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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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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十三)

不過短短半年,南盛國的鐵騎踏破了塞北,將盤踞的廖軍擊敗,一舉奪回鳳城。二十年前,廖軍占據了鳳城,一直都是滿朝文武的心頭病,容知衍此次大獲全勝,不僅幫南盛國除了這口惡氣,更是擊垮廖軍的囂張氣焰。

容知衍卸了戰甲,班師回朝卻沒有見到聖上。

殿門外的寧公公彎著腰,對上那張年輕俊雅的臉,不由的將姿態放的很低。

容知衍與軍中的草莽武夫不同,一眼掃過,分明是一副賞心悅目俊俏公子的模樣,很難想象,如此年輕的將軍身披一襲銀色肅穆戰袍,揮動手中的清寒長槍,與廖軍周旋廝殺半年之久。

容知衍車馬勞頓數十天,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卸甲面聖,可眼下卻被攔在門外。容知衍憂心問道:“聖上的身體如何了?”

寧公公搖搖頭,嘆氣。

走之前聖上身體抱恙,半年了還不能起身下榻,宮中的禦醫也都急破腦袋,還是沒有診斷出是何原因。

容知衍不再打擾,起身告退。走出庭下,梔子花不知何時已經大片盛開,漫溢著香味,腦海裏又想起某個人的身影。

牧堯是容知衍身邊的隨從親兵,二人自小一塊長大,有事不必多言也懂對方的意思。“聖上這次的病情來勢迅猛,如今不見好轉,會不會...”宮中人來人往,最會捕風捉影,最終也沒說下去。

容知衍素來冷淡,心裏跟明鏡似的,到底有沒有人使手段,他怎麽會沒有猜到。可歸根要顧及皇家的臉面,太過則逾矩,他為臣,很多的事只能看不能做。況且,他沒有十足的證據來質證某人。

容知衍:“簌兒那日可說了什麽?”

牧堯:“我按你的吩咐送上笛子,巫師大人只是笑了笑,並未留言。”

容知衍頷首,二人漫無目的走著,一擡頭居然來到了祈福殿。殿門已經落寂了數月,灑掃庭院的幾位宮女有片刻偷懶,看到容知衍一來,立馬回過神,紅了個臉繼續打掃。

容知衍問道:“還沒有回信?”

小宮女摸了摸羞澀的臉,結巴道:“沒……沒有。”

“不是說閉關一個月麽?都半年過去了,連個信都沒有?”這就很邪門,牧堯摸了摸下巴。

事關仙者,他們不便過問。容知衍佇立了良久,轉身離去。剛走出幾步,又想到一回事,回頭問小宮女道:“對了,那個小靈鳥怎麽也不見蹤影?”

小宮女經人一提醒,突然想起這麽一事,但礙於剛才被撞見偷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馬馬虎虎回覆道:“女婢也好些日不見,小靈鳥可能也去風淩山莊。”

森森愛溜達,時不時跑出去偷玩,靈簌有時候也拿它沒辦法,時間久了,人們也都習慣,這並不稀奇。

二人沒有多想,驅車回府。途經烏水巷,容知衍心煩意亂的走下馬車,讓牧堯先行回去,自個閑逛起來。

一身白色常服沒入人群,卻也極為紮眼。容知衍正在想些什麽,突然有人喚住了他。

“容將軍?”

容知衍回頭,看到車輦裏的沈若凝,剛從寺廟上香回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容知衍,欣喜的撩著車窗簾探出頭。嬌艷的面容上掛著明媚嫣笑。

容知衍禮節性回應道:“沈小姐。”

沈若凝下了馬車,要與容知衍一並散心,將京城半年的大小趣事有的沒的都講了一遍。但容知衍心事重重,沒聽進去多少,沈若凝心知徒勞,便也閉上了嘴。

走到一棵垂柳下,容知衍回頭看到茂盛的雜草堆裏泛著一抹亮光,不由自主的走近彎下腰去看。

“怎麽了?”沈若凝不明就裏,也跟上去看。

容知衍蹙眉撿起一塊碎掉的琥珀碎石,粉裏透白,陡然覺得眼熟。

沈若凝順著看去,一股森涼爬上脊梁,隨後笑道:“原來遺掉在這裏了,難怪找了許久找不到。”

容知衍道:“沈小姐識得此物?”

沈若凝道:“對啊,前些日天降大雨,途經此地,石板地滑不慎摔了一跤,便將隨身攜帶的玉佩摔裂了,正好裂了一口,找了許久沒找見,原來掉到這裏了。”

容知衍垂眸盯著那塊碎石,也沒有要還的意思。“敢問沈小姐的玉佩從何而來?”

沈若凝道:“在義清那段時日,我曾去往過白玉堂,專門找玉匠打造的。”

容知衍在她臉上找不出破綻,手剛要收回,沈若凝道:“容將軍,可否歸還於我?”

容知衍笑道:“在下不該占為己有,既是沈小姐的,在下歸還便是。”

沈若凝接過碎石,藏於袖中,低頭的瞬間眸光閃過狡黠之色,片刻,再次對上容知衍依舊笑臉盈盈,“烏水巷新開業了一家酒樓,容將軍可否賞臉,一同前去?”

容知衍回絕道:“在下還有要務在身,不便打擾了。”

沈若凝看著他要走的背影道:“是知味堂哦,容將軍真的不去看看麽?”

容知衍身形一頓,沈若凝早已看破,勢在必得。

這句話果然靈驗,雖然餐桌上容知衍沒怎麽動筷,但沈若凝已是十分滿意了。驅車回府的路上,沈若凝對身邊的元嬤嬤道:“不是讓人處理了麽?”

“老奴已經吩咐了,院裏可能是新來的人,不懂眼色,老奴回去賞她一丈紅。”

“不用了,直接殺了。”沈若凝打著哈欠,淡淡道。萬一被人察覺到疑點,她的日子就到頭了。在這事上,斷不能大意。

元嬤嬤怯怯的回看了一眼沈若凝,屏息斂眉,這可是看著長大的姑娘,不知何時起,人命在她眼裏竟如此低微,殺人取命像是無關痛癢的話,臉上沒有絲毫起伏。

馬車快到尚書府,元嬤嬤看到門口的大夫人身影,提醒道:“小姐,夫人也在。”

沈若凝驀然睜開眼,剛下了馬車,大夫人緊張的拉住她的手道:“人來了。”

沈若凝料到如此,點了點頭,沒去正廳,繞了長廊去往了廂房。門口守著的侍衛,手裏握著一柄劍,凝神觀望著沈若凝,幽深的眼底翻滾著鄙夷之色。

明明是自己家,卻像是潛入他院行竊似的。沈若凝暗自嘲諷了一番走上去,侍衛垂首行了個禮,她卻眼也不擡,“嗯”了一聲,神色淡然的推門而入。

霍二早就在這裏等候多時了,沈若凝剛進去,一雙手攬過她的腰擁入懷裏,耳鬢廝磨道:“你去找容知衍了?”

沈若凝不為所動:“碰巧遇見而已。”

“碰巧?這也太碰巧了吧?去寺廟燒香,不經過烏水巷,你怎麽就碰巧遇到他了?”霍二笑出一聲鼻息,捧起她的臉道。

沈若凝錯過去頭,道:“你居然派人跟蹤我?”

霍二道:“我這是保護你。”

沈若凝哼了一聲,推開他的手,站起身狠聲道:“霍二,事情還沒辦妥你就敢在我爹娘面前暴露身份?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別忘了,你已經是個死人了,你讓我爹娘如何看待我?”

霍二臉上閃過一絲狠厲,片刻,怒極反笑,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道:“隨他們怎麽看待,反正遲早是要知道。”

沈若凝道:“但現在並不是時候。”

霍二道:“怎麽就不是時候,我看挺是時候。”

沈若凝沒理解他的意思,詫異道:“什麽意思?”

霍二看著她緊張的臉,展眉一笑,道:“你娘沒跟你說麽?我是來提親的。”

*

洛字間三個月沒來新人,靈簌身上新舊傷交加,是教習鴇母拿著竹條蘸著鹽水抽打,那竹條扁平輕薄,如鋒利的刀刃,抽在人身上是陣陣灼燒的刺痛,沒過半晌就能見到血。

這裏遠遠比她想象中煎熬,身體上痛苦倒也無所謂,難熬的是精神上的。她不會跳舞,卻又死活不肯去學,鴇母即便每次用力抽打,她就能站在那兒,連氣都不帶喘,任憑他們打罵。

每次打完,十四抱著她痛哭一頓,饒是這般,她依舊不肯服軟。在她身上下的成本還沒有撈回,班主會不讓她輕易死去,打完之後會給她用最難以忍受的止血藥止血,下一次還會接著打,什麽時候肯服輸,什麽時候才停止。

靈簌並不畏懼死,但那雙本帶著期待的雙目也變得黯然了些許。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希翼的翹盼已經被磨平,揭露北宣王,需要很大的底氣,稍有不慎便會被拉下水。

這水太深了,沒有人願意去趟。

容知衍...是不是也不願意?

靈簌心口猛然跳動了起來,她從換衣間站起身,動作緩慢的往前走。

應該不會,容知衍才不會貪生怕死,定然是某個環節出了問題給耽擱了,少年將軍光風霽月,清正廉明。

她在心裏不斷這樣安慰自己,或許再等等呢,再等等就有結果了。

鴇母在外面敲響了她的門,道:“換好了沒有?換好了趕緊滾出來,磨磨唧唧的,是皮又癢了。”

靈簌打開了門,鴇母把托盤和帷帽放到她手上道:“趕緊給客人上茶去,動作快點。”

雲香樓外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勾欄之地,平日裏端茶送水都是普通的藝妓來做,像她們這些怪物都是金主指名點姓,才肯出席。

今日居然讓她去端茶送水,靈簌不禁疑惑了一下。鴇母撂完話往前走去,靈簌帶上帷帽端著茶跟在後面。

出了隱蔽的房門,外面是一群巡查的衛兵,原來如此,南盛國的律法當中明令規定了店肆開張的制度,每年朝廷都會派人前來廉查詰問,根據店鋪每年實報實銷的賬目來征收稅款,以防兇肆泛濫,造成財政危機。

來的官員很多,多半是人手不夠,才讓她也出來侍候。白紗後面,靈簌微微低頭挨個給官員端茶,老鴇諂媚笑著。

靈簌看到他們腰間別著令牌,這個時候要是摘下帷帽暴露身份,定然會引起他們的註意,靈簌遞茶的手慢慢緩了下來。

人群中有人盯著靈簌看了許久,疑問道:“這位是新來的?為何要遮掩面容?”

老鴇笑道:“哎,這個前幾日不知誤食什麽東西,臉上起了成片的紅疹子,面容醜陋難入人眼,讓幾位官爺笑話了。”

靈簌聽那聲音熟悉,擡頭看去,隔著白色面紗只覺得那人熟悉。哪裏見過呢?

對了,容知衍身邊的親信,那日還負責給她送笛子。好像叫牧堯。靈簌面上閃過異樣,端著茶慢騰騰的走過去,牧堯剛要接過,茶一下被打翻。

“大膽!”身後的官兵訓斥道。

那茶是熱茶,正值天氣悶熱,衣服都是薄料子,熱水灑上去,定然會燙傷。

靈簌手忙腳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給您擦擦。”

說著,就拿著衣袖去擦他袖口的茶漬,官兵推開她道:“什麽骯臟的賤蹄子,也敢去碰牧司長的衣服。來人!”

靈簌被他們推倒在地,帷帽馬上就要掉下來,老鴇眼疾手跑過來給重新戴上,擰了一把靈簌胳膊上的肉,跪下道:“官爺,饒命呀,這新來的不懂規矩,你大人有大量,別跟她計較。”

“無妨。”牧堯擺了擺手,對咋呼的官兵道:“你嚇到她們了。”

官兵也是為了邀功凸顯自己,沒想到換來的是訓斥,面上浮紅,窘迫離去。

靈簌被她擰的嘶了一聲,也學著老鴇的模樣道:“官爺,饒奴一命。”

牧堯也聽出了熟悉感,怔怔地俯下身,剛要去掀起帷帽,老鴇突然驚聲道:“官爺不可,這賤婢的紅疹會傳染,小心傷了您。”

周圍的巡檢人一聽,皆彎著腰吐掉嘴裏的茶水,怒氣道:“呸!感染你他媽不早說,想要毒害老子。”

聽到這兒,牧堯也沒有再去掀帷帽的意思,拂掉衣服上的茶葉,便要離去。

就差一點。

靈簌情急竟直接撩開帷帽,鴇母見狀趕緊又給放下,捂住她的嘴小聲警告道:“你要是敢暴露身份,洛十四也別想好過。”

不能走!

靈簌唔唔直叫,試圖去掰開鴇母的手,但她的手腳筋都被挑斷過,根本不是鴇母的對手。

牧堯帶著人走出了一段距離,聽見異常轉過去身看去,鴇母還是規規矩矩跪在地上,賠著笑臉道:“官爺,還有什麽問題麽?”無人註意的角落,鴇母死死的掐著靈簌胳膊,無聲的威脅著。

牧堯道:“不許責罰她,明白麽?”

“明白,老奴謹遵官爺的吩咐。”

牧堯滿意地點點頭。

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刺眼的光輝中,靈簌失望至極,鴇母見人走後,擡手就是一記耳光,怒氣道:“你是嫌命太長了?”

帷帽被打飛出去,靈簌嘴角殘血,鴇母卻提著她的衣領惡狠狠道:“你最好給我識相點,要是再敢給我玩花樣,我就把洛十四給賣出去。你聽明白了沒?”

靈簌斂目,神情淡薄,罔若未聞。

鴇母氣急敗壞,又要給一記耳光時,後面響起一道森寒的聲音,“這張臉打爛了,你能賠得起嗎?”

鴇母一頓,收回了手,瑟瑟轉過去身。班主明令說過,打哪裏都行,就是臉不能動。臉上要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回本。班主是個精明的商販,最在意買賣成本,誰要是敢擾了他的財路,誰就別想好過。

些許是仙身,異變後的模樣要比凡人大有可觀,尤其是這雙琉璃眸子,忍不住讓人多回頭兩次。班主可是下了血本,堅決稱言大賺,要是臉上掛了彩,鴇母的這條賤命可就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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