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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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二）
三清山的小蛇妖大多會跟隨一位法術名望皆具的長老修行，趙洵知道自己是外人，對諸位長老向來尊敬有加，也不求他人的悉心指導。顏珺雖然教他，卻教的毫無條理，只會七扯八扯。還好他得了許可，能自由出入藏書閣，手不釋卷與手不離劍都是常態。
“不行，”顏珺看著趙洵所施的法術，環抱雙臂，瞇起眼搖搖頭，“你看我的。”
她只是隨意一指，便有一道金光閃過，面前一人高的巨石轟然裂開。顏珺在趙洵的目瞪口呆中哈哈大笑幾聲，得意地甩手走開了。
那時的趙洵並不知道自己的進步已經非比尋常，只是顏珺從未好好教過徒弟，也不知蛇族的法術到底與人族有些差別，在趙洵手中並不能發揮出真正的力量。少年心底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又混著些許傷感。他望著顏珺的背影，心裏默然想道：“她什麽時候能用賞識的眼神，好好地看看我？”
可這怒意與傷情，都不過是三清山日出日落、星月變換中輕描淡寫的一筆。除了加倍用功，趙洵別無他法。所幸讀書與練劍皆有靜心之用，這淡然而安穩的日子，也一點點愈合著他曾經滿目瘡痍的內心，朝堂的點滴，竟像是上輩子一樣遙遠。
數月之後，那破石之術，對於趙洵終於像走路吃飯一樣簡單了。他迫切地想讓顏珺看到這一切，卻未褪去孩子氣心性，別扭的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在炫耀，為了這事兒竟幾日茶飯不思，瘦了一圈，顏珺看的奇怪，問他有什麽煩心事，趙洵卻遮遮掩掩地不肯說。
他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這日顏珺又在桃林喝酒，趙洵費了好大力氣，搬來了一塊石頭，放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上，裝作練劍的樣子，一心兩用地等著她，有一眼沒一眼地瞥著那個方向。每有風吹草動，就立刻使出劍招，作罷戲，發現不是顏珺，便又自嘲、又緊張地接著等。
誰知趙洵低估了顏酒鬼，他從夕陽西下等到明月懸天，楞是沒看見人影。
趙洵從未踏入過這片桃林，他總覺得這是太過私人的地方，貿然求進，於禮不合。可他在這兒等了幾個時辰，以前從未有過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他暗想：顏珺平時在裏面，會做些什麽？會練她的鞭子麽？會眺望遠處發呆麽？會……想到自己麽？
這念頭一出，趙洵刷地紅了臉，幸而在這夜色中無人看見。他猛地搖搖頭，試圖把這糟心的想法趕出去，卻突然想道：她不會在裏面出事兒了吧？
不想不要緊，一想就停不住，他越來越急，覺得有小蟲子在一口一口地啃著自己的心臟。講道理，顏珺在家裏能出什麽事兒？可趙洵等的腦袋都糊了，一番糾結擔心之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提劍走了進去。
這晚月光甚好，斜斜地灑下來，桃樹上都多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朦朧。趙洵越走越深，竟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那人影走一步晃三晃，腳步雖虛，卻看得出來仍有力量。趙洵手心泛起一層薄汗，握緊了劍，躲在樹後觀察起來。
結果那人是喝多了的顏珺。她拎了一罐酒，使了大勁兒也倒不出來，脖子都要仰斷了。
趙洵一時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顏珺沒發現有人進來，像是還沒喝夠，噥噥說了幾句，一踮腳便飛到了樹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還是這麽灌舒服，那酒罐的底兒也被倒了出來。她臉上微微泛紅，心中一暢快，還喊了一聲。
好巧不巧，顏珺選的，正是趙洵躲著的樹，她這麽一喊，趙洵嚇的往後退了一步，被看了個正著。
“嗯？”顏珺在高處，好奇地往下探頭，“趙洵？”
“我，我就是，是……”趙洵百口莫辯，漲紅了臉，鼓起勇氣往上一看——
只聽“嘎吱”一聲，方才探頭探的太過的顏珺猛地失去平衡，趙洵大驚，下意識地伸出手，不偏不倚掉下來的顏珺一下砸進了他的懷裏，一股濃烈的酒香竄進鼻子，混著女子身上清甜的味道……
趙洵的腦袋“嗡”的一聲，覺得自己心臟都停住了。
這麽一栽，顏珺倒是清醒了一些——只有一些，她把趙洵推開，還是走一步晃三晃：“你來這兒幹什麽？”
趙洵站成了一棵桃樹，比啞巴還啞巴。
“哎，隨便你了，”顏珺擺擺手，“以前讓你來玩兒，也沒見個人影。你看，這林子多好！”
她說“多好”兩個字的時候帶著笑，雙臂伸開，像是要擁抱桃林一般。也是巧了，突然有一陣風吹來，花瓣簌簌掉落，又被風卷起來散在空中飛舞，像是無聲的回答。
趙洵第一次覺得心神激蕩，竟看的呆住了。
良久，他才低頭笑了笑：“是啊，就像桃花源一樣。”
人常說“情不知所起”，趙洵卻知道，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動心。無論多少年過去，這個畫面依然記憶猶新。只是他深知，顏珺是族長，而他，不過是她隨手搭救的落魄少年。
他想看著她快樂，一輩子，都如今天一樣肆意瀟灑。
顏珺笑夠了，又轉過來看他，趙洵被看的不自在，忙道：“回去吧。”
顏珺應了一聲，又一晃一晃地往前走。趙洵生怕她摔了，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想扶，卻還是空出了一段距離。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這片桃林，而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趙洵成了桃林的常客。兩人有時對弈，有時對飲。顏珺棋藝不精，常常悔子，一點道理都不講。而趙洵畢竟是世家子弟，弈棋是必修之藝，實力天差地別。但他總小心翼翼地讓著顏珺，總是保持著平手的狀態，又在最後讓幾步重要的棋。顏珺贏的高興了，還會損趙洵水平不夠。他什麽都不說，只是笑笑，再幫她倒酒，重開一局。
這樣的生活過了八年，來時十幾歲的少年也過了弱冠之齡。
他學藝小成，雖然在顏珺手下根本過不了幾招，對付一般人，或是靈力低位的小妖已經不在話下。他也曾打聽過朝廷的事情，各派勢力起起落落，與趙家為敵的人，自己也落入了權謀詭術的深淵，不得善終，如此算來，大仇也報了。
趙洵想著，若與朝廷一刀兩斷，在三清山閑散一生，也不失為一件樂事。畢竟三清山的蛇族都待他不錯，朝夕相處，人妖之間的膈膜早已消失。尤其是……
他想和顏珺在一起。
既已入道，便擺脫了人族不過百年的命數，若再加修行，或許……一世，都能常伴左右。
他在這桃花源中保留了那份少年心性，也有少年的羞澀不安，這份心意，八年，都不曾說出口。
顏珺過得沒心沒肺沒煩惱，趙洵也從思慮深重變成了簡單至上。他未曾想過，一切會在八年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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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山的小蛇妖大多會跟隨一位法術名望皆具的長老修行，趙洵知道自己是外人，對諸位長老向來尊敬有加，也不求他人的悉心指導。顏珺雖然教他，卻教的毫無條理，只會七扯八扯。還好他得了許可，能自由出入藏書閣，手不釋卷與手不離劍都是常態。
“不行，”顏珺看著趙洵所施的法術，環抱雙臂，瞇起眼搖搖頭，“你看我的。”
她只是隨意一指，便有一道金光閃過，面前一人高的巨石轟然裂開。顏珺在趙洵的目瞪口呆中哈哈大笑幾聲，得意地甩手走開了。
那時的趙洵並不知道自己的進步已經非比尋常，只是顏珺從未好好教過徒弟，也不知蛇族的法術到底與人族有些差別，在趙洵手中並不能發揮出真正的力量。少年心底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又混著些許傷感。他望著顏珺的背影，心裏默然想道：“她什麽時候能用賞識的眼神，好好地看看我？”
可這怒意與傷情，都不過是三清山日出日落、星月變換中輕描淡寫的一筆。除了加倍用功，趙洵別無他法。所幸讀書與練劍皆有靜心之用，這淡然而安穩的日子，也一點點愈合著他曾經滿目瘡痍的內心，朝堂的點滴，竟像是上輩子一樣遙遠。
數月之後，那破石之術，對於趙洵終於像走路吃飯一樣簡單了。他迫切地想讓顏珺看到這一切，卻未褪去孩子氣心性，別扭的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在炫耀，為了這事兒竟幾日茶飯不思，瘦了一圈，顏珺看的奇怪，問他有什麽煩心事，趙洵卻遮遮掩掩地不肯說。
他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這日顏珺又在桃林喝酒，趙洵費了好大力氣，搬來了一塊石頭，放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上，裝作練劍的樣子，一心兩用地等著她，有一眼沒一眼地瞥著那個方向。每有風吹草動，就立刻使出劍招，作罷戲，發現不是顏珺，便又自嘲、又緊張地接著等。
誰知趙洵低估了顏酒鬼，他從夕陽西下等到明月懸天，楞是沒看見人影。
趙洵從未踏入過這片桃林，他總覺得這是太過私人的地方，貿然求進，於禮不合。可他在這兒等了幾個時辰，以前從未有過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他暗想：顏珺平時在裏面，會做些什麽？會練她的鞭子麽？會眺望遠處發呆麽？會……想到自己麽？
這念頭一出，趙洵刷地紅了臉，幸而在這夜色中無人看見。他猛地搖搖頭，試圖把這糟心的想法趕出去，卻突然想道：她不會在裏面出事兒了吧？
不想不要緊，一想就停不住，他越來越急，覺得有小蟲子在一口一口地啃著自己的心臟。講道理，顏珺在家裏能出什麽事兒？可趙洵等的腦袋都糊了，一番糾結擔心之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提劍走了進去。
這晚月光甚好，斜斜地灑下來，桃樹上都多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朦朧。趙洵越走越深，竟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那人影走一步晃三晃，腳步雖虛，卻看得出來仍有力量。趙洵手心泛起一層薄汗，握緊了劍，躲在樹後觀察起來。
結果那人是喝多了的顏珺。她拎了一罐酒，使了大勁兒也倒不出來，脖子都要仰斷了。
趙洵一時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顏珺沒發現有人進來，像是還沒喝夠，噥噥說了幾句，一踮腳便飛到了樹上，舒舒服服地躺下——還是這麽灌舒服，那酒罐的底兒也被倒了出來。她臉上微微泛紅，心中一暢快，還喊了一聲。
好巧不巧，顏珺選的，正是趙洵躲著的樹，她這麽一喊，趙洵嚇的往後退了一步，被看了個正著。
“嗯？”顏珺在高處，好奇地往下探頭，“趙洵？”
“我，我就是，是……”趙洵百口莫辯，漲紅了臉，鼓起勇氣往上一看——
只聽“嘎吱”一聲，方才探頭探的太過的顏珺猛地失去平衡，趙洵大驚，下意識地伸出手，不偏不倚掉下來的顏珺一下砸進了他的懷裏，一股濃烈的酒香竄進鼻子，混著女子身上清甜的味道……
趙洵的腦袋“嗡”的一聲，覺得自己心臟都停住了。
這麽一栽，顏珺倒是清醒了一些——只有一些，她把趙洵推開，還是走一步晃三晃：“你來這兒幹什麽？”
趙洵站成了一棵桃樹，比啞巴還啞巴。
“哎，隨便你了，”顏珺擺擺手，“以前讓你來玩兒，也沒見個人影。你看，這林子多好！”
她說“多好”兩個字的時候帶著笑，雙臂伸開，像是要擁抱桃林一般。也是巧了，突然有一陣風吹來，花瓣簌簌掉落，又被風卷起來散在空中飛舞，像是無聲的回答。
趙洵第一次覺得心神激蕩，竟看的呆住了。
良久，他才低頭笑了笑：“是啊，就像桃花源一樣。”
人常說“情不知所起”，趙洵卻知道，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動心。無論多少年過去，這個畫面依然記憶猶新。只是他深知，顏珺是族長，而他，不過是她隨手搭救的落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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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珺笑夠了，又轉過來看他，趙洵被看的不自在，忙道：“回去吧。”
顏珺應了一聲，又一晃一晃地往前走。趙洵生怕她摔了，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想扶，卻還是空出了一段距離。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這片桃林，而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趙洵成了桃林的常客。兩人有時對弈，有時對飲。顏珺棋藝不精，常常悔子，一點道理都不講。而趙洵畢竟是世家子弟，弈棋是必修之藝，實力天差地別。但他總小心翼翼地讓著顏珺，總是保持著平手的狀態，又在最後讓幾步重要的棋。顏珺贏的高興了，還會損趙洵水平不夠。他什麽都不說，只是笑笑，再幫她倒酒，重開一局。
這樣的生活過了八年，來時十幾歲的少年也過了弱冠之齡。
他學藝小成，雖然在顏珺手下根本過不了幾招，對付一般人，或是靈力低位的小妖已經不在話下。他也曾打聽過朝廷的事情，各派勢力起起落落，與趙家為敵的人，自己也落入了權謀詭術的深淵，不得善終，如此算來，大仇也報了。
趙洵想著，若與朝廷一刀兩斷，在三清山閑散一生，也不失為一件樂事。畢竟三清山的蛇族都待他不錯，朝夕相處，人妖之間的膈膜早已消失。尤其是……
他想和顏珺在一起。
既已入道，便擺脫了人族不過百年的命數，若再加修行，或許……一世，都能常伴左右。
他在這桃花源中保留了那份少年心性，也有少年的羞澀不安，這份心意，八年，都不曾說出口。
顏珺過得沒心沒肺沒煩惱，趙洵也從思慮深重變成了簡單至上。他未曾想過，一切會在八年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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