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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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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動情

許鈺林神色間那抹掩藏不住的微愕似是很好地取悅了裴寧辭。

最起碼,當李婧冉擡眸看他時,看到的是他那雙向來映不進情緒的金眸中,漾著微涼的笑意的模樣。

李婧冉在那一瞬便好似意識到了什麽似的,轉過頭想去看向殿門口驗證她的猜測,裴寧辭卻用強硬的語氣對她道:“不許回頭。”

他的嗓音較之以往多了幾分深深壓抑的欲,和弟弟共同費盡心思爭同一個女子垂憐的戰欲,對自己紅塵劫的目標勢在必得的理欲,還有拋開一切附加的其他因素,僅僅因李婧冉這個人而起的私占欲。

裴寧辭眼底深深凝著她,像是要通過無形的目光把她烙印進心底:“殿下註視著臣一人,便足矣。”

他的語氣著實分外緩慢,連情緒都是淡漠的,而這偏執的話語卻與他這聖潔的姿態顯得格外割裂,讓李婧冉都險些懷疑他是被奪舍了。

可當她看到裴寧辭眼底壓抑著的晦澀神情時,她才發現他並非是在玩笑。

那些被白衣束縛著的情緒,正在一點點地洩露出來。

李婧冉看著地上那朵被捏爛揉碎的嬌艷花瓣,沈默半晌後還是不禁說了句:“裴寧辭,他是你的弟弟。”

裴寧辭這一瞬的神色實在太過寒涼,冰冷得讓李婧冉都有些擔心裴寧辭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

畢竟......裴寧辭也從不是什麽悲天憫人的聖人。

他就好似是徹頭徹尾的模仿者,幼年時模仿著生而為人的七情六欲,入宮後模仿著該如何當那站在神巔悲天憫人的大祭司。

但模仿的畢竟是模仿的,即使模仿了那麽多年還是融不進骨血裏。

身居高位者,有幾個人是幹凈的?

李元牧被逼成了別人口中病態的暴虐存在,嚴庚書更是被無數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裴寧辭又怎會清清白白呢?

興許他手上的確沒死過人,但因他而死的人並不一定比嚴庚書少。

只是嚴庚書習慣了把身邊人護在身後自己身先士卒,而裴寧辭卻有著無數把稱手的刀。

殺念。

是的,李婧冉方才竟在裴寧辭身上感受到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殺念。

因裴寧辭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李婧冉著實擔心裴寧辭會覺得多許鈺林一個也不算多。

“弟弟?”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讓裴寧辭周身的氣質變得愈發刺骨,若說方才只是冒著寒氣,如今卻是一把把削得格外尖銳的兵刃。

裴寧辭極輕地偏了下臉,右耳墜著的雪白霜花隨著他的幅度在冷空氣中打著圈。

剔透冰亮的霜花搖曳著,微冷的光線折射著映在他線條流暢的側顏,一時竟分不清究竟哪個更勾人。

耳墜,或是他。

李婧冉聽到裴寧辭嗓音輕嘲又帶著微不可查的寥落:“他可從未把臣當過長兄。”

“哪有弟弟說要和兄長斷絕關系?”裴寧辭的面容依舊冷淡,但微斂的眼睫卻流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脆弱。

讓李婧冉詭異地有種直覺,就好似......裴寧辭在模仿許鈺林先前套路?

就像是長公主府模仿著許鈺林裝病弱來討好她的男寵一般,只是裴寧辭儼然比他們擅於模仿之道。

更何況,他對許鈺林的神態比他們熟悉得多,如今模仿起來自是信手拈來。

不得不說,裴寧辭應當是知曉他生了副好容貌的,如今願意放下身段主動討好一個女子時,自然也能做到各種翹楚。

況且興許就是因為他抽離於人情,因此才能將人的情緒拿捏得更為到位,若有似無的脆弱感糅合著他自身的清冷,但凡換任何一個其他人來都會情不自禁地被他勾去了幾分魂。

只是李婧冉卻潛意識裏先去尋他話裏的邏輯漏洞:“不對啊,許鈺林很明顯比你重情......”

她意味深長地瞧了裴寧辭一眼:“能讓他主動提出和你決裂,祭司大人不妨先想想自己做了什麽。”

裴寧辭並未遲疑,反唇相譏:“妄圖從兄長手中橫刀奪愛,殿下認為他有把臣放在眼裏?”

“愛?”李婧冉敏銳地抓住了他話裏的重點,微挑著眉笑道:“本宮是祭司大人的......愛?”

裴寧辭沒料到李婧冉跟他扣字眼,只輕勾著眼尾掃她一眼,不答反問:“殿下覺得呢?”

李婧冉唇角原本噙著的笑霎時收回去了。

該死的,裴寧辭這男人好可怕,怎麽段位忽然這麽高。

這話讓人怎麽接。

李婧冉啞然片刻,最終只能幹巴巴地說了句:“祭司大人嘴皮子功夫倒是利落,不知等會兒濕著眼求本宮時,求饒的話是否也能說出花兒來。”

裴寧辭對她掛在嘴邊的這些話已經見怪不怪,連眼風都沒給她一個,只淡然地退後了半步。

他又變回了旁人熟悉的那個漠淡寡欲的大祭司,疏離地朝她微微頷首:“殿下福澤深厚,願神佑殿下歲歲有今朝。”

就仿佛方才那些步下高壇、貼身而語,都只是為了替她親手簪花祝福。

誠然,簪花在大晟男女之間有定情之意,但誰人能將大祭司和情/欲二字聯系在一起呢?

縱然明知不該憂心,圍觀的眾臣卻都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氣。

李婧冉的目光最後在裴寧辭的耳墜上輕輕一頓,露出了同樣虛偽的微笑:“勞煩祭司大人了。”

兩人註視著彼此片刻,便都很有分寸地移開了視線,就好似從不曾熟識的萍水之交。

先前和李婧冉說話的那位官員見狀,更是用絳紫色官袍袖揩了下額邊冷汗,呼出的氣都重了幾分。

李婧冉看著那名官員釋然的模樣,思緒不免漫不經心地微飄了下。

倘若這位官員知曉的更多一點,他應當就無法釋然了吧。

她與裴寧辭果真都是那演技一流的好演員,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橫生的暧昧藏得嚴嚴實實。

好似她從不曾在他的喉結痣旁咬出一圈淡淡的牙印,好似他從不曾在她的榻上濕著金眸輕顫,好似他們從不曾在落雪庭院的深夜裏奏那靡靡琴音。

哦不對,更確切地說,她與裴寧辭的確沒有什麽太深厚的交情。

除了在床上。

又或者不只在床上。

接下來的宴會對李婧冉而言,就已經無足輕重了,她僅僅是在心中盤算著自己和那黑衣姑娘的計劃。

若是不出意外,大祭司失德的風言風語應當在這幾日內就能傳得沸沸揚揚。

李婧冉倒是不急著給裴寧辭最後的致命一擊,畢竟一下子把獵物處理了又有什麽意思呢?

狩獵最有趣的,就在於慢條斯理地追趕著獵物,看著他驚惶的模樣,卻又放他一條生路。

長此以往,來回在僥幸和提心吊膽之間的徘徊足以慢慢擊跨一個人的心理防線。

讓這位從出生起,命格便一帆風順的祭司大人,被這重重的一擊打得再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拼湊起他破碎的信念。

讓他狠狠地跌落塵埃,讓那身白衣變得汙濁,而她便將當他唯一的救贖。

李婧冉如是盤算著,想到即將突飛猛進的任務進度,唇邊不由噙了抹淡淡的笑。

她正布著局想象著過幾日要如何欣賞裴寧辭那清冷又屈辱的慘樣,殊不知自己此刻也成了別人眼中正在欣賞的風景。

李元牧坐於龍椅,微瞇了下杏眸端詳著李婧冉,只見她分明依舊是那艷麗的臉龐,神情中流露出的欣喜卻是如此鮮活。

和他那野心十足的蛇蠍美人阿姊,果真分外不同。

李元牧漫不經心地側過身,旁邊侍駕的隨從立刻附耳過來,等候著他的吩咐。

他的聲線依舊是清朗的少年音:“那金籠,可備好了?”

隨從神色一凜,想到李元牧先前吩咐他去辦的事,深深低下頭:“回稟陛下,一切皆已辦妥。”

“甚好。”李元牧端起白玉酒盞,指尖被映得宛若半透明一般,不疾不徐地道:“待宮宴結束後,請長公主到那處小憩。辦得了,朕重重有賞。若出了紕漏......”

李元牧並未說完,但言下之意他們都心知肚明。

隨從顫巍巍的目光順著李元牧的視線望去,只見華淑長公主一身華麗到極致的衣裙,坐於宴席之間,神情慵懶又美艷。

他先前只知陛下應當是想圈養一只無名無份的嬌弱金絲雀,誰曾想這只雀竟是......竟是陛下的親阿姊!

隨從心中一緊,立刻收回視線,不敢多打探貴人隱私,只沈聲應道:“請陛下放心。”

不遠處的李婧冉儼然不知在她給裴寧辭下局時,李元牧也已經布好了局等候著她。

察覺到了李元牧的視線後,李婧冉微偏過頭,與他遙遙對視了一眼。

那高坐龍椅的少年天子身著一身明黃龍袍,莊重又極富侵略性的色彩削弱了幾分少年的漂亮臉龐帶來的微稚,顯得分外矜貴,又難以捉摸。

圓口領緣上攀著蜿蜒的金線巨龍,仿若在下一刻便能嘯嘯生風地沖破雲霄,翻身欠腰。

龍與蛇本就有著幾分一脈相承之感,李元牧平日裏頗顯陰郁的神情如今卻盡數化為帝王的威壓。

而這種威壓在對上李婧冉的目光時,頓時有如那下雨時被擊散的雲朵,掩藏得幹幹凈凈。

李元牧的身子坐直了幾分,甚至依舊討巧地朝她翹唇笑笑,那雙黑漉漉的杏眸依舊是那個有欺騙性,並且因皮膚太薄,連淡青色的筋脈都格外清晰。

他就像是做錯了事被阿姊抓包的孩童,默不作聲地將手中的玉盞往前推了推,頗有一副“阿姊我不該飲酒”的認錯之感。

無辜又惹人憐愛,任誰都猜不到他心中竟在密謀著要如何囚/禁她。

宴會上那種虛偽的推杯換盞聽得李婧冉腦殼都發暈,並且總有不識趣的人妄圖靠著酒盞和她攀關系。

李婧冉不知華淑的酒量如何,但她已經見識過自己的一杯倒,因此並不敢再多呆,悄悄溜了出來吹吹風。

她卻不知道,有三道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直到她出了大殿看不見後才收回目光。

朱紅的閣樓高砌,李婧冉微俯著身,手肘撐在欄桿上,感受著發絲被微風吹亂。

從宮墻裏頭眺望,和自飛烈營後地的高樓看去,收入眼底的分外不同。

宮墻裏頭的閣樓終究還是不夠高,它看到的只有被圍起來的這一塊地,裏面是處處由人工雕刻出來的精致,華美又不含溫度。

而飛烈營的高樓看到的,是白茫茫的薄霧裏的萬裏河山,影綽的連綿山峰青如澱,像是一副用豪墨潑灑出來的水墨畫。

沒有那些多的匠心雕琢,不論是景觀的繁華還是百姓的炊煙都能盡收眼底。

不知為何,李婧冉心中莫名湧起了一絲對李元牧的憐意。

畢竟李元牧從出生起就被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學的是治國安邦的君子之書,看到的卻只有自家的這片朱門碧瓦。

可偏偏在他坐上了這個位置後,他得在這有限的空間裏揣摩著天下人需要的是什麽,乃至於要怎樣才能不閉目塞聽。

李元牧上回和嚴庚書爭吵時,脫口而出讓他去封城修繕水壩,這短短一句話背後應當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畢竟這自古以來,掌權者從不是好做的,光是要對家國事了如指掌已是不易。

興許......這就是為什麽李元牧會有頭疾?

他也只是個人,甚至撇開錦衣華服只是個尚未滿雙十的少年,以一人之力承擔這天下勢必要過度透支。

李婧冉此時此刻是這麽想的,但短短一個時辰後,她就恨不得掐死這個同情心泛濫的自己。

就在李婧冉放空思想沈浸之時,卻忽然被人從背後擁住了。

她身子下意識僵了片刻,原本以為身後的人是嚴庚書,但嚴庚書每次抱她時那力道都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如今腰間摟著她的手並不緊,而且那人還懶散地把頭擱在了她的肩頸,意外地有幾分順服的意味。

李婧冉有些舉棋不定地試探喚道:“......裴寧辭?”

不是,裴寧辭居然這麽主動的嗎?

這三個字一出,腰間原本虛虛摟著她的大掌頓時收緊,鉗著她的腰肢微一用力便把她轉了過來。

李婧冉看到嚴庚書的面色黑得像是恨不得把她拆之入腹,丹鳳眼裏還殘存著先前的幾分溫情。

“李婧冉!”嚴庚書咬牙切齒地喊她,“裴寧辭什麽裴寧辭?他會像我這樣腆著臉貼上來嗎!”

李婧冉從沒見過有人詰問時還會自損的,被他這句話說得一怔,隨後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質問的話說出口後,嚴庚書又話語一轉,語氣更是重了幾分:“你居然也讓他這麽抱你!”

李婧冉看到嚴庚書的那一刻便知大事不妙,但還是理直氣壯地反唇相譏:“誰知道你今兒個抽的什麽風,忽然學起了什麽溫柔調調,這能怪本宮認不出嗎?”

“得。”嚴庚書沒想到李婧冉居然還反咬一口,只覺自己對她忠貞不渝、她鶯鶯燕燕一群也就罷了,如今把他錯認成別人還成他的錯了。

他被她氣得笑了兩聲,但也只是把這句指責藏在了心底,畢竟這句話說出口實在太卑微、也太不嚴庚書了。

嚴庚書目光如刀般貼著她的臉龐,嗓音低磁地問她:“還請殿下賜教,臣應當是什麽樣。”

他口中說這問詢的話,卻絲毫沒有等待她回應的意思,最後一個字剛落下便沈沈吻了下來。

嚴庚書的吻向來極具侵略性,尤其是被李婧冉方才那句溫柔給刺激到了,這次吻得又兇又狠。

與此同時,嚴庚書想到自己過繼孩子後又當爹又當娘,入夜還被孩子的啼哭吵醒未睡得一個好覺,而她卻在和不知多少個男人廝混,心中竟詭異地覺得有幾分委屈。

不甘、暴怒、恨意,這些情緒對嚴庚書而言都是司空見慣的。

唯獨只有委屈,這是屬於弱者的情緒,是因為心系一人卻無能為力,是想掠奪又不敢、想祈求又不願,便只能任由這窩裏橫的情緒憋在心裏頭,橫沖直撞。

他舍不得殺她,又無法約束她,只能像個懦夫一樣悶悶地俯著身子吻得更深,像是想把心中說不出口的情緒盡數通過旖旎的行為傳遞給她。

灼熱的掌心燙著她的臉龐,嚴庚書分明已經品到了她的津澤卻仍不滿足,一個勁地往前侵略著,逼得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後仰,纖細的指尖抓握著那朱紅欄桿,欄桿冰涼的溫度鉆進衣物貼在她的腰,冰得她輕顫了下。

雪白的肌膚,濃紅的欄桿,纖折的腰肢,瑟瑟輕顫。

本該都是極強的視覺刺激,但嚴庚書卻喘息了下,意識到這個姿態應當是讓她不適了。

他單手將李婧冉摁向自己,在李婧冉措不及防腳步踉蹌之餘引著她轉了個身子,兩人之間的位置瞬間對調,他成了貼在欄桿上的那個人。

嚴庚書身為習武之人,體溫本就比李婧冉高,如今觸到這冷冰冰的欄桿時頓時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有心想繼續惡聲惡氣地質問她,欄桿這麽冷方才為何不說還楞是要凍著,但又覺得這句話說出口後又會壞了自己這並不理直氣壯“興師問罪”的形象。

因此,嚴庚書只是沈默片刻,而後輕擦著她嬌艷的唇,威脅般在她低聲耳邊道:“真他娘的想把你親腫,看你還怎麽去尋旁人。”

李婧冉耳邊是嚴庚書低低的嗓音,說著露骨又惡狠狠的話語,但她心裏感受到的是嚴庚書方才沒說出口的溫柔。

他當她傻瓜嗎?分明就是察覺她凍著了和她換了位置,如今卻還要裝出這副模樣。

李婧冉眸光軟了些許,纖白的手臂攀著他的脖頸,踮起腳驀得湊近他,笑盈盈地微歪了下頭,用氣音對他一字一頓道:“紙、老、虎。”

嚴庚書聞言,佯怒地又要低頭吻她,李婧冉卻彎著腰從他的懷中溜了出去,提起繁覆的裙擺就跑,還邊跑邊回頭挑釁他:“怎麽,某人這是聽不得實話啊。”

她朝他做了個鬼臉:“嚴庚書你就是個紙老虎,略略略。”

嚴庚書又好氣又好笑,讓了她幾秒這才起身去追:“李婧冉你就是個幼稚鬼。”

縱然他已經盡可能地讓著她,但兩人從體力到服裝都讓李婧冉處於下風,被嚴庚書一把拉回懷裏時,李婧冉還不甘不願地道:“要不是這身衣服拖累了我,我指定能跑得比你快。”

嚴庚書坐在臺階上,把她攏在懷裏,聽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著方才的“她逃他追”是個不公平比賽,鳳眸中略過淡淡的笑意。

李婧冉毫不見外地在他腿上坐了半晌,只覺得在大冬天窩在嚴庚書這個人形暖爐懷裏著實是個很舒坦的事情。

只除了......

李婧冉挪了下身子:“嚴庚書你這腰帶怎麽這麽硬,下次戴著腰帶時別抱我。”

嚴庚書瞥她一眼,任由李婧冉從他懷裏爬出去,漫不經心地解了自己的披風,給她團成一團墊在臺階上。

“殿下說笑了,臣著騎裝時從不佩腰封。”他不鹹不淡地接了句。

李婧冉微怔片刻,反應過來後立刻“啪”得在他肩上給了一巴掌,小聲罵了句:“變態。”

嚴庚書聞言只是低低笑了下:“懷裏是自己歡喜的姑娘,比起當柳下惠,臣倒是寧願當殿下口中的變態。”

這句話又是迎來了李婧冉的一陣討伐,她微紅著臉斥他重欲,讓他控制一下他自己,罵他的話翻來覆去地說了半晌才算是出了氣。

被風吹冷了臉龐的熱意後,李婧冉才反應過來,她方才懟了嚴庚書那麽多句,嚴庚書居然都沒反駁,只是默默受著。

這擱在往日,嚴庚書起碼要跟她你來我往地唇槍舌劍上好幾個回合,戰敗後就很無恥地耍流氓。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安安靜靜。

李婧冉慢慢止了話語,尾音慢慢被風吹散。

她側過頭,凝著嚴庚書,像是試圖從他的表情裏抓到蛛絲馬跡。

夜色將嚴庚書英挺的輪廓映得多了幾分晦澀,他眉骨很深邃,上頭懸掛的琉璃盞的光線就這麽平平將陰影落下來,讓李婧冉有一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的心臟卻驟縮了一下。

嚴庚書今日從頭到尾都很奇怪。

他就好像是被磨鈍了的劍鋒,原本有多鋒利淩厲,如今就被磨得多麽平鈍粗糙。

興許應該稱之為溫柔,但溫柔這個詞本就跟嚴庚書是不相符的啊。

在李婧冉的印象中,她見過嚴庚書一身黑蟒袍,隨意懶散地挑燈看劍的松弛狀態;也見過他在飛烈營裏一身騎裝,意氣風發地與手下的弟兄們笑罵的模樣。

嚴庚書啊,他向來是恣意又毫無顧忌的,想要什麽就去掠奪,想說的刺耳話也從不憋著,烈酒配肉才是他的常態。

而不是像此刻這般,夜垂星稀時與她坐在這墻樓的階梯之上,安靜地聽她說著話。

李婧冉說不出自己心頭的那種感覺,她只是覺得嚴庚書不該是這樣的。

他身上甚至透著幾分......頹靡?

就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斷舍離了某個藏在心底的東西。

嚴庚書見她收了聲,勾唇笑著側眸凝她:“怎麽不繼續說了?”

李婧冉靜默片刻,輕聲開口問他:“嚴庚書,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嚴庚書半晌都回答不上來。

須臾,他才自嘲般轉回了頭,目光看著兩人方才嬉鬧的朱紅欄桿,並未看她:“李婧冉,我想清楚了。”

李婧冉心中有一種很不詳的預感,直覺嚴庚書接下來的話應當不是什麽她想要聽到的。

她呼吸微窒片刻,並未搭話,但如今那個自言自語的人卻變成了嚴庚書。

他雙肘撐在膝頭,身子微躬,這個姿態讓他本就低沈的嗓音聽起來多了幾分悶:“喜歡一個人是件很矛盾的事,會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與她接吻;但又會因為心中對心上人的敬重而強自壓抑著,不想冒犯她。”

嚴庚書的這句話提醒了李婧冉。

似乎在他們倆把話說開之後,嚴庚書別說勾著她上榻了,就連深吻都幾乎沒有。

情到深處了也只是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下,激烈程度甚至還不如先前在竹屋底下讓阿冉放下警惕的時候。

而他今日一來,便狠狠吻了她。

李婧冉小聲地悄咪咪感慨:“我還以為是你上了年紀了......”

她看著嚴庚書在那一瞬變得鋒利的眸光,把剩下的“不行”給咽下去了。

嚴庚書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臉頰,在李婧冉可憐巴巴呼痛時才松了力道,輕嗤了聲:“裝,繼續裝。”

他分明都沒用力氣。

李婧冉捂著臉,默默往後縮了下,而後有些困惑地催促他:“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想和她柏拉圖?精神戀愛?那敢情好啊!

嚴庚書聽到她這句問話,面上的神態卻又斂了幾分,醞釀半晌後,才毫無異樣地對她勾唇笑了下:“我知道你心中喜歡的是裴寧辭。”

李婧冉沈默,表示很難否認。

在外人眼中,似乎的確是這樣的。雖然這些消息被鎖死傳不到百姓耳朵裏,但朝堂中卻總有“華淑長公主惦記祭司大人已久”的言論。

況且,她表現出來的態度的確像是對裴寧辭求而不得,並且對他癡心一片的模樣。

就是傳說中的“我會愛他,但會睡他們”的癡心。

而此時此刻,渾身傲骨的嚴庚書卻輕描淡寫地把裴寧辭放進了那個“他”,把自己歸入了“他們”中的一員。

嚴庚書朝她微微笑了下,就像是他們在竹屋底下初見時那般。

眼下淚痣動人心魄,笑容略淺,頗有幾分款款的斯文之感。

“李婧冉。”嚴庚書喚了聲她的名諱,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李婧冉眼睫輕顫了下,對上了嚴庚書的視線,看到他那雙含情脈脈的鳳眸中此時含著不明顯的淚光。

“我放棄了。”他如是說道。

李婧冉神色微愕,想確認嚴庚書說的是否是她想的那般。

她都還沒問出口,嚴庚書就好似能看出她的心思一般,故作瀟灑地挺直肩背,手肘往臺階上一撐:“我了解裴寧辭。你別看他表面一副凡事都不入眼的模樣,但他的心思可比我重。”

嚴庚書側過頭,凝著她勾唇笑笑:“李婧冉,和我斷幹凈吧。”

他分明嘴角上揚,可鳳眸中的光影是破碎的。

嚴庚書想到那時候他嘲諷完“孤家寡人”的軍師不懂情愛之後,軍師沈默了許久。

嚴庚書顛著懷裏的孩子,還在百忙之中抽空瞅了他一眼:“我話說重了?”

軍師面色很難看,不答反問:“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嚴庚書動作微頓,好似沒聽到一般把終於止了啼哭的孩子放進搖籃裏,隨後撩開軍帳,轉頭對軍師道:“出來說話。”

兩人甫一出帳,軍師的責罵便撲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嚴庚書,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鬼樣子!你聽清楚了,她不喜歡你,她不喜歡你,她不喜歡你!!!”

當上攝政王的嚴庚書何曾被人如此說過,當即上前一步攥著軍師的衣領,用力得手背青筋都暴起,眼神冷冽地盯著軍師不語。

和嚴庚書相處久了後,軍師也知曉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因此面對沈下臉色的嚴庚書,不僅不懼還將自己的臉送了上去,拔高聲音道:“來啊,往這兒揍。你今兒個就算把我胡某在弟兄們面前揍死,有些話我還是要說!”

周遭巡邏的士兵見狀,都看著對峙的兩人,竊竊私語。

“軍師居然和王嗆起來了?”

“也對,軍師的娘是被二皇子的手下奸/淫至死的,他向來不喜王公貴胄,而攝政王這些日子又......”

“俺如何都不理解,攝政王前些日子還和阿冉姑娘情誼相許,這阿冉姑娘才走了幾日啊,他竟去討好那華淑長公主了!”

“閉嘴!”軍師這一聲怒吼使他脖頸處的青筋都突出來了,也立刻使這群小兵縮了縮腦袋,退了幾分不敢再多聽。

待他們都退下後,軍師才冷然地註視著嚴庚書道:“聽到了嗎?”

嚴庚書捏著他衣領的手松了幾分,並未答話,而軍師則指著那群小兵離去的方向,語氣重了幾分:“嚴庚書,算我求你,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你親手帶出來的這群兵,看看他們臉上對你的失望。”

軍師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些急促:“你不可能和他們說,那位就是阿冉。你再這樣下去,他們只會對你越來越失望。”

飛烈營裏一開始招募的全是入伍無門的貧寒百姓,人人都受過地方官員的欺辱壓迫。

他們對嚴庚書死心塌地,是因為嚴庚書破除了這些身份與潛規則,圓了他們的夢。

這麽一個人,他本就是不屈於權貴的象征,他怎麽可以放下身段屈服於華淑長公主?

嚴庚書和華淑先前那點子破爛事掩藏得很好,從未被他們察覺過端倪也就罷了,但嚴庚書如今喜歡李婧冉,他的喜歡轟轟烈烈,也從不屑於掩藏。

“這是本王的私事,不勞軍師費心。”嚴庚書軟硬不吃,態度很堅決。

軍師聞言便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私事,那我們便來談談你的私事。”

“你若還想要這飛烈營,這輩子都無法尚長公主。”軍師的每個字都理性又清晰,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嚴庚書的偽裝,把嚴庚書心中的憂慮血淋淋地扔在暴裂的陽光下:“是,你喜歡她,那她喜歡你嗎?”

“嚴庚書,你清醒一點,朝堂中誰人不知華淑癡迷大祭司?你有意思嗎,放著你好好的攝政王不做,偏要腆著臉去當她無名無份的玩物。”

嚴庚書牙關緊咬,半晌後才冷硬地說道:“她對我並非全然沒感覺。”

“那你為何猶豫?”軍師冷冷戳穿了他的外強中幹,一聲接一聲地質問道:“你為何聽到我這話會動怒?你為何會過繼老方家的遺腹子?”

這接二連三的問句砸進了嚴庚書心裏,讓他耳邊盡是嗡鳴,擊碎了他的尊嚴。

“嚴庚書,你自己心裏清楚。”軍師重重地點著他的心口:“你這是想用孩子來留住她啊。”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個人與李婧冉的羈絆實在是太微薄了,所以才想著過繼一個孩子。

他知她其實是多麽心軟,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驕奢淫逸更像是一種浮於表面的偽裝,更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嬌縱姑娘。

不然也不會見識了他如此劣跡斑斑的模樣,還願意接納他。

人世間沒有什麽比生命更加重要。

當李婧冉知道這孩子是因為她才被過繼時,她在潛意識裏就會有一種責任感,又或者說羈絆。

那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就算她往後厭倦了嚴庚書,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也不會和他斷得一幹二凈。

如今聽著軍師的話,嚴庚書卻絲毫沒法反駁。

嚴庚書從不是個相信長久的人,也對情感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比起相信李婧冉對他的新鮮感能夠持久,嚴庚書更寧願相信一個孩子能換來的責任感。

他人都道母憑子貴,但嚴庚書想,反過來也未嘗不可。

軍師見嚴庚書默不作聲,便知曉自己說到了他的心坎,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於私,你換來的不是她的愛,而是責任。倘若你真的愛她,你就不該使這些齷齪手段。”

“你比我了解你的對手,大祭司是個怎樣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依大祭司的性格,能做到如今這不主動不拒絕的地步已是極致,他怎會真心接納一個與他人糾纏不清的女子?更何況,糾纏不清的那個人還是你。”

“她是當局者迷,你呢?她喜歡大祭司,你卻偏要親手堵上她和她心愛之人的最後一絲可能性。”軍師目光緩慢地上移,和嚴庚書對視,“嚴庚書,這不是愛。你要和你那畜生爹一樣,做出這等強迫之事嗎?”

“夠了!”嚴庚書連氣息都有些顫,而四平八穩分明是習武之人的入門基本功。

嚴母便是被嚴父下了藥後生米煮成熟飯,稀裏糊塗地便成了事。婚後生下嚴庚書後,更是對嚴父死心塌地,誰料嚴父卻做出了那等寵妾滅妻的事,生生害死了她。

嚴庚書的嗓音是那麽啞:“憑什麽?憑什麽要我去成全他們?”

他如是質問著,可軍師太了解嚴庚書了,他知曉嚴庚書已的心神已經搖搖欲墜。

軍師慢慢地松開手,任由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在他身上。

“憑她愛的人不是你。”

“憑你是掌管著飛烈營上萬騎兵的攝政王。”

“憑你當年請我出山時,對我許下的承諾。”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如若僅僅是這些,嚴庚書都不會退讓。

畢竟這在他看來是可笑的,又不是說只要他主動退出,李婧冉就一定能收獲幸福。

她喜歡的人可是那久居神壇的裴寧辭啊,裴寧辭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做她的情人?

人心易變,與其放手給她和她的心上人換來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嚴庚書更願意相信能讓李婧冉移情別戀愛上自己的幾率更大。

他貫來懂得權衡利弊,如今這天秤自然是朝他這邊倒的,軍師的話雖讓他動搖了片刻,但嚴庚書心底最深處卻從未想過就此放下。

直到裴寧辭找上了他,三兩句話讓天秤瞬間失衡。

裴寧辭依舊是那副嚴庚書最厭惡的冰冷模樣,說話時總是仿若一種命令。

裴寧辭金眸寒涼,薄唇輕啟:“離開她。”

嚴庚書頓時被他這副模樣惹得怒火中燒,視線故意停留在自己先前揍裴寧辭的位置,掀唇譏嘲:“祭司大人這傷剛好,就送上門來討揍了啊。”

分明是威脅的話,裴寧辭卻恍若未聞,白衣被晚風吹得獵獵:“攝政王,做個交易如何?”

裴寧辭的眸中含著毫不遮掩的算計:“只要你和她斷幹凈,我就和她在一起。”

嚴庚書簡直覺得裴寧辭莫名其妙。

他可真是巴不得裴寧辭八輩子都碰不著李婧冉的衣角,有多遠滾多遠,裴寧辭居然以此來要挾他?

這位祭司大人怕不是假酒喝多了吧?

他嗤笑:“你憑什麽覺得本王會被你這條件所要挾?”

這是嚴庚書第二次問出這句“憑什麽”。

軍師給他的答案是“憑她喜歡的人不是你”,而裴寧辭卻冷冷註視著他,仿佛能一路看入他的心底:“憑你愛她。”

裴寧辭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觀摩人類的情感,他著實拿捏得爐火純青。

是啊,嚴庚書真真切切栽在了李婧冉手裏。

他甚至都妥協了,願意當她見不得光的情人。

他捂住耳朵聽不見弟兄們對他的討伐聲,他閉上眼睛看不見所有人對他的失望,他晚上做夢時朝唾罵他不孝的娘親沈沈磕頭。

可他聽見了裴寧辭的這句“憑你愛她”。

那一瞬,嚴庚書簡直恨裴寧辭恨到了骨血裏,他多麽想和他同歸於盡啊,也好過看著他用感情居高臨下地拿捏他。

和她。

嚴庚書先前咬著牙不想放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離開並不保證能換來李婧冉的幸福。

可是裴寧辭給了他這份擔保。

裴寧辭看得太通透了,他直白地把交換條件放在了嚴庚書面前:只要他離開李婧冉,李婧冉就能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

嚴庚書眸光狠戾地盯著裴寧辭,像是當年孤立無援一路殺出一條血路當上攝政王時一樣:“她不過是喜歡你的偽裝,你這聖潔的祭司身份!”

裴寧辭極淡地笑了下:“如此甚好。”

他冰涼的目光在這位不自量力的情敵身上端詳片刻,慢悠悠地對他道:“那她便一輩子都會喜歡我。”

嚴庚書目光兇狠得能殺人,裴寧辭卻從他的神態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嚴庚書會答應的。

情之一字啊,才是這世間最歹毒的藥物。

裴寧辭不再與他多費口舌,轉身離去之時,嚴庚書卻在他背後厲聲威脅:“裴寧辭,等你跌落神壇那日,等她不愛你的那一天,我勢必會將她接回來。”

“再把你,千、刀、萬、剮。”

跌落神壇?

裴寧辭回眸,朝嚴庚書淡淡頷首:“那恐怕攝政王這輩子,都等不到那一刻了。”

先愛上的人總是得認輸,被打落了牙也得和著血往肚子裏吞。

嚴庚書把所有的痛苦和掙紮都留給了無人知曉的深夜。

如今,他僅僅是用目光描繪著李婧冉的臉龐,仿佛要把她刻入心底,秋收冬藏。

“阿冉。”嚴庚書朝她笑了笑,“我是來找你道別的。”

李婧冉聽到嚴庚書這句話卻心神俱顫。

她早有預感嚴庚書會從這段隱晦關系中清醒過來,抽身離開,但她並未放在心上,因為她一直料想那一日不當如此之快。

李婧冉太高估自己了,她以為自己可以在嚴庚書清醒過來之前,便趁熱打鐵地刷滿他的好感值,並攻略完剩下兩人,完成任務交差。

但嚴庚書他竟.......

許是看到李婧冉的眸光太過驚愕,嚴庚書懶散地勾著唇,對她道:“別這麽看我,我可沒那麽高尚地要成全你和他。”

他眼下淚痣勾魂攝魄,依舊是那副隨時隨地都能眼都不眨地斬了無數人頭顱的慵懶模樣:“我不過是想通了。你說我堂堂一個攝政王,想要怎樣的女子尋不得?我放下你了。”

嚴庚書的性子從來沒變,依舊是不著調的滿口謊話。

先前從綁匪手中救她時,他拳攥出了血,面上卻只是漫不經心地對綁匪道:“破鞋罷了,閣下若是喜歡,本王把她賞你便是。”

如今放手決定成全她的幸福時,他嗓子眼盡是鮮血的鐵銹味兒,卻笑著對她說:“我可沒那麽高尚。”

玩笑的語調,灑脫的話語,眼神卻是那麽那麽的眷戀。

嚴庚書輕輕地閉了下眼,隨後緩慢地屈膝自臺階上站起身,在月色下回眸,勉強用全部的毅力才能擠出一個與往日並無兩樣的笑。

“李婧冉。”他喚了她聲。

李婧冉倉皇擡眸,只見嚴庚書臥蠶飽滿,淚痣在皎潔的月光裏仿佛真的能無聲無息地勾了人的三魂六魄。

他那低沈性感的嗓音裏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放下你了。”

你要幸福。

說罷,嚴庚書不敢再回頭,轉身時再也克制不住地濕了眼眶。

操。

李婧冉,李婧冉,李婧冉。

他是真的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嚴庚書!”他聽到李婧冉在他身後喚他,可嚴庚書完全不敢停下腳步,因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李婧冉卻跑得很急,追上前一把抱住了嚴庚書勁瘦的腰肢,被風吹涼的臉貼在他寬闊的後背,聽到的是他紊亂又急促到毫無章法的心跳。

嚴庚書輕掙了下,但李婧冉卻摟得死緊,就好像她要是一松手就會失去至關重要的珍寶了。

他終是怕傷了她,猝然低下臉,眼淚在夜色裏無聲無息砸在地上。

嗓音是調侃的:“殿下,強求不好吧?臣都已經放下了......”

“嚴庚書,”李婧冉的嗓音裏帶著幾分哭腔:“你不要走好不好?”

嚴庚書牙關緊咬,築建了一天一夜的城門險些因她尾音的輕顫而轟然倒塌。

他多麽想轉過身,把她擁入懷裏,深深地埋在她的肩頸對她說他在有生之年、在她厭倦他之前,都不會離開她。

可嚴庚書狼狽的眸光順著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白靴緩緩上移,看到的是那繡著竹紋的祭司袍衣角、腰間泛著細碎銀光的流蘇,和那張讓他恨之入骨的冷淡臉龐。

裴寧辭眸光淺淡地在嚴庚書濕紅的眼眶上停留一瞬,繼而落到李婧冉摟著他的手,極淡地挑了下眉。

他並未出聲,只好整以暇地看著嚴庚書,看著自己的這位死對頭是如何飽受心理折磨的。

居高臨下,纖塵不染,耳畔霜花輕晃,聖潔得宛若謫仙。

嚴庚書下頜緊收,握著李婧冉的手用了幾分力,將她緊摟著她的指尖一根根掰開。

他告誡自己:裴寧辭才是她的心上人,她對自己不過是一種出於習慣的不舍。

只有裴寧辭,才能滿足她的心願,讓她真真正正地幸福。

“殿下,”嚴庚書聽到自己的嗓音沈冷,是那麽殘酷無情,“你情我願的玩玩而已,當真了可就沒意思了。”

說話間,嚴庚書一眨不眨地註視著裴寧辭,目光如刀地淩遲著他。

裴寧辭,他最好言行如一,好好待她。

李婧冉看著嚴庚書高挺的背影,只覺愁得頭都在疼了,還有一絲隱秘的、被她強自壓下去的難受。

她以為自己和嚴庚書已經水到渠成了,之後只要稍微再加把勁就好......

她以為,嚴庚書的確是上了心的。

她以為,繼被放棄的阿冉之後,他不會再如此輕易地就選擇放棄她了。

沒想到一切卻都被打回了原點。

這個無情無義的殘忍狗男人!!!

李婧冉不甘不願地松了手,在心中想著往後要如何使其他招重新攻略嚴庚書,退開半步後才發現兩人面前站著的裴寧辭。

裴寧辭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依舊恪守禮節地微微頷首,喚了聲:“殿下。”

李婧冉情不自禁上前兩步,看著神情冷淡的裴寧辭,又看了眼遇到裴寧辭後氣得眼都發紅的嚴庚書,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又或者說,她有些舉棋不定,不知自己此刻應該如何在裴寧辭和嚴庚書之間做抉擇。

誠然,裴寧辭和李元牧一樣是她目前進展還不那麽順利的對象,但嚴庚書這邊.......她生怕自己要是選了裴寧辭,嚴庚書的攻略值會驟降。

偏偏小黃此刻又不在,她查看不到攻略進度,因此反而有些躊躇。

嚴庚書把李婧冉眼中的糾結盡收眼底,死死咬著牙才能忍下心臟一寸寸破裂的痛意,他喉結狠狠一滾,閉了下眼。

再次睜開眼時,嚴庚書僅僅是下頜緊繃地緘默著,在李婧冉背上輕輕推了一把。

親手把她推進了裴寧辭懷裏。

李婧冉措不及防地踉蹌了幾步,被裴寧辭穩穩扶住。

鼻尖是裴寧辭身上清冷高潔的雪松香,耳邊是嚴庚書偽裝得極好的、懶散隨性的含笑嗓音:“祭司大人應當很樂意陪殿下繼續玩這男歡女愛的游戲。”

她倉促回眸,只見嚴庚書在絲毫不停滯地轉身離去,寬肩窄腰如此瀟灑,寂寥地奔那月色而行。

李婧冉看不見嚴庚書鳳眸裏滾落的淚,正如同嚴庚書也看不到李婧冉眼底那抹無關任務、僅僅是因他而泛起的情愫。

李婧冉甚至不知自己怎麽了,分明是嚴庚書那麽過分,可是她卻無端覺得他好痛啊。

痛得向來挺拔的脊背都彎了幾分,痛得向來恣意的情緒如今淡得都能被風吹散,痛得讓她僅僅註視著他的背影都感覺心臟被擰在了一起。

不知在哪裏看過,最劇烈的悲慟往往是無聲的。

但李婧冉卻恍惚間覺得,悲慟分明振聾發聵,只是痛到了極致才失了聲。

不知過了多久,李婧冉的下頜被冷白指尖捏著,強勢地轉了回來。

“殿下。”裴寧辭冷淡地望了眼消失在拐角處的背影,隨後垂眸望向懷中的女子,微涼的指尖溫柔地拭過她臉上半真半假的淚。

朦朧淚光中,李婧冉看不真切裴寧辭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擦過她臉龐的指尖輕柔又冰涼。

他的語氣淡漠,可是還含著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是克制得極好的私占欲,又像是那身白衣下掩著的陽謀。

“哭什麽?您有臣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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