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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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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餘笙的表情,見她不是特別抗拒,才接著說:“師父以前修行時收集的很多曲譜也放在了神宮,不能隨便帶出來,你天賦不錯,可以去學學,然後回來彈給她聽。”

餘笙只是個普通人,完全不了解修行界,心有疑慮道:“這樣……真的可以喚醒祭司?”

阮聽苦笑一聲,不太自信地道:“我也不知道。”

她並不了解女帝辰欽過去與千音之間發生了什麽,千音收她做弟子後就將她養在神宮裏。

這些年來,千音大多數時間待在皇宮中,與阮聽聚少離多,只在必要的時候出現。

阮聽盯著餘笙放在箜篌上的十指,默了良久後,隨意地擺了擺手,道:“總之,去神宮的事情就這麽說定了,我還會在皇宮裏住幾天,怪無聊的,你成天悶在那小院子裏,看起來也沒啥事做,不如跟我四處逛逛。”

餘笙眼睫微垂,沒有作答。

阮聽見她這副模樣,頓時有點不是滋味,心說跟從前比起來我已經很和藹了。她心眼很多,幹笑了兩聲,噌地起身走到餘笙的正前方,一矮身,頓時便單膝跪下了。

餘笙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差點沒抱穩懷裏的箜篌。

只見阮聽頭顱微垂,肩頭與後背的黑發都滑到了胸前,露出白皙纖長的後頸,紅衣少女盈盈笑著,雙手平疊著擡到齊額的位置,拿出一種餘笙從未聽過的和緩又恭敬的音調,細聲細氣地道:“一切但憑禮司吩咐,小的謹記。”

餘笙被此舉驚得魂不附體,心底暗道阮聽這又是在鬧哪出啊?莫非阮聽被鬼上身了?

餘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阮聽單膝跪跳,整個身子往前縱了一步,差點撞進她的懷裏。

餘笙腳尖蹬地,害怕地勾著凳子往後退了一步。

阮聽揚起臉看她,清瞳如黑玉,興奮地問:“餵,我學得像不像嘛?點評幾句!”

“像什麽?”餘笙還沒從剛才的那番驚嚇中還魂。

“你呀。”阮聽起身拍拍裙子,不滿地咕噥,“要是在之前,你不都這麽跟我說話。剛才怎麽連話都不跟我說了?”

餘笙暗自好笑:我不說話,你就自己演上了。

餘笙強忍住笑意道:“禮司安排得好,我……無話可說。”

“那我剛才學得如何?”阮聽抓住她的胳膊,期待地問。

作為祭司千音的弟子,阮聽是天上驕陽,想來極少跟人服軟,從未被摧折過傲骨、抹煞心氣,哪怕是跪著,自有一種不可輕視的貴氣和凜然傲氣。

餘笙望著她濃烈如火的紅衣搖頭,淡淡道:“你學不會的。”

“哇啊、你居然看不起我!”阮聽叫了起來,“世間哪裏有本司學不會的東西。”

“沒有,”餘笙辯解,“我只是覺得,禮司永遠不需看他人眼色過活,那些圓滑世故跟繁文縟節自不必費心琢磨。”

阮聽按下她在琴柱上的手,高興地眨了眨眼,“說得在理,該賞你點什麽好呢?”

餘笙搖頭,看著她的眼睛無奈地笑了笑。

……

這次,阮聽在皇宮待了十七天,離開的前一夜,她特地前往勤思殿求見女帝。

似是知道她要來,辰欽處理完手邊的公務後並未離去,而是令內侍備了晚膳。

阮聽一到,辰欽讓她在對面坐下,邊吃邊聊。

阮聽記得上次跟辰欽一起用膳,還是六年前,自己的八歲生辰宴上。

一晃多年,女帝之威越發沈重懾人,昔日眼中偶爾還有一絲溫和笑意,而今只剩下了無邊淡漠。

“聽聽。”喝完小半碗老鴨湯,辰欽停箸,目光淡淡地落在阮聽身上,“如若千音不醒,秋祭你可有把握?”

阮聽慢條斯理地咽下一片筍,盯著辰欽毫無表情的臉看了片刻,小聲地說:“流程挺熟的了。”

她擔心自己修為不夠,或許會出其他狀況,卻沒有說出來。

她倒是不怕辰欽,在辰欽面前也十分自在。

但她很怕辰欽失望。

說起天底下阮聽最不願令其失望的人,辰欽毫無疑問可以排在第一位。

辰欽長睫輕顫,動手給阮聽夾了一塊鴨肉,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威嚴:“很好。秋祭結束,孤允你一個心願。”

“哇!”阮聽叫了起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太好了!我就知道,陛下對我最好了!”

“快吃吧。”辰欽起身離席,路過她身邊時輕輕拍了下她的肩。

眼看辰欽往外走,阮聽急忙轉過身去道:“陛下,我能帶個人去神宮嗎?”

辰欽腳步不停,只有淡漠如常的聲音傳來:“記得帶回來就行。”

“好!”阮聽笑瞇了月牙眼,一口答應下來。

……

次日,天空下起了小雨,秋涼浸骨,木芙蓉花意零落,稀稀疏疏落了一地。

阮聽牽著黑將軍來到樂庫外面時,正巧碰到餘笙在清掃階下落葉。

她喚了一聲黑將軍,揚手指著餘笙背影,輕聲道:“要不你再去嚇唬她一次?”

黑將軍微微偏了偏頭,伸出長著黑斑的紅舌頭,用一種非常人性化的疑惑表情盯著阮聽,仿佛在問:你確定?

阮聽皺了皺鼻子,也覺得這麽欺負人家是不太好,最終還是擺了擺手,牽著狗小步走上前去。

不知道為什麽,她只要一看見餘笙,心中總會莫名翻騰出想要戲弄一番的沖動,或許是餘笙表現得太正經了,又或許,餘笙長了張惹她心動的臉。

餘笙覺察到身後來人,轉身放下掃帚,頷首一笑。

她的額發微濕,被秋雨潤透,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沈在秋水下的黑寶石,澄澈而神秘。

阮聽觸及她的目光,鬧了個大紅臉,唰地別過頭去,高聲說:“我來接你出去玩!”

餘笙揉了揉耳朵,微嗔道:“三裏外都聽到了。”

阮聽絞著狗繩,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補充說:“陛下同意了的。”

餘笙受寵若驚,沒成想阮聽居然真會為了自己去求那至高無上的女帝。

她說:“你……大可……不必如此。”

阮聽只是一個勁兒的笑,讓她趕緊去內室收拾東西。

餘笙與她耐心地對視良久,終究拗不過阮聽,提起裙角進了琴室。

阮聽則是蹲在門口給黑將軍抓脖子,黑背巨犬伸長了舌頭,狂搖尾巴,一副憨憨傻傻的討喜模樣。

她逗了會狗,想去看餘笙都收拾了些什麽東西,把狗繩往旁邊的柱子上一系,折身在旁邊摘了一朵木芙蓉往裏去。

餘笙並沒有在整理行李,而是跪坐在琴榻前方,凝視著自己的右手發呆,都沒有註意到阮聽進來了。

阮聽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折了花,將手背在身後,走到她近前問:“想什麽呢?”

餘笙看她一眼,擡起右手時,目光又移回了右手上。

“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因果,大祭司救了我,保下這只手。現在經它奏出的樂曲,有可能喚醒祭司。”餘笙輕聲感嘆道。

阮聽上前兩步,拎著裙子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右手,如對稀世珍寶般細細打量。

阮聽說:“餘笙。”

她隨手把剛折的木芙蓉扔到一旁,耐心地與餘笙對視。

年長的少女輕輕嗯了聲,眼睫微垂,望著紅衣少女俏麗絕美的面容,心緒止不住地萌動。

那只手上有一塊泛白的醜陋疤痕,是曾被人踏在塵土間碾壓的證明。

阮聽把臉慢慢湊近,往上哈了兩口熱氣,而後,以柔軟的嘴唇微微碰觸,仿佛妄圖隔著歲月,治愈她經年的疼痛和淒楚。

餘笙像是被烙鐵燙到似的,急急忙忙想抽回手,卻被阮聽大力攥住,不許她掙脫。

“禮司……”餘笙的聲音有些啞,帶著她自己都沒有聽出來的暧昧和顫抖。

像是有什麽小蟲在心尖兒上橫行霸道,連帶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從四肢百骸蔓延出一種酥麻的感覺。

阮聽覆又以柔唇碰了碰她手背上那道疤,甕聲甕氣地道:“以後我也會保護你的,你只需要好好彈琴給我聽就行了。”

琴榻上的木芙蓉,垂顏盛放。

仿佛被這句話撬開了心防,餘笙忽然潰不成聲,眼眶酸澀難耐。蒼天竟許她如此美夢,似是將這些年來她的謹小慎微與隱忍都看在眼裏,處心積慮籌劃著今日送她一份重禮。

“阮聽……”餘笙拼盡全力控制住喉嚨裏難以自抑的苦澀。

片刻,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阮聽,我……可以、抱抱你麽?”

阮聽沒有說話,但是微挑的唇角和眼尾充分表達了一個意思──當然可以!

半個時辰後,阮聽牽著黑將軍,身後跟著眼眶通紅、拎著大包小包行李的餘笙出了樂庫的大門。

途中,兩人撞見不少行色匆匆的宮女侍衛,見狀嚇得大氣都不敢喘,誠惶誠恐地垂首讓開道路,等她們先過去。

來到織夢宮前,龍牙抱著劍從墻上跳下來,看到她二人的第一句話就是:“阮聽又要砍你的手?”

“我沒欺負人呀!別老把我想那麽壞!”阮聽一聽就火大,作勢要打他,被他一個騰挪轉移給躲開了。

餘笙搖了搖頭,“沒……沒有。”

“那你哭個什麽勁兒?”龍牙百思不得其解道。

阮聽叉腰,趾高氣揚地望著龍牙,哼了哼才說:“是感動的淚水,感動,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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