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廳裏空蕩冷清，吳瀟帶著李幼清到了一個隔間，兩人坐下。

“小李先生，你為什麽特別針對餘漢生？”吳瀟親自把李幼清帶到了一邊，問話問得漫不經心又直擊問題中心，一看就是不是混飯吃的，辦案經驗老道，眼光也毒辣。

他一眼就看出了李幼清有事相瞞，或許能成為破案關鍵。

李幼清往警察廳裏面看了一眼，另一個小警衛在給餘漢生做筆錄。

“你想說什麽就直說，這裏是警察廳，不用怕。”吳瀟吊起眼睛看她，不急不躁。

李幼清嘆氣：“我不知道，只是岳山一直不喜歡餘主任，兩人總是爭鋒相對，我沖動，見他來了就想起了岳山，一時沒忍住僦吵了起來。”

“只是這樣？”吳瀟挑眉。

李幼清遲疑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聲音卻低了幾個度：“只是這樣。”

吳瀟一瞪眼，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右手猛的拍了一下辦公桌子，上面一支鋼筆應聲滾到了地面上：“這裏是警察廳！”

他再一次重覆了這句話，意思卻有了言外之意，這裏是警察廳，不是什麽菜市場，不是能兒戲的地方！

畢竟他也精力有限，只希望能多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李幼清面不改色，也不再開口了。

吳瀟沒轍，氣得鼻翼微張鼻孔出大氣，本就是雷厲風行的人，此時也只能在桌子後面叉腰瞪眼，回來走了兩圈之後，煩躁的擺了擺了手：“你不配合，我自己查。”

他畢竟當了幾年探長，自然看得出，李幼清多少是知道一些東西的。

餘漢生那邊的筆錄很正常，問話至少問到了一個星期前的事情，相距時間不短，畢竟沒做什麽虧心事的都不會刻意去記自己做了什麽，他本人也說得模模糊糊的，有用的信息並不多。

警察廳外的大堂裏，張子川李院長一同等在外面。

“院長，岳山與餘主任可有怨懟？”張子川心思一轉，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

李書田正在發怔，冷不丁被這樣問了一句，便認真細想起來。李岳山雖然犟，但為人謙和，在學校裏沒不會主動與人交惡，反而在學生中還挺受歡迎的。餘主任就差點，對學生不是太好，也有學生會記恨，背後罵上兩句，但也沒出過什麽大事，所以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這兩人有沒有什麽恩怨。

最後，也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不清楚，岳山這孩子太懂事了，有點什麽都不曾主動跟我提起，就怕我擔心。”

說著說著，眼角又有些濕潤了。

張子川微微皺眉，擡頭便看到餘主任和李幼清一前一後的出來了。

“本來還想請你吃個便飯，看這鬧得。”李書田嘆氣，“子川，等岳山頭七過了，我再與你詳談實驗室的事情。”

張子川點頭，和吳瀟一起把李院長送上了黃包車。

李幼清下午要到醫院值班，這時也別過了。餘主任一個人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陰沈著臉盯著她離開的背影出神。

吳瀟向張子川擠了擠眼睛，示意他看餘主任。

張子川先是不明白，但當他看到餘主任眼裏的愛慕時，一下子醍醐灌頂，原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件事，你有什麽想法？”吳瀟把制服一扔，又要和張子川去喝酒。

他知道張子川心思縝密，恐怕能推斷出不少線索。

張子川聞到他身上一股煙酒混合的強烈氣味，頭都熏得有些暈：“你這是多少天沒洗澡了？”

“我睡不著，昨晚沒回去，又到那海河邊去了。”吳瀟也很無奈，擡起手臂嗅了嗅，也被自己熏得直皺眉。

張子川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不出來啊，吳瀟你這探長沒白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心倒挺細。”

“哪裏話，這一年我都沒睡過好覺，你說這浮屍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天天都有。”

“這一年來，你就沒查到什麽？上次那個穿旗袍的女人呢？查到了嗎？”張子川微微笑。

“那個女人好像消失了一樣，我覺得她一定知道些什麽，只是孤苦無依的，估計是怕得罪什麽人，牽扯到自己。”

“你說的很有道理，浮屍肯定不是天上掉的，每一條命就關系到一個家庭，難道這五百具屍體背後，就沒有一個親屬嗎？”張子川神色凝重。

吳瀟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還記得顧爺嗎？”

張子川停了腳步，瞳孔微張：“你是說，十年前的安青幫毒狼顧聞恩？”

吳瀟點了點頭，誇獎道：“記性不錯。”

張子川，說：“還不是因為你，好好的要去招惹這些幫會，當年要不是……”

“打住，你怎麽越來越像我家老爺子了，一說起來就要長篇大論的教訓我。”吳瀟做了個求饒的手勢，恨不得把耳朵都賭上。

說起當年的事情也是一段孽緣。安青幫是個龍蛇混雜的幫會，但行事低調，總部紮根日租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吳瀟十七八歲的時候像個小混混，書沒正經讀，反而學起了幫會拉幫結派，什麽都講道義講兄弟講交情，呼啦啦的收了一大票小弟之後，出事了。

起因是吳瀟其中一個小弟被安青幫的人弄斷了腿，吳瀟一聽這事就掄起一根粗木棒去找人報覆。安青幫哪裏是誰都能闖的地方，吳瀟這一闖，自然沒落得什麽好下場，被人暴打了一頓之後，扔了回來，命也去了半條。

吳家老爺子嚇得夠嗆，就差給他下跪了，立令他以後只能認真讀書，不準拉幫結派，惹事生非。

吳瀟安分不下來，傷養好之後人也膽肥，又想只身去闖安青幫。

那時張子川就說他是一頭犟驢，凡事都不動腦子，想報仇不是只有一個辦法。

吳瀟一聽這話就知道有戲，張子川這人話少，又聰明，他看不慣，覺得他總是端著，看起來太假正經，但心裏還是挺佩服他，每次他吭聲他都會認真去聽。

也不知道張子川從哪裏弄來幾包藥粉，他們偷偷算準了安青幫開飯時間，吳瀟跟著張子川一路暢通無限的進了他們的廚房，把藥倒進了他們的飯菜裏。

之後幾天，得知安青幫上下集體輕微中毒，上吐下瀉的，吳瀟痛快得哈哈大笑。

那時候他就覺得張子川有本事，別人不一定能有這麽細的心思，把他們的開飯時間和換崗時間利用得一秒不差。

“那時候顧聞恩氣都鼻子都歪了，查了大半年連個屁都查不出來。”吳瀟想想，還是覺得痛快。

張子川則有些意外，說：“幫會換屆都是三年一次，這顧聞恩倒是有本事，連坐了三屆老大？”

“可不是，那老東西皮實著呢，不聲不吭的，背地裏不知道做著什麽勾當。”

張子川目光一沈：“你查到了什麽？”

“查到了一些，但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能夠和浮屍案牽扯起來。他開設的煙館妓院，也死了很多人。”吳瀟臉色有些難看。

“也死了很多人？”張子川一時還不明白。

“嗯，隔五三差就有人上警察廳來哭，說自己家人裏在安青幫旗下的賭場煙館打工的，沒多久就死了，死得也是不明不白的。”

張子川嘖嘖兩聲，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吳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愈發難看：“可即便是這樣，這海河裏的浮屍，卻幾乎沒人認領過。”

“你的意思是，他們明明知道死了人，卻不敢來認？”張子川眼前一亮，聲音裏有幾分意外。

“你現在知道，這裏面的水有多深了吧？”吳瀟皺著眉頭，沈聲道：“別看這天津衛還有幾分繁華，卻沒有絲毫是屬於這些平民老百姓的，這世道人命如草芥，有些看不著的地方，吃了人，連骨頭都不吐。”

張子川的神情越來越凝重，這海河浮屍有太多的謎團，恐怕就連李岳山的死，都牽扯極大，他已經決心，要做點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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