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42 章
“王妃，您找屬下？”阿城對沈丹瑜恭恭敬敬地彎著腰。
“王爺薨了。”沈丹瑜扶著額頭。
仿佛一道驚雷劈在旁邊，阿城呆楞楞的，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什、什麽？”
王爺給了他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盡管他做的事見不得人，可是他依舊很感激。那麽溫柔清潤的王爺，為了閩州百姓著想的王爺，薨了？
經年累月遭受訓練沒哭，被同伴背叛沒哭，那天晚上鎮壓閩州被捅了一刀沒哭，這個鐵血硬漢聽見瑾王死去的消息時，不自覺地紅了眼眶，流下清淚。
“王爺的棺槨如今還在上京，皇帝說，要本宮親自去上京，王爺的棺槨才能運回來，你怎麽看？”沈丹瑜把問題拋給了阿城。
阿城抹了一把眼淚，整理好情緒，回答道：“不可，萬一這是一個圈套呢？王妃一去上京，就等於羊入虎口，閩州沒了做主的人，勢必會亂。萬一狗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用王妃要挾，豈不是把王爺的心血交出去了？”
對於如今新帝蘇笙卿的手段，沈丹瑜有所耳聞。
先帝駕崩的那晚，聽聞皇宮內血流成河，幾位王爺先後被擒，寧王已經伏誅，瑞王還有英王囚禁起來，只有平日裏不問世事的康王逃過一劫。
在蘇笙卿登基幾天後，繳了兵馬的藩王被蘇笙卿以護駕不利的理由，把封地也給收了。現在，只剩下閩州是有兵馬的，也只有瑾王的封地沒有收回。
別說沈丹瑜不信蘇笙卿的話，連阿城也不相信。新帝雷厲風行，怎麽可能讓瑾王的棺槨完好無損地回到閩州呢？
“可是不去，王爺又怎能入土為安？”沈丹瑜很是糾結。萬一蘇笙卿直接打來，閩州真不一定守得住，可就這麽輕易地把閩州交出去，怎麽對得起蘇柏崢？
“王妃，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主動派兵攻打，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用城池換王爺的棺槨。”阿城提議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風險有些大。”蘇笙卿可不是有勇無謀的人，就怕他已經提防著他們了。
“最壞的結果，是用閩州去換王爺的棺槨。”沈丹瑜忽然自嘲一笑。不過閩州本來就是蘇柏崢的，這樣也可以，而且省時省力。只是一旦把閩州交出去，那麽這裏就不屬於蘇柏崢的了，並且蘇柏崢十幾年的謀劃都為了他人做嫁衣。
阿城沈默了下來，顯然是和沈丹瑜一樣，陷入了劇烈的思想鬥爭當中。王爺剛剛接手的閩州災民遍地，動亂頻頻，這麽多年來，王爺使用了多少次計謀，才讓閩州堪堪安靜下來，現在就拱手讓人嗎？
交出去的土地，就不屬於王爺了，瑾王府蕩然無存，那麽王爺能葬在哪裏呢？
“你先去集結兵力，讓他們隨時集合，預防皇帝出兵淮安城。明日一早，本宮出發去上京。”良久之後，沈丹瑜做出了決定。往好處想想，或許蘇笙卿還不至於殺了她。
淮安城，就在閩州隔壁，只不過是朝廷派官守護。
“是，屬下這就去辦。”阿城知道，王妃已經想好了。用自己，換王爺。
“春雨，去把本宮壓箱底的那個盒子拿出來。”沈丹瑜吩咐道。
春雨急急忙忙跑去找，找到後，打開盒子遞給沈丹瑜。
沈丹瑜接過盒子，看見了裏面的一對梅花簪子，這是蘇柏崢婚前送給她的，她從來沒有戴過，或許從今以後，可以戴上，增添一點運氣。
“再把那個黑色盒子拿來。”沈丹瑜合上錦盒。
“是。”春雨這次沒有打開盒子，因為她知道裏面是什麽。
沈丹瑜親自打開盒子，裏面躺著一只兵符，還有一紙和離書。她拿著和離書走到桌前，提筆寫下她的名字。
之前閩州的動亂，還用不上兵符，而守護閩州，勢必要把士兵都用上，而這和離書，也用得上了。
“春雨，一旦皇帝言而無信，本宮在上京被擒拿，你就拿出這和離書，告訴士兵們，本宮不是瑾王妃，讓將領們務必鎮住閩州。”
將領們對蘇柏崢忠心耿耿，自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瑾王妃出事。
“王妃，這，萬萬不可啊。”春雨哽咽道。
哪怕她是個奴婢，可也明白，一旦王妃去了上京，焉能有好果子吃？別到時候王爺的棺槨沒回來，連王妃也被扣住了。
“去吩咐春素還有夏雲收拾東西，本宮明日就去上京。還有，王府裏掛上白幡，紅燈籠換成白燈籠。”沈丹瑜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是。”春雨難過地退下了。好不容易過了兩個月的安生日子，又要開始顛沛流離了嗎？
這一晚，沈丹瑜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她就起來了。
只是還沒等梳妝打扮，就聽見阿城來稟報：“不好了王妃，淮安城還有大窩城派兵團團圍住了閩州。”
“哐當。”沈丹瑜倏然起身，帶倒了一些東西，正巧過來用膳的國公夫人也驚了。
她連忙問沈丹瑜：“昨日你讓人收拾東西，雖然動靜不大，但我還是聽到了風聲，可是和今日的事有關？”
沈丹瑜點點頭，向春雨使了個眼色。春雨會意，上前扶住國公夫人，道：“夫人，奴婢先扶您去用膳，您還沒坐完月子，可不能動怒下地。”
“我不走，瑜娘，你做了什麽事，讓朝廷出兵圍住閩州了？你可別糊塗，犯了抄家滅門的大罪！”國公夫人臉上沒了剛剛生完孩子的紅潤氣息。
“娘，沒事，女兒從來沒有做什麽，春雨，扶夫人回去。”沈丹瑜顧不得和國公夫人掰扯什麽，連忙用兩支梅花簪子挽起頭發，就讓阿城走到跟前。
“你一五一十地說來給本宮聽，到底發生了什麽？”沈丹瑜疾言厲色地說道。
“天不亮的時候，淮安城和大窩城就派出了幾千兵力，到魚肚泛白的時候，後續增援也來了幾千，現在加起來一共一萬兵馬。王妃昨日讓屬下集結的兵力，恰好和他們派來的人撞上，只差一點，就打起來了。還請王妃速速去城門處主持大局。”阿城氣都喘不上來，巴拉巴拉地一頓說。
“備馬，去城門處。”沈丹瑜披上衣服。
瑾王府所在的位置離城門處不遠，一刻鐘後，沈丹瑜就來到了城門上。
“參見王妃。”將領們紛紛請安。
“不必多禮，現在什麽情況？”沈丹瑜看著對面整裝待發的兵馬。
“卑職問他們，他們也不說為何出兵，只說奉命而來，而且，還說了要等王妃來，他們才肯退兵。”一位大胡子將領說道。
奉命？除了皇帝，誰有這種資格動用兵力？
“派人去說，本宮已經來了，他們應該退兵了。”沈丹瑜拒絕了坐椅子，而是和將領們一樣站著。她倒要看看，對方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回稟王妃，對方將領說，請王妃跟他們走一趟，見識見識淮安城的風貌。”一個小兵說道。
沈丹瑜還沒有做出反應，反倒是將領們七嘴八舌地否定這句話。
“不可啊，王妃，他們肯定不懷好意，哪裏有請人去游玩帶這麽多兵來威脅的？”
“是啊是啊，王妃，說不定他們想攻打閩州，王妃，一旦你跟他們去了，那主城後面的幾座城都有可能失守的。”
“雖然他們只有一萬人，可誰知道有沒有別的兵力向我們靠近，原本的淮安城還有大窩城加起來都沒有五千兵力，現在哪裏來的這麽多人。”
“本宮不去，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來人，賜座，給士兵們搭上涼棚遮陽。”沈丹瑜想打消耗戰。等他們受不了了，肯定比她著急。
七月的陽光十分毒辣，尤其是現在，火辣辣的太陽照在頭上，熱的讓人神智都不清醒了。
眼看著士兵們曬得受不了，不停地流汗的領兵者騎著馬走到城主身邊問道：“大人，日頭太毒了，是不是該讓士兵們歇息了。”
城主回答道：“除非瑾王妃願意出來，跟我們走上一趟，否則就這麽回去歇息，你不想要腦袋了？”
“可是……”
“別可是了，照做就是。”
一直等到晌午，敵方依舊不肯撤兵，眼見他們陸陸續續有士兵昏倒，沈丹瑜愜意地說道：“再去問問，他們肯不肯走，讓我們的人輪流去用午膳吧，別過於勞累。”
“是，王妃。”將領們早已經沒了早上的那種急迫緊張感，紛紛笑著大口喝水。
領兵打仗的男子們嗓門都不小，這裏的歡聲笑語能清清楚楚地傳到對面的士兵耳朵裏頭，這樣一對比，暈倒的人更多了。
然而一直到傍晚，對面依舊沒有撤兵，沈丹瑜想著他們就這麽站著吧，看誰耗的過誰。不曾想對面忽然躁動起來，一大片士兵分成兩列，一頂明黃色的華蓋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華蓋逶迤，在浩浩蕩蕩的車馬後，跟著數不盡的士兵，甚至還有禁衛軍。哪怕是主城後面的士兵守城，也很難打的過如此精銳的部隊。
沈丹瑜卻註意到，在明黃色車架的後面，還跟著一副棺槨。她倏然握住絲帕，難不成……
這時，對面俊馬上的將領們紛紛下來，和分成兩列的士兵們一樣跪下，口中高呼：“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這邊的士兵猶豫再三，也跟著跪下行禮，而幾位將領和沈丹瑜一樣，站著望向大軍到來。
皇帝？蘇笙卿！
車架的簾子緩緩拉開，哪怕站的遠，但依舊能讓人感覺到坐著的男子是何等氣勢不凡，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衣裳，頭上戴的冠宇也是繡上大顆的珍珠。
“去問他們想做什麽。”沈丹瑜沈默了半響，吩咐道。
不等小兵去問，就有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走到城門處，須臾，他跟在小兵身後上來了。
沈丹瑜挑了挑眉，還是個熟人？
潤生恭恭敬敬地說道：“沈小姐，陛下請你過去。”
其中一個暴脾氣地將領想上前，不過被制止了。
沈丹瑜心下嘆氣，知道躲不過一劫了。
“潤生，那副棺槨，是什麽？”沈丹瑜問道，即便是要她去，不得給出一些東西？買東西也得用銀子交換，憑什麽就這麽讓她過去？
“是瑾王爺的棺槨，沈小姐，您過去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潤生賣了個關子，讓出一條路，請沈丹瑜過去。
“王妃，不可啊。”
“難不成要給陛下一個攻打的借口？”沈丹瑜看向氣勢淩然的士兵。哪怕閩州是瑾王的封地，可依舊是皇帝所管的，抗旨不遵，皇帝可以直接下令射殺的。
沈丹瑜踏出城門，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是跪著的，她一身勁裝，頭上僅僅別著兩支梅花簪子。
她就這麽婷婷裊裊地走到車架前，微微擡頭和懶懶散散倚靠在座椅上的蘇笙卿對視。
許久不見，蘇笙卿面容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一雙狹長的眼眸淩厲萬分，高挺的鼻梁就像山峰，微抿著的薄唇血色有些淺。
沈丹瑜輕笑一聲，準備跪下。
“上來。”蘇笙卿朝她伸出手。
由於從小習武，加上常年在外打仗，他的手骨節分明且虎口處長著厚厚的老繭。
沈丹瑜的視線從他的手上移到後面的棺槨，實實在在地行了一個禮，接著說道：“妾身叩謝陛下大恩，把妾身夫君的棺槨運回閩州來。”
周遭的響起了多道抽氣聲，連跟在沈丹瑜後面的潤生也忍不住驚訝：陛下對她的意思怕是傻子也能看出來，為什麽沈小姐要說陛下不喜歡聽的話？惹怒陛下的後果她承擔得起嗎？
蘇笙卿的手就這麽懸空著，不過他也不惱，依舊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只是薄唇一啟，說出來的話分外涼薄。
“你不上來，朕就踏平閩州，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赤裸裸的威脅讓沈丹瑜心驚，沒想到當上皇帝的蘇笙卿心腸變得越來越狠辣了。
只不過，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被珍惜，更何況她的目的還未實現。
“妾身能上去，不過陛下能否先讓妾身夫君的棺槨入土為安？不然，妾身不安心。”死者為大，她不想蘇柏崢死後還不能回到家。
蘇笙卿瞇著眼睛思考這件事，突然淡然一笑，似乎很是不解地問道：“瑾王不是同你和離了嗎？他算你哪門子的夫君？”
沈丹瑜驀然擡頭盯著蘇笙卿，臉上極為震驚。為什麽蘇笙卿會知道這件事？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就說出來了？
“夫妻一場，我也不想他受苦。”沈丹瑜這次說的倒是真心實意的話。
“行，朕答應你，只不過，三日後，你必須和朕一同回上京。”蘇笙卿沒想到沈丹瑜對蘇柏崢似乎還真是有幾分情誼，不過沒關系，一個死人，怎麽可能搶的過他。
他丟了沈丹瑜一次，自然不會再丟第二次。這次順從她的意思，就當是為以前賠罪吧。
“那閩州……”沈丹瑜有些為難，瞧蘇笙卿這副模樣，也不像是來收覆閩州的。
“從此刻起，閩州是你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蘇笙卿把玩著腰上系著的玉佩，那是刻著錦鯉的上等藍田玉，觸手生熱。
“謝陛下。”沈丹瑜啞然。
“回去吧，撤兵。”蘇笙卿閉著眼，身上龍袍上的五爪金龍活靈活現。
待帝王禦駕離開，將領們才下來走到沈丹瑜身邊，他們欲言又止，又驚又喜。驚的是，王妃居然已經和王爺和離了，喜的是，陛下不是攻打閩州，那說明閩州是安全的，他們一手帶出來的兵就不會出現傷亡了。
只不過，這對王爺，是不是太過不公平了？沈丹瑜既然不是王妃了，可這閩州卻是陛下親口說給她了，那豈不是和瑾王沒什麽關系了？
“把王爺棺槨運回瑾王府，停靈三日下葬。”沈丹瑜吩咐道。
而聽聞了消息匆匆趕來的國公夫人上上下下地把沈丹瑜看了一遍，生怕她缺胳膊少腿。
景瑞也聽說了城門處發生的事情，他經過一晚上的冷靜，也深知閩州遲早是要失守的，如今這結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走在沈丹瑜身邊，低聲說道：“王妃，您不必感覺到不適。王爺薨逝前，曾對奴才說，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閩州內無戰爭無動亂，百姓能不受苦，因為您，這個願望實現了，他說他死而無憾。”
“回去吧，為王爺守靈。”聽完這一席話，沈丹瑜淡淡地點頭。
其實蘇柏崢當初可以直接把兵權交出來的，這樣閩州內也不會有動亂，唯一的威脅就是不支持瑾王的人，他們想自立為王，會發動內亂，而現在這種情況，傷亡降到了最低。
閩州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主子換成了忠勇國公府小姐沈丹瑜，她不是瑾王的王妃了，只不過依舊讓瑾王府保存下來，並且說道：“瑾王才是這裏的主人。”
三日一閃而過，沈丹瑜送棺槨出了瑾王府的門，也親自和送葬隊伍一同到了墓園。
墓園裏葬著老瑾王和老王妃，如今這裏即將多一個墓碑。
沈丹瑜看著黑色的棺樽緩緩落入提前挖好的大坑之中，再望著泥土一點一點地覆蓋在棺樽上，直到再也看不見黑色，直到地面被填平。
那一剎那，沈丹瑜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心裏溜走了，是什麽呢？她不想去思索了，只是把她和蘇柏崢的一切都封存起來。
她為蘇柏崢燒了三炷香，看著煙灰隨著風飄起，不知去往何處。
“以後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大大小小的節日，都必得為王爺燒香燃紙錢。”沈丹瑜看了最後一眼，就下了山。
“王妃，奴才想為王爺守墓，請您應允。”景瑞“哐哐哐”叩了三個響頭。
“你想好了嗎？”沈丹瑜清楚景瑞的忠心，不過當守墓人可是非常無趣的。
“奴才無父無母，只有王爺可以效忠了，請王妃成全。”景瑞一臉堅毅。
“去吧。”沈丹瑜點頭。她現在連自己都管不好，已經沒有功夫管其他人了。
回到瑾王府，一隊小太監帶著超高規格的車馬在門口等候，比三天前蘇笙卿出行的儀仗要低一點，不過也不遑多讓了。
潤生在瑾王府裏面等著沈丹瑜。
“沈小姐，陛下派奴婢來接您，請沈小姐沐浴更衣。”潤生笑瞇瞇地說道。
“這個形制，好像不太適合我穿吧。”沈丹瑜眼神落在繡著鳳凰的大紅衣袍上，旁邊金光璀璨極盡奢華的鳳冠也很是奪目。
“沈小姐，陛下說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潤生也暗自感嘆，沈小姐命可真好，如今這些東西，那可都是皇後才用的起的。
陛下也只有對沈小姐才有那麽一絲絲耐心了，對於反對他的朝臣，抄家落獄流放，對於意圖勾引他的淮安城城主的女兒，陛下直接讓人廢了。
“那請公公先出去。”
潤生彎腰退出去：“沈小姐像以前一樣，喚奴才潤生就行。”
待潤生出去後，春雨、夏雲和春素進來伺候。
夏雲擔憂地問道：“小姐，這下怎麽辦？回到上京，別人會怎麽看小姐？”
“沒事，走一步看一步。對了，母親和弟弟怎麽樣？沒有受驚吧？”沈丹瑜眼下更關心家人，對於別人的看法，倒不是很在意。
“小世子幾日不見小姐，哭鬧得厲害呢，不過夫人那邊，對小姐倒是頗有微詞，夫人她不願意回上京。”春雨嘆氣。
“我去淮安城，母親要不要跟著去？”沈丹瑜也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不去就等著被降罪吧。
“去的，潤生公公說了，夫人和小世子一同跟去，到時候好一起去上京。”
“希望能回到上京替弟弟辦個滿月宴。”不管怎麽樣，弟弟都是名正言順的忠勇國公府的小世子，將來是要承襲國公爺爵位的。
“定是能的。”春素安慰道，她眉頭一皺，苦惱地問道：“小姐，不知你這樣跟陛下回去，會不會有個名分？”
“你覺得呢？”沈丹瑜眼含審視地看著春素。
春素心裏一緊，低下頭說道：“奴婢不知，只是擔心小姐沒名沒分地在陛下身邊，會被人恥笑。”
“我哪裏知道這麽多，只盼著陛下能對我多憐惜幾分，水有些冷了，春素你去叫點熱水進來。”沈丹瑜捧起一抹花瓣。
待春素出去後，沈丹瑜似笑非笑地問道：“查到了嗎？”
“是，王妃把和離書拿出來的時候，只有奴婢幾人看見過，在小世子出生三日後，春素輪休，去寺廟為小世子祈福的含棉身體不舒服，是春素主動替她去寺廟。”春雨在沈丹瑜耳邊小聲說道。
盡管早有猜測，沈丹瑜還是免不了難過。從幾天前蘇笙卿說出來的話，她就猜測身邊的人中有背叛的人，沒想到真的是春素。
她從小在閩州長大，怎麽會是蘇笙卿的人？
“小姐，要不要一了百了？”春雨陰惻惻地問道。跟著小姐這麽久，她明白，只有自己握住權利，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像春素這種有二心的，合該處理掉。
“不必，從她身上，也能得知他的意圖。”沈丹瑜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當初在上京，春素會和她說關於方如夢的事情，還那麽快就效忠於她，原來是有備而來。
“是。”
“起身吧。”沈丹瑜閉著眼睛，任由春雨和夏雲替她穿衣打扮。
盡管還沒有挽起頭發，但沈丹瑜單是穿著一席紅衣，就有出水芙蓉之姿，足以讓人晃了眼睛。
“春素，你來替我梳妝。”沈丹瑜飄飄然坐好，對著一臉平靜的春素說道。
眼見沈丹瑜沒有問什麽，心裏忐忑不安的春素也稍稍安定幾分，她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把鳳冠戴在沈丹瑜頭上。
“我自己來描眉。”沈丹瑜提起眉粉，細細地描畫。
房門外候著的潤生有些著急，過去這麽久了，也不知陛下是不是等急了，只是他也知道女子梳洗打扮是最耗費時間的，催促不得。
“吱呀。”在潤生碎碎念的時候，房門開了。
沈丹瑜穿著鳳冠霞帔從裏面慢慢踱步而出，鳳冠上的東珠閃著耀眼光芒，潤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道：“請沈小姐隨奴才來。”
一路走到瑾王府外，潤生道：“請沈小姐上馬車。”
沈丹瑜摻著潤生的手，一只腳踏上小矮凳，回頭看了國公夫人一眼，國公夫人卻賭氣般別開頭，只顧逗弄懷中的小人。
沈丹瑜心知母親不願意和她同乘，就一步上了馬車。
潤生也上了馬車，為了更好地照顧沈丹瑜。
既然以後要回上京，自然是要打探清楚上京的情況，所以沈丹瑜開口問道：“潤生公公，不知陛下登基後，有沒有封賞王爺公主們？”
潤生道：“皇後娘娘封為母後皇太後，康王加封為榮康王，賜土地百頃，懷嘉公主加封為懷嘉大長公主，賜土地千頃，至於別的公主們，陛下說年齡尚小，就先不加封。”
“懷玉公主呢？”沈丹瑜想起了囂張跋扈的懷玉公主，她哥哥瑞王奪嫡失敗，不知道她是否榮耀依舊？
“懷玉公主意圖行刺陛下，已經被囚禁在冷宮了。”
“珍貴妃呢？”那麽一個嬌艷的女人，能受得了地位帶來的落差？珍貴妃想做太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歿了，追隨先帝而去。”潤生口中說的和心中所想可不是一回事。珍貴妃在大勢已去的時候，竟還妄想著太後之位，甚至還想著勾引陛下，實在是惡心至極。最後被陛下一杯毒酒賜死了。
“那陛下有沒有冊立皇後？”沈丹瑜臉上帶了一絲絲緊張，似乎很在乎這件事，只是眼底無波瀾起伏。
潤生暗自為陛下竊喜，看來沈小姐還是在乎陛下的嘛，不然幹嘛問這種問題？
“沒有呢，陛下說，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一同舉辦，只不過這中宮是沒有主人的。”潤生說道。
這話裏面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值得沈丹瑜慢慢琢磨。
登基大典一日不辦，就晚一日昭告天下，江山易主了，這個時候皇位也不是那麽穩的。而且中宮無主後面卻要舉辦封後大典？
誰會是皇後呢？
“沈小姐，依奴才看，陛下是在意你的，只是從前陛下看不清，沈小姐可不要鉆牛角尖了。”潤生苦口婆心地提醒。他是害怕沈小姐的心在瑾王身上，忽視了陛下，哪怕陛下再如何忍讓，他始終是個男子，自然看不得這種場面。
“謝公公提醒。”沈丹瑜很是禮貌客氣。只不過，她不愛蘇柏崢，也不愛蘇笙卿，潤生這話，她不過是左耳入右耳出。
皇帝的愛，焉能長久？能不能從這裏面得到她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馬車一路平穩地到達了淮安城，在城門口處，都不用下車盤問，守門的士兵一看這威嚴的儀仗，就放行了。
“沈小姐，奴才扶你下來。”到了淮安城城主府，潤生一甩拂塵，先下了馬車。
沈丹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城主府內的一切，雖然是城主府，不過淮安城富庶，這城主府富麗堂皇的程度比起瑾王府也毫不遜色。
潤生領著沈丹瑜來到一個院子內，下人們正有秩序地捧著膳食進到花廳。
“臣女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丹瑜笑不露齒地低頭。
頭上的流蘇輕輕地晃動著，口脂恰到好處，連白嫩的皓腕上戴著的玉鐲也比不得她生來就嬌艷的顏色。
饒是蘇笙卿已經見過她多次，也被她晃了眼，這種大紅色稱她，他是知道的，只不過如今穿著鳳冠霞帔出現在他面前，他還是覺得她有藏於骨子裏頭的美。
讓他恨不能藏起來，只給他一個人看。
“坐，用膳吧，想必你也餓了。”蘇笙卿說道。
沈丹瑜起來的時候故意碰了碰耳邊的梅花簪子，一直註意她的蘇笙卿隨口問了一句：“這簪子倒是配你。”
“先夫送的。”沈丹瑜嬌羞一笑。不知道蘇笙卿對她的容忍底線在哪裏呢？
“啪嗒。”筷子被蘇笙卿砸在碟子上。他語氣不善地叫道：“沈丹瑜！”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王妃，您找屬下？”阿城對沈丹瑜恭恭敬敬地彎著腰。
“王爺薨了。”沈丹瑜扶著額頭。
仿佛一道驚雷劈在旁邊，阿城呆楞楞的，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什、什麽？”
王爺給了他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盡管他做的事見不得人，可是他依舊很感激。那麽溫柔清潤的王爺，為了閩州百姓著想的王爺，薨了？
經年累月遭受訓練沒哭，被同伴背叛沒哭，那天晚上鎮壓閩州被捅了一刀沒哭，這個鐵血硬漢聽見瑾王死去的消息時，不自覺地紅了眼眶，流下清淚。
“王爺的棺槨如今還在上京，皇帝說，要本宮親自去上京，王爺的棺槨才能運回來，你怎麽看？”沈丹瑜把問題拋給了阿城。
阿城抹了一把眼淚，整理好情緒，回答道：“不可，萬一這是一個圈套呢？王妃一去上京，就等於羊入虎口，閩州沒了做主的人，勢必會亂。萬一狗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用王妃要挾，豈不是把王爺的心血交出去了？”
對於如今新帝蘇笙卿的手段，沈丹瑜有所耳聞。
先帝駕崩的那晚，聽聞皇宮內血流成河，幾位王爺先後被擒，寧王已經伏誅，瑞王還有英王囚禁起來，只有平日裏不問世事的康王逃過一劫。
在蘇笙卿登基幾天後，繳了兵馬的藩王被蘇笙卿以護駕不利的理由，把封地也給收了。現在，只剩下閩州是有兵馬的，也只有瑾王的封地沒有收回。
別說沈丹瑜不信蘇笙卿的話，連阿城也不相信。新帝雷厲風行，怎麽可能讓瑾王的棺槨完好無損地回到閩州呢？
“可是不去，王爺又怎能入土為安？”沈丹瑜很是糾結。萬一蘇笙卿直接打來，閩州真不一定守得住，可就這麽輕易地把閩州交出去，怎麽對得起蘇柏崢？
“王妃，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主動派兵攻打，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用城池換王爺的棺槨。”阿城提議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風險有些大。”蘇笙卿可不是有勇無謀的人，就怕他已經提防著他們了。
“最壞的結果，是用閩州去換王爺的棺槨。”沈丹瑜忽然自嘲一笑。不過閩州本來就是蘇柏崢的，這樣也可以，而且省時省力。只是一旦把閩州交出去，那麽這裏就不屬於蘇柏崢的了，並且蘇柏崢十幾年的謀劃都為了他人做嫁衣。
阿城沈默了下來，顯然是和沈丹瑜一樣，陷入了劇烈的思想鬥爭當中。王爺剛剛接手的閩州災民遍地，動亂頻頻，這麽多年來，王爺使用了多少次計謀，才讓閩州堪堪安靜下來，現在就拱手讓人嗎？
交出去的土地，就不屬於王爺了，瑾王府蕩然無存，那麽王爺能葬在哪裏呢？
“你先去集結兵力，讓他們隨時集合，預防皇帝出兵淮安城。明日一早，本宮出發去上京。”良久之後，沈丹瑜做出了決定。往好處想想，或許蘇笙卿還不至於殺了她。
淮安城，就在閩州隔壁，只不過是朝廷派官守護。
“是，屬下這就去辦。”阿城知道，王妃已經想好了。用自己，換王爺。
“春雨，去把本宮壓箱底的那個盒子拿出來。”沈丹瑜吩咐道。
春雨急急忙忙跑去找，找到後，打開盒子遞給沈丹瑜。
沈丹瑜接過盒子，看見了裏面的一對梅花簪子，這是蘇柏崢婚前送給她的，她從來沒有戴過，或許從今以後，可以戴上，增添一點運氣。
“再把那個黑色盒子拿來。”沈丹瑜合上錦盒。
“是。”春雨這次沒有打開盒子，因為她知道裏面是什麽。
沈丹瑜親自打開盒子，裏面躺著一只兵符，還有一紙和離書。她拿著和離書走到桌前，提筆寫下她的名字。
之前閩州的動亂，還用不上兵符，而守護閩州，勢必要把士兵都用上，而這和離書，也用得上了。
“春雨，一旦皇帝言而無信，本宮在上京被擒拿，你就拿出這和離書，告訴士兵們，本宮不是瑾王妃，讓將領們務必鎮住閩州。”
將領們對蘇柏崢忠心耿耿，自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瑾王妃出事。
“王妃，這，萬萬不可啊。”春雨哽咽道。
哪怕她是個奴婢，可也明白，一旦王妃去了上京，焉能有好果子吃？別到時候王爺的棺槨沒回來，連王妃也被扣住了。
“去吩咐春素還有夏雲收拾東西，本宮明日就去上京。還有，王府裏掛上白幡，紅燈籠換成白燈籠。”沈丹瑜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是。”春雨難過地退下了。好不容易過了兩個月的安生日子，又要開始顛沛流離了嗎？
這一晚，沈丹瑜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她就起來了。
只是還沒等梳妝打扮，就聽見阿城來稟報：“不好了王妃，淮安城還有大窩城派兵團團圍住了閩州。”
“哐當。”沈丹瑜倏然起身，帶倒了一些東西，正巧過來用膳的國公夫人也驚了。
她連忙問沈丹瑜：“昨日你讓人收拾東西，雖然動靜不大，但我還是聽到了風聲，可是和今日的事有關？”
沈丹瑜點點頭，向春雨使了個眼色。春雨會意，上前扶住國公夫人，道：“夫人，奴婢先扶您去用膳，您還沒坐完月子，可不能動怒下地。”
“我不走，瑜娘，你做了什麽事，讓朝廷出兵圍住閩州了？你可別糊塗，犯了抄家滅門的大罪！”國公夫人臉上沒了剛剛生完孩子的紅潤氣息。
“娘，沒事，女兒從來沒有做什麽，春雨，扶夫人回去。”沈丹瑜顧不得和國公夫人掰扯什麽，連忙用兩支梅花簪子挽起頭發，就讓阿城走到跟前。
“你一五一十地說來給本宮聽，到底發生了什麽？”沈丹瑜疾言厲色地說道。
“天不亮的時候，淮安城和大窩城就派出了幾千兵力，到魚肚泛白的時候，後續增援也來了幾千，現在加起來一共一萬兵馬。王妃昨日讓屬下集結的兵力，恰好和他們派來的人撞上，只差一點，就打起來了。還請王妃速速去城門處主持大局。”阿城氣都喘不上來，巴拉巴拉地一頓說。
“備馬，去城門處。”沈丹瑜披上衣服。
瑾王府所在的位置離城門處不遠，一刻鐘後，沈丹瑜就來到了城門上。
“參見王妃。”將領們紛紛請安。
“不必多禮，現在什麽情況？”沈丹瑜看著對面整裝待發的兵馬。
“卑職問他們，他們也不說為何出兵，只說奉命而來，而且，還說了要等王妃來，他們才肯退兵。”一位大胡子將領說道。
奉命？除了皇帝，誰有這種資格動用兵力？
“派人去說，本宮已經來了，他們應該退兵了。”沈丹瑜拒絕了坐椅子，而是和將領們一樣站著。她倒要看看，對方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回稟王妃，對方將領說，請王妃跟他們走一趟，見識見識淮安城的風貌。”一個小兵說道。
沈丹瑜還沒有做出反應，反倒是將領們七嘴八舌地否定這句話。
“不可啊，王妃，他們肯定不懷好意，哪裏有請人去游玩帶這麽多兵來威脅的？”
“是啊是啊，王妃，說不定他們想攻打閩州，王妃，一旦你跟他們去了，那主城後面的幾座城都有可能失守的。”
“雖然他們只有一萬人，可誰知道有沒有別的兵力向我們靠近，原本的淮安城還有大窩城加起來都沒有五千兵力，現在哪裏來的這麽多人。”
“本宮不去，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來人，賜座，給士兵們搭上涼棚遮陽。”沈丹瑜想打消耗戰。等他們受不了了，肯定比她著急。
七月的陽光十分毒辣，尤其是現在，火辣辣的太陽照在頭上，熱的讓人神智都不清醒了。
眼看著士兵們曬得受不了，不停地流汗的領兵者騎著馬走到城主身邊問道：“大人，日頭太毒了，是不是該讓士兵們歇息了。”
城主回答道：“除非瑾王妃願意出來，跟我們走上一趟，否則就這麽回去歇息，你不想要腦袋了？”
“可是……”
“別可是了，照做就是。”
一直等到晌午，敵方依舊不肯撤兵，眼見他們陸陸續續有士兵昏倒，沈丹瑜愜意地說道：“再去問問，他們肯不肯走，讓我們的人輪流去用午膳吧，別過於勞累。”
“是，王妃。”將領們早已經沒了早上的那種急迫緊張感，紛紛笑著大口喝水。
領兵打仗的男子們嗓門都不小，這裏的歡聲笑語能清清楚楚地傳到對面的士兵耳朵裏頭，這樣一對比，暈倒的人更多了。
然而一直到傍晚，對面依舊沒有撤兵，沈丹瑜想著他們就這麽站著吧，看誰耗的過誰。不曾想對面忽然躁動起來，一大片士兵分成兩列，一頂明黃色的華蓋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華蓋逶迤，在浩浩蕩蕩的車馬後，跟著數不盡的士兵，甚至還有禁衛軍。哪怕是主城後面的士兵守城，也很難打的過如此精銳的部隊。
沈丹瑜卻註意到，在明黃色車架的後面，還跟著一副棺槨。她倏然握住絲帕，難不成……
這時，對面俊馬上的將領們紛紛下來，和分成兩列的士兵們一樣跪下，口中高呼：“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這邊的士兵猶豫再三，也跟著跪下行禮，而幾位將領和沈丹瑜一樣，站著望向大軍到來。
皇帝？蘇笙卿！
車架的簾子緩緩拉開，哪怕站的遠，但依舊能讓人感覺到坐著的男子是何等氣勢不凡，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衣裳，頭上戴的冠宇也是繡上大顆的珍珠。
“去問他們想做什麽。”沈丹瑜沈默了半響，吩咐道。
不等小兵去問，就有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走到城門處，須臾，他跟在小兵身後上來了。
沈丹瑜挑了挑眉，還是個熟人？
潤生恭恭敬敬地說道：“沈小姐，陛下請你過去。”
其中一個暴脾氣地將領想上前，不過被制止了。
沈丹瑜心下嘆氣，知道躲不過一劫了。
“潤生，那副棺槨，是什麽？”沈丹瑜問道，即便是要她去，不得給出一些東西？買東西也得用銀子交換，憑什麽就這麽讓她過去？
“是瑾王爺的棺槨，沈小姐，您過去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潤生賣了個關子，讓出一條路，請沈丹瑜過去。
“王妃，不可啊。”
“難不成要給陛下一個攻打的借口？”沈丹瑜看向氣勢淩然的士兵。哪怕閩州是瑾王的封地，可依舊是皇帝所管的，抗旨不遵，皇帝可以直接下令射殺的。
沈丹瑜踏出城門，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是跪著的，她一身勁裝，頭上僅僅別著兩支梅花簪子。
她就這麽婷婷裊裊地走到車架前，微微擡頭和懶懶散散倚靠在座椅上的蘇笙卿對視。
許久不見，蘇笙卿面容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一雙狹長的眼眸淩厲萬分，高挺的鼻梁就像山峰，微抿著的薄唇血色有些淺。
沈丹瑜輕笑一聲，準備跪下。
“上來。”蘇笙卿朝她伸出手。
由於從小習武，加上常年在外打仗，他的手骨節分明且虎口處長著厚厚的老繭。
沈丹瑜的視線從他的手上移到後面的棺槨，實實在在地行了一個禮，接著說道：“妾身叩謝陛下大恩，把妾身夫君的棺槨運回閩州來。”
周遭的響起了多道抽氣聲，連跟在沈丹瑜後面的潤生也忍不住驚訝：陛下對她的意思怕是傻子也能看出來，為什麽沈小姐要說陛下不喜歡聽的話？惹怒陛下的後果她承擔得起嗎？
蘇笙卿的手就這麽懸空著，不過他也不惱，依舊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只是薄唇一啟，說出來的話分外涼薄。
“你不上來，朕就踏平閩州，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赤裸裸的威脅讓沈丹瑜心驚，沒想到當上皇帝的蘇笙卿心腸變得越來越狠辣了。
只不過，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被珍惜，更何況她的目的還未實現。
“妾身能上去，不過陛下能否先讓妾身夫君的棺槨入土為安？不然，妾身不安心。”死者為大，她不想蘇柏崢死後還不能回到家。
蘇笙卿瞇著眼睛思考這件事，突然淡然一笑，似乎很是不解地問道：“瑾王不是同你和離了嗎？他算你哪門子的夫君？”
沈丹瑜驀然擡頭盯著蘇笙卿，臉上極為震驚。為什麽蘇笙卿會知道這件事？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就說出來了？
“夫妻一場，我也不想他受苦。”沈丹瑜這次說的倒是真心實意的話。
“行，朕答應你，只不過，三日後，你必須和朕一同回上京。”蘇笙卿沒想到沈丹瑜對蘇柏崢似乎還真是有幾分情誼，不過沒關系，一個死人，怎麽可能搶的過他。
他丟了沈丹瑜一次，自然不會再丟第二次。這次順從她的意思，就當是為以前賠罪吧。
“那閩州……”沈丹瑜有些為難，瞧蘇笙卿這副模樣，也不像是來收覆閩州的。
“從此刻起，閩州是你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蘇笙卿把玩著腰上系著的玉佩，那是刻著錦鯉的上等藍田玉，觸手生熱。
“謝陛下。”沈丹瑜啞然。
“回去吧，撤兵。”蘇笙卿閉著眼，身上龍袍上的五爪金龍活靈活現。
待帝王禦駕離開，將領們才下來走到沈丹瑜身邊，他們欲言又止，又驚又喜。驚的是，王妃居然已經和王爺和離了，喜的是，陛下不是攻打閩州，那說明閩州是安全的，他們一手帶出來的兵就不會出現傷亡了。
只不過，這對王爺，是不是太過不公平了？沈丹瑜既然不是王妃了，可這閩州卻是陛下親口說給她了，那豈不是和瑾王沒什麽關系了？
“把王爺棺槨運回瑾王府，停靈三日下葬。”沈丹瑜吩咐道。
而聽聞了消息匆匆趕來的國公夫人上上下下地把沈丹瑜看了一遍，生怕她缺胳膊少腿。
景瑞也聽說了城門處發生的事情，他經過一晚上的冷靜，也深知閩州遲早是要失守的，如今這結果，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走在沈丹瑜身邊，低聲說道：“王妃，您不必感覺到不適。王爺薨逝前，曾對奴才說，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閩州內無戰爭無動亂，百姓能不受苦，因為您，這個願望實現了，他說他死而無憾。”
“回去吧，為王爺守靈。”聽完這一席話，沈丹瑜淡淡地點頭。
其實蘇柏崢當初可以直接把兵權交出來的，這樣閩州內也不會有動亂，唯一的威脅就是不支持瑾王的人，他們想自立為王，會發動內亂，而現在這種情況，傷亡降到了最低。
閩州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主子換成了忠勇國公府小姐沈丹瑜，她不是瑾王的王妃了，只不過依舊讓瑾王府保存下來，並且說道：“瑾王才是這裏的主人。”
三日一閃而過，沈丹瑜送棺槨出了瑾王府的門，也親自和送葬隊伍一同到了墓園。
墓園裏葬著老瑾王和老王妃，如今這裏即將多一個墓碑。
沈丹瑜看著黑色的棺樽緩緩落入提前挖好的大坑之中，再望著泥土一點一點地覆蓋在棺樽上，直到再也看不見黑色，直到地面被填平。
那一剎那，沈丹瑜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心裏溜走了，是什麽呢？她不想去思索了，只是把她和蘇柏崢的一切都封存起來。
她為蘇柏崢燒了三炷香，看著煙灰隨著風飄起，不知去往何處。
“以後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大大小小的節日，都必得為王爺燒香燃紙錢。”沈丹瑜看了最後一眼，就下了山。
“王妃，奴才想為王爺守墓，請您應允。”景瑞“哐哐哐”叩了三個響頭。
“你想好了嗎？”沈丹瑜清楚景瑞的忠心，不過當守墓人可是非常無趣的。
“奴才無父無母，只有王爺可以效忠了，請王妃成全。”景瑞一臉堅毅。
“去吧。”沈丹瑜點頭。她現在連自己都管不好，已經沒有功夫管其他人了。
回到瑾王府，一隊小太監帶著超高規格的車馬在門口等候，比三天前蘇笙卿出行的儀仗要低一點，不過也不遑多讓了。
潤生在瑾王府裏面等著沈丹瑜。
“沈小姐，陛下派奴婢來接您，請沈小姐沐浴更衣。”潤生笑瞇瞇地說道。
“這個形制，好像不太適合我穿吧。”沈丹瑜眼神落在繡著鳳凰的大紅衣袍上，旁邊金光璀璨極盡奢華的鳳冠也很是奪目。
“沈小姐，陛下說可以，那就是可以的。”潤生也暗自感嘆，沈小姐命可真好，如今這些東西，那可都是皇後才用的起的。
陛下也只有對沈小姐才有那麽一絲絲耐心了，對於反對他的朝臣，抄家落獄流放，對於意圖勾引他的淮安城城主的女兒，陛下直接讓人廢了。
“那請公公先出去。”
潤生彎腰退出去：“沈小姐像以前一樣，喚奴才潤生就行。”
待潤生出去後，春雨、夏雲和春素進來伺候。
夏雲擔憂地問道：“小姐，這下怎麽辦？回到上京，別人會怎麽看小姐？”
“沒事，走一步看一步。對了，母親和弟弟怎麽樣？沒有受驚吧？”沈丹瑜眼下更關心家人，對於別人的看法，倒不是很在意。
“小世子幾日不見小姐，哭鬧得厲害呢，不過夫人那邊，對小姐倒是頗有微詞，夫人她不願意回上京。”春雨嘆氣。
“我去淮安城，母親要不要跟著去？”沈丹瑜也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不去就等著被降罪吧。
“去的，潤生公公說了，夫人和小世子一同跟去，到時候好一起去上京。”
“希望能回到上京替弟弟辦個滿月宴。”不管怎麽樣，弟弟都是名正言順的忠勇國公府的小世子，將來是要承襲國公爺爵位的。
“定是能的。”春素安慰道，她眉頭一皺，苦惱地問道：“小姐，不知你這樣跟陛下回去，會不會有個名分？”
“你覺得呢？”沈丹瑜眼含審視地看著春素。
春素心裏一緊，低下頭說道：“奴婢不知，只是擔心小姐沒名沒分地在陛下身邊，會被人恥笑。”
“我哪裏知道這麽多，只盼著陛下能對我多憐惜幾分，水有些冷了，春素你去叫點熱水進來。”沈丹瑜捧起一抹花瓣。
待春素出去後，沈丹瑜似笑非笑地問道：“查到了嗎？”
“是，王妃把和離書拿出來的時候，只有奴婢幾人看見過，在小世子出生三日後，春素輪休，去寺廟為小世子祈福的含棉身體不舒服，是春素主動替她去寺廟。”春雨在沈丹瑜耳邊小聲說道。
盡管早有猜測，沈丹瑜還是免不了難過。從幾天前蘇笙卿說出來的話，她就猜測身邊的人中有背叛的人，沒想到真的是春素。
她從小在閩州長大，怎麽會是蘇笙卿的人？
“小姐，要不要一了百了？”春雨陰惻惻地問道。跟著小姐這麽久，她明白，只有自己握住權利，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像春素這種有二心的，合該處理掉。
“不必，從她身上，也能得知他的意圖。”沈丹瑜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當初在上京，春素會和她說關於方如夢的事情，還那麽快就效忠於她，原來是有備而來。
“是。”
“起身吧。”沈丹瑜閉著眼睛，任由春雨和夏雲替她穿衣打扮。
盡管還沒有挽起頭發，但沈丹瑜單是穿著一席紅衣，就有出水芙蓉之姿，足以讓人晃了眼睛。
“春素，你來替我梳妝。”沈丹瑜飄飄然坐好，對著一臉平靜的春素說道。
眼見沈丹瑜沒有問什麽，心裏忐忑不安的春素也稍稍安定幾分，她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把鳳冠戴在沈丹瑜頭上。
“我自己來描眉。”沈丹瑜提起眉粉，細細地描畫。
房門外候著的潤生有些著急，過去這麽久了，也不知陛下是不是等急了，只是他也知道女子梳洗打扮是最耗費時間的，催促不得。
“吱呀。”在潤生碎碎念的時候，房門開了。
沈丹瑜穿著鳳冠霞帔從裏面慢慢踱步而出，鳳冠上的東珠閃著耀眼光芒，潤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道：“請沈小姐隨奴才來。”
一路走到瑾王府外，潤生道：“請沈小姐上馬車。”
沈丹瑜摻著潤生的手，一只腳踏上小矮凳，回頭看了國公夫人一眼，國公夫人卻賭氣般別開頭，只顧逗弄懷中的小人。
沈丹瑜心知母親不願意和她同乘，就一步上了馬車。
潤生也上了馬車，為了更好地照顧沈丹瑜。
既然以後要回上京，自然是要打探清楚上京的情況，所以沈丹瑜開口問道：“潤生公公，不知陛下登基後，有沒有封賞王爺公主們？”
潤生道：“皇後娘娘封為母後皇太後，康王加封為榮康王，賜土地百頃，懷嘉公主加封為懷嘉大長公主，賜土地千頃，至於別的公主們，陛下說年齡尚小，就先不加封。”
“懷玉公主呢？”沈丹瑜想起了囂張跋扈的懷玉公主，她哥哥瑞王奪嫡失敗，不知道她是否榮耀依舊？
“懷玉公主意圖行刺陛下，已經被囚禁在冷宮了。”
“珍貴妃呢？”那麽一個嬌艷的女人，能受得了地位帶來的落差？珍貴妃想做太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歿了，追隨先帝而去。”潤生口中說的和心中所想可不是一回事。珍貴妃在大勢已去的時候，竟還妄想著太後之位，甚至還想著勾引陛下，實在是惡心至極。最後被陛下一杯毒酒賜死了。
“那陛下有沒有冊立皇後？”沈丹瑜臉上帶了一絲絲緊張，似乎很在乎這件事，只是眼底無波瀾起伏。
潤生暗自為陛下竊喜，看來沈小姐還是在乎陛下的嘛，不然幹嘛問這種問題？
“沒有呢，陛下說，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一同舉辦，只不過這中宮是沒有主人的。”潤生說道。
這話裏面的意思可就多了去了，值得沈丹瑜慢慢琢磨。
登基大典一日不辦，就晚一日昭告天下，江山易主了，這個時候皇位也不是那麽穩的。而且中宮無主後面卻要舉辦封後大典？
誰會是皇後呢？
“沈小姐，依奴才看，陛下是在意你的，只是從前陛下看不清，沈小姐可不要鉆牛角尖了。”潤生苦口婆心地提醒。他是害怕沈小姐的心在瑾王身上，忽視了陛下，哪怕陛下再如何忍讓，他始終是個男子，自然看不得這種場面。
“謝公公提醒。”沈丹瑜很是禮貌客氣。只不過，她不愛蘇柏崢，也不愛蘇笙卿，潤生這話，她不過是左耳入右耳出。
皇帝的愛，焉能長久？能不能從這裏面得到她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馬車一路平穩地到達了淮安城，在城門口處，都不用下車盤問，守門的士兵一看這威嚴的儀仗，就放行了。
“沈小姐，奴才扶你下來。”到了淮安城城主府，潤生一甩拂塵，先下了馬車。
沈丹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城主府內的一切，雖然是城主府，不過淮安城富庶，這城主府富麗堂皇的程度比起瑾王府也毫不遜色。
潤生領著沈丹瑜來到一個院子內，下人們正有秩序地捧著膳食進到花廳。
“臣女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丹瑜笑不露齒地低頭。
頭上的流蘇輕輕地晃動著，口脂恰到好處，連白嫩的皓腕上戴著的玉鐲也比不得她生來就嬌艷的顏色。
饒是蘇笙卿已經見過她多次，也被她晃了眼，這種大紅色稱她，他是知道的，只不過如今穿著鳳冠霞帔出現在他面前，他還是覺得她有藏於骨子裏頭的美。
讓他恨不能藏起來，只給他一個人看。
“坐，用膳吧，想必你也餓了。”蘇笙卿說道。
沈丹瑜起來的時候故意碰了碰耳邊的梅花簪子，一直註意她的蘇笙卿隨口問了一句：“這簪子倒是配你。”
“先夫送的。”沈丹瑜嬌羞一笑。不知道蘇笙卿對她的容忍底線在哪裏呢？
“啪嗒。”筷子被蘇笙卿砸在碟子上。他語氣不善地叫道：“沈丹瑜！”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