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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取悅(送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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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取悅(送小劇場)

那一瞬,毫不誇張地講,李婧冉後背都頃刻間冒出冷汗了。

她今日才發現,原來當一個人緊張到極致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靈魂和肉/體被割裂成兩半一般。

李婧冉能清晰地聽到她陡然變得快且紊亂的心跳,但也在同一時刻感受到了思維在有條不紊地運作。

大腦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中,極快的麻痹過後,迎接她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她擡眼望去,只見眼前的華淑並未轉身。

華淑是背對著他們的,一身單薄的艷色衣裙在色彩單調的冬天顯得格外出挑。

曳至地的裙擺不僅不顯累贅,反而襯得她身姿修長婀娜。

烏黑的長發未束,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後,隨風輕飄著,就連背影都透著說不盡的嫵媚。

華淑儼然也聽到了李元牧的那句“阿姊”,她腳步稍頓了下,隨後又很自然地繼續往前走去。

就如同一個並不知曉李元牧的身份的意外過路人。

李元牧目光卻是微閃,正想追上去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痛呼。

他下意識側眸,隨後便見李婧冉跌落在地,眉心微蹙地盯著自己擦破的手心,嗔怪地乜他一眼:“剛剛突然叫本宮做什麽?”

李婧冉狀似無意地道:“光聽到你喚本宮了,都沒註意腳下,被這石子絆了一跤......”

李婧冉如是說著,並未解釋太多,免得畫蛇添足。

她隨意扯了個借口,目光卻在留意著李元牧的神色。

他微抿著唇,眸光裏滑過一閃而過的幽深,並未立刻開口回應。

李婧冉卻只分外自然地頤指氣使道:“還不快來扶我一把?”

說罷,李婧冉便一眨不眨地等待著李元牧的回覆。

她看到李元牧又側眸瞧了眼已經走遠的華淑,這才上前來彎腰攙扶她。

李元牧蒼白的指尖隔著衣袖握上了她的手腕,厚厚的衣物阻隔了他的體溫,李婧冉垂眸看著,卻覺他的溫度仿佛能透過這些阻隔緊貼著她的手腕內側。

冰涼刺骨,就如同從伊甸園中爬出來的毒蛇一般。

李婧冉借著他的力起身,低著頭整理裙擺之時,卻又聽到李元牧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仔細些啊,阿——姊——”

這個在李元牧口中含著旖旎色彩的稱謂被他咬得重了幾分,恍若一語雙關。

明面上好似是讓她仔細些別再被石子絆倒,但那仿佛含著無盡深意的語氣仿佛說的卻是讓她仔細著些這“阿姊”的身份。

李婧冉眼睫輕顫了下,擡眸時卻沒露出一絲破綻。

迎著李元牧那幽深又隱帶審視的視線,李婧冉只是淡定地微笑著道:“這長公主府的路,也該修修了。”

說罷,她也不再等李元牧的回應,只是挪開眼說:“既然陛下今日會出席使者宴,那不妨先去替本宮盡地主之誼。”

李婧冉輕擡了下左手,只見原本細膩的掌心被擦破了皮,盡管傷口不算深,但放在她瑩潤雪白的手心就顯得格外可怖:“本宮先行處理一下。”

李元牧目光在她手心的血絲上停留一瞬,遂翹著唇應下:“好,朕知曉了。”

態度依舊如往日一般乖巧。

待李元牧走遠後,李婧冉面上的笑意立刻斂了個一幹二凈。

小黃仿佛現在才喘過氣一般,驚魂未定道:「好險啊宿主,差點就被李元牧發現你是假華淑了。」

李婧冉聽到“差點”兩個字時,眸光輕輕一動,避而不答只是問小黃道:「你還記得原書中對李元牧的描述嗎?」

小黃應得很快:「少年天子,陰郁暴虐,多智近妖,天使的臉龐魔鬼的內心。」

李婧冉繼而又問道:「小黃,你有沒有比較親近的人?」

這問題和前面一個聽起來毫無幹系,讓小黃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實誠地應道:「人沒有,但我和系統小綠挺親近的,從小是充一條電線長大的。」

「好。」李婧冉頷首,「那假如某天,你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兩個小綠,它們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是真實的一個是贗品,你分的出來嗎?」

「我肯定可以啊!」小黃不假思索地回應道,「我跟小綠認識了這麽多年,它的口頭禪、它的喜惡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長得一樣有什麽用,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能冒充另一個人?這騙騙外人也就算了,怎麽可能騙得過.......」

小黃說到此處,驀得醒悟過來,明白了李婧冉的意思。

是啊,就算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但每個人的生活習性都那麽不同,怎麽可能毫無破綻?

更何況,李婧冉穿越過來後,系統給她提供的信息都非常籠統。

對於華淑,她從系統口中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很淺顯:貌美、驕奢淫逸、喜歡玩弄男人、和三個位高權重的男子糾纏不清。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華淑的核心價值觀是什麽?她的座右銘是什麽?她口頭禪是什麽?她飲食方面的喜好和忌口是什麽?她的目標是什麽?她能從怎樣的事情中獲得情緒價

李婧冉對此一無所知。

她兩眼一抹黑就被趕鴨子上架,扮演華淑時靠的全是她從系統的文字描述中揣摩出來的。

興許這些配上一模一樣的臉就足以騙過外人,但李元牧不一樣啊。

他可是和華淑一起長大的,他每時每刻都在註視著華淑,興許李元牧比華淑還要了解她自己。

就連她們普通人都有信心能區分出兩個長相一致的真假人士,更遑論這位被讚譽為“多智近妖”的李元牧?

他怎麽可能沒發現李婧冉是個冒牌貨?

這些都是李婧冉方才在電光火石間驀得意識到的。

包括李元牧為何會駐足來扶她,並非是因為李婧冉的演技有多麽高超,又或者說她救場的水平有多麽令人嘆服。

事實上,李婧冉這拙劣地“摔了一跤”僅僅是為了給李元牧遞一個臺階——一個讓他明知李婧冉是假的阿姊,卻仍能繼續不戳破這層心知肚明窗戶紙的臺階。

倘若李元牧當真鐵了心要追上遠去的真華淑,別說是李婧冉摔倒了,就算她死在他身後,他都不會回眸。

李婧冉這麽做儼然是一場豪賭。

她賭李元牧其實早就發現了她身份的端倪,賭他其實一直都在不聲不響地看她扮演著他的阿姊,賭他先前不揭穿她、現在依舊會讓她繼續穿著這層岌岌可危的馬甲。

事實證明,李婧冉賭對了。

李元牧的確並未去確認那背影的主人到底是不是真華淑,而是選擇轉頭來攙扶她。

如今浮現在李婧冉心頭的問題變成了另一個:

——李元牧既然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態才沒有揭露她,還樂在其中地看著她扮演著他的阿姊?

是像觀賞戲子一般嗎?

以全知的上帝視角,看著她像個自以為演技很好的跳梁小醜似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以及......在這種情況下,李婧冉還能怎樣攻略李元牧?

只要一想到那個“0%”,李婧冉就覺得心中拔涼拔涼的。

小黃猶豫了下,試圖努力安慰她:「沒事宿主,你離100%也就剩兩個數字,很快的。」

李婧冉:「......謝謝,我總是會被你的安慰感動到。」

李婧冉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卻轉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斟酌了下用詞,問小黃道:「但是這個攻略進度,為什麽會是0%呢?」

「你們有公布衡量的標準嗎?」

感情本就是個無形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這系統又是如何把感情轉化為數據的呢?

「不知道,衡量標準是機密,從沒有公開過。」小黃想了想,又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是通過他們內心的情緒波動來判斷的?」

李婧冉輕輕蹙眉搖了下頭:「這不科學。你能讀到我的情緒,是因為你住在我腦子裏。但三個攻略對象又沒有綁定系統,你們怎麽可能檢測得到他們內心的情緒波動?」

「況且就算是檢測到了,情緒是種很覆雜的東西,你們又要怎麽把愛慕值從其他那麽多種覆雜的情緒裏剝離開來?」

小黃順著李婧冉的話思索片刻,深覺有理,再次猜測道:「那也許是通過他們做出的行為?」

這原本也是李婧冉猜測的。

「可是假設系統通過攻略目標的言行舉止來轉化為攻略值,為什麽李元牧的會是0%?」李婧冉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裏頭的漏洞。

小黃有些沒反應過來:「因為李婧冉對你的好,都是建立在錯把你當成他阿姊的基礎上?」

「不是這麽算的。」李婧冉換了種說法,對小黃解釋道:「假設攻略值純粹是建立在攻略對象對我的言行舉止上,就算李元牧對我的好都是因為“我是華淑”,但這卻並不會影響我得到攻略值,因為他確確實實對我很好。」

「打個比方,如果按照系統的標準,假如“李元牧主動讓我摸他的頭”能轉換為10%的攻略值,那只要這個行為的的確確發生了,我就應該拿到10%的攻略值。至於他是因為什麽動機被我摸頭、是不是把我當成華淑的替身,這些都不該被納入考量內。」

李婧冉說罷,見小黃許久不說話,幹脆換了個更貼近生活的說法:「就比如你要考數學,題目是選擇題。當你選了正確答案時,不管你是運氣好蒙對的、還是自己算出來的,你都會得到那個分數。」

小黃恍然大悟:「宿主我懂了!」

李婧冉長舒一口氣,隨即對它道:「今天回去開會時幫我反饋一下,我懷疑你們的計算機制有漏洞。」

小黃帶了這麽多屆宿主,還是頭一次遇到質疑系統機制的。

它靜默片刻:「......好的。」

李婧冉解決了小黃這頭的問題後,低聲道:“現在,得去解決第二個麻煩了。”

華淑在外頭晃了一圈之後,又重新回到了舒院。

她跪坐在桌案邊,單手捏著細小的金勺,手腕輕輕往裏頭一斜,那深紅色的粉末便落入淺口白瓷碗裏,和裏頭金色的粉末混合到了一起。

華淑輕嗅了下,那過於寡淡的香氣讓她不太滿意地重新放下了碗,正想重新調配之時,房門卻被推開了。

頃刻間灌入的冷風吹散了她案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粉末,華淑卻也不惱,擡眼瞧向來人時,倒是有幾分訝異。

她瞧了眼天色,估算了下時辰後,開口問李婧冉道:“宴會已經開始了,你這時候怎麽還有空來本宮這邊?”



李婧冉單手合上了門,踩著落了滿地的輕薄粉末,一步步走近華淑。

隔著一個桌案,李婧冉居高臨下地垂眸瞧著華淑,微笑著道:“我怕我再不來,恐怕過幾日連自己是怎麽被長公主害死的,都不知道。”

華淑輕挑了下眉,將桌上一眾調香的工具往左邊理了下,只是道:“你指的可是方才的偶遇?”

“本宮也並未料到李元牧竟會出現在那裏。”華淑慢悠悠地勾著唇笑,鮮艷的唇脂襯得她本就濃麗的容貌更是傾國傾城,帶著一種野心勃勃的生機美。

她紅唇輕啟,一字一句道:“巧合罷了。”

“你覺得我信嗎?”李婧冉驀得拔高了嗓音,她彎下腰,雙手撐在華淑身前灑滿了細碎金粉的桌上,兩人之間的距離驀得拉近。

李婧冉直視著華淑那雙多情上挑的桃花眼,語氣是極致的冷靜,含著沁人心脾的涼意:“華淑,你還在說謊。”

“倘若真如你所說是個巧合,那你的肩膀處為何會濕了一塊?”

李婧冉逼視著她,把一條條證據盡數砸向她。

“如今外頭的雪並不算大,如果只是從門口到舒院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你身上就算有落雪,也斷不會到融濕衣裙的地步。除非,你在府邸門口站了許久。”

“你不知道我和李元牧什麽時候出來,要想掐準時間讓他看到你,唯一的方法便是在外頭等著,一聽到動靜便佯裝成剛出來的樣子,如此才能‘恰到好處’地留給我們一個背影。”

華淑唇邊笑意不變,似是早有準備般,輕飄飄把李婧冉的矛撥了回來:“本宮只是在房裏待久了,在外頭多站了會兒透透氣,這也不行嗎?”

李婧冉定定看她兩秒,並未在這種狡辯的方面多費口舌做無意義之爭。

她只輕點了下頭,語氣沈了幾分:“好,就算這只是個巧合。那你要如何解釋當李元牧喚你‘阿姊’時,你刻意頓了下步伐?”

“潛意識罷了。”華淑神情依舊很淡定,不慌不忙道,“畢竟先前聽慣了他叫我阿姊,如今乍一聽並未立刻反應過來,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你不是這樣的性格。”李婧冉接得很快,幾乎沒留下絲毫呼吸的間隙。

她靜默一瞬,在華淑面前同樣跪坐下,不遠處的銅鏡裏映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絕艷臉龐。

只是兩人周身的氣場卻截然不同,一冷一熱,一個目光銳利一個唇邊淺笑。

華淑聽到了李婧冉的評價後,倒是頗感興趣地繼續應道:“哦,那你說說看,在你眼裏,本宮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李婧冉也並未扭捏,直白了當地說道:“城府深,野心勃勃,極擅玩弄人心,享受將那麽多人戲耍於股掌之間的成就感。”

這些詞半褒半貶,聽得華淑來了點意思,微微坐直了身子剛想開口時,卻又聽李婧冉慢慢地說出了剩下的幾個字。

“以及......心中有丘壑,眉間顯山河。”

這幾個字倒是讓華淑唇邊的笑意滯了片刻。

唇角如面具般完美的上揚弧度逐漸變得平緩,華淑笑意淡了幾分,誠心地讚嘆道:“你當真很聰穎。”

李婧冉只淡淡掃了她一眼,卻並未說話,垂下眼將手掌上沾的金粉一點點擦去。

她方才為了做戲的那一摔也是實打實的,破了皮的掌心貼著這堆分不清成分的不明粉末,也不知傷口是否會感染。

李婧冉如是忽視華淑,華淑也並不在意,指尖擦過自己微濕的肩頭,繼續誇道:“而且觀察得很細致。”

這句話反而讓李婧冉的動作一頓。

她緩緩擡眸,和這位於深宮中長大的貴女對視,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不是我細致。我發現的這些東西,只是你想讓我發現的而已。”

不論是肩頭的濕潤,還是聽到李元牧的喚聲時的停頓,李婧冉知道這些都是華淑刻意而為的。

至於華淑的目的......

“我通過你的考核了嗎?”李婧冉如是問道。

是的,考核。

李婧冉知道,華淑並不是想弄死她,不然她可以選擇直接與李元牧打照面,而不是單單留給他們一個朦朧的背影。

她先前進屋時故意誇大其詞,說自己若是再不來恐怕都會被華淑弄死,一是為營造氣氛,二是為降低華淑的警惕心。

正所謂先抑後揚,先讓華淑誤以為她成功將自己拿捏在了手裏,再揭露其實她早就看破了華淑的伎倆,如此一來才能從這危險又城府很深的女子口中迫得一兩句實話。

華淑處心積慮做了這麽多,與其說是想通風報信或者和她做對,不如說華淑是在考驗她。

如若華淑方才的讚嘆裏還帶著幾分假意,她如今的驚詫卻是實打實的。

李婧冉並未漏掉華淑的訝異,她只是輕嘲地彎了下唇,目光冷淡又藏著幾分鋒利:“倒也沒必要把旁人都想得那麽傻吧?”

誠然,華淑的確是個智慧過人的存在,她在玩弄人心的方面簡直做到了爐火純青。

但若說華淑是一把完全出鞘的寶劍,李婧冉就是一本鋒芒藏於內的經書。

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甚至看上去還溫吞又脾性良善,但一旦觸到了她的底線,旁人才會發現原來綿裏藏針才是最致命的。

華淑看著李婧冉的目光變了幾分,半晌後才半真半假地調侃了句:“看不出啊,你才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兩人的姿態在不知不覺間對調,如今李婧冉成了那個姿態慵懶放松的人。

她把玩著華淑調配香料的小金勺,在蔥白的指間隨意轉了幾圈,那精致的小勺被她轉出了炫目的金色光影。

李婧冉語氣很淡,言簡意賅道:“不是,我懶。”

懶得去扮豬,也懶得去吃老虎,但前提是老虎別自己送到她面前。

華淑眸光閃爍了下,見李婧冉絲毫沒有再次主動開口的意思,頓了許久後還是道:“本宮的確是一筆買賣,想要同你做。”

“不感興趣。”李婧冉直截了當地回絕了她。

華淑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幹脆利落地拒絕,頓時楞了下,好半晌後才面色猶疑地開口道:“你不妨聽聽。”

“啪”得一聲脆響,李婧冉輕擱了勺子,微點下頜從善如流地對她道:“我時間不多,得趕著去宴會,一盞茶的功夫夠嗎?”

華淑:......

這輩子就沒被誰如此拿捏過。

雖然心中頗為郁結,但華淑也同樣不遜色,她迅速整理好了情緒,再次開口時依舊恢覆了往日那種極具蠱惑性的語氣。

她捏過方才被李婧冉把玩的小金勺,把它放進了清水盆裏,金勺墜下時在水中蕩出了圈圈漣漪。

華淑拉過李婧冉那只受傷的手,卷起她的衣袖將她的手掌盡數暴露在自己眼下,取了塊幹凈的手帕,邊幫她擦拭著傷口處的臟汙,邊低著頭道:“你可有想過,去打破這世間的規則?”

李婧冉任由華淑幫她處理傷口,隨口接道:“什麽規則?大晟的男尊女卑?”

話音未落,李婧冉就覺傷口驀得一痛,“嘶”了一聲抽出手,看向沒控制好力度的華淑:“怎麽,發現精神方面鬥不過我後,改用肉/體攻擊了?”

華淑笑了下,沒什麽誠意地道歉:“本宮還從未幫人處理過傷口呢,第一次沒經驗,多多海涵。”

說罷,她示意李婧冉把手繼續放回桌上,李婧冉卻往後縮了縮,慢吞吞地嘟囔了句:“不敢勞煩,我怕疼死。”

華淑白她一眼:“得了吧,你自己來恐怕會更疼。難道你不是第一次?”

李婧冉雖然知道她指的第一次是處理傷口的第一次,但還是深覺自己又被華淑調戲了。

不正經,華淑這句話絕對不正經。

她一言難盡地看了華淑一眼,只隨口敷衍了句:“不必了,我回頭讓許鈺林幫我處理下就行。”

華淑聽到“許鈺林”三個字,眉梢微挑,但笑不語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婧冉:“上一次不還是攝政王麽?”

華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來啊,你還玩得挺花。”

“......”李婧冉深覺自己和華淑真的不能聊超過三句,華淑就是典型的邊談正事邊調情的類型。

惡劣啊,太惡劣了。

她心累地嘆了口氣,主動提醒道:“繼續說,性別不公,然後呢?”

華淑意猶未盡地掃了眼李婧冉發紅的耳尖,這才繼而道:“憑什麽這天下就一定掌握在那群男子手中?憑什麽男子征服天下,女子征服男子?憑什麽從出生起,就註定了他們功勳累累而我們被囿於庭院深宮?”

李婧冉因她的三連問沈默了。

這些問題,似乎從古至今都沒有個答案。

別說是古代了,就連在幾千年後按理來說文明教育都更發達的現代,性別歧視依舊存在。

雖然大部分明面上的政策都看似公平,但在實施過程中總有著性別玻璃門。

律所裏,能做到合夥人級別的律師裏就是男性居多;而大部分的公司中,在面試者能力相當的情況下,高層也都會傾向於請男士。

原因很簡單,就是許多面試官在面試結束後都會下意識問的那句:“近五年裏有結婚或者備孕的打算嗎?”

似乎在所有人眼中,女人必須在事業和愛情裏二選一。

事業上成功的女人必定單身或者感情坎坷,而家庭幸福有孩子的女人必定在職場上爬不到金字塔的頂尖。

假如真有一個已婚已孕還事業有成的女人,人們就會像觀摩世界第八大奇跡一般,去歌頌她、讚美她、又或者質疑她。

幸福、婚姻和孩子好像成了一個女人的累贅,只要這三樣裏沾了任何一樣,她在職場中都會處於被考慮的第二階梯。

而同樣是幸福、婚姻和孩子,這些卻是一位成功男士的好標簽,是幫助他們樹立個人形象的利器。

因此,二十一世紀掀起了一陣“單身女強人”的風潮,鼓勵女孩子們不要戀愛成家,要專心打拼,在職場上傾盡全力。

可這種理論在李婧冉心底,是惡心的。

這才是真正的不公,是一種思想上的剝奪與閹割。

憑什麽啊?憑什麽女生要有一份好事業,就必須舍棄生活的另一部分?

這就是可笑的、人人稱讚的性別公平嗎?

歸根結底,這依舊是一種極端的束縛:只不過以前是將女子束縛在家庭中,現在是將女子束縛在家庭外,就好像她們一直沒有自由選擇一般。

況且,社會口口聲聲鼓吹著“女強人”,又何嘗不是在又當又立?

拿盡了性別紅利,又虛偽地說著要性別平等,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

如今面對華淑這些問題,李婧冉沈默許久,卻轉而說道:“長公主有話大可以直說。”

她看著華淑:“長公主想要的,歸根結底也並非這所謂的公平,而是權勢,不是嗎?”

“你我之間,不必用所謂的高尚緣由當遮羞布。”

華淑要的,並不是讓全天下的女子都得到公平,她要的僅僅是她一人的公平。

而在她得到她的公平之後,她不介意用自己來當一個風潮,激勵全天下的女子去追尋屬於她們的公平,僅此而已。

李婧冉語氣其實很平靜,卻是如此犀利,讓華淑這算不上高尚也算不上貪婪的野心變得無所遁藏。

對此,華淑卻也只一笑置之,被李婧冉戳破後倒也不再拐彎抹角。

她向來是不以野心為恥的。

華淑僅僅是微微擡著下頜,眸光中藏著暗芒,低聲引誘她:“你有異世之能,本宮又對朝堂風雲了如指掌。若你我二人聯手,這天下豈非唾手可得?”

華淑著實是個很好的說客,她那微啞的慵懶嗓音中含著動人心魄的蠱惑,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隨時都在引人入內,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但凡聽她說這番話的是任何一個對權利有所求的人,想必都會克制不住地心動,可偏偏華淑碰上的是李婧冉。

面對她這番蠱惑性極強的話,李婧冉的神色卻仍是波瀾不驚的。

她難得坦言,對華淑輕聲道:“聽著很誘人,但這並非我心之所向。”

什麽天下,什麽改變世界,什麽家國情懷,這些都是對李婧冉而言並不那麽有吸引力的東西。

當這改變天下、創建新王朝的機會擺在面前時,絕大部分自稱心如止水的人都會禁不住心動。

畢竟英雄夢是刻入人們骨血裏的,即使他們一開始沒有這個想法,但在這摻雜著感激、信任和權利的漩渦裏頭,人們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越陷越深。

但李婧冉卻是個例外,她有著屬於自己的清晰目標,並且不會輕易被沿途的風景所左右。

小我也好,沒志氣也罷,但她雖然表面溫吞,心底拿定的主意卻鮮少更改過。

華淑聽了她的答覆,卻感到無法茍同:“你有這資本,也有這機會,為何不願去搏一把?難不成你寧願沈迷於和那些男子周旋?”

李婧冉還是頭一次見到華淑情緒這麽外放的樣子,這個女子似乎從來都是把世間萬物都拿捏在手心裏的,是個優雅的野心家,高高在上地用言語去勾/引人們為她赴深淵,可她此刻卻失態了。

她只是問了華淑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倘若我真的答應了你,你當真能容忍與另一人共分這天下嗎?”

還是會選擇狡兔死、走狗烹?畢竟過河拆橋的事放在華淑身上,似乎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華淑聽了李婧冉的話,卻緘默不語。

因為她知曉,當李婧冉問出這個問題時,就代表她們二人之間沒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就算華淑斬釘截鐵地告訴她,“是的,我願意將這天下與你共享”,李婧冉又能信她幾分?

李婧冉要的不是華淑的答案,她僅僅是在擺清楚自己的立場。

說完這句話後,李婧冉便悠悠起身,慢條斯理地撫平了裙裾上的褶皺。

“華淑,沒有下次。”李婧冉註視著華淑,說出口的話分明聽起來像挑釁,但她的眸光卻認真清透,就仿佛在說“你知道的,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想與你作對”。

華淑低垂下眼,並未回應她的話。

李婧冉卻也不在意,打開門時迎面的冷風吹得她輕輕閉了下眼。

也是在此刻,李婧冉回應了華淑的第二個問題。

寒冷的風似是吹散了她的話,又好似是夾裹著李婧冉的話語去更遙遠的地方。

她在冷風中低聲道:“我只是想回家。”

絲竹聲自微敞的宴會大殿流洩了出來,許鈺林迎風而立,正微微低著頭和人確認著午膳的菜譜。

許鈺林一目五行地掃過每一道菜品,隨後指著菜單對身旁的小廝緩聲道:“有些賓客須稍做調整,勞煩你同後廚交代一聲。”

小廝點頭如搗蒜:“嗯嗯好嘞,鈺公子您說。”

他如是應著,卻絲毫沒有拿紙筆的意思。

許鈺林掃他一眼,溫和地提醒道:“改動可能有些多,你是否要記一下?”

小廝聞言,雖是拿起了紙筆,心中卻腹誹:他平日裏做的就是跑腿的活,記憶力更是出挑,哪裏用得上用紙筆記?

只是小廝立刻就打臉了。

只見眼前的清矜的白衣公子捏著菜單,一項一項地和他道:

“開胃濃茶,趙奉常的換成陳皮普洱。趙奉常前些日子飯局多,近日想必在將養脾胃,濃茶不合適。”

“楂片冰山藥,文都尉的換成陳醋海蜇。文都尉忌甜,他的全部菜品交代後廚少糖。”

“櫻桃烤乳鴿,陳郎中令的須烤至不見血絲。”

“......”

小廝先前還只敷衍著記個兩筆,可隨著許鈺林越說越多,他的神色也變得鄭重了幾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下,連忙埋頭苦記起來。

不是,這位鈺公子也沒打小抄啊,他如何能記得住每一個賓客的喜惡?!

而且還一連串報這麽多,他究竟是怎麽記住的!

許鈺林雖報得多,但他的語速不急不緩,每句話裏都留下了足夠的時間讓小廝記錄下來。

待一連串的忌口說完後,許鈺林垂眸掃了眼小廝記下的東西,隨後精準地指了出來:“第二行,忌甜的是文都尉,不是陳郎中令。”

小廝定睛一瞧,發現他居然還真記錯了!

他對許鈺林簡直是嘆為觀止,怎麽都想不出許鈺林究竟是怎麽做到簡單掃一眼就把他的錯處給糾了出來的。

小廝眼淚汪汪地含淚更改,心中想著回去一定要糾正他那群狐朋狗友。

誰說鈺公子上位靠的是皮囊?皮囊分明只是鈺公子最不值一提的優勢之一!

許鈺林見他改完後,又極快地掃視著確認了遍,隨後把手中的菜單一同遞還給他,向他禮貌頷首:“有勞了。”

小廝從許鈺林手中接過菜單時,還能聞到他身上清淺的香味。

似松非松的清冽氣息,格外好聞。

小廝望著許鈺林溫潤如玉的如畫眉眼,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鈺公子,您這記性也太好了,如此多的事情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許鈺林唇邊的笑意依舊淺淡,只是道:“分內之事罷了。”

小廝原本還有心想和許鈺林再多攀談幾句,誰知下一刻許鈺林就被長公主身邊的銀藥姑娘喊走了。

銀藥對許鈺林道:“鈺公子,殿下在找您,還請您隨奴婢來一趟。”

許鈺林微怔了下,掃了眼還有待操持的其他宴會事宜,隱晦地婉拒道:“銀藥姑娘,不知殿下可有要事?這如今還有些事......”

銀藥應得滴水不漏:“鈺公子交予奴婢便是。”

至於有何事.......

銀藥的面色在那一瞬變得有些古怪。

小廝瞧了眼銀藥,又瞧了眼周身清落的鈺公子,不禁心想:難不成殿下是有什麽其他要事須鈺公子去辦?

就在小廝暗自揣測之時,他卻見銀藥臉龐微紅了些許,飛快掃了眼許鈺林,有些吞吞吐吐道:“殿下說......”

許鈺林微笑著耐心道:“銀藥姑娘但說無妨。”

銀藥咬了咬牙,一閉眼盡數說出了口:“殿下說許久不見鈺公子甚是想念,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想請鈺公子去席間侍奉,並且想......想......”

許鈺林聽到前面半句話,已經隱有預感,眼皮一跳,正想委婉地打斷銀藥時,卻聽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完了最後幾個字。

“殿下想看鈺公子發嗲!”

靜默。

極致的靜默。

小廝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石化了,看向許鈺林的目光都呆滯了幾分,似是怎麽也想不到如此一位光風霽月的公子發起嗲來是何模樣。

許鈺林只覺自己唇邊的笑意都險些維持不住了。

他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深吸氣,再呼出。

盯著小廝和銀藥欲言又止的視線,許鈺林的嗓音依舊是那麽溫文爾雅,若忽略他薄紅的頸子簡直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只是微笑著和銀藥禮貌道謝:“勞煩銀藥姑娘跑這一趟了。”

李婧冉儼然不知她隨口說的一句話讓許鈺林經歷了什麽。

許鈺林吹了一路的涼風,繞過屏風進來時終於覺得自己臉上的燥意散了幾分。

“殿下。”許鈺林溫聲喚道,隨後就見李婧冉把一抹白色掩在桌案下,神色間有些慌亂,但很快又掩飾下去了。

李婧冉擡眸看向許鈺林,聲線比平日裏微低了幾分,唇角噙笑地看著他道:“你來啦。”

許鈺林下意識微微側目,總覺得李婧冉今日與平時有些不同,倒像是......有種刻意撩撥他的感覺。

他只不動聲色地應了句:“不知殿下喚鈺前來,所為何事?”

李婧冉卻只笑著註視著他,微挑了下眼道:“想聽你撒嬌啊。”

許鈺林極輕地眨了下眼,嘴唇微動了下,沒說話,渾身卻肉眼可見地泛上了淡淡的薄紅。

“怎麽,不會嗎?”李婧冉拉長了語調,目光肆意地流轉在他裸露的臉龐和脖頸處,在他那靛青色滾邊的交領處微頓了下,像是能穿透衣服看到底下掩著的冷白鎖骨。

許鈺林無端有種被她的視線一寸寸撫過的感覺,很輕微地蹙了下眉,一時間並未開口。

她平日裏的目光有時雖也有些放肆,但那頂多只是讓許鈺林覺得有些羞赧,如今卻多了幾分被折辱的感覺。

許鈺林不知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感覺,也不知變的是他還是李婧冉。

他心底有些說不上來的無措,只能抿著唇,緘默不語。

李婧冉看著許鈺林這副低垂著眼睫的模樣,只覺心口被輕輕撞了下,但末入她桌案底下的白色衣角卻提醒著她,讓她繼續做她該做的。

李婧冉定了下心神,故意不去看許鈺林的神情,嘴裏卻還笑著道:“本宮方才還在同人誇你呢,說你是個知情識趣的,懂得怎麽示好、服軟、討饒,尤其是在床笫間時......”

許鈺林偏過臉,有些難堪地低聲喚了句:“殿下......”

“夠了!”

與此同時,李婧冉的桌案下卻傳來了另一人的嗓音,淡漠冷然,如今還摻著一絲顫。

許鈺林面露愕然,怎麽都沒想到這桌案下居然還有別人。

他望著那桌案,卻見藏在案下的人正是他那貫來聖潔清寡的阿兄。

裴寧辭此刻是難得的狼狽,烏發散在身後,眼尾薄紅。

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裴寧辭並未去瞧許鈺林,只是濕著眼眸看著李婧冉,嗓音隱忍又含著幾分薄怒:“長公主是否早已知曉阿鈺乃臣的胞弟?自.......自那時便......”

李婧冉懶散地撐著頭,語氣輕飄飄的,好心幫他補全:“是啊,從許鈺林在本宮折辱你時進來打斷的那日起,本宮就知曉你們是兄弟。”

裴寧辭被李婧冉這理所當然的態度氣得身子都有些輕顫:“長公主既已知曉,又何必多此一舉,當著臣的面如此作踐阿鈺?”

他閉上眼,喉結滾了下:“殿下的要求,臣應了便是。”

許鈺林聽到這裏,自然也明白李婧冉為何喚他來這一趟了。

他看著李婧冉手邊放著玉球的檀木盒,以及這單項的屏風,頓時便明白李婧冉這是想要做什麽了。

原來......她喚她過來,只是為了用他激得裴寧辭同意她的荒謬要求。

裴寧辭雖不見得有多在乎許鈺林,但裴寧辭自詡是悲天憫人的大祭司,當李婧冉在明面上以他胞弟作要挾時,裴寧辭自然就無法再拒絕了。

頃刻間,許鈺林頓時明白他對她今日的那種陌生感從何而來了。

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她重視著他,對他道生辰快樂,會想到他在宴會上站個把時辰會不會累。

而就在許鈺林覺得自己好像被看到時,他卻再一次被血淋淋地告知:

他只是她用來刺激裴寧辭的一個工具。

看透這個可悲的事實後,許鈺林忽然有些懊悔,他這一刻竟希望自己愚笨一些,愚笨地看不透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許鈺林低頭自嘲地彎了下唇,再一次在心中感受到了久違的、熟悉的鈍痛。

就像是小時候,在裴寧辭被選為大祭司的那幾天,許鈺林感受到了爹娘對他的態度越來越疏離時一般。

他那時候太小了,甚至都不明白“大祭司”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麽,卻只能在那片茫茫白霧中眼睜睜地看著爹娘離自己越來越遠。

現在面對李婧冉時,這個讓許鈺林以為早就被他忘卻的感覺再次卷土重來。

就好像是忽然踩空了一個階梯,是一腳踏空,是失重的迷茫與慌張。

也是今日,許鈺林才茫然地發現,原來他這些年只是虛長了些年歲。

再次遇到這種情況時,不論是小時候的許鈺林還是如今的他,都仍是那麽笨拙地沒學會怎麽去挽留。

如今的他已經出落成了旁人眼中的溫潤君子,尤擅丹青筆墨下棋,如白玉般無暇。

可是,面對著在李婧冉,他卻依舊是那麽沈默,又那麽笨拙。

不論是祈求眼前的女子不要把他當成他阿兄的附庸,還是祈求她繼續像先前那般看到他,許鈺林都做不到。

或許在心底最深處,許鈺林仍是有些難以舍棄的尊嚴,讓他沒法容忍自己去乞討旁人的垂憐。

“可本宮覺得祭司大人太無趣了呢。”在心臟被灌入鹹澀海水的腫漲感中,許鈺林聽到李婧冉閑散地隨口說了句,語氣裏含著幾分驕縱的抱怨,又有些像是調情。

許鈺林掩住眸中破碎的光,卻又聽李婧冉出聲喚他:“許鈺林。”

許鈺林眼睫輕顫了下,擡眸望著這嬌艷的女子時,眼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弱期翼。

可他卻只是聽李婧冉漫不經心地對他道:“裴寧辭不是你阿兄麽?讓他學學你,怎麽討人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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