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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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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弘皙愁容滿面離開紫禁城後, 很快就與老九在天香樓“相遇”,更是叔侄密謀一番。

他以為自己這事兒做的事天衣無縫,誰都不會懷疑到他身上,殊不知, 皇上已對他起了疑心。

很快朝中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也不知是不是準噶爾知曉太後娘娘薨逝後, 皇上病重的消息, 竟在這時候攻打新疆, 西北起了戰事。

這些日子有弘晝陪著,雖說皇上的身子並未痊愈, 卻也好的八九不離十,更是強打起精神來處理朝中瑣事。

既然西北起了戰事, 皇上勢必要派兵出征,原定下的是尚書富寧安, 可這消息一出,朝中就有大臣反對,奏請皇上允許廢太子帶兵出征。

這消息一出,可謂滿朝嘩然。

一來是自老三被皇上幽禁後,朝中很少再有大臣為老二求情, 畢竟能入朝為官, 能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的都不是傻子, 明知道皇上不喜誰人提起這事兒,自己兒子替廢太子求情都勃然大怒, 誰還敢去討這個沒趣兒?

二來是即便從前老二未被廢時,論行軍打仗也及不上老大, 甚至可以說在一眾皇子中都資質平平。

當時皇上是沒說什麽, 仍決定派尚書富寧安出征,可一回到乾清宮, 他就臉色沈沈吩咐人著手去調查調查這件事。

可皇上思來想去,只覺得朝中上下竟沒幾個值得他相信的,便是得他信任,也並非查出真相的合適人選。

皇上眉頭緊鎖。

就在這時候,他掃了眼正在院子裏與幾個小太監堆雪人的弘晝,更是聽見弘晝道:“……你們可別誇我啦,我這雪人堆得一點都不好看,沒有星德哥哥堆的好看,阿瑪說我的雪人和星德哥哥的雪人放在一起就像是東施和西施似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笑,只覺得這般促狹的話的確是像老四能說出來的。

老四?

想到這個兒子,皇上頓了一頓。

這些年來四爺雖清心寡欲,沈迷佛道,但從前卻是個較真認真的好孩子,遇上什麽事兒總想著打破砂鍋問到底,若是這事兒交給四爺去辦,說不準能成。

皇上從去年開始就覺得四爺是個可用的,從他教導的兩個孩子就能看得出來,只可惜四爺無心朝政,皇上一直沒能尋到合適的機會用他而已。

想及此,皇上就吩咐魏珠差人將四爺請進宮。

等著四爺冒著風雪匆匆走進乾清宮,率先看到了的是弘晝堆的那幾個醜醜的雪人,若在雍親王府,完美主義的他定要好好編排幾句的。

但他記得這裏是乾清宮,有護犢子的皇上在,他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偏偏廊下捧著暖爐的弘晝一看到四爺就揚聲喊了聲“阿瑪”,道:“您看我今日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說著,他更是自我欣賞起來:“我覺得我今日堆的雪人可好看了。”

雪人的鼻子用的是胡蘿蔔點綴,眼睛用的是兩顆山楂,嘴巴用的是他最愛的福橘,光是如此,他還覺得不好看,更是為雪人抹上了胭脂,只覺得這樣幾個雪人立在乾清宮真是吉祥又喜慶。

再加上方才幾個小太監昧著良心的吹捧,更讓他覺得自己堆的雪人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雪人。

四爺可不好意思說實話,誰若是深更半夜到了這院子,瞧見這幾個雪人只怕會被嚇一跳。

他不願傷害弘晝那顆脆弱的心情,也不願昧著良心說話,只道:“弘晝,皇阿瑪找我有要緊事了。”

弘晝點點頭,可臉上的笑容還是一滯。

得,四爺已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明白了。

四爺卻顧不得安慰他,匆匆走進禦書房。

他知道皇上的性子,平素若無大事是不會輕易找他來的,一進來便恭聲道:“皇阿瑪。”

雖說皇上的病已好的差不多,可到底是年紀大了,臉色依舊帶著幾分憔悴,擺擺手道:“起來吧,不必多禮。”

他掃了眼外頭,道:“弘晝可還在外頭堆雪人?”

四爺原以為皇上宣自己過來是有要緊事,猛地聽到這話有些反應不過來,卻還是道:“是了,他堆了好幾個雪人,這雪人都堆完了也不肯進屋,抱著暖爐在外頭看他堆的那幾個雪人。”

皇上聽聞這話卻吩咐魏珠道:“你去給弘晝再換個暖爐,給他拿件厚一點的披風,朕聽著外頭的風好像大了些。”

魏珠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四爺看著眼前的皇上,只覺得有些陌生,這一場病讓皇上看著老了幾歲,從前英武威嚴的皇上瞧著竟給了他慈祥的錯覺。

這一刻,四爺是真的覺得皇上老了。

可皇上即便老了,卻仍是敏銳得很,掃了四爺一眼道:“老四,你看著朕做什麽?”

連四爺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敢在皇上跟前走起神來,笑了笑,道:“沒什麽,兒臣不過是覺得您對弘晝太好了些。”

“兒臣還記得自己七歲還是八歲那年,也是貪玩在堆雪人,恰好叫您瞧見了,您走過來也未訓斥兒臣,只考問了兒臣當天的功課,兒臣自覺答的還不錯,不過是有些磕巴,誰知您卻罰兒臣默書三遍,兒臣只得放下堆了一半的雪人回去抄書。”

“後來兒臣才想明白,身為皇子,該日夜不輟念書寫字的,堆雪人什麽的,是尋常老百姓孩子家才能玩的。”

“那時候的兒臣怕是做夢您都想不到,您會對孫輩如此縱容。”

事情過去了三十多年,皇上早已記不得這些事,可想著這事兒的確像自己當年的行事風格,笑著道:“你一貫記性好,朕當初對你們著實太嚴苛了些,還記得當年老五剛被送去上書房時連滿語都不會說,日日早起不大適應,進上書房沒幾日就生病了。”

“朕還記得那時候皇額娘和宜妃都來朕跟前求情,可朕都沒松口。”

“你們是朕的兒子,以後即便無緣儲位,也都是要為大清效力的,朕自然得對你們嚴格些。”

說著,他更是淡淡笑道:“但朕也知道,從小到大你們過的苦得很,朕便不願意拘束弘晝他們了。”

四爺道:“您說的是。”

正當他覺得納悶,想著皇上今日找他過來應該不是絮家常的,果然下一刻就聽見皇上說:“老四啊,朕今日找你過來是有事要交代你去辦的,朕知道如今你一心向佛不問世事,可當你,老十三與老二也是關系甚好,當年不光老十三替他求過情,你也是替他求過情的。”

“普奇乃是正紅旗滿洲都統,又是世襲罔替的鎮國公,朕覺得他不會糊塗至此,當朝舉薦老二前去西北打仗,朕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所以叫你去幫朕查查看。”

四爺聽聞這話心中是激動不已,他不問政事這麽幾年,其實比誰都在意朝堂之事。

他等這一刻,已等了許久。

他面上半點遲疑都沒有,正色道:“兒臣定不負皇阿瑪所托。”

皇上正欲再交代四爺幾句時,誰知弘晝就捧著一個小雪人啪嗒啪嗒跑了進來,如今他簡直把乾清宮當成菜園子似的,進進出出也不要人通傳,一進來就嚷嚷道:“皇瑪法,您看我堆的雪人好看嗎?”

四爺只覺得弘晝這小雪人堆得連外頭的大雪人都比不上,簡直一個四不像。

誰知皇上卻是微微頷首,道:“憨態可掬,很是可愛。”

四爺:……

他低著頭喝茶,再一次領悟到隔代親的力量。

弘晝將小雪人捧到了四爺跟前,笑瞇瞇道:“阿瑪,您覺得我這個雪人好看嗎?”

四爺委婉道:“還不錯。”

前一刻皇上還誇讚了這雪人,他總不能與皇上唱對臺戲吧?

但弘晝顯然對這三個字不甚滿意,嘴巴一癟,就道:“阿瑪,您可別仗著我年紀小就糊弄我,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您說還不錯,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下就連皇上的眼神都落在四爺面上。

四爺只能硬著頭皮道:“好看。”

弘晝得意笑了起來,覺得對付四爺還是得叫皇上出馬才行。

皇上也笑了,他覺得四爺這非黑即白的性子得改改,一個當父親的,同自己兒子這般較真做什麽?

有弘晝在,氣氛就熱鬧了許多。

他嘰嘰喳喳說著話,四爺是頭一次覺得在皇上跟前有這般放松的時,不用提防著皇上突然發問,也不用怕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皇上會不高興……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皇上跟前是兒子,而非臣子。

略坐了會,四爺就下去辦差事了。

時隔好幾年,四爺再次得皇上交代他差事,他自然要好好當差,不能叫皇上失望。

四爺本就是個有能力的,如今又有十三爺襄助,不過五日的時間,就已經真相大白。

當四爺將由礬書呈到皇上跟前時,心裏是惴惴不安,更是小心措詞:“……這封信是從鹹安宮送出來的,兒臣認得,這是二哥的字跡。”

礬書就是用白礬溶解在水中,然後用毛筆蘸著白礬水寫字,等寫完後晾幹,字跡就消失了,等浸泡在水中,字跡就會重新出現。

四爺原以為皇上會勃然大怒,誰知皇上卻比他想象中要平靜許多,接過信箋看了起來。

四爺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了些,道:“兒臣已經查清楚,當日二嫂生病,賀太醫前往鹹安宮替二嫂診治,二哥拿出全部財帛請他幫著將這封信交給鎮國公普奇。”

“按理說普奇乃鎮國公,知道二哥並非將相之才,不該出手幫助二哥的,可早在七年前,二哥曾幫普奇妻弟謀得戶部侍郎一職,普奇有把柄在二哥手上,他沒有辦法才於朝堂之上舉薦二哥出征西北。”

皇上坐在炕上,是面無表情,最後只將信箋丟在案幾上:“如今他倒是費盡心思想要出來,人努力是好事兒,可他卻是努力錯了方向,當年是這般,如今也是這般,他的心思永遠都沒放在正道上。”

說著,他更是揚聲道:“來人,傳朕的旨意,將普奇打二十大板,降為侯位。”

他想著太醫院那些太醫一個個都已年老,又道:“那日進鹹安宮給老二媳婦診脈的太醫是賀太醫?以後他也不必在太醫院當差,就好生回鄉養老吧。”

魏珠正色應是。

皇上看著站在一旁的四爺,道:“至於老二,不必理會他,朕今日這般懲處了普奇與賀太醫,想必以後也無人再替他做事。”

回想上一次老三替老二求情時,皇上勃然大怒的樣子。

今日皇上的鎮定是出乎四爺的意料之外。

俗話說愛之深責之切,如今皇上對老二已再不抱希望,自然不會再因他的事情而傷心動氣。

雖說皇上只下令懲治了普奇與那位老太醫,但此事卻是牽涉眾多,要調查的事情也許多。

比如,鹹安宮為何會出現白煩礬。

比如,老二妻子石氏是不是真的病了,知不知道老二的主意。

比如,鹹安宮的小太監與賀太醫身邊的小太監對這事兒是否知情。

又比如,賀太醫也是太醫院的老太醫,他乃出身太醫世家,老二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讓他冒這樣大的風險為老二做事?

……

皇上決心徹查此事,依舊將此事交給四爺去辦。

一時間,朝堂之上,紫禁城之中,是人心惶惶,眾人將此事稱為“礬書案”。

四爺不負皇上所托,不眠不休忙活了小半個月,終於將此事徹查的清清楚楚,總共查獲四十六人,鹹安宮的小太監宮女全部換了一批,老二妻子石氏娘家也遭了皇上訓斥。

一開始弘晝還擔心皇上會因這事兒動怒,卻發現皇上面上並不見怒氣,高興的同時卻又有些擔心起來。

這些日子一直住在乾清宮的他仍記得太醫院院判說的話:“……如今皇上的病雖已經好的差不多,但皇上卻是年紀大了,從前日夜勞頓,已傷了根基,心病還須心藥醫,若皇上心裏愁郁,只怕很快又會生病的。”

故而這幾日弘晝是想方設法逗皇上開心,他知道,即便皇上面上裝的不在乎,可廢太子到底是他最疼愛的兒子,若不然,為何皇上罰了那麽多人,甚至連廢太子妻子的娘家都罰了,為何沒罰他?

甚至皇上還專程囑咐過內務府,鹹安宮飲食起居一律照舊。

弘晝只覺得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一日弘晝前去禦書房時撞見皇上微微發怔,喊道:“皇瑪法。”

皇上的確是在想“礬書案”一事,從這案子上想到了廢太子,可他知道弘晝最是關心自己身體,便笑道:“弘晝來了?你不是說今日天氣不錯,要去禦花園池塘餵魚兒嗎?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弘晝笑著道:“我每次天氣好時都去餵魚兒,我雖不認識池塘裏的魚兒,可它們都快認識我了,怪沒意思的。”

說著,他更是興致勃勃道:“皇瑪法,今日我在禦花園聽說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說是如意館來了個西洋畫師,您知道嗎?”

他也是路上聽人說起這事兒的。

外國人在大清可是稀罕得很,在紫禁城更是不必說了,連向來恪守規矩的小宮女小太監們說起這人來都是面露好奇之色:“你們見過這位新進宮的畫師了嗎?他長得是白頭發,白胡子,我開始見到他時還以為他是個年紀大的老人了!”

“嘿,你可真沒見識,那人一看就不是年紀大的老人,他皮膚多白啊,而且也沒皺紋,是西洋人咧!”

“沒錯,我聽說他畫的畫可好看了,與真的是一模一樣,他不光長得好,畫畫的好,名字也好聽,好像叫什麽朗世寧!”

朗世寧?

弘晝對這人是有幾分印象的,畢竟他曾在歷史書上幾次看到過這人的名字,知道這人深受皇上的喜歡。

當即他就心生一計,連魚兒都顧不上餵了,匆匆跑了回來。

皇上瞧他興奮的小胖臉都是紅撲撲的,笑道:“朕知道這人,是朕派人將他從廣州請進宮的,他早在九月就進宮了,原打算叫他給朕畫幾幅畫像的……”

後來先是太後娘娘薨逝,再是礬書案,就被耽擱下來了。

弘晝笑道:“皇瑪法今日奏折可看完了?您若是有時間的話,咱們去見見那位朗畫師好不好?我還沒見過西洋人呢。”

說著,他更是好奇道:“我聽人說他的頭發和胡子是白色的,眼睛是藍色的是不是?”

“既然他長得和咱們不一樣,那咱們說話他能聽得懂嗎?”

皇上見他這般感興趣,索性道:“那朕帶你瞧瞧去。”

他先帶著弘晝去了禦花園,兩人正餵魚兒時就聽魏珠說郎世寧畫師來了。

弘晝扭頭看過去。

在這個時代看到外國人,他覺得有點稀奇,咧嘴笑了笑,很想脫口而出與他說“hello”。

郎世寧進宮雖有些日子,卻一直沒在宮中走動過,猛地看到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下意識就脫口而出:“Cutiepie!”

弘晝憑借著自己有限的英語知識,也能知道這人在誇自己可愛,當即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也就他能聽懂這話了。

一旁的魏珠連忙道:“朗畫師,您可別說您的家鄉話,我們都聽不懂了。”

“還有,您見到皇上得給皇上行禮。”

郎世寧這才用磕磕巴巴的漢語道:“臣,郎世寧……給大清皇上請安了。”

皇上笑道:“朗畫師不必多禮,朕聽說你擅長畫畫,既然如此,你便將你平素所做的圖拿上來給朕看看。”

郎世寧很快就命人奉上自己所畫的駿馬圖。

即便皇上見多識廣,可看到他畫的駿馬時仍覺得驚喜:“你這駿馬畫的是栩栩如生,比如意館別的畫師都要畫的好些,果然是名不虛傳。”

郎世寧謙遜笑道:“皇上過獎了。”

皇上臉上笑意更甚:“可見你是個聰明的,來咱們大清沒多久,連‘過講’二字都會用了。”

“朕還記得前兩個月見到你時,你漢語說的還是磕磕巴巴了。”

郎世寧再次笑道:“皇上,您過獎了。”

說著,他更是用蹩腳的漢語道:“皇上,臣不光馬畫的好,人像也畫的好。”

弘晝早就想見識一二了,連忙道:“好啊好啊,我來試一試。”

他不是沒見識過古人的畫畫水平,不是說不好,可比起後世來卻是差上不少。

誰知下一刻他卻聽見皇上道:“既然這般,那朗畫師你就幫朕和弘晝畫一幅畫吧,就畫《祖孫嬉戲圖》好了。”

弘晝也曾在禦書房見識過皇上的畫像,要麽是皇上一人獨自乘於馬上,要麽是皇上一人獨自坐在太師椅上,在很多人甚至在皇上看來,是沒有人有資格與皇上一同如畫的。

便是當年得寵如廢太子,也沒有和皇上同出現在一幅畫中。

皇上瞧見驚愕的弘晝,也猜到他在想些什麽,笑道:“朕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如今擔心朕,所以住在乾清宮,可你總不能一直住在乾清宮陪著朕吧?你得念書,得練習騎射,還得娶妻生子,朕可想著早點看到你的兒女了。”

“若有這樣一幅畫像留下來,朕想你了就能看一看了。”

弘晝卻正色道:“皇瑪法,您若是想我了,只管差人請我進宮就是了。”

皇上也是一本正經道:“朕可是會時常想你的,有的時候深夜批完奏折會想起你,有的時候南巡也會想你……總不能將你時時刻刻拴在朕的身邊吧?”

“你會一日日長大,朕也會一日日變老,朕想永遠記得五歲的弘晝長什麽樣子。”

弘晝的心裏宛如吃了蜜似的,覺得甜滋滋的。

他更覺得皇上真是名不虛傳,這一句句情話說出口,誰能抵擋得住?也難怪後宮妃嬪一個個對皇上都是死心塌地。

弘晝欣然答應下來:“好。”

尋常人被畫師畫像都是坐的端端正正,但身為天子,總是有格外的優待,今日下午皇上就帶著弘晝餵魚散步,約莫兩個時辰的樣子,郎世寧的《祖孫嬉戲圖》就完工了。

在見到成品圖時,弘晝頓時明白郎世寧為何會聲名遠揚,郎世寧筆下的人仿佛都帶著靈魂,畫中的弘晝正踮著腳往池塘裏撒魚食,一旁的皇上含笑看著他,眼神裏不失慈愛。

不光弘晝滿意,就連皇上都微微頷首:“朗畫師果然名不虛傳。”

一旁的魏珠見風使舵道:“皇上,可要奴才將這幅畫裱起來掛在禦書房裏?”

皇上搖頭道:“不必掛在禦書房裏,裱起來掛在朕的寢殿吧。”

弘晝臉上是笑意更甚:“好啊好啊,這樣皇阿瑪睡覺之前最後一個看的是我,睡醒之後第一個看到的還是我。”

說著,他更是忍不住催促道:“魏公公,你要內務府的人辦事快些,早點將這幅畫掛在皇瑪法寢殿裏。”

魏珠連聲應下,當即就去交代人辦這事兒了。

郎世寧得了賞賜,謝恩之後就要下去。

弘晝卻是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的大清雖年富力強的中年人一樣,可很快就會走向衰老,他仍記得歷史上的種種戰爭,更記得他最喜歡的圓明園被八國聯軍搶掠一空,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

他靈機一動,便將郎世寧留了下來,道:“朗畫師,我聽說您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哪裏呀?那裏有京城和廣州好嗎?”

郎世寧面上有片刻的猶豫。

他並不似大清臣民奴性已深入骨子裏,在他們意大利,是講究民法,講究人權的,可他又聰明的很,知道在什麽樣的地方說什麽樣的話,若是有些話說出口,這位大清帝王是會不高興的。

他斟酌道:“我是從遙遠的意大利來的,從意大利過來要坐很久很久的船,也要坐很久很久的馬車。”

“至於小阿哥問我我的家鄉好不好,我想,在每個人心中自己的家鄉都是最好的。”

這個朗世寧,還真是滑不溜秋!

但這等小問題,卻是攔不住弘晝的,他更是步步緊逼道:“那您的家鄉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好法?我實在是很感興趣。”

“您怎麽想的就怎麽說,看皇瑪法做什麽?”

“皇瑪法是個很好的人,可不會因你說實話而責怪你的。”

這樣一頂高帽子戴下來,皇上也只能受著:“朗畫師,你直說無妨,正好朕也想聽聽你們洋人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郎世寧可不懂中國人特有的客氣話,聽皇上這樣說,便如實道:“回皇上的話,雖說京城和廣州很好,像皇上,像弘晝小阿哥,像許多皇上的親戚,過的日子很好,實在叫臣羨慕。”

“可臣從廣州一路走來,見了太多太多可憐人,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到了晚上不敢點燈,每頓飯連肉都沒有。”

“在我們意大利,我們可是每天都能喝牛奶吃肉的……”

皇上面上並沒什麽反應。

一旁的魏珠卻著急起來,不免提點道:“朗畫師,您可不能撒謊啊!”

郎世寧著急起來:“我沒有撒謊,我們從來不撒謊的!”

弘晝時時刻刻都在關註著皇上的神色,見皇上臉上並無怒容,更是頻頻追問,當他聽說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地的盛況時,更是驚嘆連連。

弘晝向來是個合格的捧眼,在他連連附和下,郎世寧更是說的愈發起勁,不知不覺甚至到了天黑。

皇上並不是個剛愎自用的君王,他向來信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聽郎世寧這般說只抱著學習的態度聽一聽,不過,郎世寧的話中也有很多他不能茍同的地方,比如,人人平等。

皇上只覺得好笑。

若是人人平等,豈不是所有人都能主宰這江山?豈不是天下就要亂套了?

再加上郎世寧言語間時不時蹦跶出幾個洋文來,皇上聽的是一知半解,故而也沒有將郎世寧的話放在心上。

弘晝也看出來了,所以到了用晚點時,他便一個勁兒將話題往郎世寧身上扯,“……皇瑪法,雖然朗畫師說西洋人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兒,比如擺鐘,比如火銃,可我覺得卻沒咱們的東西好,皇瑪法,您說能不能將咱們的東西運到西洋去,賺他們的錢?”

他知道以一己之力難以改寫整個歷史,但他還是想盡一盡自己的微薄之力,比如,說服皇上與外國來往貿易,這樣就不會閉關鎖國了。

可這等話落在皇上眼裏,卻成了弘晝想一出是一出,他給弘晝夾了個蟹肉湯包,笑著道:“朕算是看出來,你是個雁過拔毛的性子,從你阿瑪,從朕身上討了不少好東西也就罷了,如今見到寧畫師,還想賺他們洋人的錢?”

“這等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在廣州,天津等地設立了海關,你啊,好好念書,好好練習騎射就好了。”

這一刻,皇上與世上許許多多的長輩們一樣。

弘晝還想再說話,可皇上已不動聲色將話題轉換開來,問起弘時的侍妾鐘氏一事來了。

弘晝知道,皇上是有自己的驕傲的,在皇上看來,大清從明朝手上將這江山都奪了下來,如今老百姓的日子更是比從前好過許多,他們有驕傲的資本,故而對於那些漫溢之物就有些看不上。

這等思想不是一朝一夕才有的,而是幾十年沈澱給皇上的底氣,想要改變,並非易事。

弘晝只覺得這事兒得慢慢來。

可當皇上問起弘時侍妾鐘氏有了幾個月身孕時,弘晝還是嚇了一跳,磕磕巴巴道:“皇瑪法,您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以他對四爺的了解,因太後娘娘的喪期,一眾皇子皇孫不得納妾,四爺勢必會將這件事與皇上提一提,但四爺到底怕醜,肯定不會將事情一五一十都說給皇上聽的,特別是鐘氏有孕這等消息。

皇上笑了笑,一副“朕什麽都知道”的神色:“朕自然有知道這件事的門路。”

“當初你阿瑪與朕說弘時納了個妾,那人還未進門,暫時住在外頭,朕便覺得不對勁,後來聽說這人有了身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在皇上看來,男人多情些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更是笑道:“老四啊,就要當瑪法了,也不知道他以後對孫兒是不是像對你們這樣嚴厲。”

弘晝瞧皇上這副笑瞇瞇的樣子,忍不住在心中腹誹:得,敢情弘歷多情是隨了您啊!

弘晝用完晚點就回去了。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說服皇上打開國門。

思來想去,弘晝覺得這事兒還是要找四爺才行。

前幾日因四爺出色偵破了“礬書案”,皇上當眾下令將四爺調到戶部任職。

這消息一出,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當然憂愁的人可比歡喜的人多多了。

但不管怎麽說,弘晝也是替四爺開心,畢竟四爺距離儲君之位又近了一步。

等著四爺再次來乾清宮給皇上請安時,就見到巴巴等著他的弘晝,弘晝一開口就是道:“阿瑪,我都等了您好幾日了,您怎麽才來啊?”

後世的雍正帝是個工作狂,如今的四爺也是渾然不可多讓,清閑了好幾年的他終於得皇上安排差事,是不分晝夜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可想象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

如今國庫空虛,供給西北糧草就已很是勉強。

四爺頓時就憂心忡忡起來,如今大清看似國泰明安,實則危機重重,如今西北已起戰事,若別的地方再起戰事,只怕國庫就要見底了。

對於弘晝如此惦念自己,四爺雖覺得有些欣慰,但因心裏有事,卻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怎麽了?你是擔心你額娘了還是想念弘歷了?他們都好得很,你好生在乾清宮住著,多陪陪皇阿瑪說說話解解悶。”

如今對於弘晝長伴於皇上身邊,他是一點不擔心。

弘晝卻是正色道:“不是,阿瑪,今日我找您是有正事的。”

四爺可想不到這小崽子能有什麽正事,反問道:“哦?是嗎?那你倒是與我說說你這次又有什麽正事?”

“是要我替你帶蟹粉酥回去給你額娘,還是要我將皇上送你的寶貝送回去?”

這事兒就說來話長。

想當初弘晝第一次住進乾清宮時,皇上賞了他不少好東西,像什麽夜明珠,琺瑯筆筒等等,樣樣皆價值不菲。

他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這麽多好東西,便是住在乾清宮都覺得不安全,將自己的寶貝是這裏藏藏那裏藏藏,更是找到四爺,說要委托四爺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虧得四爺當時還當真了,可在後來聽他說是將他的寶貝都送回去鎖起來後,只覺得這孩子真是眼皮子淺得很,更是道——誰嫌自己命大才敢在乾清宮偷你的東西,你啊,好生將你的心放回肚子裏去,你可是皇孫,不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

弘晝想起當初這事兒,一點都沒覺得難為情,甚至還覺得自己小心謹慎,如今更是低聲道:“阿瑪,您想不想幫皇瑪法,想為大清賺大錢?”

這可真是四爺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過來了,他是眼前一亮,“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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