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都和我們斷絕關系了麽？”

葛磊輕飄飄的一句話把葛渺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到最後都有些惱羞成怒了。

“斷絕關系我就不能管你了麽？就算斷絕關系了我也是你三姐。”

葛磊：“……”

其餘眾人：“……”

這話說出來之後，葛渺也覺得有些弱智, 她的臉色發紅，狠狠地瞪了葛磊一眼，轉身回到了自己剛剛的位置上窩著了。

世界變得清凈了，葛磊松了一口氣，繼續盯著車鬥外面那些飛馳而過的景物發呆。

他的手插在口袋裏面，捏著裏面那張薄薄的紙片發呆。

先前在醫院的時候，郝醫生給了他一個地址, 郝醫生說在這個地方他能得到他所想要東西。

他的話說的含糊不明，可是葛磊卻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郝醫生的門路, 怕就是那些藥材販子。

這個時代還是計劃經濟, 求大於供，很多東西是你有錢都買不到的，因此也就催生了一些畸形的職業——倒爺。

像是葛磊他們販賣糧食的時候，他們所做的事情也是倒爺做的。

倒爺一般都是做長期的生意的，而葛磊他們那時是一錘子買賣, 和真正的倒爺也不一樣。

雖然說這時候對投機倒把的打擊非常嚴重，輕一點兒的就是批、鬥、游、街，而重一點兒的，直接就被送到了監獄裏面。

然而正所謂財帛動人心, 從葛磊他們上次販賣糧食的事情就能看出來, 當倒爺能賺到多大的利潤, 因此有不少膽子大的，或者是有些門路的，都會做這樣的營生。

葛磊倒是並不擔心那些人給的藥材會有什麽問題，畢竟這時候投機倒把重罰的是那些販賣的人，而不是買的人，若是賣了假的，砸了自己的招牌，他們往上一告，那些人面臨的就是牢獄之災。

和這些倒爺連上線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他們這跟提著腦袋賺錢也沒有什麽區別了，那郝醫生給的就是個和他們接上線的路子，至於之後如何，還得要看之後的。

南樓村的村長和那個村民葛磊倒並不擔心，現在的問題是對面的那三個紅衛兵。

葛渺已經是魔怔了，先前的時候因為白珍珍的成分問題，她兩年都不回家，現在若是知道他們要從倒爺手中購買藥材，怕是會鬧上一通。

其他的那兩個紅衛兵就算是不像葛渺那樣子，怕是也差不到哪兒去。

有他們三個人在，恐怕是要壞事兒的。

這一路上過去，葛磊都在捉摸著這件事情該怎麽弄，不過一直到了省城，他都沒有想出來什麽好辦法來。

省城也就是他們上次過來的河市，先前葛磊已經來過一次，進了城之後倒是沒有太多的感覺，不過車鬥子裏面其他的人倒是非常興奮，原本是在鬥子裏面坐著的，現在全都站了起來，看著外面的街道。

省城裏面的人倒是比縣裏面多多了，穿著也好了許多，跟他們穿的相比較起來，他們身上的衣服倒是顯得有些破爛了。

幾個男人倒是沒有太多感覺，然而葛渺是個女孩子，看到那些人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樣子，眼中不免流露出了幾分嫉妒之意。

幾十年後葛磊去過河市多次，對河市非常了解，然而對幾十年前的河市，他卻是非常的陌生。

進了河市之後，他們打問了一番之後，才找到了省醫院那裏。

等到省醫院之後，葛磊借口肚子痛，拉著牛玉喜一起去廁所。

紅衛兵的人想要跟著一起來，可是葛磊卻說：“去個廁所，你們都跟著幹什麽？難不成你們真的是把我們當成了犯人不成？”

那兩個男的紅衛兵猶豫了一下，扭頭看向了葛渺，有著葛渺來做主。

許秋生不在，葛渺就是他們的領頭的，自然是要看她怎麽說了。

葛渺還在為先前的事情生氣，看了葛磊一眼之後，就將目光給移開了。

“叫他們去吧，去個廁所還要看什麽看？你們趕緊去，去過趕緊回來。”

葛磊點了點頭，抓著牛玉喜一起離開了。

“小葛醫生，你帶我出來是要幹嘛呀？”

牛玉喜有些著急，先前葛磊給他使了個顏色，讓他跟著一起出來，他不知道葛磊要幹嘛，便跟著一起來了，兩人到了僻靜的角落裏面，他方才開口詢問了出來。

葛磊便將自己想做的事情告訴了牛玉喜。

然而在聽到葛磊說要去找倒爺購買藥材的時候，他的頭立即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

“小葛醫生，那是犯法的啊，咱們在醫院裏面買不就成了，為什麽要去倒爺手裏面買？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牛玉喜的反應葛磊已經預料到了，他便將這件事情仔仔細細地跟牛玉喜分析了一遍，在聽完了葛磊所說的那些話之後，牛玉喜陷入進了沈默之中。

這旁的不說，只是一條就足以讓牛玉喜心動了。

葛磊說，去倒爺那裏買藥材的價格會便宜上很多，他們的這錢可以比先前計算的多買一些藥材回去。

牛玉喜有些心動。

只是雖然心動，可是牛玉喜還是有些猶豫，害怕這期間會出什麽差錯。

“不如我們就在醫院買吧，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咱們也能找到頭子，那些人靠不靠譜咱們也不知道。”

事關重大，也難怪牛玉喜會是這個樣子，葛磊小聲勸說道：“那個地方就距離這裏不遠，咱們過去看一看，合適的話就購買，不合適的話咱們回來在買就是了，你說是不是？真要能成了，能省不少錢呢。”

牛玉喜被葛磊說的心動了，兩人一起偷偷離開了省醫院之中。

葛磊帶著牛玉喜穿過一條狹長的小巷子，很快便在一戶人家的後門處停了下來，看著面前斑駁的木門，牛玉喜又有些退縮了。

“要不然咱們還是回省醫院那邊兒去吧……”

都已經到了門口了，葛磊自然不會退縮，他扭頭看著牛玉喜，開口說道：“既然來都來了，我們看看再說。”

自打在鄉裏面沒有買到藥之後，牛玉喜就沒有了什麽主見了，從縣城到省城，幾乎都是葛磊拿主意，現在葛磊這麽一說，他又猶豫了起來，好一會兒之後，他便朝著葛磊點點了頭，說道：“那好吧，來都來了，咱們看看再說。”

見牛玉喜松口了，葛磊松了一口氣，擡起手來在那扇門上敲了二十六下。

叩叩叩的聲音極有規律地響了起來，很快便傳進了內院之中，敲夠了二十六下之後，葛磊便將手縮了回來，垂手在門口處站著。

牛玉喜從前沒有幹過這樣子的事情，整個人變得十分緊張，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到什麽地方去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門內有腳步聲傳了進來，牛玉喜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身體貼在了墻壁上面，那凹凸不平的墻面抵在他的後背上，他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被硌得生疼。

牛玉喜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正在此時，門內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很快便有人的聲音從門內傳了出來。

“虎潛腳萎是神方，虎脛膝陳地鎖陽。”

聽到這個男人說話的話之後，牛玉喜滿臉茫然之色，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他下意識地扭頭朝著葛磊看了過去。

“小葛大夫……”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葛磊擡起手來制止了，緊接葛磊便開口對上了下一句：“龜板姜歸知柏芍，在加羊肉搗丸嘗。”

他們所說的這像是七言絕句的話其實是一首方歌，這首方歌之中所描述的方劑是朱丹溪所發明的虎潛丸，主要治療精血不足，腳膝萎弱，不耐步履。

腳萎也是男性病的一種，這人居然用這樣的一個方歌來做接頭暗號，葛磊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他們這樣子的行事兒方法倒是挺別出心裁的。

對上了接頭暗號之後，面前這扇斑駁的木門很快便被打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了葛磊的面前。

當看到那人的時候，牛玉喜楞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之中，倒爺就跟那土匪什麽的沒什麽兩樣，應該是那種滿臉絡腮胡子，兇神惡煞的模樣，然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這人看起來倒是並不兇惡，反而有種知識分子身上才有的書生氣。

看到這樣子的人時，牛玉喜楞了楞，有些不安地看了葛磊一眼。

雖然他當村長已經有幾年的時間了，在村子裏面他還成，可是到了外面，卻比小綿羊還乖覺。

那人出來之後，目光在門外這兩人的身上轉了一圈兒，很快便落到了葛磊的身上，他可記得分明，剛剛在門外面對上他方歌的分明是個少年聲音。

做倒爺做的時間長了，這人什麽樣的場面都見過，這一老一少兩個人過來，卻是以這個小的為主，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葛磊的身上，開口說道：“你們是如何來的。”

“坐拖拉機來的。”

男人：“……”

葛磊：“……”

牛玉喜說完話之後，突然之間也覺得有些不太對，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去看。

他似乎是丟人了。

不過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不論是那個男人還是葛磊都沒有把這放在心上。

“是南安縣的郝醫生介紹我們來的，他說在這裏我們能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那人挑眉看著葛磊，卻沒有多少的意外，郝醫生和他們是合作關系，有合適的生意都會介紹過來 ，他打量了葛磊和牛玉喜一番，朝著他們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兩個進來。

“進來吧。”

葛磊點頭，擡步便朝著門內走了進去，而牛玉喜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著一起走了進去。

那人朝著外面看了看，見沒有什麽人註意到這裏，方才將們給關上了。

木門關閉時發出吱呀一聲響，那聲音不大，可是卻讓人覺得頭皮發麻，牛玉喜朝著葛磊身邊湊了湊，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葛磊倒是始終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剛剛在門外的時候他就隱約嗅到了一股味道，那時候他還不敢確定，不過進來之後那種味道變得濃郁了起來，他這心裏面便越發肯定了起來。

看來他並沒有找錯地方。

葛磊聞到的味道是藥材的味道，這些藥材的味道雖然繁雜，可是卻很純粹，並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味道混雜其中。

他心中有了一些底，擡頭看向了剛剛領他們進來的那個男人身上。

“錢老板，我們既然來了，那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急需要一批藥材，郝醫生說你這裏能提供足夠的，並且價格要比醫院裏面的便宜許多，所以我們想要從你這裏來采購藥材。”

被葛磊稱為錢老板的人雖然長了一副書生的樣子，不過卻也是個爽利人，葛磊這麽開門見山的一說，他對葛磊的好感便多了一些。

葛磊這麽爽利，他倒是也沒有藏著掖著，便直接開口說道：“不是我誇，我這裏的藥材是整個省城最全的，毫不誇張的說，就算是你想要人參，虎骨，我都能給你弄來，並且包你正宗。”

他的長相和氣質太有欺騙性了，雖然說了這樣托大的話，可是卻並不惹人生厭。

葛磊笑著說道：“我們都是莊稼戶，並不需要什麽人參虎骨之類的東西，我們要的就是一些普通的藥材，不過這些藥材的要的很多，你這裏能有麽？”

錢老板拍了拍胸膛說道：“那是自然，千把斤的藥材我不敢保證有，但是百八十斤，我保證絕對不缺，你說，你要什麽藥材吧。”

葛磊便將自己所需要的藥材報了出來。

“我需要生梔子、桔梗、黃芩、知母、赤芍、玄參、連翹、竹葉、甘草、丹皮、黃連……”

錢老板聽完葛磊所說的這些藥材之後，眉頭皺了皺，擡頭看向了葛磊。

“清瘟敗毒飲？”

葛磊點了點頭：“是的。”

“暑熱疫？”

葛磊繼續點頭：“之前發大水鬧出來的災，村子裏面一百多人感染了，現在急需這些藥材來救命，所以沒辦法我們才過來的。”

錢老板點了點頭，又說道：“這藥方是要生石膏為藥引子的，那這生石膏你們鐵定也要了。”

看這錢老板的樣子，分明是懂點兒行的，葛磊點頭說道：“那是當然，其實很多中藥也需要生石膏配比，所以你這裏應該也有生石膏。”

錢老板點頭，不過臉上卻露出了一些為難之色。

“這生石膏我這裏有是有，不過質量可能有些不太好，你也知道前段時間下雨的事情，生石膏就在那會兒沾了潮氣。”

聽他這麽一說，葛磊的眉頭皺了起來：“沾了潮氣？嚴重麽？”

錢老板搖了搖頭：“嚴重倒是不嚴重，平時用也沒有什麽妨礙，不過你這是拿回去救命的，我就不知道如何了。”

“那先帶我們去看看再說。”

錢老板點了點頭，也沒有多和葛磊他們廢話，直接帶著兩人去了後面的倉庫之中。

進了倉庫的門之後，先前的那種中藥味兒便更加濃郁了，葛磊倒是挺適應這種味道的，不過牛玉喜卻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在鼻子。

他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味道，不過牛玉喜並沒有說什麽，捂著鼻子跟在葛磊的身後。

錢老板將兩人帶到了倉庫中間的部分，之後將盛放著生石膏的箱子給打開了。

這個木頭箱子裏面裝了滿滿一箱子的生石膏，這些生石膏的質量看起來都不錯，不過伸手摸上去的時候有些潮噠噠的，觸感並不怎麽太好。

葛磊摸了一下，擡頭看向了旁邊的錢老板：“只是有些受潮了？”

錢老板臉上的神情有些尷尬，他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開口說道：“那什麽，其實也潮得並不太嚴重，不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用，畢竟這和其他藥材並不同，受潮了應該對功效影響也不大。”

對於藥材的事情，牛玉喜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他看了看錢老板，又看了看葛磊，臉上的茫然之色更重了。

“這個先不說，其他的藥材我先看看，畢竟我趕時間，沒什麽時間浪費的。”

錢老板摸不清楚葛磊在想什麽，不過他沒有多問，帶著葛磊去看其他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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