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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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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八)

靈簌與十六徒步兩日來到鹿鳴鎮,一路見到太多難民,有些孤單形影,有些抱團一起,餓殍盈途,苦難深重,充斥著窒息的氣息。

靈簌沒想到離皇城之外的地方會是這般人間煉獄,她一襲白衣逆著人群走在灰蒙蒙的道路上,衣服上的銀色暗紋熠熠生輝,像極了是救贖世間的神明。

難民用奇異的眼光來說審視靈簌,十六快步走到靈簌旁邊,怯怯道:“三四年沒回來過,這裏的人更加奇怪了。”

他們的目光確實很奇怪,與之前遇到那個小男孩一樣,饑餓的神情裏帶著危險之意,靈簌不寒而栗,不自覺的撫摸上受傷的手腕,那裏的疼痛還沒有消散。

靈簌走到街道盡頭,註意到了右側有條深不見底的巷子,陰風從裏面飄出來,黑暗中幾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巷子外墻角。

是幾只低階妖物,沒有任何攻擊性,靠著吃腐肉為生。見到靈簌走來,小妖們嚇破了膽子,低叫了幾聲便逃跑了。

墻角處,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孩童蹲坐在地上,看著地上爬行的蜚蠊流出了口水,其中一個小孩道:“這是我先看到的,我要先吃。”

“這還是我把它們抓到一塊,我也要吃。”

“不行不行,我也見到了,我也要。”

孩子們爭先恐後抓起地上的蜚蠊往嘴裏塞,靈簌驚了一跳,連忙上前拍打掉他們手裏的蟲子,孩子們膽子小,一下子被嚇哭了。

“嗚嗚嗚,你為什麽要把我們的食物扔掉。”

靈簌蹲下身摸了摸他們的頭,安慰道:“那些不幹凈,不能再吃了。”

“那我們該吃什麽?”小孩奶聲奶氣的問道。

靈簌讓十六拿出食物和水分發給他們,小孩子一見到食物,瞬間拋開之前的不愉快,開心地拿著餅子跑遠了。

靈簌嘆了幾口氣站起身,幾個流痞圍了上來,從靈簌到來的那刻他們就目不轉睛得註意少女的一舉一動,流痞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放肆笑道:“小美人,你怎麽也來這裏?”

靈簌不與他們交談,擡了擡眼皮,繞過他們就走。

小流痞又圍上來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一個人跑這裏太危險了。告訴哥哥你住哪裏?哥哥送你回去。你要是願意留下來,哥哥們也都歡迎。”

靈簌冷聲道:“不必,讓開。”

小流痞跟在後面又道:“前些日子,一個官家小姐路過此地,她也是個善心人,看不得這裏的難民受苦,自願搭建施粥鋪日日施粥,後來,那富家小姐死了,你猜她怎麽死的?”

靈簌微微蹙眉,問道:“怎麽死的?”

小流痞道:“是被難民啃食殆盡的。”

靈簌狠狠一怔。

小流痞看在眼裏,繼續戲謔道:“還真可憐,好心沒好報,連上天都不肯幫助她。你方才施舍的那幾個小孩,可都吃了富家小姐的血肉,你還覺得那幾個孩子天真無害麽?”

兇歉之年,這些情況屢見不鮮,但是富家小姐是善良無暇之人,最後的下場卻也劫數難逃。十六愕然,瞪大了雙眼,他擡頭去看靈簌,靈簌已經恢覆了之前的神色,鎮定自若仿佛早就料到。

負責雲州一帶的周太守也在鹿鳴鎮,靈簌跟十六先在客棧休息,正好也向店小二打聽雲州這些年的情況。

小二是自來熟又健談,聊得起勁也不顧身份坐到靈簌對面,磕著瓜子津津樂道,靈簌給他倒了杯水,問道:“鹿鳴鎮近些年可有出現過詭異之聞?”

小二吐掉嘴裏的瓜子皮,“鹿鳴鎮近些年的怪事多的去了,你要問的是哪方面的?”

靈簌看向低頭吃榛子的十六,見他沒有什麽異常,直言道:“比如一些怪異的人,他們有著人的長相,卻又像是妖,可又不是妖,沒有法術。”

小二明白靈簌的意思,道:“你是說‘怪物’啊。”

靈簌道:“怪物?”

“對,就是怪物。妖魔鬼怪,前三者為世間所創,而這最後一樣,是我們給定義的。因為長相十分詭怪離奇,所以我們就稱他們為怪物。”

靈簌若有所思,道:“人為?是何意?”

小二喝了口靈簌遞來的茶,清了清嗓子道:“哎...說來話長,五百年前六界大戰,世界動蕩,這為首的魔界自從戰敗後便銷聲匿跡,位於底端的妖界沒了遏制便也興風作亂,時常出沒人界。有些剛成型的低階妖物,因為修為欠佳,很容易就會落入除妖師的圈套被逮捕,而這怪,就是人與妖的結合。”

靈簌道:“人妖殊途,那是如何結成的?”

“還能怎麽結成,自然是將妖丹活生生剜出浸泡到特制的藥水裏,培養一段時間,給人服下。服丹之人的身體便會按著期望發展,你想讓它變成什麽樣,它就是什麽樣!”

妖丹入體,凡人的身體怎麽能承受的住!

為了牟取暴利,居然還能想到這一招。旁邊的十六停下了動作,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這段記憶對於他來講,實在是太可怕了,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身體本能的排異反應,嗜睡、發熱、全身無力又浮腫,時不時伴隨著耳鳴出血的現象,那段時日對他來說,比死都要難受。

逃跑,不可能的,簡直癡人說夢。

小二沒有留意十六的反應,繼續道:“比如,你想要一個提線木偶,只需靜等一段時日,服丹之人的身體便會變得跟木頭一樣,這個時候你拿著鑿子夾鉗等工具,鉆出一個個孔再穿提線,便就制成一個供人玩樂的提線木偶了。”

十六冷汗涔涔,靈簌握住了他寒顫的手,示在安慰。

小二磕了滿地的瓜子皮,腿翹在長凳上,悠哉悠哉道:“這過程啊,沒我說得那麽簡單,光是制作出一個怪物,所消耗的人力和物力不在話下,你想想啊,那可是妖誒,怎麽可能輕易落網,即便捕捉到妖,妖丹也必須足夠鮮活,況且人服下妖丹,能不能熬過才是最重要的。”

靈簌微怔,道:“那要是熬不過會怎麽樣?”

小二道:“暴斃而亡唄。”

小二搖搖頭,喟嘆道:“金主在這些怪物身上傾註的心血不亞於富貴人家培養小孩,所以金主們會想盡辦法在他們身上撈回成本。這生意有人敢做,就會有人來買。善與惡只存在一瞬間,這世間多的是兩條腿的惡人,你根本想不到人性的兇殘。姑娘,你是外地人?”

靈簌點點頭。

小二道:“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去淌這趟渾水,做這生意的擁躉眾多,你要是攪動了他們地盤擾了他們的興致,他們可不會在乎你是何身份,定會叫你有去無回。”

靈簌抿了口茶水,幽瞳暗光流轉,讓人看得不真切。

小二以為嚇唬到她了,吐掉最後一口瓜子皮,拍了拍手站起身,道:“小姑娘你趕緊回去吧,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像你這般樣貌,沒準就已經被人盯上了,要是落入他們手裏,下場...”

“可不是你能預料的。”

靈簌道:“如此明目張膽胡作非為,就沒有人管。”

“管?誰來管?你知道他們上頭是誰?”小二譏諷,“他們上面可是...”

正在此時,外面來了一群侍衛,小二立馬收聲,垂首恭敬。靈簌起身亮出令牌,首領確認了身份,抱拳對靈簌施禮,小二嚇得頭也不擡,沒料到聊天的對象是天潢貴胄。

靈簌和十六來到了知府,周太守早已等候多時,見到靈簌行禮跪拜。

周太守道:“大人到來,怎麽也不提前通知下官,下官也好做個準備。”

靈簌道:“不必準備,我要的就是雲州的真實情況。”

周太守道:“如大人所見,雲州這些年來就一直是這般情況。”

靈簌招手讓十六過來,十六撩開衣袖,一排排的鉆孔展現在人眼前,靈簌道:“我問你,你可見過諸如此類的傷?”

周太守大驚失色,臉變得蒼白無血,指著十六的胳膊結巴:“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靈簌道:“我還要問你呢,奉命朝廷,擔任著父母官的要責,卻是這般辦事的?你讓百姓如何信服?又該如何向聖上交代?”

周太守撲通一跪,“下官冤枉,下官並不知情。”

靈簌看不得他這副疾首作態,厲聲道:“事到如今,你跟我說你不知情?我看你的烏紗帽是戴得太久了忘記自己的本分了。”

周太守道:“下官馬上派人去巡查,定會查的水落石出。”

靈簌蹙眉,若是現在下布搜查令,走漏了風聲就麻煩大了。況且,這周太守有沒有與其他人通了口徑也不得而知。靈簌思忖片刻,道:“附近可有雜戲班子?”

周太守恭敬道:“倒有個雲香樓,不過、不過是個勾欄之地。”

靈簌聞之,連眼皮都不屑擡一下。

周太守摸不透她的意思,若眼前人不是個女子,倒真讓人覺得她不正經,周太守道:“大人是何打算?”

靈簌斜睨了他一眼 ,道:“聽曲。”

周太守:“......”

靈簌道:“去取些筆墨。”

周太守趕緊吩咐下人端來,靈簌剛要執筆,周太守湊過來頭,靈簌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太守意識到僭越,趕緊退後。

靈簌寫完,將信封交代下去,又問道:“送到京城大概需要幾日?”

周太守道:“十日有餘。”

靈簌頷首,行,十日夠用了,容將軍是個信托之人。

靈簌去了後院,太守收起了一副諂媚的面孔,看著靈簌背影消失的無影無蹤,轉頭對下人道:“去把信差處理掉。”

夜幕降臨,靈簌和十六去了雲香樓,桂酒椒漿,朱樓碧瓦,歡聲笑語不斷,蕭蕭琴瑟與糜爛共生,展現出荒淫頹靡。

靈簌來到三樓房間,裏面諸色人等觀者如堵,靈簌遞給小廝帖子,與十六坐在前排。

燈火通明,紅光耀目,戲臺子中間層層帷幔垂地,裏面是身姿曼妙的女子。戲還沒開始,七八個女子只是擺好了舞姿,像是雕塑一般靜立,纖細的腰身勾魂攝魄 ,媚意艷逸,柔情綽態,美得不可方物,單單隔著紗幔就已經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

臺下幾個梳著羊角辮的侍女,手裏提著花籃,向空中拋灑五顏六色的花瓣,隨著客人越來越多,花瓣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

一盞茶後,周圍的燭火熄滅,只剩下戲臺上的紅光,光彩照人,侍女退去,鑼鼓一聲,女子們開始起舞。

紗幔半遮半掩,裏面的人兒身材艷麗,嫩滑的雪肌有意無意的展露在外,人群低嘆,紛紛垂涎。

眾人聚精會神的觀賞,小廝端著托盤彎腰走到前排,俯身細語。來到靈簌面前,也同樣端上托盤,問道:“看官,點人麽?”

絲毫不因為靈簌是女神而詫異,這裏是深溝暗淵,無可不可。

靈簌隨意拿了張牌子,小廝笑盈盈道:“艷十三,她今晚就是您的了。”

小廝走後,靈簌繼續看著戲臺子裏的舞女,此刻的陣形已經發生變化,一女子儀靜體閑立在中央,舞動著纖細的手腕,媚意蕩漾,其餘之人圍著她跪倒在地,極度妖媚森然透露出詭異。

隨著曲調平緩,一束盛開的藤蔓從那女子的心口奪出,慢慢爬到上口,藤蔓上盛開著無數細小的花骨朵,女子手腕的銀鈴作響,花朵越開越多,香味撲來,觀眾蠢蠢欲動。

直至現在沒有看到女子的真容,但詭形怪狀的畫面,人們見之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靈簌悄然無聲的幻化出死魂蝶準備一探究竟,卻發現靈力停滯了,靈簌詫異,又試了一下,還是沒有成功。

即便之前受傷,但也不至於連個死魂蝶都幻化不出來吧?!

靈簌惴惴不安,但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靈簌只好放下手,坐回去。

扭頭看向十六,他卻閑情自得的看著戲,仿佛之前驚懼的人不是他。

註意到靈簌在看他,十六轉過頭,笑臉相對,“怎麽了姐姐?”

“無事。”靈簌道。

怎麽會這樣?

一路上,靈簌都格外小心謹慎,怎麽會突然沒了靈力,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靈簌兀自垂眸看向手腕上包裹的紗布。

那小孩...靈簌回想起被男孩啃咬的畫面。

可那孩子明明只是普通人,不應該有問題,靈簌還檢查過傷口,明明沒有什麽異樣。

總感覺疏忽了某個環節?

等等,記憶裏的那名小孩,好像長的一口尖牙,猶如犬齒。

正常人怎麽可能會有犬牙。

難不成...

靈簌身體繃緊,僵滯的去看十六,十六不為之所動,繼續直視前方的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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