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漢生在學生中的口碑很差，甚至與其作對的都有不少。

這一切，張子川都早有耳聞。不過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他可沒法做出任何靠譜的推斷，只能繼續等待下去。如果真是一條大尾巴狼，那遲早都是會露出馬腳的。

每天上午將課程備好之後，張子川都會去存放化學材料的倉庫轉一遍，這裏面有一部分器材是社會與政府的捐贈，但依舊是聊勝於無，甚至連很多做基本實驗的器材都湊不齊一整套。

若是這樣，別說影響到正常的化學授課了，他真正的目的一直都是研究霍亂疫苗，這甚至已經是更為高深的生物領域了，可生物器材比起化學器材的要求更加覆雜精細。

照目前看來，還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開始研究霍亂疫苗了？

張子川嘆了口氣，走了出去，面色有些發愁。

一個不起眼的走廊裏，幾個學生聚在一起小聲嘀咕的話卻引起了他的註意。

“完蛋了，惹了餘記仇，以後都別想有好果子吃了。”

“可不是嘛，以前岳山還在的時候……”

“你別說了，被他聽到我們就完了。”

“那天上課頂撞了他兩句，我一直提心吊膽的，你看以前那些人被他收拾得都不敢吱聲了。”

“……別說了別說了……”

張子川從暗處走了出來，不遠處有幾個學生在烈日裏站成一排，雙手背在身後，已經曬得滿臉通紅了。

餘主任正板著臉在訓話，可能是熱頭實在太毒，他沒說兩句停了，轉身找個塊陰涼的地方歇息。

張子川剛好要路過，就問道：“餘主任這是？”

“目無師長，懲罰，記大過。”餘漢生不慌不忙，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他臉上舊傷未去，又添新傷，一張臉五顏六色的，好像開了個染坊，看著有些滑稽。

張子川沒再說什麽，轉頭就向劉大同打探起餘漢生和李岳山的相處情況。

聽到張子川問起李岳山，劉大同目光就有些黯淡，十幾歲就離死亡那麽近，對一個從小沒吃過大苦頭的學生來說，真的有些早了，恐怕他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覆過來了。

“餘主任與岳山關系很差，幾乎是針鋒相對，經常會大吵，幾乎全校都知道的。”

“為什麽會吵？”張子川微微皺眉，一個學生與一個教員主任，似乎太不合理了。

劉大同頓了頓，過了良久才開口：“因為李先生。”

他口中的李先生，自然指的是李幼清。

張子川眉頭皺得更緊了，怎麽又和李幼清扯上了關系？難道是因為，餘漢生還對李幼清做出過什麽出格的事情？

隨便問了幾個學生，對餘主任和李岳山的事情都能說得滔滔不絕。

原來餘漢生私下追求過李幼清，明裏暗裏都用過不少的方法，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李幼清不堪受擾，有一次竟無意讓李岳山知道了這事。

李岳山畢竟是血氣方剛，竟然找了幾個學生，趁餘漢生走夜路不備的時候，用麻袋包住他的頭，暴打了一頓。

從此，兩人就結下了仇。

李岳山這孩子太犟，性格和年輕時候的吳瀟有些像，但他比吳瀟更不會變通，而且認死理，和餘主任對陣，他通常是占下風的那個，可他不認輸，每次被打壓過後，又會重接去挑戰餘主任的強權，屢敗屢戰。

餘主任又是極好面子的一個人，有人敢頂撞他，忤逆他，他可能當場不會做些什麽，但過後肯定會找機會報覆，肚量不是很大，這在學生之間已經是出了名的了。

張子川收集了這些信息，心裏對餘主任的懷疑已經上升到了一個高度，而且瞬間也明白了之前李幼清和劉大同為什麽都有意向的針對餘主任，想來也是事出有因。

吳瀟一聽張子川說的這些，又拍起了桌子：“我就知道這姓餘的有問題。”

說完人已經要往外沖：“我去把他抓起來！殺人填命！”

“我只是提供線索，不要沖動，查清楚再說。”張子川一副無奈的表情。

吳瀟扯著衣領口：“那餘主任我看著就不順眼，好好的一個先生，偏要給洋人點頭哈腰。”

張子川表情狐疑。

“兩三年前的事情了，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個沒背脊骨的家夥，腰都是折的。”吳瀟頗為嫌棄，“派人跟他，丫的什麽毛病沒有，就是愛喝茶，天天上茶館喝茶。”

張子川看向吳瀟，問道：“除了上茶館呢？還有沒有什麽其他異常的地方？”

“看不出來什麽異常，天天過得特別規矩，除了上茶館喝茶就是在學校上課，我們的人盯著他呢。”

張子川斂目：“查查他常去的茶館。”

“已經在查了，現在是哪怕一點線索都不會放過。”吳瀟捧起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擦了一把嘴角又說道：“那茶館開了沒多久，生意也一般，我去了兩次，沒什麽值得人天天去的地方。”

“我回去整理了一份浮屍的信息，你看看。”張子川從衣袖裏抽出折成小方塊的紙。

吳瀟把紙打開，上面寫的內容並不多，只是把屍體歸了一下類而已。

“嚴重腐爛的屍體多為青年人，而且，身上多少都有一些疾病。”張子川為吳瀟又倒了一杯茶水，“我懷疑，那些死後被轉移到河裏的，是有人在故意掩人耳目，混淆視聽。”

“那天查看新撈起來的屍體 ，很多都是癮君子。”張子川和吳瀟對視一眼，“你想到了什麽？”

吳瀟雙眼漸漸睜大：“你是說……”

“現在，只要把往河裏拋屍的人抓到，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查了，死的都是我們國人，這一點本身就很蹊蹺。”

張子川走出警察廳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很陰沈，烏雲已經翻滾著壓在頭頂，一場暴雨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他心情有些肅穆，風吹得很急，猛的揚起了一陣沙塵，迎面拍在臉上，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此刻是平靜的，四周走動的人群，黃包車與方頂小汽車都在穿行，租界裏一貫的繁華，但莫名的，他隱隱嗅到了空氣中的不平靜，似乎有一場驚天的陰謀正在釀造。他已經徘徊在陰謀的邊緣，只是不得其法。浮屍案看似簡單離奇，但一步步的逼近真相後，越是往深處探手，那種虛妄的黑暗就會將他包圍，心裏頭那個想法未得到確認之前，已經是一身冷汗。

尋思著，張子川腳步一停，本來已經往學校方向走了，現在步伐一轉，向日租界走去。

李幼清已經好幾天沒去醫院上班了，學校也沒有來過，自那天在葬禮上匆匆見過一面，張子川就再沒和見過她的人了。

老仆前前後後忙碌著招待他，他喝了點清茶，又與李院長談了會天，卻始終沒有開口問李幼清和餘漢生之間有沒有什麽糾纏，在這個家裏，似乎提起這個死者的名字，都會引來一陣灰暗的陰霾。

張子川要走的時候，李院長讓李幼清送他，兩人一起沈默，走了一段不短的路。

“我明天去找你。”李幼清忽然說道。

張子川聞言一楞，點了點頭。他想，大概是李幼清有話要對他說。

也許，李幼清已經嘗試接受李岳山已經死亡的事實了。

難得的雨天，張子川自然不會錯過 ，當天晚上就去了海河。

雨已經停了，涼風陣陣。

張子川從有燈光的地方往黑暗裏走，往偏僻的小地方走，同時還觀察著海河裏的動靜。即便是剛下過大雨，河面上仍是無波無瀾。這條河總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瞬息間就能奪人性命於無形之中。

走著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

村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海河邊上，自然有靠打漁為生的村民。現在恰逢雨夜，小碼頭上停了好些船只，但沒有什麽人。

張子川腳步下踩在濕軟的黃泥地裏，沒走幾步就註意到了地上有了幾個深淺不一的腳印，一時便是精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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