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0章 耳墜

關燈
第70章 耳墜

嚴庚書後面那兩個字一出,頓時連空氣都凝固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因他這過分露骨直白的話而倒吸一口涼氣,畢竟就算是長公主府的公子們,平日裏媚眼一個接一個地拋,但在話語上還是較為收斂的。

亦或是說,他們雖然身份只是庶出,但這種規矩世俗禮教的規範還是融在了血液裏的。

李婧冉努力維持著自己的神情,微笑讚許:“攝政王這臉皮,倒是一日厚過一日了。”

嚴庚書聞言,笑意加深了幾分,飽滿的臥蠶顯得眼下淚痣格外勾人:“殿下謬讚,都是殿下教得好。”

李元牧如今一聽到嚴庚書的聲音就心煩,簡直覺得匪夷所思: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輩?

他眉頭緊鎖著,蒼白的指骨在眉骨重重揉了兩下,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這才覺得頭疾稍霽。

李元牧還沒來得及出聲討伐嚴庚書,卻意外發現長公主府的眾多公子們瞧著比他還憤慨。

他們並未直白地指責李婧冉,只與彼此用比尋常高了一倍的聲音談話:

“哎,琢磨女子之心可謂是海底撈針啊。前一刻剛許下一輩子愛憐一人的承諾,不過幾瞬功夫就能變了心。”

“可不是嘛。當男子難,當一人的眾多男子之一更難唷。”

“當年那來府上的算命先生說鈺公子是清淒孤苦命,我還不信,楞是把他趕了出去。如今想來他可真乃神人焉。如何能怪旁人呢,要怪就怪鈺公子命不好吧。”

將陰陽怪氣發揮到了極致。

李婧冉以前只聽說過“三個女人一臺戲”,如今才知道三十個男人比三個女人可怕多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他們可真會編啊,連算命先生都搬出來了。

李婧冉兀自感慨著,而李元牧卻微瞇了下杏眸,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眼前這堆男人。

他平日裏親自過目的東西不多,唯獨牽扯到長公主的事情每樣都親力親為,這些男子的畫像他也都是親自挑出來的,對他們依稀還有幾分印象。

若他沒記錯,個中有些人並不是服管的料,誰知如今這群人竟沆瀣一氣維護起了同一個人,而且還是明面上與他們是競爭關系的人。

統一“軍心”的人,無疑是有著幾分手段的。

李元牧的目光落在許鈺林身上,想到了先前被他輕易化解的全羊之事,視線中不免多了幾分打量和深意。

頗有手段卻不顯聲不露色——裴愛卿的這個胞弟,倒當真是有些意思。

許鈺林態度不卑不亢地任由李元牧打量,溫潤又內斂。

依舊是那副乍一看不起眼、定睛一瞧才能察覺那瑩潤光澤的模樣。

李婧冉看了眼天色,距今晚的上元宮宴少說也還有兩個時辰,瞧著李元牧和嚴庚書這副架勢,應當是準備賴在這兒不走了。

總在這裏幹站著也不是辦法,李婧冉思忖片刻,隨後唇角噙笑地向他們發出了邀請:“陛下與攝政王既然來都來了,那不妨幫本宮把上元節的元宵包了吧。”

李元牧:“絕無可能!”

嚴庚書:“臣重傷未愈......”

李婧冉見狀,嘆了口氣,轉頭問許鈺林十分做作地問道:“祭司大人昨日送了多少個元宵來著?”

嚴庚書話語生硬地拐了個彎:“臣重傷未愈,剛好無法習武練劍,有的是時間給殿下包元宵。”

李婧冉友善地應了句“如此甚好”,隨即轉向李元牧,正要開口問詢時卻見他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李婧冉微怔片刻,還以為這點激將法刺激不到這位多智近妖的少年帝王,正要想想其他辦法時,李元牧又回過眸子,面無表情地問道:“是去庭院包嗎?”

一盞茶後。

三人面前都擺著一個木盆,裏頭是形態各不相同的糯米糊糊。

站在中間的李婧冉看了眼左手邊嚴庚書那光滑柔韌的糯米面團,再看了看自己這個黏手的面團糊糊,只覺自己下廚的信心受到了一萬點的打擊。

她不死心地往右邊探了下腦袋,但李元牧護著面團就跟護犢子似的,嚴嚴實實不讓她瞧見分毫。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剛想開口詢問時,李元牧卻跟她肚子裏的蛔蟲一般,別扭地解釋道:“朕怕阿姊看之後自卑。”

“哦~”李婧冉拉長語調,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轉過頭看似要和嚴庚書聊天。

李元牧見狀,默默松了口氣,只是這袖口剛挪開些許,卻被措不及防回頭突襲的李婧冉抓了個正著。

她看著李元牧盆裏那因放了太多水而都無法成型的面糊,又看了眼李元牧那愈發陰郁的神色,憋了半晌,唇角壓得都在顫了。

李元牧陰測測掃她一眼:“阿姊,你最好別笑出來。”

李婧冉竭力克制著,誰料嚴庚書卻毫不客氣地輕嗤了聲,心情頗好地安慰道:“無妨,陛下將這放火上煮煮,約莫還能當米粥喝。”

嘴毒得令人發指。

李婧冉聞言,用一種指責的眼神輕蹙著眉責備嚴庚書:“攝政王,你這......”

李元牧看著李婧冉下意識維護他的模樣,心情稍緩,隨後便聽李婧冉慢吞吞地補完了後半句:“你這怎麽凈說大實話呢?”

下一瞬,李元牧的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但那精致的臉龐看著卻愈地嬌,窄薄的眼皮都因怒意而微帶薄紅。

趕在天子暴怒之前,許鈺林適時地從後廚端出一個托盤,上頭擺著幾個和好的面團,和甜餡與鹹餡。

他垂眸將半成品食材分別放在幾人桌前,嗓音清淺:“後廚說府這次采買的糯米粉上手較難,因此送來了和好的面團。”

這番話看似輕描淡寫,卻分外妥帖得給了李元牧一個臺階下。

李婧冉撇了這臭弟弟一眼,深覺他再氣下去可能真的得郁結於心,因此附和地笑道:“是啊,這糯米粉的確不好和。”

她一碗水端得很平,給李元牧解完圍後又對嚴庚書補了句:“攝政王果真,嗯......”

李婧冉思索半晌,一時之間想不出一個何時的詞,試探地誇道:“蕙質蘭心?”

嚴庚書被她生生氣笑了,狹長的丹鳳眼輕睨著她道:“殿下不如誇臣宜室宜家吧,臣聽著還能歡喜些。”

反正自從過繼了軍營裏那個小家夥後,嚴庚書因為照顧孩子的事被累得夠嗆時,飛烈營那群缺德軍師就這麽在旁瞧著,不僅袖手旁觀還幸災樂禍:

“華淑長公主連個名分都不給你,你倒好,還真履行承諾去過繼了一個小的。平日裏倒是沒看出你居然這麽宜室宜家。我可真的搞不懂了,你圖什麽呢?”

就差說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嚴庚書聞言,只緊緊擰著眉,把打哭嗝的孩子生疏地抱起來,隨後沒好氣地挖苦他:“是啊,這等愛情之苦,三十五歲都尚未成家的軍師自是不明白的。”

如今李元牧聽了他這句宜室宜家,對此表示嗤之以鼻:“嚴愛卿,做人還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為好,你說呢?”

眼見他們倆又有嗆起來的架勢,李婧冉眼皮跳了下,連忙出聲打斷:“那個,元宵餡你們想要鹹的還是甜的?”

“鹹的。”

“甜的!”

李婧冉無語哽噎,深覺她好像提起了個很糟糕的話題。

最終他們決定一甜一鹹,只是這包元宵的過程卻格外腥風血雨。

李元牧手邊是一堆漏了餡的黑芝麻元宵,他不信邪地用兩根手指把那糯米皮捏到眼前,面無表情地端詳著它,似是在研究世間為何會有如此難搞的東西。

嚴庚書旁邊擺著白白胖胖的肉餡元宵,自然是抓住機會見縫插針地譏諷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陛下:“陛下,您這包得真好啊,餡和皮還能分開吃呢。”

李元牧冷笑兩聲,蒼白的指尖將外頭那層糯米皮緩慢地剝開,語氣陰森森的:“嚴愛卿,註意你的言辭。料想你也不想如這元宵一般,被剝了皮露出裏頭的餡吧。”

說罷,他在那餡上輕輕一撚,原本捏成團的黑芝麻餡頓時碎了滿桌。

嚴庚書見狀,絲毫不以為意,用木勺攪了下碗裏的肉餡,漫不經心道:“勞陛下操心了。但臣這元宵啊,即使沒有皮,下了鍋依舊還能煮成肉丸。”

他似笑非笑地乜了李元牧一眼:“輕易散不得。”

話音剛落,李元牧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就見坐在一旁悠哉旁觀他們包元宵的李婧冉倏然站起了身。

她面色凝重地望著他們:“你們方才說什麽?”

兩人均是微怔,那針鋒相對的氣氛淡了些許,下意識應道:

“剝了皮露出裏頭的餡?”

“輕易散不得?”

李婧冉默默在心中咂摸了下他們的話,隨後撂下了一句“本宮有事先走一步,你們請便,晚上見”,提起裙擺便往外跑。

“銀藥。”李婧冉疾步走著,側頭和旁邊的銀藥交代道:“把長公主府長相最兇神惡煞的家丁請來,備馬,本宮要去昨日大祭司去的城南施粥處。”

銀藥微喘著氣跟上她的步伐,並未多問,只輕聲應下:“是。”

是啊,她先前一直在想要如何攻破裴寧辭的心防,但她卻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

只要裴寧辭還是這大祭司一日,她就一日無法在他身上敲出裂縫。

他就像是裹著糯米皮的元宵,她只有剝開了他外頭那層雪白的偽裝,才能看到從不曾照過光的、一碰即碎的內核。

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當他只在意自己的聲譽之時,任何其他事情都影響不了他。

李婧冉猜想,這也是為什麽“霸道總裁愛上我”裏頭的霸總都是要麽胃病、要麽童年淒慘,反正就得是各種不圓滿。

這些“不圓滿”就是他們的裂縫,不然一個掌權者這輩子都不可能死心塌地愛上除他們自己以外的另一個人。

既然裴寧辭沒有先天性的不圓滿,那她就得給他創造一個——跌落神壇吧,裴寧辭。

當他身為失格的大祭司,被所有的信徒指責、唾罵、背叛時,她才有機會趁虛而入啊。

李婧冉想,有一個人能幫她。

幫她把這位本該不染情/欲的祭司大人,釘死在恥辱柱上。

自昨日施粥結束後,城南集市的人便少了許多,車夫的生意自然也沒那麽好了。

他早早收了工回家,他的妻子立刻放下手中的刺繡,迎了上來討好地笑道:“相公辛苦,飯菜已經做好了,洗洗手上桌吧。”

車夫瞥她一眼,對妻子眼裏只有錢的本性摸得透透的,走到水池旁凈了手,邊擦幹邊粗聲粗氣道:“昨日載的那主顧出手闊綽,那一兩銀子並非每日都有的。”

妻子臉皮僵了下,但還是勉強笑著道:“瞧你說的,我又不是跟你要錢的,還不是惦記著你辛苦。”

車夫拎起碗筷悶頭扒飯,並未答應。

妻子小心翼翼地用目光瞧他,試探地問道:“昨兒個那位可是哪個府裏的貴人?你可有與他們攀上關系?”

她本意是想著若車夫放聰明些,興許那府裏往後需要用車,還會喊到他。

這要是能攀上貴人,他們家往後的日子可就好過許多啊。

分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車夫聞言停了筷,把碗“砰”地往桌上一放,四下打量了圈,確認無人後才壓低嗓音斥她:“不該問的別問!那位不是我等平民能攀得上的。”

他想到昨日載的那男主顧的白衣和金眸,外加祭司大人又恰好在昨日施粥,便知這天下哪兒有那麽巧的事?

也只有那位會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竟結了足足有一兩銀子,都夠尋常人家好幾個月的開銷了。

不過......

車夫想到與那位同車的女子,以及兩人之間那難以言喻的旖旎親昵,心中總有種撞破了貴人密事的不安。

堂堂祭司竟與一位女子糾纏不清,這件事偏偏叫他看見了。

他在二人面前雖裝作沒看破他們的身份,但車夫總有些影綽的擔憂,昨晚睡覺時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這一睡就醒不來了。

這錢啊,賺得著實煎熬。

他強行定下心神,在家中洗碗時,卻聽外頭傳來重重的踹門聲。

他妻子的厲聲尖叫隔著門板顯得有些模糊:“你們是誰!你們怎敢私闖民......”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口,便沒了聲。

沾了水的瓷碗分外滑手,車夫心神俱顫,一個不小心便讓碗在水池中摔得四分五裂。

他的腿都打著顫,僵硬地緩慢回過身,看到身後一群兇神惡煞的人時,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一位頭戴鬥笠的華服女子被一群人高馬大的蒙面黑衣人簇擁著,一步步踩著他們家簡陋的沙泥地,一步步走進了內室。

車夫瞧都不敢瞧,跪在地上便狠狠磕著頭:“求您饒命,草民發毒誓絕不會把昨日之事說出去啊......求您高擡貴手啊!”

鬥笠下傳來華服女子慵懶的嗓音:“昨日之事?何事啊?”

車夫一楞,隨後茅塞頓開,顫巍巍擡起頭,諂媚地朝那女子道:“您說的對,昨日什麽都沒發生。草民昨日老寒腿犯了,在家中休憩,從沒有出過這院門,也並未出門做生意。”

“哦,是嗎?”女子漫不經心的三個字落下,周遭的黑衣人頓時亮了刀,那凜冽的寒光瞬間將車夫嚇破了膽。

他痛哭流涕地跪爬上前,再次重重磕著頭:“草民愚鈍,求您指點啊。”

李婧冉細長的指尖輕撫了下掩面的鬥笠厚紗,在護院的侍奉下,優雅地往他搬來的長木凳上一坐,饒有耐心地引導他:“你昨日出門載客時,看到了一個白衣金眸的男子,與女子同車行為暧昧,對嗎?”

車夫咽了下口水,猶豫著不知該如何作答,而後就見黑衣人的刀毫不留情地架在了他的脖頸上,厲聲呵道:“說!”

車夫頓時便不敢磨蹭了,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是,是......”

眼前的女子並未回話,纖細的指尖不緊不慢地敲著木桌。

咚、咚、咚。

這種逼近死亡的感覺讓車夫牙關都在打顫,他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道:“您放心,這件事草民一定爛在肚子裏,絕不會和任何人提起。”

“不跟任何人提?”女子似是笑了聲,笑聲微啞又輕慢,如同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

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嗓音不緊不慢地命令道:“既是實話,那自是沒有憋在心裏的道理,你覺得呢?”

車夫心頭一震,她......她竟是想毀了那位的名聲嗎?

那位可是當朝的大祭司啊!

車夫震撼地擡眼望去,只見厚紗掩著女子的面容,叫人看不真切。

從他這自下而上的仰望角度,只能看到女子姣好的下頜,以及濃艷得如同奈何橋畔曼珠沙華般的唇色。

美艷又冰冷,像是一條慢悠悠纏上人的脖頸的毒蛇。

她輕輕勾了下唇,一字一句地肯定了他那荒謬的猜想:“你不僅要說,還要大、肆、宣、揚。”

處理完車夫的這件事後,李婧冉氣定神閑地摘了鬥笠,正想上馬車進宮時,角落裏卻傳來了一道微涼的冷感女聲。

“你想害祭司裴寧辭?”

李婧冉原本正彎著腰往馬車裏鉆,聞言身形一頓。

她身邊那些視覺震懾性大於武力震懾性的護院們齊齊亮了刀,目光兇神惡煞得能止小兒夜啼,而李婧冉卻瞧見那名少女依舊是冰涼的神色,就像絲毫沒有感受到映在她面龐的寒光似的。

那名少女應當只有二八年華,一襲肅黑的衣裙被寒風吹得輕飄。

她身形單薄,骨架又纖細,就好似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走。

護院們對她拔刀相向,她卻全然不以為意,只淡淡註視著李婧冉,像是成竹於胸覺得他們不會奈她何,又似是壓根不在意自己這條命會不會折在他們手中。

少女的神色卻很冷,冷得隱約讓李婧冉感覺有幾分......眼熟?

李婧冉居於馬車上,少女在仰頭瞧她。

可少女的神態間卻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眸望向人間,並非是薄情,而是無情,就仿佛沒有任何人或事能被她放進眼裏。

李婧冉微微擡起手,示意護院們放下刀,隨後緩緩下了馬車,對他們吩咐了句讓他們退後,隨後朝少女走去。

護院卻目光警惕地攔住了她,嚴肅地勸告道:“殿下,不可!此女子來歷不明,萬一她想要加害於您.......”

“不會的。”李婧冉出聲打斷了他,目光與少女那雙寒涼中又染著星星點點恨意的眼眸對視片刻,驀得輕輕笑了下:“她不會害我。”

雖然李婧冉說得肯定,但護院還是遲疑了下。長公主畢竟是千金之軀,是萬萬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的,不然陛下勢必會唯他們是問,說不準還會龍顏大怒,讓他們全部人以命相抵。

護院糾結半晌,還是忍不住追問了句:“殿下緣何如此肯定?”

她分明和這少女也是第一次見,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都不認識她,怎知她不會害她?

李婧冉聞言,語氣卻很隨和:“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啊。”

護院還想再追問,李婧冉卻笑著睨了他一眼:“好了,別婆婆媽媽的了,退下。”

雖然態度隨和,但口吻中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卻令人不得不順從她的話。

護院五味雜陳地思索半晌,自知他再說下去恐會引得長公主厭煩,因此只能咬了咬牙,卸下自己的彎刀塞給她,隨後示意眾人一同退後。

李婧冉看著手中的彎刀,微挑了下眉,並未再上前,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對那名少女調侃道:“本宮見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敬仰大祭司的占了多數,剩下的便是不信神佛因此對他無甚感受的。如你這般心中對大祭司含恨的,本宮倒還是第一次見。”

少女冷冷擡眼,對她手中的彎刀視若無睹,幾步走上前,一眨不眨地註視著李婧冉:“你想把他拉下神壇,對嗎?”

她既沒有對李婧冉的身份感到驚訝,也沒有問她是如何看出自己對裴寧辭心懷怨恨。

少女對這些漠不關心,她唯一想做的恰好和李婧冉的目光相吻合,那就是讓裴寧辭身敗名裂,讓他這位白衣祭司從此沾滿塵埃。

李婧冉並未說話,只唇角噙笑望著少女,態度分外淡定。

正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李婧冉相信這位少女才是那個心中更焦急的人,因此李婧冉沒必要當那個主動的。

果不其然,少女定定瞧她兩秒,見李婧冉不搭腔,幹脆主動挑明自己的態度:“我可以幫你。”

“區區謠言就算能在百姓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但動搖不了他的根基,不是嗎?”少女嗓音微涼,低聲道:“我有辦法,可以讓他這輩子都難翻身。”

李婧冉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哦?本宮為何要信你?”

簡單的問句卻讓少女沈默了良久,須臾才沈著嗓音一字一頓道:“我恨他。”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她的某個機關,少女周身的涼意裏摻雜著毫不掩飾的怨恨,驀地擡起眸,看著李婧冉道:“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恨他。只要可以讓他身敗名裂,我可以付出一切。”

李婧冉靜靜和她對視著,在少女涼透心的眼眸中看到了藏匿不住的刻骨恨意。

四目相對間,兩人竟詭異地看懂了對方的心思,她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李婧冉同樣並未詢問少女為何恨裴寧辭,也並未問她到底想怎麽做。

李婧冉目光落在她領口處用銀絲繡著的雲紋,是分外飄逸的雲卷雲舒,聖潔又柔軟。

“本宮可以信你一回,也可以與你合作,共同墮他下神壇。”

“只是......”李婧冉話語微頓,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眼眸,“你得告訴本宮,你究竟是誰。”

坐在入宮的馬車上時,李婧冉這才有閑心細細琢磨小黃的事。

她閉上眼努力在心中連聲呼喚了它幾次,而後不知是否觸到了什麽聲控機關,小黃的聲音再次傳來:

「宿主,你聽到這條留言時,我已經不在了。

很遺憾沒能和你當面告別,這些日子和你相處得很愉快,可惜我......」

李婧冉聽到這裏,心中頓時一緊。

「可惜我有急事得再臨時回去開個會哈哈哈哈哈。

怎麽樣宿主,是不是被嚇了一跳,是不是突然發現我的重要性了!

說來也是麻煩,我之前不是和你說到了競爭公司嘛,好家夥那群人不僅澆死了我們公司的發財樹,還背地裏和作者把《三位反派恨我入骨》的版權買下來了,而且還有讓黑客操控我們公司道具的傾向,最近好多其他世界的宿主都反映道具出問題了......

嗐扯遠了,我很快就回來,宿主別擔心,我不在時千萬別用道具,啾咪啾咪!」

道具出問題了?

李婧冉回想了下,她如今手邊就只剩了個乙級道具入魘散,就是那個用之後要麽使人墮塵、要麽得以救贖的道具。

因為性格使然,李婧冉總是對外在的力量抱以嚴謹的態度,系統道具也是非到萬不得已都是不會用的,因此也沒想過用這入魘散將裴寧辭拉下神壇。

她盤算了一下自己近期的打算,覺得應當也不會有用到這個道具的幾率,因此也並未放在心上。

“殿下,到了。”馬車外銀藥的聲音打斷了李婧冉的思緒。

她不再多想,應了聲,起身鉆出了簾子,在銀藥的攙扶中下了馬車。

傍晚的華燈初上,照亮了被豐茂的苑囿裝點如畫的明城。

柔和的暖光流淌在宮墻頭的碧瓦,廊沿隔幾步便懸掛著描繪精致的宮燈,在晚風中輕輕打著轉。

背影清雋的男子立於燈火闌珊處,聽到動靜後微微回眸,眉眼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顯得愈發柔和。

“許鈺林?”李婧冉站在馬車邊喚了他一聲,頗有些疑惑道:“你怎麽來了?”

宮宴自是不比尋常的那種宴會,更何況今日這上元節宴上來的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畢竟上元節主要圖的就是一個吉利,裴寧辭會在宮宴上賜福,但他一個人精力有限自然不可能給太多人賜福,因此來參加宮宴的人都是朝中重臣。

許鈺林平日裏知分寸,自是不會做出如此有失分寸的事貿然前來,因此李婧冉才有些意外。

果不其然,許鈺林上前將手中折下的五色赤丹遞給了她:“今日簪花,明載順遂,上元佩茶花乃大晟的習俗。”

他眼眸清透地望著她,只是溫和地替她尋好了借口:“殿下出門急,鈺料想您應當是漏了,因此尋了合適的給您送過來。”

話語裏不含一絲一毫對她身份的打探,僅僅是個善意的提醒。

李婧冉輕輕眨了下眼,伸手接過:“多謝。”

她邊道謝,邊摸索著要將這小巧的五色赤丹別在發髻上,但卻因沒有銅鏡而分外不便。

“你幫我......”李婧冉下意識開了口,本想讓許鈺林幫她戴花,話說出口後才覺得有些不妥。

男子幫女子簪花,這似乎總是含著一絲超越純潔交情的意思。

許鈺林聽到了她的話,卻只微斂著眼瞼並未出聲,只安靜地站在那昏暗的光影處。

兩人站的位置很巧妙,宮墻恰到好處地在雪地中投下了個明暗交錯的分割線,李婧冉站在分割線外頭的明亮光線裏,而許鈺林恰好站在被宮墻遮去了光線的陰影中。

她從亮處看不分明他面上的神情,而他自暗處瞧她卻只覺她耀眼得刺目。

李婧冉脫口而出的那三個字被埋在了紛落的大雪中,兩人在那一瞬都靜默片刻,只餘穿巷風掠過雪地的聲響。

須臾,李婧冉才挪開視線,側身對不遠處整理著馬車腳凳的銀藥道:“銀藥,幫本宮簪個花。”

銀藥應了聲,幾步走過來後,飛快略了眼立於風雪的許鈺林,卻也很乖覺地什麽都沒問,把茶花細細插在李婧冉鬢邊。

李婧冉撫了下嬌艷的花瓣,擡眸瞧了眼許鈺林,色澤瀲灩的花瓣襯得她艷若桃李,眼波流轉間是如此顧盼生輝。

許鈺林目光輕垂,並未看她,只是對她道:“鈺先行告退。”

“你等等。”李婧冉在冷風中伸手,鵝毛大雪落在她的掌心,不一會兒邊化成了水。

今日的雪勢分外大,李婧冉來宮裏的時間恰好趕了巧,但許鈺林如果現在折返長公主府的話,料想官道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積雪,並不好走。

她在心中輕喟了聲,而後拿帕子沾幹了掌心的雪水,對許鈺林道:“留下吧。”

許鈺林微怔了下,倒也不再多言,只是從銀藥手裏接過油紙傘,微垂著眼睫低頭將傘撐開。

李婧冉先看到的是他握著黑檀木傘柄的冷白指尖,隨著淡青色的傘面緩緩上移,落在了他露出的淺唇、溫潤的眉眼。

他的神色很平靜,將傘撐在她的頭頂,半邊身子露在大雪中,對李婧冉道:“走吧,殿下。”

李婧冉默默看著落雪在他肩頭消融,心中有一種五味雜陳之感,朝他走近了兩步消除了兩人之間的“楚河漢界”,不著痕跡把傘往他那邊推了些許。

許鈺林輕輕掃了她一眼,依舊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和她再次保持距離,手腕在不經意間再次朝她那邊傾斜。

銀藥跟在後頭,就見這油紙傘啊是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又往右,像是在落滿霜雪的湖畔上唯一一艘輕泛的小舟,瑟瑟搖曳。

不知晃了多久,眼見許鈺林都快被她擠得貼著宮墻了,李婧冉終於出了聲:“許鈺林。”

她示意了下許鈺林刻意保持的半臂距離,微昂著下巴對他道:“沒必要吧?”

“我們就算是陌生人,你也沒必要防我跟防賊一樣?”

李婧冉如是說著,許鈺林卻只配合著她的步伐緩慢地走在風雪,依舊緘默不語。

李婧冉最承受不住的就是別人的沈默,忍不住再次扭過頭瞧他:“說話。我們當友人不好嗎?”

她在處理這種感情問題時總顯得過於生疏,以往委婉拒絕了別人後,基本也會刻意避免和他們碰面。

但許鈺林不一樣,他就住在長公主府,兩人也算是同住一個屋檐下,避也避不開,這種關系著實.......令人心焦。

李婧冉迫切地想把這件事解決,想再退回以往那種令她心安的距離。

“友人”二字就好似有什麽魔力一般,讓許鈺林驀得駐足。

他停下腳步,氣息清淺,神色平靜地像是在醞釀著什麽。

又或者說克制著是什麽。

捏著傘骨的指尖攥得發白,他喉結輕滾了下,低低重覆:“友人?”

李婧冉隨他一同停下腳步,呼吸聲也情不自禁地輕了幾分,慢了半拍地開口:“是,友人。像朋友一樣自在的相處,平日裏見面時也可以頷首打個招呼,有事時也可以互相幫襯著。”

她輕抿了下唇,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但還是打起了感情牌:“你知道的,我不是她,我在長公主府舉目無親,每天都戰戰兢兢......

“許鈺林,如果你願意......”李婧冉話語微頓了下,隨後緩緩擡眸,註視著他那雙眸子,只覺裏面融著皎皎的溫柔月光,清潤又溫柔。

青傘之下,李婧冉微仰著臉註視著他,神色分外真誠:“我們可以是最親密的友人。”

但也僅此而已。

僅僅只是朋友。

許鈺林神色淡了幾分,避開她的視線:“對不住。”

說罷,他便想繼續往前走。

李婧冉微愕,連忙拉著他的衣袖道:“許鈺林,你再考慮.......”

她拉的是許鈺林撐傘的那只手。

油紙傘極輕地晃了下,隨後像是墜落的蝴蝶一般垂下,將兩人的身影盡數擋在了那偌大的青傘之後。

李婧冉似有所覺地眼睫輕顫了下。

她聽到許鈺林在她耳畔冷靜地對她說:“李婧冉,可沒有哪個友人會對另一方做這種事。”

說罷,似松非松的冷香縈繞在她的鼻尖,他極淡的眸光她的鼻尖緩緩下滑。

於霏霏雪霧中,許鈺林略低下頭,微闔著眸吻了過來。

宴堂之上鼓瑟吹笙,殿內三十六案,案案奉玉樽。

在這繚繞的絲竹聲中,李婧冉卻略有些走神,銀藥喚了她好幾聲她才聽到。

“啊,怎麽了?是要去領福了嗎?”李婧冉驀得驚醒,看向銀藥時眸光還有些迷茫。

銀藥善意地笑笑,話語裏微有揶揄:“殿下,你的心亂了啊。”

“現世神不拜過去神,皇親血脈無須祭司大人庇佑的,您忘了嗎?”

李婧冉聞言,順著銀藥的話望向高臺之上的裴寧辭。

許是今日乃上元節的緣故,他換下了那身似雲般柔軟飄逸的祭司白袍,身上穿著的白羽繡金長袍格外莊重,輕巧的羽毛無風自動。

烏黑的長發束起淺金發冠,李婧冉坐在下角只能看到他完美的側顏。

眉骨飽滿,鼻尖挺立,清冷的賜福話語自那輕啟的薄唇間溢出,那雙金眸無悲無喜地註視著跪伏在他腳邊的王公貴胄,神情聖潔又淡漠。

多麽高不可攀啊,可惜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得脫下這身象征著孤高的祭司白袍了。

李婧冉斂下心神,一派淡定地對銀藥道:“本宮也去湊個熱鬧。”

語氣沒有一絲破綻,結果起身時險些左腳絆了自己的右腳。

銀藥哭笑不得地攙著她,忍不住感慨了句:“殿下,鈺公子確實有些唐突了,但您這未免也太......”

李婧冉被她說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本宮?本宮怎麽了?還不是因為他實在太冒昧了!”

哪兒有人連個招呼都不打,這麽突然地吻下來的啊!

而且吻完之後,許鈺林的神色還依舊那麽冷靜,對她致歉:“對不住。但鈺恐怕確實無法當您的友人。”

李婧冉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狠狠擦了下嘴唇譏諷道:“許鈺林,你平日裏的溫潤自持都被狗吃了?”

許鈺林卻好似沒聽到她的指責,輕輕斂著眸:“鈺先前思量良久,本不想令您為難,但終究是無法在情之一字上恪守本分。”

“我可以欺騙您說願意與您當友人,但卻無法欺騙我自己。”李婧冉有心想打斷他的話,但許鈺林卻難得地有些強硬,繼續說了下去:“聞到鳶尾花香時,我卻瞧不見花。從那一刻起,我就知曉我這輩子都無法與您做友人。”

因為他心中有一人,所見皆是她。

聞到鳶尾花香時想到的是她;瞧見紫色布料時想到的是她;甚至聽到有人和她一樣喚他“許鈺林”時,想到的也是她。

分明喚的是他的名諱,他卻不由自主地想到她。

許鈺林望向她的目光很坦然,“我無法對您心無旁騖。”

李婧冉瞧著他坦然的模樣,半天都說不出話。

許鈺林原先似乎總是一個很內斂的人,包括先前與她置氣時都只是偏過頭悶不吭聲。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封死了自己的一切後路,直白坦然地將自己的這腔情愫放在了她面前。

許鈺林見她不答話,又繼而溫聲道:“我和您之間,想必就只有兩條路了。形同陌路,或者......您別再推開我。”

“是否接受我是您的權利,然而鈺想懇求您,賜予我對您好的權利。”

許鈺林這番話說得極其婉轉,姿態謙卑得讓李婧冉很難說些什麽。

他靜靜註視著她:“您選。”

可他分明沒給她選擇的餘地。

李婧冉動了動唇,卻發現很難說些什麽,憋了半晌後才偏著頭道:“你煩死了。”

像是一種置氣,又似是一種妥協。

許鈺林眸中劃過一抹笑意,體貼地給她遞臺階:“今日是鈺的生辰。您說過的,過生辰的人犯了錯是能被饒恕的。”

李婧冉:“......煩死了。”

許鈺林見她仍不改口,極輕地挑了下眉,溫和淺笑著提醒她:“鈺方才吻您時,您沒......”

“我選二!”李婧冉打斷了他,恨不得把他的嘴給堵上,迫於無奈地點了頭。

許鈺林聞言,那股若有似無的強勢頓時消散了。

他把口中那句“您沒躲”咽了下去,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清正君子,莞爾頷首:“多謝婧冉。”

甚至還給足了李婧冉空間,並未隨她一起入殿,體貼溫和地不礙她的眼。

誠然,李婧冉的確覺得自己被氣得不輕。

怎麽會有這麽矛盾的人啊?

語氣溫和地一口一個您,但吻她時倒是沒見他有多麽克己守禮。

而且他真的很記仇,她先前故意說他“親起來像是個木頭”,這一次他便親口告訴了她木頭也能把她吻得渾身酥軟。

李婧冉甩了下腦袋,只是對銀藥斬釘截鐵地道:“反正我這心神不寧純粹是給氣的。”

銀藥看著李婧冉薄紅的耳尖,並未揭穿,只是附和道:“我信您。”

兩人的談話告一段落,負責上元祈福這一塊的大臣看到了她,誠惶誠恐地迎了上來:“殿下,您這是?”

李婧冉微撩眼皮,不冷不熱地應道:“本宮近日總覺得心神不寧,來找祭司大人祈個福。”

“這恐怕於理不合......”大臣有些為難地看了眼高臺上的裴寧辭。

“怎麽?”李婧冉語氣冷了幾分,“本宮還須你教我做事?”

“臣惶恐。”大臣深深俯首,退至一旁給李婧冉讓出了路。

李婧冉靠著身份成功插了隊,但前面一個人的賜福禮進行到一半,驀然打斷也不好,因此她只是站在一旁觀摩著這新奇的禮儀。

年過半百的高官虔誠地跪在地上,語氣誠懇地祈求道:“信徒不日即將動身前往封城修繕水壩,求神佑信徒此行一切順利。”

裴寧辭靜靜聽完,從身旁的侍官手中接過沾了水的柳穗,手腕淩空輕點:“願祇眷你免受災禍之苦。”

嗓音如碎珠落玉盤,清冷又超脫,絲毫不染凡塵。

李婧冉聽著,不禁和銀藥八卦了一下:“他這句話是不是萬金句啊?就是不管遇到誰,是什麽訴求,說的都是這句?”

銀藥低聲回道:“賜福話術不固定,前任祭司是因人而異的,但從未有人聽過裴大人說這句話之外的句子。”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擡眸輕飄飄掃了眼裴寧辭,因距離較遠只能依稀看到他模糊的輪廓,右耳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折射著細碎的光。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見前面的人起身出來了。

李婧冉見狀,直起身入了殿,既不下跪也不說她的祈求,只是這麽一眨不眨地用分外旖旎的目光自下而上滑過裴寧辭,笑容格外艷麗。

她饒有興味地和他對視著,心中想的卻是:裴寧辭如今既要討好自己,他又能做到哪一步?

在眾目睽睽下送她一個從未說過的賜福話語?

周遭的大臣見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戰戰兢兢地提醒她道:“長公主殿下,您可以說出您的祈求了。”

“祈求?”李婧冉拉長語調,嗓音既輕又微啞,漫不經心道:“可是本宮的祈求,祭司大人恐怕滿足不了呢。”

此話一出,大臣的臉色都綠了。

沒有祈求?沒有祈求她又來求什麽福?還用這種.......這種賞玩物什的姿態註視著聖潔孤高的祭司大人?

早有傳聞這位驕奢淫逸的長公主惦記大祭司良久,如今一看,竟並非空穴來風。

大臣慌了神,像無頭蒼蠅一般硬著頭皮看向高臺上的那位,準備讓他拿個主意。

裴寧辭卻只是淡淡掃他一眼,示意他退下,柳穗沾了沾水,在空中輕點。

李婧冉下意識閉目,只覺幾滴水珠靜靜落在她裸露的臉龐、頸子,帶來一絲涼意。

裴寧辭微涼的嗓音自上而下傳來:“願祇眷你免受災禍之苦。”

依舊是他那萬能的金句。

李婧冉:.......

有點失望,是她高看裴寧辭了。

她百無聊賴地聳了聳肩,自覺無趣地轉身想離開,裴寧辭卻清清冷冷地出聲喚住了她:“長公主留步。”

李婧冉腳步一頓,隨後回眸時眼眸卻微微睜大了。

這位居於高臺上的白衣祭司將手中的柳穗遞給身邊人,只聽“哢”得一聲,他自旁邊的玉瓶中折下一支梅枝。

了解賜福流程的大臣見狀,聲線都有些顫:“祭司大人,祭司大人這是親手為殿下折了枝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前例。”

而更讓殿內所有人失語的事情,卻還在後頭。

身邊的侍官躬下身恭敬地雙手舉過頭頂,正想將這梅枝轉交給李婧冉,裴寧辭卻視若無睹般略過了他。

裴寧辭淡漠的目光落在李婧冉身上,竟拿著梅枝緩步走下了高臺。

一階。

兩階。

三階。

這一幕與祭祀大典上的那一幕重疊。

只不過當時是李婧冉自下而上走上神壇,而如今卻是裴寧辭一步步走下了高壇,步她而來。

聖潔高雅的白衣祭司下神壇,他衣袂上顫抖的羽毛仿佛都在為這個事實所震撼。

李婧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微擡著下頜,好整以暇地看裴寧辭朝她走來。

不主動,不抗拒,不迎合,就像他當時那般。

即使下了高壇,裴寧辭的神色依舊是那麽淡漠,仿佛他還是那個俊美無儔卻冰冷無情的神明。

只是,李婧冉漫不經心的視線滑過他的右耳,眸光卻驀得一深。

一根細長的銀鏈自裴寧辭的耳垂輕蕩,一路垂至他的肩頸。

這銀鏈尾處,墜著一朵精致的霜花。

裴寧辭的神情是那麽高不可攀,可是每朝她走一步,這聖潔的霜花都會伴著他身子的幅度瑟瑟輕顫——和她先前在床笫間折磨他時描述的,一般無二。

這位被萬千人供奉著的神明,不沾人間煙火的神明,正在按照她的癖好,裝點他自己。

這個認知讓李婧冉的呼吸驀得一窒。

她本料想裴寧辭頂多是私下在床笫間戴給她看,卻怎麽都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等莊重的節日,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戴上這象征著旖旎情/色的耳墜。

裴寧辭一直靠近著,近到周遭的大臣都惶恐得竊竊私語,近到連李婧冉都覺得不妥,他都沒停下。

直到兩人之間不過只有半步距離之時,裴寧辭才停下腳步,冷淡地垂眸望她,甚至還刻意地偏了下臉,讓那朵霜花能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她的眼底。

“喜歡嗎?”他的嗓音依舊孤高得仿佛是在賜福,說的卻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聽得懂的話。

那朵幹凈澄徹的霜花在她的註視下輕顫著,李婧冉的目光從耳墜滑到了裴寧辭的臉龐,笑容裏帶著幾分高貴的慵懶:“祭司大人,您投機取巧了啊。”

“本宮說過,要耳墜的銀針刺破你的皮膚,貫穿你。”李婧冉漫不經心地示意著他耳垂上不明顯的膠布痕跡,“這麽糊弄本宮,這就是祭司大人的誠意嗎?”

裴寧辭面不改色地聽著她這番話,指尖仔細地撫過被他折下的梅枝,確認沒有任何尖銳後,才淡淡擡眸與她對視。

“臣私以為,殿下更想親手在臣身上留下您的印記。”

冷冰冰的嗓音,引誘的話語。

縱然李婧冉已經無數次近距離用眼神、指腹勾勒過裴寧辭的臉龐,此刻聽著他的這番話語,近在咫尺的是他完美到令人窒息的神顏,還是不禁讓她恍了下神。

暖黃的燭光映得裴寧辭愈發冷若冰霜,從神韻到肌膚都冷白似霜,偏偏說出這等旖旎話的唇色卻瀲灩,而那雙向來無甚情緒的金眸也都隱含誘惑。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穿著這身莊重的祭司袍。

勾/引她。

李婧冉無端覺得有些口幹舌燥,輕吸了一口氣,竭力不露痕跡地輕飄飄將話拋了回去:“是嗎?什麽時候?祭司大人這張嘴一貫是會騙人的。”

“哢嚓”一聲脆響,裴寧辭輕巧地折斷了梅花的旁枝,只留下短短一截,上頭墜著紅梅。

“慶典結束便可以。”

“長公主府,馬車上,灌木叢中......”裴寧辭摘下了她鬢邊別的那朵茶花,輕描淡寫地將自己親手折的紅梅枝插入她的發髻,隨後才不緊不慢地回視著她道,“只要殿下喜歡。”

李婧冉竟半晌都說不出話來,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眼前這位冷冰冰的神祇口中說出來的。

裴寧辭......他果然是個瘋子,徹頭徹尾地瘋了。

冷白的指尖慢條斯理得蹂/躪著被他摘下的茶花,嬌艷欲滴的花瓣被他折磨得四分五裂,淡紅花汁染紅了他那如霜雪一般潔白的指骨。

裴寧辭的目光越過李婧冉,遙遙投向剛入殿的許鈺林。

在許鈺林的註視下,裴寧辭一點點松了指尖,那朵許鈺林為李婧冉摘的花便稀爛地從他的指縫間飄落到地上。

裴寧辭漫不經心地將花泥踩入了那金貴的地毯,淡淡望向這位與他決裂的幼弟,冰涼的淺金眸中滑過一抹輕嘲。

他輕輕擡手扶了下李婧冉發絲旁的梅枝,用鼻音低聲提醒她:“殿下思慮得如何,嗯?”

話雖是對著李婧冉說的,但裴寧辭的目光卻凝著許鈺林,寸寸不離。

“......一盞茶後,殿外灌木叢見。”

裴寧辭聞言,極淺地勾了下唇。

他微擡下頜,居高臨下地望著殿門口的許鈺林,朝他輕輕挑了下眉,就如同許鈺林先前自酒樓挑釁他時那般。

裴寧辭烏發束起,膚白似霜雪,聖潔得宛若沒有一絲雜念的神明。

而今,這位神明卻輕啟薄唇,無聲又緩慢地用唇語回敬了與他爭人的幼弟。

冷冷淡淡的四個字,孤傲且淡漠。

不、自、量、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