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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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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巨大的黑蛟宛如一座山丘, 漆黑的鱗片浸潤過湖水,在月色下折射出冷寒的光,仿佛是一層堅韌的鐵甲。

金黃的豎瞳轉了一圈, 掃過驚慌失措的人群,精準地落在兩個正要逃跑的人影上。

“找到了,那個自在飛花的小賊。”

虞禾跟十二幾乎是在看清來人後就拔腿狂奔, 也顧不上什麽任務不任務了。

以謝衡之對曲流霞的厭惡程度,自在飛花的人一旦被他認出, 絕無可能生還。

虞禾本來還有幾分醉意, 此刻都被嚇清醒了。

她一看到謝衡之,心口就像針紮似地泛著疼, 以至於腳步都有些僵硬。

所有弟子們都已經祭出了武器, 或列陣或叫人,紛紛做好與謝衡之對抗的準備。

就在一片嘩然聲中,虞禾看到那個人影沖著自己的方向來了, 同時數道魔氣如同飛箭一般朝著她和十二刺過來。

虞禾出劍擋住攻勢,不過一招,手中長劍應聲而斷, 她整個人也被巨大的震蕩逼得退後兩步, 直接摔飛砸在了十二身上。

“謝衡之!”

正當謝衡之即將靠近她的時候,一個人影猛地攻向他。

顧微手持長刀, 高束起的墨發在月下劃過一個弧度,方才酒醉的模樣一掃而空。

他帶著眾位弟子一起拖延了謝衡之的動作,虞禾與十二則借勢起身逃跑。

虞禾心臟狂跳, 渾身發寒, 謝衡之身上的駭人的魔氣,讓她幾乎要認不出。

謝衡之的膚色在月光下白得慘淡, 一身漆黑的衣袍融入這沈沈夜色,隔著飛揚的蘆花,他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四周升騰起的墨火,像是盤旋在他周身的惡鬼。

十二抱怨道:“什麽破結界!”

無論棲雲仙府還是瑤山,三秋競魁期間,修士居所都有禁制,以防有人用神行術作祟。

顧微長刀淩厲,試圖牽制謝衡之。

同時月下仙人似的琴無暇翩翩落下,手指撥動琴弦,泛出的琴音猶如兵戈殺伐,迅速蕩開壓人的魔氣,化作風刃襲向謝衡之。

謝衡之微皺了下眉,掃了一眼廊橋上狂奔的身影,掌上魔氣凝結,而後毫不猶豫砸向了廊橋。

同時他五指緊握,數道風雷升起,將纏人的小輩盡數震飛。

虞禾跑到一半,感應到魔氣後擡頭一看,便聽一聲轟隆巨響,還不及反應便隨著碎裂的廊橋一同墜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一瞬間灌了進來,她猝不及防嗆了幾口水,因為窒息而胸口悶疼,正要試圖破水而出,就有一股力量毫不客氣地掐著她的脖頸,直接將她從水裏吊了出來,而後猛地甩進一旁的蘆葦蕩中。

虞禾渾身濕淋淋的,趴在被砸倒的蘆葦中猛咳起來,眼前的月光被擋住,一個人影將她罩在其中。

她的四肢忽然像是被釘住一般無法動彈。

“東西呢?”

毫無起伏的語氣,仿佛扼住了她的呼吸,讓她胸腔疼得更厲害了。

虞禾一時間沒說話,隨即一只冰涼而強硬的手落在她頸間,五指間力道收緊,就像是在捏一只細嫩的花枝,輕輕一折就能將她掰斷。

“我的耐心不多。”

他目光冷寒,一團墨火忽地在她身邊升起,意思不言而喻。

虞禾濕漉漉的頭發粘在頰側,望著謝衡之的時候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抖,心口處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

如果她說出自己的身份,謝衡之還會動手殺她嗎?她跟謝衡之無冤無仇,也不是搶他東西的人,總不該又這樣倒黴被殺……

虞禾不想跟謝衡之扯上關系,但也實在怕死……

強烈的殺意,似乎一瞬間讓她回到了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刻,一時間慌亂,無能為力,又一次彌漫開,連同劇烈的恐懼一同籠罩著她。

她顫栗著,小指也下意識蜷縮起來。

細頸被掐住,空氣變得稀薄,虞禾本就不多的勇氣與理智,在這個曾經殺過她一次的人面前被輕易擊潰。

無論如何,不要殺了她,她還不能死。

她不要再死一次……

瀕死的恐懼包圍著虞禾,正當她放棄抵抗,費力地開口想要說出實情的時候,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她猛吸一口氣,猛地咳了起來,面上的漲紅也開始消退。

謝衡之的始終漠然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絲裂痕。

他的眸色很深,就像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微微晃動的瞳孔,是深淵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時之間,風聲、水聲、刀劍與驚呼聲,似乎都在這方寸之間消弭。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只有蘆花無聲飄散。

謝衡之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正以某種久違到有些陌生的方式跳動起來。

虞禾還在發抖,她的恐懼掩飾不住,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往後退,她身下的蘆葦被壓出細微的脆響。

漫天的蘆花像是一場大雪,洋洋灑灑地落滿了視野。

虞禾脖頸一道紅痕,眼睛也泛著充血的紅,不知是眼淚還是湖水掛在臉上,顯得整個人尤為狼狽可憐。

就在緊迫的氣氛中,她不小心嗅進了蘆花,而後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墨火無聲隱了下去,謝衡之靠得很近,忽然擡起手,嚇得她睜大眼往後退。

他的動作滯了一下,猶豫片刻,手指輕輕搭在她的腕部,發絲也輕掃過她濕冷的皮膚,像是毒蛇無聲蜿蜒而過。

一道劍風劈下來,以至於謝衡之一觸及離。

白衣之上籠了層淡淡的月輝,襯得他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虞禾見到突然出現的霽寒聲,感動到簡直想要掉眼淚。

“謝衡之,你居然還敢出現……”霽寒聲的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痛恨。

姑射山仙尊的儒雅冷傲,在謝衡之面前蕩然無存,只剩下全然的怒火。

尚善拍碎了兩座樓,正在應付那些一波又一波的小輩。而趕來的幾位高人,則要牽制突然出現的謝衡之。

就在不久前,謝衡之被仙門重創。

按理說他總要休養一段時日,誰也沒想到這麽快,他就突然出現在瑤山生事。

除卻仙門眾位大能,附近的大澤妖王也收到了求助,趕著來找謝衡之算賬。

術法與劍風化作天牢地網,將整片湖澤牢牢罩住。

“久見了。”謝衡之的目光落向霽寒聲的位置,又不像是在看他。

一瞬之間,星流劍飛至穹頂,姑射山眾弟子的劍緊隨其後,而後數道劍影凝結,在月下化為一道巨劍直沖謝衡之而去。

強勁的劍風,直接將湖水掀起了十數丈。

即便是尚善這樣強悍的魔族,一劍下去也能被斬成兩截。

層層魔氣化為一股氣障,強行阻擋了劍勢的進攻,而後魔氣攀上劍影,猛然撕碎這強勁的巨劍。

謝衡之有傷在身,強行擋下招式,氣障消散,卻抵不住劍氣的震蕩,唇角泛出一抹殷紅。

他側目看向蘆葦蕩,方才的身影已然不見。

謝衡之垂下眼,忽然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尚善腦袋晃了晃,正不解之時,隨著謝衡之一擡手,整個湖面都開始沸騰,數百道水柱被魔氣襲卷著升騰而起,化為利劍一般掃蕩所有人。

飛濺的水花遮擋了視線,岸上一片人都被拍飛了出去。

等到湖面再次平息之時,只見整個湖澤之地都泛起了朦朧的水霧,再不見方才駭人的魔頭。

十二被謝衡之一招擊中,躺在地上吐血不止,連爬起來的力氣沒了。

虞禾坐在他身邊,身上止不住地滴水。她已經給十二點了氣穴,暫時能保住他的性命。

微涼的水霧裏,仿佛還有消散不去的魔氣。

她第一次體驗到書中所寫,魔頭強悍無匹的實力是什麽模樣。

僅僅是修為所帶來的的威壓,便足矣震懾一眾修士無法動彈。

謝衡之為了提升修為,必定使用了不少邪法,以至於現在身上的濃烈的魔氣已經與純魔之體毫無差別。

在他身上,已經看不見往日那位清傲脫俗,衣不染塵的劍仙身影。

一把長刀橫在虞禾面前,顧微面色嚴肅,語氣也冷了幾分。

“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麽人?”

她平覆了呼吸,擡頭看向顧微,也看到了緩緩落下的霽寒聲。

“謝衡之是沖著你來的,你不是雲崀山的弟子。”霽寒聲皺起眉,星流的劍鋒直指虞禾。

虞禾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扭頭看向顧微,說:“你能救救他嗎?再拖下去,我怕他會死。”

好歹當了幾日的朋友,顧微倒也沒見死不救,利落地扛著人走了,將虞禾留給了霽寒聲。

她依舊坐在木橋上沒起來,濕潤泛紅的雙眼輕眨了兩下,而後她望向霽寒聲,嗓音又輕又啞:“好久不見,你現在說話好流利,一點也不結巴了……”

霽寒聲原本冷肅的雙眼驀然睜大,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仍有幾分懷疑,嗓子莫名幹澀,艱難地想要開口,就聽她又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我失約了。”

湖面泛著的水霧,似乎一部分氤氳在霽寒聲眸中,悄無聲息朦朧了他的視線。

“你是……”

“對不起。”她又重覆了一遍。

星流無聲入鞘。

一只手朝她伸過來,虞禾擡眼看去,霽寒聲面上露出一種像笑,又像是要流淚的表情。

五十年前,他在望仙臺的焰火聲中,紅著臉對虞禾說“我等你”,她笑著答好。

後來他沒等到虞禾平安歸來,備好的仙羽也沒能交到她手中。

五十年裏無數個深夜,他都曾不斷回憶起那場絢爛的焰火,回想他們此生僅見的最後一面。

虞禾將手遞過去,霽寒聲將她拉起來站穩。

“抱歉。”他忽然說。

他一直在後悔,如果不是他多話,虞禾是不是不會去蒼雲山,更不會慘死在謝衡之劍下。

如果不是他,虞禾已經拜入姑射山,此刻也該是厲害的仙門修士,許多事都不會發生,甚至所有的一切,都不會一步步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虞禾心中一酸,搖頭道:“沒什麽好抱歉的,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霽寒聲忽然道:“方才謝衡之可有認出你?”

虞禾那個時候只顧著害怕了,也沒註意到謝衡之有什麽變化,她想了想,說:“我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他不可能認出我,還好你及時趕到……”

“那他為何……”霽寒聲不解。

“這便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我們換個地方。”

瑤山被謝衡之這麽一鬧,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徹夜給附近轄地加了一層又一層的禁制。

誰都無法安枕入眠,尤其是住在此處的弟子們,夜裏只是水鳥的動靜,都足以驚得人推窗查看,生怕又是謝衡之來了。

原本要參加比試的弟子,不少被謝衡之打得重傷,一時間無法恢覆。

附近的大小陣法被謝衡之損毀,雖然也傷到了他,但正是要緊的時候,倘若十二樓的魔族前來生事,恐怕暫時難以應對。

不得已,此次三秋競魁終止,只能選擇延期再辦。

小榭之中,屬於秦嬌玲的假面退去,露出虞禾如今的相貌。

水中是幹枯的蓮葉,翠綠而密集的水藻鋪在水面,像是一層柔軟的綠色毛毯。

她將石子丟下去,激起噗通一聲響。

“你想修補自己缺失的魂識,好安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這種事情,我聞所未聞,若要幫你,也要先回到姑射山,請教幾位前輩。”霽寒聲語氣柔和,再沒有前幾日的冷淡。

“你可願隨……同我一道回去?”

虞禾嘆了口氣,幽幽道:“我受制於曲流霞,暫且不能遠走,且不能被他懷疑。”

霽寒聲點頭,輕聲說:“死而覆生一事,切忌透露給旁人,尤其是謝衡之,我在你身上重新布了術法,他不會再尋到你。”

“我會盡量避著他,早日離開自在飛花。”

虞禾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出去,再沒有隱瞞。霽寒聲沈默了許久,才接受了她的說法,並沒有質疑什麽。只是看著虞禾這張臉,仍是有些不大習慣。

一直到現在,他還覺得一切像是不太真切的夢。

霽寒聲將一個鈴鐺大小的東西遞給她,說:“這是姑射山的應聲蟲,有了這個,你便能隨時找到我了。”

姑射山遠離凡俗,他隨身財物不足三百金,最貴的當屬他的項上人頭,一時間幫不了虞禾什麽。

何況魔域封印被謝衡之打出縫隙,如今時不時會松動,他身為姑射山仙尊還有自己的責任在身。

虞禾要先回到自在飛花覆命,等著霽寒聲回姑射山借錢想辦法為她贖身。她現在跟霽寒聲走太近,只怕讓人懷疑。

霽寒聲說完,又提醒了她幾件事,往她身上布下了好幾道護體的咒符。

“雲夢仙洲的妖族,曾有修覆生魂的方法,或許值得一去,萬事小心,切莫讓人發現你的身份。”

霽寒聲千叮嚀萬囑咐後,又看了虞禾好幾次,面色忽然一紅,他輕咳一聲,說:“我很快便來找你,等我。”

虞禾沒註意到他的變化,點了點頭,直到他帶著姑射山的人離去,她才獨自回到住處。

看到水裏有什麽正在翻湧,她本以為是什麽大魚,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十二。

“你做什麽呢?”

十二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水出來,煩躁道:“那黑蛟的鱗甲一片五十金,我撈了一整日,才找到五片。”

虞禾想到尚善,心情也幽怨了起來。

她倒是沒想到,尚善居然會跟謝衡之跑了,還這麽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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