事出突然，張子川有些懵。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畢竟沒做過什麽壞事，更不是生得兇神惡煞人見人怕的地步，有人看到他就跑，只能說明那人心虛，至少是認識自己。

張子川把菜藍子提了起來，快步跟了上去。

那婦人左彎右拐，一開始還是急步走，慢慢就小跑起來了。

張子川撥開人群，一路跟著有些艱難，人太多了，又遇上了熱鬧的時候，幾條滿是商鋪小巷子就讓他差點迷了路，好在他運氣好，轉個彎又看到了那個婦人。

之後他就不跟得那麽明顯了，盡量把自己混在人群中，小心謹慎的暗中觀察著那個婦人，婦人頭垂得很低，不時左右打量著四周，行跡可疑得像個小賊。

張子川皺眉，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和這個婦人有什麽交集，至於一見著他就跑嗎？

婦人可能是怕人跟蹤，又在附近繞了好幾圈才有個明確的方向，張子川跟著她往小胡同裏走，人越來越少，房子也越來越破舊。

這些地方陰暗雜亂，不時就能看到誰家後院微微撐開一道門縫，有些穿得色澤鮮艷的女人站在門後邊向他拋媚眼，他忙走快了幾步，又看到巷子裏堆著一些破衣爛被，幾個乞丐窩在一起楞楞的看著他。

暗娼和乞丐，以及身無分文的煙鬼，張子川越往裏走越覺得空氣渾濁。

那婦人走得也急，一路上就沒擡過頭，轉來繞去的進了最裏面一個小合院。

院子已經很陳舊了，住的人卻不少，快走近時已經聽到吵架的聲音，隱約聽著是誰家的一個雞蛋丟了，主人正在撒潑。

張子川小跑上去，既然已經找到了老巢，他也就不怕打草驚蛇了：“請留步。”

他的聲音把那婦人嚇了一跳，腳下一利落就想跑，但張子川好歹是個男人，三兩步就追上去了，堵在婦人面前。

婦人連拉頭巾來遮臉，但張子川還是看清了她的容貌。

“是你？！”張子川又驚又喜。

沒想到婦人正是他之前救過的那個穿旗袍的舞女，吳瀟的手下說搬家已經不在天津衛的人。

婦人見躲不過了，便低著頭，表情很驚恐：“恩公，求你們別來找我了……”

“你有什麽困難可以直說，我……或者吳探長都會幫助你的。”張子川知道，這事情背後肯定不會簡單。

那婦人把頭巾摘下，張子川見她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有餘，沒有血色的臉和眼角的細紋，和之前濃妝艷抹但好歹光彩照人的樣子簡直雲泥之別，一時也說不上什麽場面話了。

看來，她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精神萎靡，仿佛是受了極大的摧殘。

“沒用的，求求你了恩公，你就當送佛送到西，放我一條生路吧。”女人情緒有些激動，眼裏含著淚光要給張子川下跪。

張子川哪裏受得起，走前兩步想伸手去扶，但男女授受不親，最後也只能急聲勸道：“你別跪……有什麽事情你直說就好了，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

“恩公，你對我有恩，我永遠記在心裏，一輩子不會忘，但我這條命實在不好，沒什麽可以報答你的，你就讓我來世做牛做馬，再報答這份恩情吧。”女人眼淚滑了下來，“你們別再來找我了，我實在是害怕……害怕……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求你們給我一條生路吧。”

張子川被她說得不忍，又做了一個虛扶的動作：“你先起來再說，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

“不行，恩公，你必須答應我，真的求求你了，我真的害怕，現在我連工作都沒有了，每天都擔驚受怕的，實在是……實在是……”說著說著她已經掩面而泣起來。

“不是我不給你活路，實在是這背後關系到的東西太重大，日本人對我們國土虎視眈眈，現在可能正在策劃什麽陰謀詭計……你可知，如果你……你先起來吧。”張子川嘆氣，“你一介女流，我也不強求你摻和這些大義，既然你也有所難，我就不勉強你了。”

說完，把菜籃子遞還給她。

女人站起來了還在哭，一張臉都是亂七八糟的淚痕：“恩公……我……”

“你好好過日子吧，我們不會再打擾你了。”張子川說。

女人站在沒動，見張子川走遠了，一咬牙一跺腳，又追了上來。

“恩公，你於我有恩，我請你吃一頓便飯吧，要不我實在過意不去。”女人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張子川想開口拒絕，但女人的目光太過誠懇，他無奈，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說是請客吃飯，其實還是回到了女人家裏。住在這種大合院，一個寡婦帶著張子川進來，卻沒引起什麽大的關註，大家似乎都見怪不怪，只是偶爾聽到幾句調笑的閑話，還有對張子川的好奇。

張子川站得直走得正，到了那女人家門前還是猶豫了，誰知那女人在身後推了他一把，他踉蹌兩步，還是走了進去。

房子不大，四四方方一個小間，鋪了兩張小床，餘下的地方就不多了，張子川一進去就看到兩張小圓臉睜著黑曜石似的眼睛盯著他。

小孩子怕生，半張臉還藏在了被子後面，大夏天的兩個都裹得挺嚴實，看著確實是病得不輕，不能見風。

女人進了屋就張羅著收拾鍋碗瓢盆，把平時都不怎麽舍得吃的一點熏肉幹拿了出來，硬是湊了一桌還算豐盛的。

恰逢飯點，張子川也確實是餓了，但面對這娘仨，他實在拘謹，坐都不敢坐下。

“恩公，躲在這裏的人都和外面的乞丐差不多了，做各種下九流營生的都有，我這人早就沒什麽名聲了，就是委屈了恩公你。”女人連忙招呼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張子川都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那兩個小孩也怯生生的，躲在床上看著一桌子菜飯咽口水。

最後大人小孩都圍坐了下來，女人自己面前一碗飯，左餵一口右餵一口，自己倒沒怎麽吃。

張子川也是食不下咽，筷子動了兩下就放下了。

女人這時也神神叨叨起來：“這兩孩子一直身體虛，怎麽都養不好，三天兩頭的發熱不退，我都做不來那點買藥錢，我是怕事，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不活著這兩個賠錢東西都得跟著我一起死。”

張子川明白她的難處，滿肚子國家大義在現在這種時候顯得太蒼白了，連吃飯都吃不飽，真不能再強求她做什麽。

“你說這件事關系大，我也是跟著學生游行過的，腦子清醒，知道國家危難，日寇猖狂……”說著說著她又要哭。

張子川沒了轍，只好絞盡腦汁連哄帶勸的說了一番寬慰的話：“你若是想說，就盡管說，我定保你們母子周全。”

女人抹了抹眼睛，表情有些動容了：“我……我……唉，我說！”

張子川猛的擡起了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