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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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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弘晝雖年幼, 但打開國門與外國人做生意這事兒還真不是異想天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阿瑪,昨日我與阿瑪見過了郎世寧畫師,聽說了許多西洋人的趣事, 我覺得我們大清許多東西都很好, 比如綾羅綢緞, 茶葉香料, 瓷器等東西,我聽郎世寧畫師說這些東西國外都是沒有的。”

“既然這樣, 咱們為什麽不去賺他們的錢?正好也能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東西是咱們需要的?”

“我看皇瑪法書房裏擺的擺鐘,沙漏都很有意思, 若是將咱們大清的東西運出去,再將西洋人的東西運回來, 這一來一往的,賺的都是銀子啊!”

“更何況,西洋人的銀子,不賺白不賺!”

這話可謂說到四爺心坎上去了。

四爺是個務實派,知道戶部虧空後著急不說, 還想著如何挽救。

只是他思來想去都沒能想出合適的法子來, 雖說如今朝中不乏貪官汙吏, 但皇上這人吧,他若上書言明徹查此事, 皇上定會覺得他的手伸的太長,廢太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四爺覺得等皇上下定決心徹查此事太過於被動, 如今聽到這話是微微頷首:“這法子未必不可行, 如今國庫空虛,總得想法子補上這等空缺才是, 不然若遇上旱澇災害,朝中可是拿不出銀子賑災的。”

弘晝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忙道:“阿瑪,您說的極是。”

其實他也沒想過與外國人做生意能賺多少銀子,但從長遠看來,這事兒對大清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只要朝中有人與外國人來往,就能見到外國的進步,哪怕能學習其一二都是好的。

四爺想的卻沒有弘晝這般簡單。

既要與西洋人做生意,那茶葉、綢緞、瓷器從何處采買,如何行路,最先帶著這些東西去哪個國家,語言不通該怎麽辦……這都是他要想的問題。

他並不是弘晝,但凡想到什麽法子就冒冒失失跑去與皇上說,而是想出個周全的主意後,這才稟於皇上。

如今他難得笑了笑,道:“沒想到你跟在你皇瑪法身邊一些日子,倒是長進了不少,都會替你皇瑪法分憂了。”

弘晝看四爺這般臉色,就知道這事兒有戲,當即就挺起自己的小胸脯,驕傲道:“這是自然。”

四爺向來是心機深沈,今日原本只是過來與皇上問安的,可請安之餘卻又提出了國庫空虛一事。

這事兒,已許久沒有人在皇上跟前提起了,畢竟誰人都知道如今皇上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大好,在皇上跟前都是報喜不報憂,生怕皇上氣出個好歹來。

今日皇上突然聽四爺提起這事兒,皺了皺眉:“朕一直都知道國庫不充裕,前幾日還將戶部尚書喊過來問了話的,可他卻說叫朕安心養病,不必擔心,沒想到國庫竟空虛至此?”

接下來他便沒有再說話。

他與四爺想到一起去了,若再有戰事,只怕朝廷就無力承擔。

四爺自不會傻到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今日他是拋磚引玉,今日這磚是拋出去了,再想著回去想想主意給皇上把玉送過來。

禦書房外的弘晝見四爺進去了許久沒出來,懸著的一顆心便微微放下來了些。

他心底已有了七八分勝算。

不得不承認皇上是英明武斷的,但再厲害的雄鷹也就年邁的那一日,皇上殫精竭慮這麽多年,如今年老了,很多問題落在他眼裏並不嚴重,甚至是已經習慣了。

皇上也有自己的驕傲,在他老人家看來,西洋人那些東西都是不入流,上不得臺面的。

繼位後的弘歷比當今皇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弘晝得將皇上等人這些錯誤的想法扼殺在骨子裏。

想及此,弘晝心情是好了許多,打算去禦花園餵餵魚兒。

他隔著老遠,就見到禦花園裏有個三兩歲的小娃娃,這小娃娃長得很是好看,正由乳娘抱著在看魚。

每個人都喜歡好看的人或物,弘晝自然也喜歡好看的小娃娃,當即是眼前一亮,走近了沖著那小娃娃扮起鬼臉來。

小娃娃見了是咯咯直笑,伸出胖乎乎的胳膊,連連道:“哥哥抱,哥哥抱抱。”

一旁的乳娘心頓時就懸了起來。

雖說弘晝不認識她們,但紫禁城上下,如今沒幾個人不認識弘晝,她們自然也聽說過弘晝的名聲,也曾遠遠見過弘晝幾面的。

如今弘晝滿心思都放在了這小娃娃身上,他沒有弟弟,因弘歷很是照顧他的緣故,他老早之前就想嘗一嘗當哥哥的滋味,為此沒少催促耿格格給他生個弟弟或妹妹,可這等事,卻不是耿格格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猛地瞧見這般可愛活潑的小娃娃,弘晝一把就將他抱了過來,更是逗起他來:“小弟弟,你也在看魚兒是不是?”

“你怎麽離吃糖那麽遠?那樣哪裏看得見?走,咱們走近一點去看。”

他知道這些乳娘們不敢將這小娃娃抱的太近的原因,無非是擔心這小娃娃離水太近掉進水裏,可在他看來,小孩子,特別是生在皇家的小孩子卻是不能養的太嬌氣的,別說長大以後經不起挫折打擊,只怕能不能平安長大都不好說。

所以弘晝像沒看到這幾個乳娘面上的欲言又止,帶著小娃娃離池塘邊近了些。

當然,他也是有分寸的,如今緊緊牽著這小娃娃的手道:“你有沒有瞧見這池塘裏有一只頭頂長著元寶形狀的魚兒?我給這魚取名叫‘招財’,你可看見它啦?”

小娃娃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哥哥,我見到它了,它胖胖的,好像一口能把我吞下去了。”

“我,我好怕怕!”

弘晝笑道:“這魚兒不算嚇人,皇阿瑪給我阿瑪賜了一個園子,那裏頭不光有池塘,還有湖,裏頭的魚才胖,比我的手臂還長,我與阿瑪說,若是將它們煎了炸了,一定很好吃,但我阿瑪聽到我說這話總要訓斥我幾句。”

“後來我見它們見的多了,發現它們也不怕人,像認識我似的,每次我過去,它們就回湊過來。”

說著,他更是替四爺招攬客人起來:“小弟弟,若你以後有機會去圓明園,我也帶你去看那幾條胖魚。”

這小娃娃連聲說好。

弘晝又註意到他身邊的幾個乳娘是欲言又止,打從自己靠近後,這幾個乳娘就一直是這般表情:“幾位嬤嬤可是有話要說?”

為首的嬤嬤硬著頭皮道:“弘晝小阿哥,這人可不是您弟弟,而是二十二阿哥。”

二十二阿哥?

弘晝的笑容頓時凝固在嘴角。

自己想當這小娃娃哥哥,誰知道這小娃娃竟是自己叔叔?還是比自己小上兩歲的叔叔?

弘晝這才記起,這位小二十二如今是皇上膝下年紀最小的兒子,這個年代的孩子夭折率極高,皇家的孩子也是如此,故而在小孩三歲之前很少抱出來的,他沒見過這小娃娃也正常。

弘晝心碎了。

我想當你哥哥,你卻想當我哥哥。

頂著一旁幾個乳娘欲言又止的眼神,弘晝低聲喊道:“二十二叔。”

他可是個講究規矩的好寶寶。

小二十二似乎並未聽懂的這話,揚聲道:“哥哥,我要去圓明園看魚,看魚魚……”

接下來的時間裏,弘晝管小二十二叫“二十二叔”,小二十二則稱他一口一個“哥哥”,惹得一旁的乳娘們都糊塗了。

弘晝雖身在禦花園,但心卻是在乾清宮的,估摸著四爺應該要走了,便打算問問四爺與西洋人做生意這事兒進展的怎麽樣。

弘晝回到乾清宮,卻聽說四爺並未走,而是被皇上留下來下棋。

弘晝甚覺欣慰,覺得四爺縱然失去了年羹堯與隆科多兩位大將,可如今卻與皇上的關系越來越親厚。

這可是好事兒!

他邁著長了些許的小短腿跑了進去,皇上與四爺仍在下棋,兩人皆是專心致志的模樣。

弘晝進去請安後則乖乖站在一旁,可他不愛讀書寫字,也不懂下棋作畫,看了會覺得沒意思,又開始嘰嘰喳喳起來:“……皇瑪法,阿瑪,方才我在禦花園看到了二十二叔,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小弟弟了,沒想到卻是我叔叔!”

“我還要管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小娃娃叫叔叔,真是難為情了!”

皇上如今已是穩贏的局面,便分心與他說起話來:“哦?你見到胤祜了?”

“被你這一說,朕倒是記起好些日子沒看到他了。”

說著,他便差人將小二十二抱來給自己瞧瞧。

弘晝見狀,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也難怪一眾皇子為了叫皇上多看自己一眼是你爭我鬥的,就這局面,皇上連自己兒子都能忘記,不爭能行嗎?

很快,乳娘就抱著小二十二過來了。

有道是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皇上雖不是老太太,卻也是常人,瞧見幺兒自然也喜歡的很。

誰知方才在弘晝跟前活潑可愛的小二十二見到了皇上,卻像是鋸嘴的葫蘆,除了在乳娘的授意下喊了聲“皇阿瑪”,就不肯再說話。

皇上招呼著小二十二過來,可小二十二卻躲在乳娘身後,不願上前。

弘晝上前牽著小二十二的手道:“二十二叔,您為什麽不上前去?您可是怕皇瑪法?”

小二十二只是小,卻不是傻,雖未說話,卻還是點了點頭。

皇上雖疼惜小二十二,可父子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如今笑著打趣道:“胤祜啊,今日你這侄兒有沒有欺負你?他最是頑劣不過,若是他欺負了你,你可得與朕說,朕幫你教訓他。”

小二十二一聽這話忙道:“皇阿瑪別打哥哥,我喜歡哥哥。”

他一著急,也就顧不上懼怕皇上,奶聲奶氣道:“哥哥說要帶我去圓明園玩,去圓明園看大魚了。”

聰明人向來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四爺就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如今一聽這話連忙開口道:“皇阿瑪,即便今日二十二弟不說,兒臣也有心想請您去圓明園住上幾日。”

“如今您這病尚未大好,換個地方住些日子,這心情好了,興許病就好了。”

身為一個蟄伏多年的皇子,他知道如今皇上最願意見到他們兄弟之間友愛的,更道:“正好幾位年幼的弟弟尚未出過紫禁城,正好您也能借著這個機會將他們帶去圓明園住些日子的。”

“圓明園雖比不上暢春園風光秀麗,卻也是景致出眾,到時候您也能夠享一享天倫之樂。”

皇上正沈吟著,一掃眼就見到弘晝與小二十二齊刷刷看著自己,眼神中要多渴望就有多渴望。

皇上便笑著答應下來:“如今正值年關,朕走不開的,你那園子朕記得不錯,不如就等著明年春天將你那幾個小的弟弟帶去你那園子住一住,到時候把弘歷他們幾個也帶過去住些日子,人多,也能熱鬧些。”

四爺連聲應是:“那兒臣就恭候皇阿瑪大駕光臨了。”

小二十二原本是有幾分懼怕皇上的,可在他心裏,弘晝就是他的哥哥,弘晝在皇上跟前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漸漸的也就沒那麽怕皇上了。

等到了傍晚,小二十二在乾清宮吃過晚點後就要被乳娘帶回去,他並沒有舍不得皇上,卻是抱著弘晝的小胳膊舍不得撒手,更是哭著喊著說不回去,看的皇上是哭笑不得,更是打趣道:“若朕記得沒錯,自胤祜出生後,朕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說這麽多話,從前每次他見到朕都像是老鼠見到貓似的,朕總覺得這孩子太過於怯弱了些,沒想到倒與你投了緣。”

這話說的弘晝是怪不好意思的,但他還是道:“皇瑪法,我和誰都投緣了。”

就連見到弘時,他都能說上兩句。

用四爺的話來說,就是見到路邊有狗,他都能說上幾句話的。

得,他就暫且將這話當成誇獎吧。

小二十二縱然知道明年春日就能隨著皇阿瑪前去圓明園住些日子,但對一個只有三歲的孩子而言,與自己今日剛熟識的哥哥分開,實在是件很難受的事。

回去之後他更是與額娘謹嬪說起這事兒來,更是將弘晝誇成了一朵花。

謹嬪近來還算得皇上喜歡,就沖著皇上已年逾六十,她還替皇上生了孩子的份上,皇上就會對她另眼相看的,更別說她模樣出眾,性子溫順,很合皇上的心意。

謹嬪也曾在宴上遠遠見過弘晝幾次的,聽小二十二將弘晝誇了又誇,也覺得這位弘晝小阿哥是個不錯的,便在皇上跟前也替弘晝美言起來,畢竟小二十二回來之後與她說什麽“哥哥說了,皇阿瑪是我的父親,天底下的父親都是疼兒子的,要我不必害怕皇阿瑪”之類的話,謹嬪怎麽可能不喜歡弘晝?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外向的弘晝很快在紫禁城中找到了玩伴兒,暫時忘記了哥哥弘歷,享受起當哥哥樂趣的他是樂不思蜀,整日是開心極了。

相比起弘晝來,四爺這幾日卻是忙的夠嗆。

打開國門與西洋人做生意,這事兒說的簡單,做起來卻是難得很,即便有十三爺幫他,四爺足足忙了十來天,這才再次進宮與皇上請安。

四爺與之前一樣,先與皇上請安,接著便再次提起國庫空虛一事:“……皇阿瑪,富寧安已率兵前往西北,兒臣理了理戶部的賬目,就如今國庫的銀子,只怕支撐不了西北戰事幾年的。”

“前幾日兒臣無意間聽弘晝說可以與西洋人做生意,當即便是靈機一動,覺得這法子可行,甚至還專程去如意館找到了郎世寧畫師,問過他對咱們大清什麽東西感興趣,只覺得茶葉,絲綢和瓷器都可以運到大西洋試一試的,即便不能賣出好價錢,卻也能叫西洋人看看我們大清的東西多多好,揚我大清國威。”

這話說完,他更是將這些日子自己整理的簿子呈了上去。

這厚厚的簿子裏寫著每樣東西的定價,該走什麽樣的路線,甚至連每一趟能賺多少銀子都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一目了然。

皇上微微頷首,很是滿意:“前幾日朕還覺得弘晝這是玩笑話,後來想了想,覺得這法子未必不可行。”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國庫空虛,總不能叫老百姓們一直過苦日子的,既然你都想的如此周全,那就試一試吧。”

四爺聽聞這話,臉上難得浮現幾分笑容來,連聲應是。

其實在進宮之前,他心裏也是忐忑不安。

他知道皇上不願一眾皇子們將手伸的太長,與十三爺商量過之後,甚至做好了得皇上訓斥的準備,如今自是高興得很。

但四爺這次卻是想錯了皇上,皇上之所以不喜皇子或臣子們手伸的太長,其中緣由莫過於他們只漫天出主意,並未給出實際性的建設,這等事,換成誰誰不生氣?

皇上雖已年老,卻仍是目光如炬,瞧見四爺臉上的笑容,知道他是真心為大清考慮,便道:“打從你十幾歲起,就行事穩重,做什麽事之前總是想了又想,朕那時候就覺得你是可用之才,只是你向來不願多生事端,自保成被廢後就一心向佛,如今能回來幫朕分憂一二,朕也能輕松不少。”

四爺聽聞這話,心裏更是泛起一陣驚濤駭浪來。

這是皇上第一次在他跟前提起廢太子,還是以如此平和的語氣,如今更是跪地道:“兒臣不孝,先前因不願與一眾兄弟們爭權奪利,所以才避到寺廟去了。”

“如今能為皇阿瑪分憂,兒臣自當殫精竭慮。”

皇上微微頷首,則安排四爺著手忙活起這事兒來。

弘晝從四爺嘴裏聽說皇上準了這事兒,臉上笑的像一朵花兒似的,簡直比過年收了壓歲錢還要高興,更是毫不吝嗇對四爺的誇獎:“阿瑪,您可真厲害!”

“我就知道您一定能夠說服皇瑪法答應這件事的!”

四爺自也是心情大好,卻也不忘問他道:“好端端的,你怎麽想著要勸皇阿瑪與西洋人做生意?”

弘晝自然不能與他說實話,若是說了,那可是會被當成妖怪抓起來的。

幸好他早就想好了說辭,直道:“因為我也想為皇瑪法和阿瑪分憂啊,我聽見您與皇瑪法說過的,說是國庫銀子不多了,那怎麽能行?得想辦法賺銀子才是。”

“可如今又要打仗了,總不能賺老百姓的銀子吧?那就賺西洋人的銀子好了!”

“您說是不是?”

每每他說起銀子來,總是兩眼直冒精光。

四爺見了只覺好笑,道:“皇阿瑪真的是沒有白疼你。”

他早就見識到弘晝的聰明,甚至論起聰明來,弘晝遠超弘歷許多,只是這孩子向來懶惰,他逼了幾次見無用,也就隨弘晝去了。

領了差事的四爺不好多做停留,匆匆離開了紫禁城。

但打開國門與西洋人做生意這事兒一出,自是在朝中掀起千層浪,有人支持,但更多的卻是反對之聲。

這群反對的人中自是以老八為首,自斃鷹事件後,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但他的才能卻是毋庸置疑的,如今更說西洋人的東西雖好,可若引進回來,保不齊許多大清所產的東西無人問津,如此一來,豈不是大清老百姓的銀子都叫西洋人賺去了嗎?

但四爺與十三爺卻有不一樣的見地,直說大清不可閉門造車,若是那些西洋人有好的東西,他們跟著多學一學就是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吵的宛如菜市場似的。

最後還是皇上一錘定音敲定這事兒,命四爺繼續操辦此事。

這消息一出,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

老八自聽到皇上說出這話,一直緊抿薄唇,再未說話。

等著下朝之後,老九就又罵罵咧咧起來:“……八哥,你說這叫怎麽一回事?先前朝中不是沒人說說起要與西洋人做生意,可皇阿瑪根本沒答應,怎麽到了老四這兒,皇上就答應了?”

說著,他更是冷哼道:“我看啊,這還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之前幾次與皇阿瑪說老四在韜光養晦,皇阿瑪根本不信,如今老四那狼尾巴露了出來,皇阿瑪更是不信,我看啊,皇阿瑪真的是年紀大了,老糊塗了!”

他已是氣的口不擇言。

老八雖氣郁,卻還是有理智在的,壓低聲音道:“九弟!”

老九卻不服氣道:“八哥,怎麽了,我哪句話說錯了?自弘晝那小崽子得皇上喜歡之後,老四在皇阿瑪心裏的地位是水漲船高。”

“虧得我之前想著弘皙從小在皇阿瑪身邊長大,得皇阿瑪親自教導,想著他與皇阿瑪情分不一般,沒想到也是高看他了。”

他不說這事兒還好,一提起這事兒老八卻是更生氣。

這事兒說來話長,礬書案一事如今雖已偵破,但其中始作俑者並非廢太子,而是弘皙。

自皇上最後一次去鹹安宮瞧過廢太子後,廢太子就已知道這輩子他與皇上之間的父子情緣已盡,至於那皇位,卻是不敢再奢想,索性在鹹安宮混吃等死起來。

廢太子雖已對朝中之事不再感興趣,卻對於自己的長子弘皙仍是十分在意的,當弘皙想方設法托人送信給他,說皇上有意立皇太孫一事後,廢太子那顆沈寂了許久的心又躁動起來,所以就有了後面的礬書案。

弘皙的想法是沒有錯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想著皇上之所以對他偏愛皆因愛屋及烏,不可能對廢太子一點情誼都沒有。

他更是自詡對皇上是有幾分了解的。

可惜,他猜錯了。

老八見老九還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低聲道:“九弟,我勸你還是少打弘皙的主意,雖說皇阿瑪如今偏疼弘晝,但弘皙從小在皇阿瑪身邊長大,與皇阿瑪情分不一般,若是這事兒叫皇阿瑪知道是你在搗鬼,只怕你的下場連大哥都不如。”

老九不耐煩道:“好,我知道了。”

說著,他向來陰沈不定的臉上更是浮現幾分笑容來:“不過這老四也沒咱們想象中厲害,他奉命去查案子,可查來查去,壓根沒查到弘皙和咱們頭上來。”

“我還以為他能有多厲害了,原來也不過如此。”

“八哥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這等蠢事了的。”

“皇上再喜歡老四父子兩個,若老四爛泥扶不上墻,也是白瞎。”

***

一轉眼又是一年結束。

今年的除夕宴因尚在太後娘娘喪期的緣故,皇上下令簡單操辦。

這事兒是從前就有過先例,也並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弘晝早已參加過幾次除夕宴,覺得這等宴會不過是大同小異,也不覺得可惜。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臨近年關,皇上又病了。

這一次皇上的病更是來勢洶洶。

用太醫們的話來說,那是皇上心裏藏著太多事兒,吃飯睡覺都不得踏實,這身子怎麽能徹底痊愈?

更何況,這些年來皇上雖看似身強體壯,實則是每次染病後著急朝堂之事,用了狠藥將病癥壓力下去,年輕時尚不覺得有什麽,可到了年老,這些隱疾就冒了出來。

原打算等著皇上病好就回去的弘晝更是在乾清宮一住就是幾個月,甚至一直到了除夕宴都過了,他仍在乾清宮住著。

上也並非不近人情之人,好幾次提起要弘晝回去雍親王府,更是打趣道:“……若是你不再不回去,興許再回去時,你額娘和弘歷都認不得你了。”

不說不打緊,被皇上這樣一說,弘晝倒還真有幾分想念耿格格。

他面上的愁郁是一閃而過,繼而卻是托腮道:“皇瑪法,我不回去。”

“若我回去了,您怎麽辦?”

“額娘時常教導我要孝順,不要忤逆阿瑪,若我回去了,平素連陪您說話的人都沒了。”

“您放心,我問過阿瑪了,額娘身子好得很,一切都好,並沒有需要我擔心的。”

皇上心裏是說不出的感動,笑道:“既然你如此孝順,朕總不好將你趕回家的。”

“這樣吧,過幾日就是元宵節了,朕與老四說,要他將你額娘帶進宮,你們母子也能見上一面,你覺得如何?”

弘晝是眼前一亮,自是連聲稱好,像是什麽“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皇瑪法”這等誇讚之詞,像是不要錢似的,哄的皇上是樂呵呵的。

不過下一刻弘晝更是道:“可就算如此,皇瑪法,您也得每日酉時之前就睡覺,這事兒可不能變。”

酉時就是後世的九點,擱在後世這個時間可不算晚,但在沒什麽娛樂活動的大清來說,這個時間卻是不早了。

弘晝早在年前就給皇上規定了就寢時間表,每日到了時辰甚至還會過來巡查一番,若見皇上還在處理公務,懂事的他也不催,就乖乖在一旁站著,一邊站還一邊揉眼睛,一副困極了的樣子。

他聽見皇上說什麽“朕馬上就去睡”之類的話,言語上雖表示理解,卻還是站在皇上書桌旁不肯離去。

惹得皇上沒辦法,只能早早歇下。

不過在弘晝的監督之下,皇上的身子比從前好了許多。

但他卻是半點放松都沒有,仍記得太醫的話,皇上的身子得好好調養才是。

皇上是哭笑不得,連聲道:“好,朕知道了。”

三日之後,耿格格就隨著四爺,福晉一起進宮。

當日耿格格聽說這消息,驚的是半晌回不過神來,雖說她這幾年性子改了不少,可骨子裏仍是怯弱的性子,下意識就要拒絕。

當她聽說這事兒是皇上的意思後,也就不敢再拒絕。

而且,她是真的想念弘晝了。

前一日耿格格緊張的是一宿沒睡,好在她容貌不俗,翌日面上敷了細細的脂粉,仍是容貌無雙。

一路上她坐在福晉身側,一會想著福晉會不會因這等事不高興,一會想著待會兒見到皇上該如何行禮……可所有的擔憂在見到弘晝那一刻時,再見到弘晝跑向自己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孩子是一天一個樣。

弘晝又長高了些,臉上褪去了嬰兒肥,遠遠瞧去很是俊朗,整個人的四肢也變得頎長,可面上仍是一團稚氣。

他也顧不得與四爺、福晉請安,沖過來一把就將耿格格抱住了:“額娘,我好想您啊!”

耿格格扶住弘晝的肩膀,將他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更是道:“額娘也想你了。”

說著,她忙道:“你還沒給你阿瑪和你嫡額娘請安了。”

弘晝這才記得與四爺和福晉請安,更是撒嬌道:“……我好久沒見到額娘了,一時失態,想必阿瑪和嫡額娘不會怪我的。”

福晉只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她如今把四爺看的極輕,反而將自己的福晉之位看的無比重要,她想的清楚,甭管四爺喜歡哪個格格,疼惜哪個兒子,她這福晉的身份是無人可以撼動。

但她想著皇上對弘晝的偏愛已波及到耿格格身上,原本堅定的一顆心竟有些不安起來,道:“耿氏,咱們進宮了得給額娘請安的。”

耿格格連忙應是。

弘晝見狀,則牽起耿格格的手道:“那額娘,我隨您一起去給德瑪嬤請安。”

一路上,他更是與耿格格嘰嘰喳喳說起話來,半刻停歇都沒有。

坐在他們前頭的福晉昨夜又夢見了故去的弘暉,如今見他們母慈子孝,心裏多少會有些酸楚。

但眼瞅著永和宮就在不遠處,福晉可沒心情緬懷故去的弘暉,竟有些緊張起來。

果不其然,福晉帶著弘晝與耿格格上前與德妃娘娘請安時,德妃娘娘面上未見笑意,只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弘晝見到這一幕,再次心疼起四爺來。

不。

這一次他甚至也心疼起福晉來。

雖說當年福晉在他出生時想將他抱到正院養著,這事兒一度讓他很是不高興,但除此之外,福晉這幾年並未為難過他們母子。

德妃娘娘對他不喜,他覺得與自己太過頑皮密不可分,可一向驕傲的福晉在德妃娘娘跟前是伏低做小,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德妃娘娘為何不喜歡她?

一時間,屋子裏安靜極了,只聽見窗外呼呼聲。

無人說話。

氣氛尷尬極了。

耿格格是第一次見到德妃娘娘,原以為德妃娘娘多少會問上自己幾句的,不曾想德妃娘娘連個眼神都沒掃向她,頓時緊張的手都出了汗,更是緊緊攥著帕子。

福晉似已習慣了在德妃娘娘跟前遭此冷遇,見有小宮女捧上了福橘,甚至還笑著招呼起弘晝吃橘子來:“弘晝,我記得你最愛吃橘子了是不是?”

弘晝剛點點頭,還未來得及說話,德妃娘娘就已開口道:“你既有閑情逸致操心弘晝愛吃什麽,有這閑工夫,想辦法叫自己早日生下嫡子才是要緊事。”

“如今誠親王府和恒親王府都已立了世子,本宮前些日子與老四提起這件事,他雖沒說其中緣由,但話裏話外的意思本宮也聽明白了,他想將這世子之位留給嫡子,你得加把勁才是。”

福晉可不相信四爺與德妃娘娘有這麽好的關系,知道她這樣說無非是想挑撥自己與耿格格母子的關系。

但身為兒媳,她總不能當眾拆穿德妃娘娘,只能應是。

德妃娘娘一看到她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就來氣,再想著她從前答應送自己的金佛直至今日還沒著落,是愈發來氣了:“你不要每次都答應的好好的,一轉頭就將本宮的話當成耳旁風,你若生不出來,卻也不能攔著不肯叫別人生,身為女人,身為福晉,可不能善妒。”

“從前李側福晉身子好時也曾經常給本宮請安的,本宮也聽她說了你們雍親王府的一些事兒……”

老綠茶!

弘晝腦海裏突然迸出這樣一個詞來。

他覺得這個詞與德妃娘娘真是絕配,德妃娘娘這話是說一半留一半,給人無盡的遐想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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