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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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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好茶

如若李婧冉早就知道許鈺林口中的“略知一二”是這種程度的“一二”,她寧願撞墻也不會跟他下棋自取其辱。

然而此刻,李婧冉依舊是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微擡著眼不躲不閃地和許鈺林對視。

她稍微掙了下,許鈺林這才發現他還摁著她的手,立刻不自然地避開她的目光松了手,略退了半步。

他退,她便進。

李婧冉的指尖輕輕撫了下他衣衫交領處的銀絲紋路,隨後又漫不經心地下滑,像是在研究他腰封的構造。

她隨意撥弄了下他腰間的碎玉穗子,隨後再次擡眼,瞧著許鈺林那染了淡緋的冷白頸子,輕笑著道:“許鈺林,我還挺喜歡你這腰封的。”

李婧冉側身從許鈺林讓出的空間溜出了這個半包圍圈,往書案前一坐,靠著那高高的黃梨木椅背,嗓音慵懶:“等你脫下來,我好好研究研究。”

她的語氣裏並沒有太多暗示意味,像是真的只是想研究下他的腰封。

可若說這句話很單純,但她拉長的尾音和含笑的語氣又顯得不那麽正經。

許鈺林默然片刻:“殿下今日與攝政王呆了挺久吧?”

李婧冉微怔,一時沒聽出許鈺林話裏的意思,下意識道:“是,怎麽了?”

許鈺林輕飄飄瞧她一眼,語氣裏聽不出喜怒:“難怪。”

這兩個分外意味深長。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嚴庚書向來是個放浪妖冶的形象,在軍營裏嘴邊更是葷素不忌,心情好時勾唇笑著說幾句騷話,都能硬生生讓那群臉皮賽城墻的大老爺們聽紅了臉。

李婧冉咂摸了下許鈺林的話,這才反應了過來,瞬間怒目:“你是在說我跟嚴庚書一樣浪唄?”

可惡!她一個根正苗紅的三好少年五好青年,平日裏只有被別人誇“少年老成”的份兒,誰知只是調侃了許鈺林兩句,居然就被他和嚴庚書畫了等號。

嚴庚書明明嘴皮子功夫比她利落多了好不好!

“您誤會了。”許鈺林走到桌案前,把上頭散著的字帖和丹青理了下,隨後朝李婧冉溫聲道,“您與攝政王怎會一樣呢?”

李婧冉心情稍霽,正想寬宏大量地原諒許鈺林一回,就聽他又慢悠悠補充了句:“您也就嘴上說說罷了。”

李婧冉:!!!

“你.......”李婧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按耐下情緒,看著隔著桌案站在她面前的許鈺林,皮笑肉不笑道,“本宮庫房裏倒是新添了幾個物什,正愁沒人陪本宮試試呢。”

她上下掃了眼許鈺林:“你皮膚白,想必那紅滴蠟倒是很適合,雪膚落紅蕊最是美不勝收。唔,微熱的溫度落在身上可能會有些疼,本宮倒是挺期待你眼眸氤氳著水氣,輕顫著身子討饒......”

衣櫃裏驀得傳來一聲輕響。

李婧冉話語一頓,而許鈺林眼皮一跳,

李婧冉正想扭頭朝衣櫃看去,卻見許鈺林那雙修長冷白的手撐著桌子,湊近她,垂著眼瞼輕聲道:“是嗎?”

她的目光從他的指尖緩慢上移,流連過他顏色略淺的唇,精致的鼻梁,最後落在那清雋如畫的眉眼。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近到他身上清淺的氣息已經完全將她包裹,但許鈺林卻仍在低著頭湊近。

李婧冉能看到他纖長的眼睫輕顫了下,像是蝴蝶振翅那般輕盈。

潛意識告訴她要後退,但李婧冉卻覺得身子都僵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許鈺林微微側過臉時,她呼吸都放得輕微,只要再近些許,他就會吻上她。

可許鈺林卻停在了這個近得令人心慌,卻遠得沒有絲毫接觸的暧昧距離。

李婧冉聽到許鈺林似是笑了下,緩緩彎了下唇,開口時嗓音裏含著幾分略低的鼻音,格外蠱惑:“嗯,讓我顫著身子求饒,然後呢?”

撲通,撲通,撲通。

連心跳都變得不受控。

皎潔溫柔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攏在許鈺林身上,他那溫潤清絕的臉龐在月色下瑩潤又勾人,竟透著幾分致命的誘惑。

活像是勾人元陽以提高修為的男狐貍精。

李婧冉張了張嘴,卻感覺嗓子裏的水分在不知不覺間盡數被抽幹,如同深處大漠一般,令她啞了聲。

此刻退的人變成了她,而許鈺林成了主導的那個人。

他領口嚴絲合縫地掩著,處處都透著一絲不茍的清正氣息,掌心下按著的是他先前在房內靜心抄的經書。

比明月更皎潔,光風霽月得令人不敢褻瀆。

可許鈺林開口時,說的卻是刻意引誘的言辭,勾魂攝魄。

他唇邊帶著淺笑,克己守禮地溫聲勾/引她:“殿下,您想吻我嗎?”

李婧冉無助地感受著她被許鈺林蠱得心臟都快跳得停歇了,過於充分的氧氣和血液讓她頭腦都發暈。

得做些什麽,不能被他捏著鼻子走。

要讓他明白她的厲害,李婧冉冷靜地心想。

她擡眼,起身,一把推開了許鈺林,義正言辭道:“你休想占我便宜!”

“我看透你了,你是故意的!”李婧冉振振有詞地指責他。

許鈺林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衣櫃,躊躇著她是否發現了什麽,但又心覺有些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殿下此話怎講?”

李婧冉理直氣壯道:“你生怕下棋輸給我丟臉,所以推三阻四,還妄圖用美色勾引我。”

她越說越覺得此言有理,畢竟跟許鈺林相處久了,她便發現許鈺林其實是個很矜持的人。

最起碼他平日裏勾引她時都是分外含蓄的,很符合東方內斂的意味。

用眼神,用微笑,用言語,將他這副皮囊利用得淋漓盡致,並且還能施施然地全身而退。

但他今日卻有些古怪,居然放棄了走含蓄的路子,轉而更加外放了些。

許鈺林靜默片刻,想到了衣櫃裏藏著的人,只能忍辱負重地應下了這莫須有的罪名:“殿下果真明察秋毫。”

李婧冉抱胸再次往椅背上一靠,像是打量著什麽稀罕物一樣打量許鈺林:“你這是承認了咯?”

許鈺林喉結輕滾了下,隱忍地道:“是。”

李婧冉微挑了下眉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卻又惡劣地不想就這麽輕易放過他,故意逼迫他道:“嗯哼,說說看,你方才做了什麽?”

她算是發現了,許鈺林是屬於那種做得出來但說不出口的人。

他可以明裏暗裏地引誘她,但卻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讓李婧冉屢次都懷疑究竟是許鈺林的問題,還是她的心骯臟。

許鈺林說話時的分寸感極強,單獨拎出來每句話聽起來都沒有任何問題,卻偏偏又令人遐想連篇。

譬如當李婧冉說“你看起來很好睡”時,她幾乎都能想象到這幾位男子的不同反應。

嚴庚書自然是最放得開的,會輕嗤著攬著她的腰往榻上一帶:“臣瞧著殿下明日是不想下床了。”

其次是裴寧辭,那雙金眸裏蕩著說不出的光影,隨後喉結輕滾著一言不發,卻默許她在他身上為所欲為。

平日裏瞧著最病態的李元牧反而是臉皮最薄的,會因李婧冉這句稍微有些露骨的話頓時紅了耳根,蒼白的肌膚上因她染上血色,偏過頭抿唇兀自別扭好半晌,才動了動唇笨拙地憋出一句:“阿姊開心便好。”

至於許鈺林,他只會隱晦瞧她一眼,嗓音溫和又含蓄地道:“今夜試試?”

嚴庚書是直接跳下海把魚抓了上來,裴寧辭靜靜撒了個網,李元牧......李元牧站在岸邊等魚跳上來抓他,而許鈺林則是輕描淡寫地往水裏扔了個掛著餌的魚鉤。

但李婧冉如今逼著許鈺林親口說出孟浪的話語,那無疑於在把他推進水裏,讓那鹹澀粘稠的水液濺上他的衣,濕了他的身,讓衣物濕淋淋地貼在他身上,讓他露出幾分狼狽模樣。

許鈺林輕顫了下眼睫,安靜良久才艱難地說出幾個字:“主動......靠近殿下。”

“靠近?”李婧冉看著許鈺林神色中的不自然,心中十分愉悅,愈發嚴苛地挑刺道,“這個詞不太對吧?鈺公子方才僅僅是在......靠近本宮嗎?”

許鈺林輕抿了下唇,在她那無所遁藏的視線裏無端生了幾分難堪,就像是被她的視線一寸寸撫摸著一般,冷白的頸子愈發緋紅。

他有幾分難以啟齒,閉眼輕呼出一口氣,再次開口時嗓音輕得仿佛都能被微風吹散:“......引誘。”

李婧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盛滿了笑意:“嗯哼,整句話連起來呢?”

往日只有他撩撥她的份兒,如今可算是被李婧冉找到機會好好搓磨搓磨許鈺林了,她自是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他清落自矜,她就偏要從他那淺淡的唇中迫出那沾著紅塵囂囂的話語,逼得他從雪白的頸子到輕蜷的指尖都因羞赧而染著層淡淡的緋色。

許鈺林輕輕啟唇,但這句“是我放浪地主動用美色引誘殿下”卻顯得格外燙嘴,令他分外難堪,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僵持片刻,還是洩了氣,眸光濕潤柔軟地無奈喚她:“殿下.......”

李婧冉仍記著許鈺林方才那句意味深長的“難怪”,見他無聲地求饒也只當沒看見,微笑著問他:“怎麽了,親愛的鈺公子?”

許鈺林因她這睚眥必報的頑劣性子輕嘆了口氣,卻也怎麽都拿她沒辦法,只能朝眼前的女子低聲討饒:“我錯了。”

李婧冉“唔”了聲,決定大發慈悲地給他一個機會:“說說,錯哪兒了?”

許鈺林本分地檢討道:“錯在不應反抗殿下,不應逾矩吃醋,不應詢問殿下今日與攝政王二人共處一室了多久,不應.......”

李婧冉越聽,面色越古怪。

許鈺林這是在認錯嗎?

他是懂得避重就輕的!

“行了行了。”李婧冉打斷了許鈺林的“檢討”,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

興許是許鈺林身上的溫柔人夫感實在太強,況且又住在長公主府上,他這副無怨無悔的模樣經常會讓李婧冉生出一種錯覺。

......一種她在外頭沾花惹草,他忙裏忙外操持家業的感覺。

而且現在的情況就是,她不僅沾花惹草,還把性感英俊的男子帶回府上親熱。

辛辛苦苦忙裏忙外的許鈺林因心中吃味多嘴問了一句,結果就被她懲罰了,如今委屈地檢討著,表示自己不該過問她和其他男子的事。

李婧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空氣裏香氣撲鼻,李婧冉輕嗅了下,有幾分猶疑地問許鈺林:“你屋裏煮的什麽茶?綠茶嗎?”

許鈺林不知李婧冉的話題是如何拐到這上頭的,不明所以但還是頷首應聲:“是。殿下喜歡嗎?”

李婧冉先前在宴會上喝的都是綠茶,許鈺林看在眼裏,猜想她應當是喜歡的。

因此雖然他不喜茶,但想到今夜要去見她,便在屋中烹了茶用來熏衣,誰曾想她卻提前來了他的屋。

李婧冉目光幽深地打量著許鈺林,從他美貌的面龐滑到他纖瘦的腰肢,直把許鈺林打量得面紅耳赤時,才一語雙關地點評道:“嗯,好茶。”

罷了,男綠茶有什麽錯呢?

他只要肯為她費心思就是好的。

李婧冉單方面原諒了許鈺林,隨後對他道:“行吧,放你一馬。那現在下棋?”

許鈺林被她折騰良久,終於等到了這句話,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再次溫和淺笑著朝她示意:“殿下這邊請。”

李婧冉卻疑惑地瞧他一眼:“什麽棋還要本宮親自走過去下?你把棋盤拿過來不就好了?”

許鈺林怔然片刻,斟酌著道:“外邊地方寬敞,晚間點了燈風景更好......”

向來畏寒的李婧冉聽了這話,更是堅定了要留在許鈺林屋子裏的念頭,堅定道:“就在這兒。”

許鈺林輕抿了下唇,仍試圖說服她:“殿下,可.......”

“怎麽,如此推三阻四,你屋子裏是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李婧冉隨口說了句。

許鈺林心中嘆息,深覺自己如今這處境可謂是水深火熱。

“自是沒有。”許鈺林無奈應道。

“那不就得了。”李婧冉聳聳肩,隨後話音一轉,忽而又眼波流轉地笑了下,“要說風景,鈺公子這屋內的美景......豈不是更好嗎?”

她目光在許鈺林身上勾勒了下,想脫他衣物的意思不言而喻。

許鈺林垂著眼,輕笑了下:“那須得看殿下的本事了。”

李婧冉微睜了下眼,還沒來得及挑釁回去,就見許鈺林清風朗月地朝她微微頷首,十分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您稍憩片刻,我去將棋盤拿進來。”

態度之恭敬,語氣之謙卑,幾乎讓李婧冉以為她方才幻聽了。

許鈺林關上門離去後,李婧冉還沒緩過神來,捏著他的毛筆在手中隨意轉著,嘀咕道:“真是個男狐貍精,一天到晚勾引我,還敢做不敢當。”

話音未落,她卻又聽衣櫃裏傳來一陣響動,倒像是有人聽了她的話後實在憤慨不過,不小心錘到了櫃門似的。

李婧冉精神緊繃,捏起沈甸甸的貔貅鎮紙,腳步無聲地朝衣櫃走去。

方才她便聽到衣櫃裏好像有些動靜,但許鈺林的舉動卻打斷了她的思緒,美色當前讓李婧冉的大腦都空了,自是顧不上衣櫃裏的動靜。

可如今,這是她第二次聽到裏頭傳來的動靜了.......這衣櫃一定有問題!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手指搭上衣櫃門,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後,深吸了一口氣,“唰”得一下拉開了櫃門——

許鈺林怎麽都沒想到,等他拿著棋盤回來時,屋裏藏在衣櫃裏的下屬居然已經和李婧冉面對面坐著了。

下屬捂著被鎮紙砸傷的額角,眼神幽怨道:“她砸我。”

念著有其他人在場,他並未稱呼許鈺林為樓主,但又因不確定要如何稱呼而省去了稱謂。

李婧冉淡淡望了許鈺林一眼,假惺惺地微笑著道:“還背著本宮藏人呢?出息了啊,鈺公子。”

許鈺林默默放下棋盤,拉開櫃子拿了瓶金創藥遞給下屬,隨後朝李婧冉解釋道:“游公子是我的好友,這幾日雲游四海恰好到了明城,便順道來拜訪我。”

下屬聞言,忙不疊點頭:“是這樣的。”

“嗯,好友。”李婧冉撩起眼皮瞧他一眼,“躲衣櫃裏的好友。”

下屬臉皮一僵,如今也知曉自己這情急之下的舉動有多麽荒唐了,歉疚地看了眼許鈺林,閉上了嘴。

許鈺林輕嘆了聲,在矮案旁跪坐,註視著李婧冉,溫溫和和地道:“鈺的心意,殿下不是最清楚嗎?”

李婧冉油鹽不進:“哦,什麽心意?”

許鈺林頓了片刻,不答反問:“殿下覺得呢?”

他僅僅是淡笑著註視著她,便和高掛的明月一般溫柔清澈,像是在把選擇權盡數交到了她手裏。

——她想要他是什麽心意,他便是什麽心意。

兩人靜默地對視片刻,屋外仍飄著小雪,屋內卻燒著上好的炭火,燃時無聲卻讓屋內的溫度一點點無聲無息地攀升著。

微暖,密不可言,像是被逐漸加熱的麥芽糖,變溫熱之後便能拉出長長的糖絲。

誰知這糖絲並未拉太久,便被煞風景的下屬打斷。

他在這片分外尷尬的沈默中“呃”了聲,弱弱提醒道:“不是要下棋嗎?”

不知為何,李婧冉卻無端松了口氣,面上有些熱,勾過白棋:“下。”

許鈺林眉心微動,卻也並未說什麽,拿過黑棋後分外禮讓地對李婧冉道:“殿下先請。”

若說李婧冉原本還對許鈺林的棋藝抱有一絲微不可查的警惕之心,她聽到許鈺林的這句話後,心中卻是穩穩得落回了肚子裏。

她微揚著下巴:“執黑先行,這是規矩。”

李婧冉只當許鈺林是太久沒碰棋而忘了這規矩,好心地提醒他先下,在旁邊圍觀的下屬卻感覺自己看到了什麽極其荒謬的事一般,不可思議地“哈”了聲:“您是認為樓.......認為鈺林不知下棋的規矩嗎?”

他們樓主明明是在讓她好不好!

許鈺林目含警告地淡淡掃了他一眼,隨後朝李婧冉道:“鈺有些手生,忘了規矩,多謝殿下提醒。”

李婧冉聞言,朝下屬聳聳肩道:“知道你們關系好,但好友光環也不必那麽重吧?人無完人,許鈺林的確很優秀,但他自己都說了他在下棋方面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

下屬傻眼了。

堂堂千機樓樓主,放眼全天下都能在棋藝界排得前十之人,居然說他只是略知一二?

那如他這等人菜癮大的棋君子還要不要活了!?

許鈺林只是十分內斂地笑了下,深藏功與名,從棋簍中夾了一顆黑子:“殿下謬讚了。”

應的是她的那句“很優秀”。

他膚色冷白瑩潤,通體黝黑的智黑石棋子夾在他修長的手指之間,光是看他下棋都是一種極致的視覺盛宴。

棋被稱為君子六藝自是有原因的,清絕雅正的白衣君子身子挺拔地跪坐於案前,垂眸瞧著棋盤時,便已是風華無限。

因為不知李婧冉的棋藝究竟如何,許鈺林的第一顆棋倒是頗為躊躇,須臾後才挽袖將黑棋輕輕落在了對角星位之一。

這走法倒是與他平日裏頗為不同,下屬精神一振,不禁有些激動。

許久沒有看到樓主與人對弈了,上一次見到時還是和國棋大師,那場持續了三個時辰的對弈可謂是看得他熱血沸騰。

他至今還記得許鈺林當時以半子字優勢贏了老者後,起身朝老者作揖,溫和地道:“前輩承讓了。”

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身為一個如此年輕的後輩,能贏過國棋大師自然是至高的榮耀,許鈺林卻依舊榮辱不驚,仿佛只是陪家中長輩下了一盤棋。

老者盡管輸了棋局,神情卻也依舊淡然,只將棋子一顆顆收回棋簍,灑脫地樂呵呵道:“老咯,不中用了。”

許鈺林將棋盤折起後遞給老者,溫和笑著道:“是晚輩僥幸。”

旁邊畢竟還有外人,老者也不再多言,只拍了下許鈺林的肩,讚嘆了句:“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胸襟,未來必有大材。”

別人興許看不出,但老者卻心知肚明,許鈺林的棋藝遠高於他。

而他做得最周到的並不是他的謙遜,而是許鈺林沒說出口的細節。

他分明可以贏老者至少三子,卻只以最溫和的方式,將時間拖滿了整整六個時辰,並且只險勝半子。

甚至在他人眼裏,許鈺林勝的這半子含了運氣的成分,一次偶然的贏棋也說明不了什麽,就算是棋仙轉世都不敢保證把把都贏。

在不影響結果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保全了老者的顏面。

這也是許鈺林給對弈者、給前輩的尊重。

這種沒說出口的溫和與風度,才是許鈺林身上最令人嘆服的本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過如此。

下屬如是想著,對李婧冉和許鈺林之間的對峙便愈發期待了起來。

直到......他看到李婧冉第一顆棋子,下在了正中央。

下屬:???

他眼神裏充滿了迷茫,不可置信,還有一絲震驚。

樓主的第一步下在了對角星位之一,其實就已經規範了對弈者的下一步棋。

盡管這並非是棋書上白紙黑字寫的,但對於有豐厚下棋經驗的人而言,基本除了占領另一個對角星位以外,別無其他選擇。

許鈺林看到李婧冉的這一步棋,也沈默了片刻。

李婧冉剛下完棋後,還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勁,畢竟她在現代學棋時的方法就是先搶占中心位。

誰知她甫一擡眸便撞上了這位游公子的驚愕眼神,仿佛她做了什麽罪無可恕的大事。

她試探地開口:“......怎麽了嗎?”

許鈺林瞧著棋盤片刻,緩慢地撚了第二顆黑子,掂量著用詞道:“殿下這步棋走得頗為精妙,請容鈺多一些時間思考片刻。”

下屬震驚的眼神從李婧冉轉到了許鈺林身上。

思考?思考什麽?思考怎樣才能讓她輸得慢一些嗎?

迎著下屬那強烈到很難忽視的目光,許鈺林卻只氣定神閑地把第二顆棋下在了一個.......死門。

下屬痛心疾首,幾乎想把他們家樓主給搖醒。

樓主,醒醒啊樓主,你這手出神入化的棋藝是用來陪她玩這種過家家的嗎?!

隨著許鈺林和李婧冉的棋局繼續下著,許鈺林每步棋之間斟酌的時間越來越久,就連當時和老者對弈時都沒如此耗心神。

李婧冉甚至還拿過一碟雪花酥,咬了一口咽下去後,還脾氣很好地提醒他:“一盞茶的功夫了鈺公子,你想好了嗎?”

而下屬則是一臉的生無可戀,看著棋盤上頭密密麻麻的棋子,神情中寫滿了麻木。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而是對人生看開了的灑脫態度。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無妨,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高手下棋法?

要不是樓主的水平過關,對面的早已經在幾十個子之前就死翹翹了,焉能茍延殘喘到現在?

許鈺林擡眸瞧見李婧冉單手掩唇悄咪咪打了個哈欠,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她應當也過了棋癮了,看來是時候可以結束了。

於是,李婧冉光是打了個哈欠的功夫,就見許鈺林像是忽然開竅了一般,僅僅一顆棋便改變了目前的棋局,黑子立刻占了上風。

她眨了下眼,仔細研究了一番,隨後也隨著下了一子。

許鈺林看了眼她下棋的位置,溫聲提醒她:“殿下確定要下在這裏?”

李婧冉聞言,頓時又把棋子捏了回來,十分正經地給自己配音:“不好意思,對方撤回了一個棋子。”

許鈺林失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道:“嗯,我沒看見。”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被刺激到的下屬又是一個機靈,望向許鈺林的眼神簡直像是唯粉發現自己追的偶像脫單了一般,具像化地表現出了什麽叫心碎的眼神。

他語氣裏都帶著幾分虛脫:“鈺林,你這.......你這行為不妥吧?落子無悔,這可是對弈的基本原則。”

他連樓主亂下一通都接受了,但這可是學棋的規矩啊,怎能如此破壞?

李婧冉卻頗有些不滿地瞧了這位游公子一眼,只覺這人真的很冒昧。

她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是啊,那游公子可知,還有個規矩叫‘觀棋不語真君子’?”

說罷,李婧冉還學著他的叫法,朝許鈺林眨了下眼,拉長語調柔聲道:“是吧,鈺~林~”

李婧冉的聲線原本就是慵懶微啞的,如今放柔了之後更像是電流般直往人四肢百骸鉆,酥酥麻麻的感覺分外撩人。

許鈺林當即便是呼吸一窒,她分明只是在叫他的名諱,他卻禁不住地感覺有些難以言喻的羞赧。

這種感覺迫使許鈺林輕抿了下唇,默不作聲地偏過頭,須臾才對下屬開口道:“你還未娶妻吧?”

下屬楞了下:“是,我原先定了三門親事都黃了。”

許鈺林靜靜聽完後,平靜問道:“游兄可知是何緣由?”

“啊?不知道啊?”

這個答覆在許鈺林意料之中,他只是淡定地微微一笑:“現在你知道了。”

下屬看了眼許鈺林,又看了眼李婧冉,最後看了眼被李婧冉“撤回”的那枚棋子。

他茫然一瞬,隨後悲傷地蔫了:“不帶您這麽羞辱人的。”

李婧冉卻因許鈺林的那句“娶妻”聽得一陣耳熱,揉了下耳垂,佯裝自然地咳了聲,一言不發地落了棋。

許鈺林見狀,輕揚了下眉,沒再說什麽,只執起黑子便要結束這場棋局。

李婧冉眼尖地瞧見了他想要下的位置,立刻開口:“等一下!”

許鈺林手頓在半空中,隨後就見李婧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裝可憐:“許鈺林,這天寒地凍的,你忍心讓我輸嗎?”

許鈺林脾氣很好地彎唇笑笑:“這似乎是殿下提出來的。殿下對鈺倒是心狠。”

李婧冉訕訕笑了下:“嗐,誤會,都是誤會。”

許鈺林掃了眼棋盤,不論他再怎麽讓,白子都已必輸無疑。

他輕嘆了口氣,把棋盤轉了個面,將黑子的棋簍遞給李婧冉:“下吧。”

李婧冉撚了顆黑子,邊在棋盤上找位置,邊矜持道:“這不好吧。”

這麽光明正大地作弊的嗎?

許鈺林瞥她一眼,心中道:她嘴上說著如此不好,接過棋子的舉動倒是毫不猶豫。

李婧冉美滋滋地撚著黑子,正想落下之時,許鈺林瞧見她想要落子的地方,眼皮又是一跳。

“殿下稍等。”許鈺林起身,走到李婧冉身後跪坐,隔著層層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虛攏著她引她落棋。

“啪”得一聲輕響,黑子落下,棋局結束。

許鈺林清淺的呼吸落在李婧冉的頸側,他收回手,嗓音溫和地在她耳邊道:“您贏了。”

許鈺林早知李婧冉是個得寸進尺的姑娘。

但他從未想過,李婧冉竟還如此恩將仇報。

黑子勝白子一子,也就是.......脫一件。

許鈺林回到李婧冉對面,正想認命地脫外衣時,李婧冉卻打斷了他:“等一下。”

許鈺林擡眸時,只當是李婧冉覺得她贏得不光彩,良心發現決定讓他不履約了。

事實證明,他總是低估了這位姑娘骨子裏的頑劣。

李婧冉支著下巴,挑眼看向游公子:“游公子,你還不走嗎?”

下屬微楞片刻:“外衣罷了,都是男子......”

李婧冉看了眼天色,都已經快到亥時了,許鈺林的這位好友真的不太自覺。

她心中如是想著,面上卻仍帶著盈盈笑意:“誰說是外衣了?”

此話一出,許鈺林也怔了片刻,望著李婧冉的眼神有些茫然。

“我只說輸一子,脫一件,又沒說脫的是哪件。”李婧冉十分無辜地朝許鈺林笑笑,“鈺公子,我想要你裏頭那件。”

許鈺林身子都是一僵,方才臉龐上好不容易消散的熱意再次卷土重來,纖長的眼睫輕顫了下,貌美又帶著幾分脆弱。

下屬也立刻漲紅了臉,指著李婧冉磕磕巴巴了半晌:“你......你.......”

她怎能如此折辱樓主!

簡直......簡直令人發指!

下屬的目光挪到許鈺林身上,大有一副只要他一聲令下,他便帶他殺出這長公主府的架勢。

許鈺林卻只閉了閉眼,隨後朝下屬淡聲道:“游兄,時辰不早了,我們改日再約,如何?”

下屬怎麽都沒料到許鈺林竟會如此說,竟是變相地妥協了。

他只覺心中拔涼拔涼的,抹了把臉二話不說,起身就往外走。

走、走、走,遠離這個傷心地。

目送著下屬的背影離去後,許鈺林才側眸看向李婧冉:“殿下.......”

李婧冉打斷了他,眼神清澈地撐著頭問他:“你怎麽還不脫?”

本以為李婧冉那句話只是為了勸退下屬的許鈺林聞言,神色僵了下,隨即一言難盡地和她確認道:“殿下是認真的?”

“對啊。”李婧冉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染了幾分笑意,“而且要褻衣呢,鈺公子。”

許鈺林避開她的目光,偏過頭,緋紅著耳根低聲道:“您也走。”

李婧冉拉長了語調故意調戲他:“怎麽,願賭不服輸啊?賴賬可不好。”

她本身只是嘴上調侃他兩句,畢竟兩人都心知肚明她這個“贏”裏頭含了多少水分,李婧冉自是不會真心讓許鈺林履行承諾。

誰料,她卻見許鈺林垂著眼,側顏清雋線條流暢,喉結輕輕一滾:“殿下不走,讓我怎麽脫?”

這次輪到李婧冉楞住了。

她“唰”得一下趴在桌案,掩住自己發燙的臉,額磕到黃梨木上時有些疼。

李婧冉埋著臉,聲音有些悶:“我不看就就是了。”

桌下的空氣好像格外稀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身體為了攝取養分,吸氣的頻率本能地變得更為短促頻密,如同愈來愈快的心跳。

許鈺林沒再吭聲,而李婧冉也看不見他,但料想這位清雅端正得如同皎皎明月的男子應當也備受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隨後便是輕細的、窸窣的衣料摩擦聲。

她分明已經把頭埋了下去,但還是情不自禁地下意識閉眼,只覺臉龐的溫度熱得可以煮雞蛋。

纖長白皙的指尖應當會先解開自腰封處墜下的碎玉穗子,隨後背過手摸索上寬腰封的細繩,輕輕一拉。

緊束著的腰封松散開來,落了地,隨後是那潔白的靛青滾邊雪袍......

李婧冉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得更深,捏在桌邊的指尖都用力得泛白。

她不應該留在屋內的,這窸窣聲響簡直是一種折磨。

時間在李婧冉的煎熬中緩緩流逝著,在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熱得可以直接升天時,她才又聽到許鈺林輕輕喚了她句“殿下”。

李婧冉眨了下眼,強自穩下心神,坐起身理了下發絲,回過頭。

目光相撞的一剎那,兩人均是微微一頓。

許鈺林看著面前的女子,只見分明是她在命令他做一些令人羞赧的事情,可她的神情卻比他還潮紅。

原本嫵媚的桃花眼裏帶著星星點點的水光,雪腮染著濃緋,眼波流轉間皆是羞意。

她全然不知她那飛紅的臉頰已經把她完完全全出賣了,仍在強裝鎮定:“我如何知曉你方才不是在敷衍我?”

許鈺林依舊是那副衣冠整潔的模樣,外衣齊整地穿在了身上,腰封也重新緊束,看不出一絲端倪。

儼然還是那個溫潤如玉又光風霽月的清矜公子。

李婧冉的目光直往他領口瞟,像是能透過這精致的外衣看到他被掩著的鎖骨。

許鈺林只裝作沒看懂她的暗示,走到李婧冉對面坐下,不聲不響地提起茶壺為她斟茶。

許鈺林的衣衫都是廣袖,除了迎合她的審美外,沒有絲毫的用處,華美好看卻分外不便利,如今倒個茶都得不厭其煩地卷起袖口。

他挽著袖子時刻意往上提了些,裸露的腕骨線條性感,再往上是冷白的肌膚,算是無聲回答了李婧冉的問題。

在這端正清矜的外袍之下,他的確.......什麽都沒穿。

完美地履行了她的命令。

許鈺林放下茶壺,神色間還有幾分局促,總有種被她的視線慢條斯理把玩著的錯覺。

他有些恍神,因此為她斟完茶後並未把茶杯重新放到李婧冉面前。

而李婧冉卻把這個當成了許鈺林無聲的抗議,思忖片刻後問他:“你生氣了?”

許鈺林全然不知她的思維是如何跳脫地得出這個結論的,眉心微動,卻並未否認,只是輕聲問道:“如果是呢?”

如果他確實生氣了,她會如何?

她會在在意嗎?還是會斥他過於不懂事?

李婧冉聞言,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是哄你啊。”

哄......他?

這個詞語對許鈺林而言是陌生的,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情不自禁地重覆了遍:“哄?”

他無聲笑了下,再次望向她時,那雙清亮的眸中仍餘著柔軟的笑意:“嗯,那殿下便當我生氣了,可好?”

李婧冉被他笑得臉熱,低聲嘟囔了句:“哪有人會笑著說自己生氣了啊。”裝都裝得不好。

但她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拉出兩張宣紙,遞了一張給他:“我可不輕易哄人。這樣吧,我們各自在紙上寫下三句話,兩個真的一個假的,然後猜對方的哪一條是假的。倘若你猜對了,我便哄你;猜不對就滿足我一個要求,如何?”

“好。”許鈺林頷首,隨後又問了句,“什麽樣的三句話?”

“都行。”李婧冉講完後,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似乎是個更了解許鈺林的好機會,補充道:“關於你自己的。你的家庭,你的喜好,都可以。”

許鈺林這次卻頓了好幾秒,才繼而又應道:“好。”

言罷,兩人便都低頭寫起了紙條。

李婧冉寫得很快,而許鈺林卻斟酌了良久,似是每個字落筆前都須深思熟慮。

半晌後,李婧冉見許鈺林擱了筆,便與他交換了寫完的紙。

看到對方紙上的內容後,兩人的神色卻都凝了片刻。

李婧冉方才見許鈺林寫了那麽久,還以為他寫了什麽長篇大論呢,如今卻只見紙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句話。

「祭司大人乃鈺的兄長。

鈺出生於完整的家庭。

鈺喜茶。」

嚴格遵守李婧冉隨口說的那句,關於他自己,他的家庭,他的親人。

許鈺林在《三位反派恨我入骨》這本書裏,一直都是以“裴寧辭胞弟”的身份出現的,甚至連“許鈺林”這個名諱在全文中都沒出現過,自然也沒有提到他的身世背景。

李婧冉不知他究竟有著怎樣的家庭背景,也不知他曾面臨怎樣的成長環境,更不知自己說的這個簡單的要求、這言簡意賅的三句話,為何花了許鈺林那麽久的時間才寫完。

他躊躇著,猶豫著,終還是遵從她的話語,寫下了他的家庭與親人。

也將他內心最深的傷疤和秘密盡數擺在了她的面前。

僅僅是稀疏平常的三句話,卻重若千金。

李婧冉自是知曉第一條是真,那後面兩條裏便有一條是假的了。

她掃了眼自己面前仍氤氳著茶香的杯盞,心中有隱蔽的不忍,卻還是問道:“第二條是假的?”

第二條,他出生於完整的家庭。

許鈺林寫下這一句話時,腦海中很平靜地閃過了很多碎片。

有他的娘親在外人說“阿鈺終是不如阿辭”時尷尬的沈默,有娘親臨死前都在托他關照裴寧辭的遺言。

卻也有她熬夜挑燈為他和裴寧辭縫衣物的畫面。

有他的爹爹在娘親去世後極度悲傷染上賭癮後隔三差五醉醺醺地問他掏錢的畫面,有爹爹那句無心的“若我們家能出兩個阿辭該有多好”。

但也有他幼時高燒時頂著風雪背著他,挨家挨戶求醫館的場景。

爹娘對子女總是帶著先天性的愛,許鈺林無法否認他們的偏心,卻也不會磨滅他們對他的關懷。

人的情緒是很覆雜的,很難用單一的標準去評判。

就像是那盤讓許鈺林終生難以忘懷的龍井蝦仁,這在他爹娘眼中的確是逢年過節才能吃到的菜,他們卻都讓給了他。

他怎麽能說他們不愛他?

許鈺林承認,在家庭中,他自己內斂的性格也是造成了溝通不良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若是他能不那麽瞻前顧後,能明明白白地告訴爹娘他心中所想,興許也能換來更好的局面。

他從不認為誰是有“錯”的,只不過在他成長的道路上,許鈺林的確是有很多很多的遺憾罷了。

是上元節的缺失的那碗延年面,是過早地學會察言觀色,是被剝奪了像其他孩子那般恃寵而驕的權利。

如今回想起這些,許鈺林卻只是很溫和地一笑置之,只是輕巧地告訴李婧冉:“殿下猜錯了。鈺確然出生在一個完整的家庭。”

李婧冉“啊”了聲,嘴上說著:“看來我猜錯了。”

心中卻有些釋然。

她目光挪到桌案上的茶盞,伸手默默把茶水倒入茶盤中,將杯子反扣過來。

許鈺林瞧著她的舉動,猶豫著問道:“殿下這是?”

李婧冉很自然地做完了這一切後,才對他道:“你不是不喜歡茶嗎?”

“我其實對茶也沒有特別的偏好,那何必為難你聞這茶香。”

李婧冉知曉許鈺林是個生性內斂的人,他就是那種做十分說一分的人。

就像是使者宴,當時時間那麽緊迫又是這等規模的宴會,許鈺林要操持這個宴會,自是勞心勞力付出了不少精力。

可當李婧冉問起時,他也僅僅是淺笑著對她道了句:“分內之事,無足掛齒。”

能讓許鈺林說出“不喜”這兩個字的,想必是真的難以忍受的那種。

李婧冉自認又不是非茶不可,自然覺得這點特例還是可以給許鈺林的。

這就像是她以前和信奉穆/斯/林/教的客戶吃飯一樣,他吃的是清真的食物,她點菜時自然也會避諱著不在他面前點含豬肉的菜。

這是社交禮儀中最基本的尊重。

許鈺林看著被李婧冉推到一邊的茶水,卻彎唇應道:“殿下無須如此遷就鈺。”

她若是喜茶,自是不必因他的喜好而遷就。

別說是在他面前喝茶了,就算她想要讓他作陪,許鈺林如今也可以面不改色地陪她喝茶。

“需要的。”李婧冉嘴比腦子快,下意識回了句:“萬一我想親你怎麽辦?”

萬一她喝了茶親他,而他又不喜茶,那不就很尷尬了?

這是李婧冉說出這句假設時的想法。

只是......她沒事談什麽親不親的啊!

親吻可不在正常的社交距離內!

況且要讓他嘗到她唇齒間的茶香,那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淺吻可以辦到的!

......這嘴是不能要了。

腦子終於追上嘴的李婧冉懊惱地別開視線。

“您喝了茶後,也未嘗不可。”許鈺林清淡的嗓音打斷了李婧冉崩潰的思緒。

她有一瞬腦子還沒轉過彎,擡眸卻撞入了許鈺林澄澈的眸光。

他......他是那個意思嗎?

喝了茶後也可以親他的意思?

許鈺林手裏仍捏著李婧冉寫的那張紙條,想到她寫的那三句話,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他註視著她,溫溫和和地肯定了她的猜想:“鈺先前說過的。”

“您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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