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室裏十分的陰冷，光線卻很充足。

張子川的面前，陳列著幾具解剖到不同程度的屍體，有幾具被麻袋裝著，已經被林法醫剪開了口子。

“這幾個。”林法醫指了指幾個剪開的麻袋，“都是裝著人準備沈水底下的。”

吳瀟想伸手去碰，被張子川攔住了：“別動，先戴上手套。”如果是普通的屍體，也用不著沈到水底。

林法醫讚賞的看了張子川一眼，說：“我解剖了一個，確實發現了些有意思的地方。”

張子川走近手術臺，看著上面其中一具完好的男性屍體：“身上這些傷痕……”

“對，這幾具屍體都不同程度的受過刑，而且，都是得了急病死的。”

“受刑？急病？什麽樣的急病？”吳瀟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問道。

林法醫聲音有些沈重：“屍體上有嚴重的脫水和膿腫癥狀，看起來……。”

吳瀟連忙急問道：“看起來怎麽了？”

“像是前些年在膠東鄉間出現過的一種疫情。”林法醫眉頭緊鎖。

張子川神色也變得鄭重起來，連忙問：“什麽疫情？”

“像是……霍亂。”林法醫眉頭緊鎖。

張子川臉色不太好，重覆呢喃道：“霍亂……”

吳瀟是知道霍亂的厲害的，不知道讓多少百姓命喪黃泉，這時他也變了臉色，問：“為什麽他們要將這些屍體沈到水底？”

“這你就要好好問問他們了，我猜，估計是想隱瞞點什麽，所以我做了很徹底的解剖。”林法醫頓了頓，又說，“不過也沒再發現其他什麽可疑的地方了。”

張子川臉色發白，人也有些走神，吳瀟叫了他兩次都沒回應，直到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他從虛妄中拉了回來。

“子川，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吳瀟推著他往外走，“看不慣就別看了，也沒人說你慫。”

張子川有些好笑，合著吳瀟是以為他被這屍體嚇著了，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走都不敢走進來。

“林法醫，你把剩下的這幾具也解剖了看看，資料寫詳細一點，我……”張子川扭頭說道。

林法醫連頭都沒擡，手下快速的分離著組織肌肉：“我明白的，放心。”

拉上了法醫室的門，吳瀟又問張子川：“子川，你有什麽想法？”

張子川茫然的搖了搖頭，嘴巴開合了兩次，最後還是沒有吭聲。

霍亂……

張子川對霍亂是又怕又恨，在國外就有意研制霍亂疫苗，可惜一直沒有像樣的成品出來，如今回國了，實驗室的事因為各種原因的耽擱一直沒有得到落實，現在又近距離的接觸到了因霍亂而死的病人，一時心裏湧動的情緒就亂了。

“還是要審一下那些人，這屍體……若是不做處理沈於水底，感染霍亂的人恐怕就是千千萬萬了。”

吳瀟一聽這話，一拳就砸在了墻壁上，指著路過的一個小警衛咬牙切齒：“去，把那幾個人壓著給我審，不說就打到說為止！”

那小警衛被他的氣勢唬得一楞一楞的，反應了一陣撤丫子就跑，人未到審訊室就扯著嗓子喊開了：“老大說了，打！往死裏打！！！”

……

張子川橫豎覺得心神不定，坐也坐不住，索性就去了李院長那裏。

路上剛好遇上了李幼清，兩人目標相同，便做了個伴並肩走著，因為之前那次談話，兩人之間的氛圍倒親近了不少，語間還開起了幾句玩笑，進屋時兩人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李院長坐在堂廳裏，看樣子已經恢覆不少了，但還是很沈默，面前一杯茶都放涼了，人還是在發怔。

他對面坐著餘主任，兩人可能是在談公事，桌子上還放了兩個文件。

李幼清進門就沒正眼看過餘漢生，跟李院長交待一聲就回自己的房間了，李院長念叨著教訓了她兩句沒禮貌，可也沒真說重話，倒是張子川還禮貌的問了好。

可餘主任臉上的表情很陰鷙，斂著眼瞼沒理他。

李院長見了張子川，臉上有了三分笑，伸手讓他坐下道：“正在談實驗室的事情呢。”

張子川一聽，心裏也緩了口氣，原本他還不知道怎麽開口，現在由院長主動提出來了，還是希望能盡早的把這件事落實。

“餘主任說，這實驗室要采購的器材不容易，至少得從德國人手裏才能拿到先進一些的，現在正愁沒這層關系呢。”李書田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又說道：“子川，你可有相熟的門路？”

張子川在天津衛哪裏有什麽根基，搖頭笑道：“學生在國外倒認識了幾個德國人……這剛回國，真找不到什麽人脈。”

三個人都沈默了。

這實驗室是由張子川起的頭，李院長得知他的目的，自然是大力支持，餘主任則是半路捉來的勞力，負責裏外打點一些事務，現在遇上了困難，前兩人都有些愁眉苦臉的，他倒氣定神閑，甚至幸災樂禍。

李書田在天津衛還算是有幾分面子的人，但德國人確實沒有幾個認識的，一時眉頭緊皺，雖然為難，但還是把事情應了，由他來想辦法。

張子川也知道一些場面上的規矩，和人打交道應酬，一靠財二靠權勢，當教師先生受人尊敬，卻與這兩樣都不沾邊。

看來，他也得自己想想辦法了。

……

回到宿舍之後，張子川無時無刻不抽空看父親留給他的醫典，父親生前也一直在研究病治霍亂的方法，可惜他沒能成功，反而還死在了霍亂上。

日本人，霍亂，陰謀，這些關鍵詞讓他寢食難安，如果真發生點什麽，不僅是他，還有國人，都會是束手無策。

鬼子殘忍，沒有人性，他連一點僥幸的餘地都不想留給自己，他必須做點什麽，通過那些已經知道的信息做點什麽。

天津衛的南市，又稱作‘三不管’。說起‘三不管’，其由來也很形象，要說的話就要追溯到清末日法租界初開那會兒，該地因為土地荒涼，兩國領事館無權管轄，中國地方官署亦置之不理，所以才有了‘三不管’這個說法。

‘三不管’沒人管，時間一長，就亂得很，三教九流聚的多了，什麽人都有，外人輕易都不敢輕易來這裏閑逛。

相對於十年前，如今的三不管已經有了變樣，從前是大片貧瘠荒涼的裸露泥地石塊，如今陸續的開了一些店鋪，看起來也像個正經地方了，近兩年發展大了，米鋪，裁縫鋪，小菜館，戲院子應有盡有，以前動不動打架鬥毆漸漸就少見了。

張子川挑了個傍晚的時間來閑走，字畫鋪子不多，他找了很久都沒找著一個像樣的，眼看天都快黑了，心想這樣查也不是辦法，至少他得有個方向。

自從法醫室走出來之後，霍亂這個詞就在他腦海裏盤旋，這種病多可怕他可是一清二楚，父親也曾一句一句跟他說過，幾小時內就能讓人斃命，感染上的話一下子能倒下一大片，屍體都是一個疊一個的掙紮打滾，沒一會兒就死透了，屍體能堆成小山那麽高，而且周身汙穢，惡臭難聞。

他心裏想著事情，走路也走得不專心，橫沖直撞的，終還是撞了人。

對方是個婦人，裹著頭巾同樣行色匆匆，被撞了立刻扯著嗓門破口大罵，一籃白菜葉子灑了一地，張子川愧疚不已，連忙蹲下來幫忙收拾。

沒想到那婦人一看清他的相貌，竟然轉身就跑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