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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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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私心

緊張到了極致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是李婧冉先前人在法庭,與對方律師拼死舌戰之時,委托人心虛地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了句:“李律......我其實在這個環節撒謊了。”

是感覺心臟裏的全部血液都在倒流,血液從這跳動的人體核心一路被強有力地輸送到四肢,感覺手腳頭腦都充血。

是很俗氣的、感覺心臟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的感覺。

李婧冉聽到她自己的聲音有些幹巴巴的,對許鈺林回道:“這可是你說的。”

許鈺林的目光在她艷麗柔軟的唇上停留一瞬,而後便極有分寸地緩緩上移,他那雙清透的眸子像是能從她的眼望進她的心間,讓李婧冉所有的慌張和心亂都無所遁藏。

此時正是月夜,冷白的月色透窗戶紙朦朧地映入房內,如銀霜洩地,淡淡光華繚繞,為許鈺林鍍上了一圈光霧,顯得格外柔和。

在清冷的月色中,許鈺林依舊像往日那般,克己守禮地朝她淡笑頷首:“自然。”

就好似他承諾她的是要送她一卷經書,要與她共同交流那風雅的琴棋書畫,要和她......

總之,他這高風亮節的清正模樣,不論如何看,都不像應當是用來承諾他如今答應的事的。

——她可以吻他。

只要她想,隨時,隨地,又或是不只一個吻。

就像許鈺林先前那句半真半假的:“鈺遲早是您的。”

他在承諾的是,她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怎樣都行。

李婧冉不自覺地吸了口氣,感受著自己面上的燥意,又看到許鈺林這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忍不住又犯了不服輸的毛病,嘴上調戲回去:

“你知道的,本宮不太好滿足。”

許鈺林安靜地註視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李婧冉在心中打了下腹稿,秉持著要扳回一局的想法,威脅許鈺林道:“我很會折騰你的。我指的是那種折騰。”

許鈺林溫和應聲:“我知道。”

李婧冉緊緊蹙著眉,罕見地希望小黃此刻能在她身邊提供些黃言黃語,可惜她們黃黃子混到現在還沒回來,她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她盡力壓榨著自己的腦細胞,緩慢地道:“可能不只是束著你的雙腕一整夜那麽簡單。本宮不喜歡主動,想要你想盡辦法來討好本宮,狠下心親手折磨你自己,纏著本宮索歡,再祈求本宮玩弄你,被刺激到雙眸失神,只能濕著眼眸任我本宮擺布。”

許鈺林聽到她的自稱又換回了“本宮”,眸中泛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一句“殿下怎的緊張了”已經到了唇邊,但又生怕把眼前面皮薄的女子羞到到處找地洞鉆,於是體貼地又咽了回去。

他只是好脾氣地回道:“然後呢?”

李婧冉看著許鈺林這副完全不受威脅的模樣,煩躁地掃他一眼,深深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很難對付。

她想了半晌,決定給他個例子:“攝政王今日被本宮弄哭了。”

“那個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時都能懶散勾著唇笑的人,那個在軍營裏與飛烈營士兵受盡搓磨都沒喊過一聲的人,他哭了。”李婧冉強調著這件事的稀罕性,隨後瞧著許鈺林那雙清透的眸,“唔,本宮覺得你哭起來應當比他好看。”

許鈺林原本還是波瀾不驚的模樣,聽李婧冉提到嚴庚書時,唇邊淺笑的弧度不變,嗓音卻淡了些,輕輕巧巧地問了兩個字:“是嗎?”

他凝著李婧冉,分明還是那副溫和的神色,李婧冉卻無端覺得許鈺林從觸手生溫的暖玉,變成了一塊在冰窟裏凍著的寒玉。

許鈺林輕飄飄地掃她一眼,微笑:“殿下想讓鈺哭,光是嘴上功夫厲害恐怕不行。”

李婧冉楞了下。

他......他是在挑釁她嗎?

膽子肥了啊許鈺林!

李婧冉眼尾一勾,有心想讓許鈺林切身感受下被欺負得濕紅著眸子,失聲生理性落淚的感受,但對上許鈺林那溫涼的視線後頓時又慫了。

她十分不光彩的、異常憋屈地沈默了一秒,隨後便聽許鈺林體貼地轉移了話題:“殿下這紙條......”

許鈺林垂眸看著李婧冉紙上寫的三句話,無聲嘆息。

縱然方才聽她提起其他人時讓他心有齟齬,但許鈺林感覺李婧冉興許就是他的克星。

他還能拿她怎麽辦呢。

說到底,她只是犯了所有位高權重的貴族都會犯的錯。

他目光再次逐字掃過她寫的每一個字,坦白說李婧冉的毛筆字著實算不上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是能看,但許鈺林方才看到時卻久久沒能回神。

李婧冉想到自己寫的三句話,不著痕跡地地捏了下自己的裙角,略有些不自然地催促道:“想好了嗎許鈺林,哪句話是假的?”

許鈺林垂著眼彎唇笑笑,李婧冉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許鈺林如畫的眉眼,輪廓柔和,容貌耐看又清雋。

事實上,李婧冉已經直接把答案送給他了。

李婧冉向來是個很公平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自是會還十分回去。

方才許鈺林讓她贏了一回(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她強迫的),如今李婧冉自然也還他一次。

李婧冉的三句話同樣很簡單:

「許鈺林你超棒的!

貌美溫柔許鈺林!

我不喜歡許鈺林」

哪條是假的,顯而易見。

許鈺林假的那條是【鈺喜茶】,真相是【鈺不喜茶】。

李婧冉寫的是【我不喜歡許鈺林】,那真相便是.......

許鈺林只覺一股滾燙的感覺一路淌進了心間,灼得他指尖都克制不住地輕蜷了下。

就像是翻湧的浪潮,又像是阻攔不住的潺潺流水,剪不斷又攔不住,便只能任由它一路溫柔又無法阻攔地流淌進屬於他一個人的私密角落。

許鈺林只覺心中軟了又軟,她似乎總能戳到他心中那一塊最柔軟的地方,讓他無奈讓他嘆息又讓他情難自禁地悸動。

他靜靜望著她半晌,彎了下唇,輕聲道:“鈺不知。”

許鈺林像先前讓她贏了那盤棋時一般,語氣溫軟地對她道:“殿下,您贏了。”

李婧冉聞言卻不禁怔住了,她放水都放得那麽明顯了誒!

怎麽,他是覺得他不夠棒,還是覺得他不夠美貌?

她下意識道:“這怎麽可能猜不......”

話說到一半,李婧冉瞧著溫和淺笑著的許鈺林,啞了聲。

依照約定,許鈺林如果輸了,就要滿足她一個要求。

她想讓他贏一回,而他卻故意要輸給她啊。

果不其然,許鈺林在她靜默的時間裏,再次含笑開口:“殿下,您的要求是什麽呢?”

“只要是鈺力所能及的,鈺會盡力滿足。”許鈺林嗓音裏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意思,溫柔的眸光裏是說不盡的縱容。

像是美杜莎的眼睛,是不經意的引誘,是引人深陷的桃花源。

他對她輕聲道:“殿下想要什麽,都可以。”

月夜冬暖,燭光不滅。

微曳的蠟燭光暈暖黃,明亮卻並不刺目,是恰到好處的光線,恰到好處的溫度,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

在昏黃的燭光下看美人,自是世間最享受的一件事。

李婧冉看著容貌清絕的許鈺林,只覺他從眉骨到唇角、從內到外,都散發著比燭光更為輕的柔意,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毫無攻擊性。

溫柔貌美男媽媽,李婧冉心中不合時宜地浮過了這麽一句話。

李婧冉半晌都覺嗓子被堵得說不出話,那種說不上來的酥麻感從她的腳尖一路順著脊背攀到了頭發絲,渾身都如過了電一般。

像是萬蟻撓心的那種癢。

她方才喝了茶,但要是她此刻提出要吻他,他想必也是不會拒絕的。

只會安靜地註視著她,看著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再被她挑起下頜,溫順地承受著她給予的一切。

許鈺林骨子裏頗為自矜,想必一開始並不會回應,但那修長冷白的指尖都會用力得微微泛白,纖長的眼睫也輕顫。

的確如李婧冉所說,分外貌美。

他到底有多不喜歡茶呢?眸子裏會因唇齒間彌漫的茶香氤氳著幾分朦朧水汽嗎?還是會逼迫他自己強行隱忍著,把自己徹底當成供她取悅的一個器物?

而當她撤身想離開時,他興許還會聯想到她說的那句“本宮不喜歡主動”,誤以為是他的過於順從讓她覺得吻他是件很無趣的事。

許鈺林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懂得如何挑起她對他的興趣。

他又會怎樣以一種溫柔恭順的姿態,引誘她繼續吻他呢?

李婧冉緊緊比了下眼,把腦海中這些齷齪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她告訴自己,要理智,要冷靜,要清醒。

忘了紂王的下場了嗎?色字頭上一把刀,遠離男妲己從她做起!

李婧冉強迫自己當個正經人,迅速讓燒得快斷線的大腦降了溫。

工作,對,想想她的工作和任務。

李婧冉可以放任自己對加入南極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三大任務對象產生情感,因為那事關她能否回家,況且李婧冉一直相信人的感情是相互的。

她不可能既要得到他們全身心的愛,自己卻片葉不沾身絲毫不動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李婧冉得承認,她不是個機器人,她心中有波瀾,她也會被觸動、被感動、以及......淺薄,短暫,卻不可忽視的心動。

就像是她看到李元牧等了她好久,清瘦的少年立於風雪,細碎的雪花落滿他的肩頭、發絲。

他凍得鼻尖都泛紅,卻絲毫不遲疑地對她說:“等你的時候在想什麽?當然是想見你。”

她很難不動容。

又像是當她看到嚴庚書為了阿冉向他歷來恨得牙癢癢的裴寧辭寸寸折下傲骨、以及嚴庚書鄭重地說出那句“李婧冉,我娶你”。

嚴庚書性格剛烈強勢,他的愛暴烈又灼熱,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轟轟烈烈。

他已經把他在感情上能給出的全部,盡數給了她。

況且,早在嚴庚書在對她說“我娶你”前,他心底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怎麽可能啊?她身為面首上百的長公主、身為用假身份戲弄他後又瀟灑死遁的阿冉,她怎麽可能嫁給他?

嚴庚書不是傻子,他分明知道的。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李婧冉:他對她是真心的。

即使知道可能會被她踐踏,他依舊把整顆心都毫無保留地剖了出來,她又怎能不被觸動?

至於裴寧辭......好吧,除了他那完美的神顏,李婧冉目前還沒從這無悲無喜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其他方面的悸動。

她與任務對象的親密與心動是她的理智、冷靜,和清醒,可許鈺林不一樣。

他不是她的任務對象。

她與他之間的一切,都是不理智、不冷靜,和不清醒。

是本身就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啊。

況且,李婧冉深知她是不可能留在一本書裏的。

不管是為了她的任務對象們也好,為了許鈺林也罷,就算她愛某個人愛到了骨子裏,她也不可能為了他們放棄現實。

這就像是追星,她不介意給喜歡的明星花錢,但她永遠不會花到傾家蕩產吃不起飯的地步。

既然如此,她從一開始就應當把一切都扼殺在搖籃中。

其實李婧冉心底覺得系統這任務是挺不道德的,它所謂的“獲得攻略值”其實和欺詐沒有兩樣。

李婧冉也承認,她只是個有私心的普通人,她無法聖母到為了所謂的道德放棄回家的機會。

只是,獲得他們三個的情感已經足夠,她沒有必要再去多禍害一個人。

註定沒有結果的事情,又為什麽要去做呢?

李婧冉自認,她和許鈺林之間的一切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的。

她祝他生日快樂,是基於人道主義精神。

她待他優厚,是因為許鈺林操持長公主府上下的事宜很辛苦。

她在紙條上寫的那句話,是因為她想哄好自己這位賢內助。

可李婧冉卻發現,許鈺林變得不對勁了起來。

她情願他像以前那樣,情緒能完美地收放自如,表現出來的吃醋都是精準掌控的。

誰知在看到許鈺林的紙條時,李婧冉才發現許鈺林似乎產生了一些超越了純潔革命友誼的關系。

不應該是這樣的。

許鈺林仍在等著李婧冉的答覆,卻見她像是躊躇了好半晌後,才猶豫著問道:“你可知......裴寧辭喜歡怎樣的女子?”

咚得一聲。

就像是一腳踩空時的感覺,瞬間失重,下意識想驚呼卻發覺原來自己失了聲。

許鈺林怔怔地眨了下眼,像是誤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般,輕聲詢問了句:“什麽?”

語氣裏藏著的,是很隱蔽的小心翼翼。

他就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夢幻泡泡裏,如今正伸出指尖去觸那薄如蟬翼的泡泡,誰也不知道那個泡泡什麽時候會碎。

李婧冉別過眼沒看他,如她所願,再次將這句話重覆了一遍:“你可知裴寧辭喜歡怎樣的女子?”

“本宮心悅他,想靠近他,想讓裴寧辭為本宮隕落,自是要投其所好。”

靜謐的房內,李婧冉的嗓音平靜到幾乎有些淡漠,每個字都是透心涼的冰刃。

她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她只是想在許鈺林陷得太深前,讓他清醒過來。

沒有必要,真的。

竹籃打水,水中撈月,這些事情本就是一場徒勞。

李婧冉並沒有太擔心許鈺林,因為她知道他的性子。

若她面前的人是嚴庚書,他會冷笑著對她道:“等本王死了,你們再談。”

但許鈺林和嚴庚書的個性南轅北轍。

他安靜,內斂,溫和淡然。

李婧冉相信他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畢竟他可是許鈺林啊,他興許都能將一切的情緒盡數掩在溫和的微笑下,讓她看不出一絲端倪。

可李婧冉卻發現,她好像高估了許鈺林的自控力,又或者說低估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許鈺林靜默了好半晌,很輕地動了下指尖,聲音有些輕。

“殿下,鈺與祭司大人是親生兄弟。”

李婧冉的指尖不自然地將發絲撥到耳後,有些害怕和許鈺林此刻的目光相撞:“本宮知道。”

是啊,她知道。

許鈺林聞言,又安靜了好半晌。

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剩下的話。

說什麽呢?求她把他當裴寧辭的替身嗎?

他骨子裏僅存的清傲不允許許鈺林說出這句話,這句對不起他自己這麽多年努力的話。

那麽多個晝夜的挑燈夜讀,付出那麽多的心血和精力,他為的不就是從他人眼中“阿辭的弟弟”變成一個有名有姓的人嗎?

許鈺林喉結滾了下,最終只是將心中的情緒壓了又壓,低下頭無聲笑了下。

帶著幾分說不盡的自嘲。

許鈺林啊許鈺林,你何其懦弱,他如是心想。

過了這麽多年,他依舊沒有一丁點的長進,還是那個面對事情只會沈默以待的人。

為何不能爭取一下呢?他分明知道的,爭取興許換不來更好的結果,但不爭取一定換不來他想要的。

李婧冉將許鈺林的靜默看在眼裏,他如她所想,安靜又內斂,面對一切都只默默承受著。

許鈺林再次開口時,已經恢覆了往日那般溫潤,嗓音平靜地問她:“關於阿兄,殿下想知道什麽呢?”

稀薄的月光灑在桌案邊對立而坐的兩人身上,他們的神態都掩飾得和平日一般無二,心底卻微澀。

李婧冉只覺冬日綿長的冷風一路吹到了心底,讓她下意識地搓了下手臂,感到有些寒涼。

許鈺林見狀,緘默不語,起身去關窗。

“嘎吱”一聲輕響,頗有分量的黃梨木雕花窗嚴絲合縫地攏上,將凜冽的冷風盡數阻隔在外。

他指尖無意識地在凹凸不平的雕花上摩挲著,背對著她,開口問道:“您是想知曉,阿兄平日裏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有什麽喜歡的厭惡的.......”

“本宮想知道的,先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都比外頭的風更為冷然,“本宮想知曉,裴寧辭喜歡怎樣的女子。又或是說......”

“許鈺林,本宮要你手把手教我,如何勾引你的兄長。”

許鈺林閉了閉眼,盡力平穩著自己的呼吸,想像往常那般溫聲應一句“是”。

可怎麽辦啊,他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許鈺林向來把自己的內心看得很透徹,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是不甘的。

為什麽呢?裴寧辭已經擁有了很多很多,裴寧辭的生辰是人聲鼎沸的,可他有的只有她。

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許鈺林從不曾嫉妒裴寧辭,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

直至此刻,他卻惶恐地在自己心中感受到了妒。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竟對自己的兄長,生了妒意。

這個仿若十惡不赦的認知讓許鈺林難得地感到驚惶,就好像他背叛了娘親臨終時的遺願,背叛了他自幼年起讀過的四書五經。

許鈺林知曉,他理應及時止損,退回他應當退的位置,守好他的品格。

可與此同時,他又厭棄地在自己心中看到了另一個齷齪的念頭。

那個念頭對他說:許鈺林,阻止他們啊。你知道裴寧辭是喜歡她的,可裴寧辭是大祭司,他怎能動情?你也是為了他好啊。

瞧,多麽骯臟,他甚至為自己意圖破壞他們,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而更骯臟的是,許鈺林幾經掙紮,他......想要屈服了。

他從不以君子自稱,他如今也不過只是想為自己爭取一回罷了,他......

許鈺林可以找成千上萬個借口,但都掩蓋不了他心底深處那個見不得光的念頭。

他也想任性地自私一回。

許鈺林天人交戰的內心糾葛於李婧冉而言,不過是短短幾秒。

她看到許鈺林轉過身朝她走來,卻並未坐下,而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之命,鈺自當遵從。”他語氣恭敬謙卑,就好似當真想教她一般。

聽許鈺林講話是種享受,他語氣不急不緩,如同能撫平一切躁郁傷痕的清泉:“阿兄性子冷,在進宮前情感天生比旁人淡上許多,很難將某件事或某個人裝進心裏。殿下知曉那無悲無喜的神明嗎?阿兄就是如此令人仰望的存在。”

“但殿下若想要他,實則也不難。”

他垂眸,望著坐在椅子上的李婧冉,笑了聲:“只是還須殿下主動些。”

李婧冉想問“怎麽主動”,可這四個字卻卡在了嗓子眼,說不出口。

因為許鈺林做了個放在他身上格外突兀又冒昧的舉動。

修長微涼的指尖輕挑起李婧冉的下頜,許鈺林折腰偏過頭湊近她,是略帶侵略性的姿態。

他清淺的氣息輕灑在她的唇,引得她呼吸難以自控地急促了幾分,卻好似被符咒定在了原地那般,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只要再近一點,只需要一點點,他就能觸到她的唇。

許鈺林就停在了一個如此暧昧的距離,輕垂著眼瞼對她道:“像這般,主動靠近阿兄......他拒絕不了的。”

“阿兄貞烈,殿下若謀得了他的身,想再捂暖他的心也並非難事。”

李婧冉仰著臉,鼻尖盡是許鈺林身上的味道,而他卻一口一個“阿兄”,儼然像是個光風霽月的師父,毫無私心地遵從著她的話。

手把手教她,如何得到他的兄長。

就好像是心臟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一般,李婧冉的大腦有整整三秒的宕機。

而許鈺林卻輕笑,在外人看來會誤會兩人正交頸纏綿的距離與姿態下,用氣音對她道:“殿下,還不推開我麽?”

後半句話被他咽了下去,李婧冉卻清晰地明白許鈺林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再不推開他,他便會吻她了。

許鈺林教會了她裴寧辭是個怎樣的人,教會了她該用怎樣的姿態面對裴寧辭,教會了她要怎樣得到裴寧辭。

如今,如何做盡那等親密事,在唇上輾轉纏綿,撬開防禦唇齒相交,也須他手把手教她嗎?

他語氣如此恭敬,態度如此順從,卻是在以下犯上。

因許鈺林這句看似溫順的問話,李婧冉這才像如夢初醒般,驀得回過神推開許鈺林,揚起手朝他臉龐打去。

“放肆!”李婧冉語氣很冷,手下卻留了勁。

只是許鈺林膚色很白,這並不算重的巴掌落在他的下頜處,那似玉石般冷白的臉龐瞬間便微紅了一片。

許鈺林只一聲不吭地後退了半步,依舊是那副內斂溫潤的模樣,對她溫聲道:“方才是鈺冒犯了,望殿下恕罪。”

就好似方才那一瞬的靠近與冒昧,都不過是一觸即碎的鏡花水月。

李婧冉面上冷冷瞧著他,心中卻也有些說不清的亂,一時之間也沒主動開口。

許鈺林靜了須臾,隨後又柔和地開口問她:“殿下喜歡阿兄什麽呢?”

這個問題並不需要李婧冉過多的思考,她眼都不眨地回應道:“自是喜歡他的悲天憫人。”

“這樣啊。”許鈺林笑了下,溫軟地建議道:“上元節將至,阿兄明日下午要去城南施粥,殿下不妨與他一道同行。”

去瞧瞧他這阿兄,是如何擔得起她口中的“悲天憫人”的。

李婧冉對許鈺林主動提出方法的舉動表示懷疑,淩厲的目光審視著他,許鈺林卻只淡笑著回視她。

殿下啊,見識過真正的裴寧辭後,那個一點都不悲天憫人的裴寧辭後,你還會喜歡他嗎?

他相信他的阿兄,定然不會讓他失望。

因為許鈺林這件事的緣故,李婧冉一晚上都沒睡好,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模樣。

微微笑著的,低頭欲吻她的,溫和內斂的。

李婧冉隱隱感覺到許鈺林對他的情感是有些不同的,她雖然在感情上不太敏銳,但也不至於到了閉目塞聽的地步。

在李婧冉當著許鈺林的面問他裴寧辭喜歡怎樣的人時,她本就沒想過從他口中問出個答案。

她以為他只會緘默以待......隨後輕輕搖頭對她道:“鈺不知。”

許鈺林會把他的情緒藏匿得很好,讓她看不出端倪,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自是不會親手教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如何得到他的阿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許鈺林竟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就像是原本圓滑的人忽而生出了幾根刺,像是一直克制內斂的人一時失控流露出的攻擊性......

總之,分明他看起來與往日裏並無兩樣,李婧冉卻無端覺得許鈺林就仿佛是沖破了某個一直桎梏著他的枷鎖。

溫柔之下多了幾分隱隱的強勢。

但不論如何,李婧冉自認她已經把意思傳達得到位了,因此翌日清晨也並未過多的糾結。

終於回來的小黃旋轉跳躍轉著圈圈,興高采烈地對她道:“宿主,這次我搶到的道具很有意思誒。”

“你知道嗎,我們公司的階級制度該死地嚴苛,好在道具是根據抽獎形式進行的。但是!那群齷齪的系統們居然還搞官官相護那一套,事先安排了每個人拿到手的東西。這種社會的蛀蟲,我怎麽能忍!”

小黃先是渲染了下背景,隨後興致勃勃地道:“只見說時遲那時快,發現他們在彼此使眼色後,我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正氣凜然地告訴他們,他們要是再這麽幹,我就用私域流量曝光他們!”

“我們公司雖然是穿書業界的大公司之一,但最近和另一家的競爭對手也打得如火如荼的,老總可害怕出負面新聞了呢。”小黃搖頭晃腦地補充了句。

李婧冉的重點卻在前一句,詫異地對小黃道:“私域流量?瞧不出來啊,小黃你還有這背景呢。我是不是該改口叫黃總了啊?”

小黃羞赧地笑笑:“我的原話是,‘小心我發朋友圈曝光你們!’”

李婧冉:“......長見識了黃總,好一個私域流量。”

她靜默片刻,為了化解這尷尬的氣氛,不由又問道:“你們那競爭公司是個什麽說法?意思是......他們公司也會有人穿到這個世界?”

“嗐,不會的。”小黃絲毫沒放在心上,“每個公司購買的小說都不一樣,《三位反派恨我入骨》是我們公司的壟斷版權,宿主你別擔心啦。”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正想繼續追問兩句,就聽小黃扯開話題問道:“宿主你呢?昨天下午到晚上發生了什麽?”

李婧冉沈默片刻,隨後言簡意賅地和小黃講述了下她與嚴庚書和許鈺林之間發生的事情。

小黃儼然是個很好的捧哏選手,反應一驚一乍的。

「天吶!這這這,這就對嚴庚書上手了嗎?」

「我去,我也好想看這老男人哭!我都不敢想,他那雙丹鳳眼微紅時有多帶感啊啊啊!該死的,我就喜歡看男人一邊哭一邊罵,罵得越兇被折騰得越狠,桀桀桀。」

「嗚嗚嗚嗚嗚嗚嗚宿主你好狠的心!許鈺林他好苦的命!」

「他喜歡你!!!這不是很明顯嗎,雖然許鈺林沒有攻略值可以看,但憑借我十年書蟲的經驗,許鈺林他絕對喜歡你!他要是不喜歡你,我倒立洗頭!」

李婧冉聽著小黃的分析,抿了下唇,隨後又道:“可是,許鈺林後來又給了我個攻略裴寧辭的建議?”

「......」

小黃半晌沒說話,只作左顧右盼狀。

李婧冉失笑,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小黃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找墻,練習倒立洗頭。」

「許鈺林他是不是不行?被這麽刺激了都不親上來?這但凡換個人早就把你拽上床狠狠大戰了八百個回合,渾身薄汗還要逼問你‘要我還是要他’。我恨啊,我恨許鈺林是個木頭!!!」

而十二個時辰都不到,小黃就把自己的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心機還是它許哥心機啊,叫聲溫潤腹黑男狐貍精也不為過。

李婧冉簡單地和小黃嘮嗑了下,兩人互換了下信息後,李婧冉便坐在馬車上出門了。

她換了身石榴色的衣裙,一根靈蛇形的軟金腰帶精致地扣著,勾勒出窈窕的身型。

烏發隨意地用金簪松松挽了個髻,比平日裏的裝扮輕便了許多,卻又不失華美。

小黃都不禁感慨了句:「宿主,你這身衣服可比崖底的那身更像嫁衣。」

李婧冉懶散得靠在馬車上,樓蘭皇子留下的殘局羊皮卷被她擱在手邊,馬車正遙遙往千機樓駛。

李婧冉舀著塊蜜汁百合往嘴裏送,享受著那種甜蜜的感覺在舌尖味蕾彌漫的感覺,瞇著眼道:「那就是嚴庚書沒眼福咯。」

事實證明,有些話就是不能說得太早。

就譬如李婧冉怎麽都沒想到,她剛下馬車時,就見嚴庚書斜靠在千機樓的門柱上,聽到聲響撩起眼皮朝她望來,輕輕勾唇無聲對她說了句:“又見面了。”

彎腰站在馬車上的李婧冉動作一僵,慢吞吞掃他一眼,轉身就想往馬車內鉆,結果被嚴庚書攬著腰一把抱了下來。

李婧冉被他自背後擁著,當即便想掙紮,隨即便感受到嚴庚書把下頜往她肩上一搭,懶洋洋地道:“別亂動。殿下也不想看到自己親手包紮的傷口再裂開吧。”

李婧冉嘴上當仁不讓道:“裂就裂了,關本宮什麽事,疼的又不是本宮。”

話雖如此,但李婧冉的確是不再掙了,只拍了下嚴庚書的手臂示意他松手。

嚴庚書身子站直了幾分,松了幾分力,虛握成拳的手卻仍停留在她的腰肢,並未完全松開。

他還在她耳邊拉長語調輕聲笑了下:“殿下,臣如今可是您的人了,您得負責吧。”

李婧冉艱難地在他懷裏轉了個身,面對著嚴庚書瞪他一眼,瞧見嚴庚書比平日蒼白幾分的唇色,開口質問的語氣都變輕了幾分:“你怎麽在這兒?”

嚴庚書垂眸瞧她:“守株待兔。”

說罷,他趁李婧冉不備,忽而低下頭在她唇上啄吻了下,一觸即分,還頗為驚訝地挑了下眉感慨道:“好甜。”

李婧冉感受著嚴庚書衣料上的微潮,知曉他嘴上不說,但應當是等了不下兩個時辰。

這個人......怪不愛惜他自己的。

李婧冉撇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麽。

廢話,她剛吃了蜜汁百合,便宜他了。

李婧冉如是想著,隨後便聽李元牧陰測測的嗓音自旁邊響起:“嚴愛卿,為老不尊啊。”

甜甜甜,他還能再放浪一點嗎?!

嚴庚書鳳眸微瞇,瞧著臉上寫滿了“朕該把你清蒸還是紅燒”的李元牧,並未回應,只分外繾綣地對李婧冉笑道:“是我考慮不周,不該當著你弟弟的面說這些。”

李元牧攻擊嚴庚書的年齡,嚴庚書也不緊不慢地反唇相譏:“畢竟陛下尚小,不通□□也是應當。”

小。

這個敏感的字眼讓李元牧感覺他的頭又開始一突一突地跳著,頭疾隱有發作的征兆。

李婧冉瞧李元牧那表情便覺得不對勁,連忙從嚴庚書懷裏掙出來,湊近李元牧撫了下他微涼的長發,放柔聲音安慰道:“乖乖,你生他的氣做什麽。”

李元牧戾氣很大地避開她:“別碰朕,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李婧冉只當李元牧在鬧小脾氣,笑著繼續伸手去揉他的頭,結果被李元牧“啪”得一下拍開了。

這清脆的聲響讓兩人均是一楞,李元牧看著李婧冉白皙手背上紅的那一片,動了動唇:“朕並非有意......”

話說到一半,他卻抿著嘴,陰著神色不說話了。

李婧冉只揉了下手背,只當自己被鬧脾氣的貓給撓了一爪子,沒再去碰他,只隨意笑著道:“陛下今兒個脾氣還挺大。”

她倒是沒放在心上,誰料不遠處又傳來了裴寧辭淡漠的嗓音:“陛下如此行徑,恐怕不妥。”

裴寧辭料想也是不願被認出身份,今日並未著他那身祭司袍,只換了身分外簡潔的白袍,和李婧冉的衣裙走線繡紋相似,腰間也別了一條軟銀腰帶。

嚴庚書頓時輕嗤了聲:“喲,殿下與祭司大人倒是般配。一金一銀,多麽賞心悅目啊。”

他嘴上如是說著,眼神裏卻和李元牧透出了如出一轍的陰冷。

李婧冉默然。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輕咳了聲,不太自在地轉移話題道:“你們三位這是?”

“朕休沐,恰巧路過。”

“守株待兔。”

“一起。”

李元牧聽著裴寧辭和嚴庚書的回應,按了下宛如被千萬根銀針紮的頭,煩躁地改口:“陪阿姊。”

隨後收獲了嚴庚書和裴寧辭的兩道冰涼視線。

李婧冉猶豫片刻:“其實本宮一個人便可以......”

他們這幅架勢又是何必?

裴寧慈淡聲道:“機關重重,小心駛得萬年船。”

嚴庚書瞧了眼面前的閣樓,難得沒和裴寧辭嗆聲,附和道:“千機樓樓主為人神秘,誰也不知他會開出怎樣的代價。您一個人進去恐有風險。”

李元牧雖面色很差,但也是道:“總得有人給阿姊收屍。”

李婧冉:.......以前怎麽沒發現,這臭弟弟的嘴那麽毒?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閣樓,大抵有三層樓高,是個全部由木頭造起來的老式建築,木雕紋路都在時光的沖刷下變得模糊了幾分,木頭本身的紋理卻還清晰,看著莊重又典雅。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這片地方居然有些熟悉。

李婧冉定睛一瞧,轉頭問嚴庚書:“這附近是不是你的軍帳?”

李元牧瞇了瞇眼,狐疑道:“阿姊去過嚴愛卿的軍帳?”

嚴庚書十分小心眼地忽略了情敵的話,對李婧冉言簡意賅地應道:“是。”

李婧冉恍然大悟。

難怪有些眼熟,原來千機樓就在她和許鈺林那天被綁架的地方附近。

她思忖片刻,畢竟心裏對這千機樓也沒底,於是點頭應道:“行,來都來了,那就一起進去吧。”

三位冤大頭,不用白不用。

說罷,李婧冉走到門前,伸手覆上那沈重的老木門,一推——

沒推動。

她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發現這門果真紋絲不動後,轉頭鄭重地看向他們:“這門推不開啊。千機樓果真機關重重。”

連個大門都暗藏玄機。

嚴庚書擰著眉,正想上前幫忙時,就見李元牧上下掃視了下大門的裝置,隨後漫不經心地道:“阿姊,你不妨試試把它拉開呢?”

嚴庚書腳步頓了下,而李婧冉則是一僵。

尷尬,太尷尬了。

她幹笑了兩聲,正想再次去拉門,就見門被人從內而外地推開了。

李婧冉措不及防地後退兩步,被裴寧辭極輕地扶了把,站穩了身子後便見一個帶著半月面具的男子站在門後,朝他們長揖一禮。

“貴客荏臨,某代樓主表示無限榮幸。然而某鬥膽,求三位公子留步。”

他轉向李婧冉,望向她手裏的羊皮卷,恭聲道:“樓主已知貴客來意,答案已經準備好。至於貴客能否拿走......就得看您是否付得起代價了。”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讓門口的四人都怔在原地。

他先是輕輕點了下他們的身份,並且又表示千機樓樓主知曉他們的來意......李婧冉禁不住輕吸了口氣。

這位千機樓樓主,倘若不是牛鬼神魔,那便只能是......她身邊的熟人。

至少是她認識的人。

眼看身邊三人似是有阻攔的意思,李婧冉擡了下手示意他們先別說話,而後冷靜地問道:“代價是什麽?”

面罩男微頓了下,似是連他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沈默片刻後,還是如實轉達。

“樓主的條件是......邀請華淑長公主做他的入幕之賓。”

“與他,一度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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