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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抵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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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抵巇

準備返回長安時,幽州府無人阻攔,想來是得了長孫無妄的指示,他們一路上暢通無阻。這次行程走得急,雖然路上顛簸時有難忍,但長孫蠻楞是沒吭聲,總窩在車子裏玩花繩。

反常得連司青衡都覺得奇怪。

蕭望舒攔住了司青衡下一步動作,“她想一個人靜靜。”

“……小孩子靜什麽靜?”

“打小就這樣。以前更年幼時與我置氣,還躲在假山洞裏裝蘑菇,嗓子喊啞了也不應聲。”

提起此事,蕭望舒更多的是無可奈何。正如現在察覺出閨女情緒低落,蕭望舒只能揉揉眉心,“她心情不好,你別去煩她。”

可以說知女莫若母。

長孫蠻這會兒確實一個人也不想見,一句話也不想搭理應酬。

她垂眼,車窗灑落的天光落在臉上,將那排睫毛倒映出淡灰影子。手上花繩繞一圈,又停一會兒。反反覆覆幾個來回,等花繩又攢成了死疙瘩,長孫蠻才慢吞吞解開。一邊解著繩子,她又一邊想:如果是魏山扶在,他一定會覺得這麽無聊的東西連三歲小孩也不玩吧。

長孫蠻很失落。

明明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為什麽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留她一個人回長安。

他明明知道,她也想和他一樣到處走走看看——

他們說好的要一起闖蕩江湖呀。

直到回了長安,長孫蠻也沒有想明白。她模模糊糊感覺到,許是因為那一日,魏山扶才不辭而別。而究其根本原因……聰明人只和聰明人玩。她連番害他遭罪,他也忍受不了嫌她笨了。

……

王野早就帶人候在司隸部邊防。

等終於得見蕭望舒,他才安穩下心,驅策著馬兒在馬車旁,細細報來近日京內的事。長孫蠻的馬車在後面,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隨著風聲,那一番低聲交談傳入窗下。她手一頓,收起花繩,不再把玩下去。

長安的氣息越來越近,連同那把沈重枷鎖,似乎也在此刻慢慢壓在雙肩。

長孫蠻趴在車窗上,窗上綾布蓋住了後腦勺,她放遠目光,隨著晃晃悠悠的馬車,一點一點覽盡最後自由風景。

她想,這個世界的歷史或許在這一天,即將重新書寫。

……

長孫蠻沒有想到,那個躲在石獅子後面怯怯弱弱的小人兒,會是當初囂張跋扈的林瀅。

“林瀅!”她脫口而出,一把沖過去拉住她欲跑走的手。

這一摸,長孫蠻不由心驚。她手裏哪是手啊,分明就是一把骨頭。

“你,你怎麽了?”

林瀅擡起小臉,眼下有些烏青,她蒼白的唇動了動,小聲道:“阿蠻,阿……林、林將軍在你家嗎?”

“林將軍?”長孫蠻一時有些發懵。

林瀅垂低眼,輕聲說:“我想求求他,放了我阿娘。我阿娘、她知道錯了。”

林將軍……林冰羽?

長孫蠻這才慢慢回味過勁兒來。

剛一入長安,這位俊美無儔的林將軍就難掩激動,大庭廣眾之下紅了眼圈,抱著她姨母不肯撒手。要不是她姨母今天仍做男子裝束,只怕還沒進內城,這滿城的風言風語就要傳開了。

思及此,長孫蠻念她可能誤會了什麽,解釋道:“你別誤會,你爹他……”

哪料林瀅先一步止住她話,“他不是我爹。”

“……啊?”

林瀅擡起臉,長孫蠻這才看見她眼底湧動的淚意。她反握住長孫蠻的手,哭腔求道:“阿蠻,求求你幫幫我吧。阿娘她知道錯了,她答應了我,她再也不會阻撓長公主了……求求你,讓林、林將軍放了她吧。”

……

蕭望舒曾想過,再次見到蕭覆會是什麽光景。

她這個庶弟生來體弱,從小就藥不離身。平就殿讀書那會兒,本來成宗沒想讓他進去應付那些外地質子,可蕭覆卻一反常態地堅持進學,饒是酷暑冬寒,也要拖著病歪歪的身子來到大殿,人人都要稱一句尊師重道。

司青衡曾說他是口蜜腹劍陰險小人,其實不然。要蕭望舒說,小人尚且坦坦蕩蕩作惡,而蕭覆同成宗一樣虛偽至極,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正如此時此刻,紫裘華袍的病弱天子坐在上首,未戴十二冕旒冠,精致眉眼一覽無遺。丹陽肖父,他卻肖似文太妃。比如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看她時,那雙桃花似的眼睛彎彎,連唇邊那抹微笑都似乎含了莫大善意。

“皇姐。”他指著一旁衣架上的龍袍,徐徐詢問:“衣已備妥,何時可見皇姐風采?”

身後殿門被緩緩掩上,等到最後一絲光線淹沒,蕭望舒站在黑暗裏,聲音平靜得未起波瀾:“你恐怕沒這個機會了。”

“那真是可惜。”他搖頭惋惜。

燭光點亮,司青衡站在高腳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火折子。她慢悠悠“嗯”了一聲,旁側書架裏堆放的筆墨翻了大半,“益州武威侯蕭平?豫州刺史張謙?公西……唔。”她的手一頓。

緊接著,司青衡把一封信拍在桌案。她眼眸一擡,滿是森然,“還有逢燮。”

蕭覆臉色未變,他笑著點頭:“逢將軍為國盡忠,值得一提。”

司青衡卻不吃他這套。她一把捉住他領子,桀桀一笑:“小兔崽子,你擱這兒唱戲呢?”

“司少帥……?”

像是這會兒才看清她面容,天子臉上露出少許驚訝。這副神情假得令人作嘔,著實讓人火大。司青衡沒來由地煩躁,她捏緊拳頭,想狠狠砸在他臉上。

不料,他又搖頭輕嘆:“萬軍埋骨,豈敢妄受虛銜?”

領間那只手驀地收緊,蕭覆卻未曾察覺般神態自若。他微微一笑,冰涼的手撫在那道傷疤,“衡姊受了許多苦呢。”

一聲悶哼,蕭覆怦地倒地吐出一口血來。

司青衡一腳踩在他頸間,壓低的眉眼森冷冰寒,“戲還唱嗎?”

倒地吐血的青年直喘粗氣,那襲華美精致的紫裘也沾上一片黏膩的鮮血。他沒有看她,染血的唇側依然含笑,“唱。怎麽不唱?能見衡姊動怒,朕心甚悅……唔。”

司青衡面不改色狠狠砸下去,一拳接一拳,招招致命。若不是蕭望舒攔住了她,只怕她能生生把人打死。

蕭覆的臉上滿是鮮血,再不見方才華貴。他匍匐在地上,抽搐著吐出一口口濃血。等到喘息夠了,有些血痕凝涸著皮肉,他司空見慣般摳下血痂,又慢條斯理地用袖角拭盡鮮血。

“皇姐不打嗎?”

“臟手。”蕭望舒居高臨下地睨著他,“你清楚這個時候該說什麽能讓我滿意。”

“不不不,我怎麽會清楚皇姐的心思?”

蕭覆擡眼,那雙因疼痛泛紅的桃花眼暴露人前。他笑起來,語調輕輕慢慢,“皇姐想知道什麽呢?是逢燮為什麽要背叛你,還是匈奴怎麽會知曉長安的事?皇姐氣色甚佳,想來是解了毒了。你一定很怨父皇吧,他怎麽就那麽狠,連你的孩子也不放過呢。”

他笑意漸濃,竟忍不住大笑出聲,“不對,不對。逢燮怎麽會背叛你呢?畢竟他弒師殺妻也是為了皇姐你呀。洛陽行宮時我曾邀他隨行回京,他卻為了你執意追去並州。可憐癡情……”他眼眉一冷,諷笑出聲:“賠了夫人又折兵,愚蠢!”

蕭望舒冷笑,“別把我說得那麽重要。當年逢家遷出長安,正好遠離我的監視,你登基後任何不便行事,盡可交給他來做。兗州地處五州交界,這些年他州諸侯為了籠絡逢家,給了他多少好處?蕭覆,爭權奪利以權謀私這句話,很難說出口嗎?”

似是被人窺見了多年陰暗心思,蕭覆面色愈冷。

“是。皇姐眼中難容瑕疵,自然同我等不一樣。你眼中的通敵叛國,可知父皇禦下何來安土?要不是連年私通匈奴易物起兵,北境各軍打得不可開交,皇姐年少時可還想過一天安生日子!太平,什麽是太平?諸侯擁兵自重,蕭家從不會有太平!沒有邊疆戰事,不說幽州,恐怕你母族司氏就會頭一個反上紫宸殿!”

“死不悔改!冥頑不靈!”

司青衡掐住他喉嚨,雙眼充血,“多少人戰死沙場,又有多少人渴求太平!你和你爹為了一己私欲,通敵叛國,到如今卻說得冠冕堂皇?!好啊,不就是反嗎?我司青衡今天就反給你看看,我要讓你親眼看著被我拖下皇位,我要你所在意的一切化為灰燼!”

她幾欲咬碎牙根,才能止住想掐斷他脖子的手。

“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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