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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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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無蹤

跨下最後一級臺階,徑直走向大堂。寫著“馬上回來”的告示牌已經被收到了桌下,坐在櫃臺旁的年輕小哥分外眼熟,正巧就是入住時幫忙辦理的那位。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幸運,十六夜也不好確認他是否還記得自己,不過她還是加快了腳步,飛快地走到了桌前。

“不好意思,想和您請教一下。”她揚著嘴角,努力表現出女子高中生所能發揮的最大魅力,“住在813的那位先生已經退房了嗎,他是什麽時候離店的?那間房是我幫忙定的,完全沒有聽他說過今天就打算離店的事,所以稍微有點擔心他。”

仿佛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當真人畜無害,說完之後,她努力地將嘴角翹得更高,整張臉都快被不自然的笑意擰得皺巴巴了。

真該感謝她那簡明而直白的敘述——不管怎麽說反正十六夜就是覺得這應該歸功於自己——坐在櫃臺旁的小哥只仰著腦袋琢磨了兩三秒,就想到了她所指的究竟是誰。

“啊——您說813的顧客是吧?”他的重覆確認顯得像是一句廢話,不過這會兒也沒什麽好計較的了,“他應該走得還挺早的,天沒亮就離開了,不過我沒看到他。退房的消息,是一直幫忙清掃那間房間的阿北和我說的。說起來,今天還沒怎麽見到阿北呢,這老頭請假了嗎?”

他小聲嘀咕著,疑惑與焦慮感都快傳染到十六夜身上了。她趕忙抖抖肩膀,把這點不屬於她的情緒趕走了。

“我可以查看一下監控嗎?”她幾乎是央求著,“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去什麽地方了。”

一個記憶模糊的家夥東跑西跑,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難道他是個什麽逃犯,預知到自己將要遭遇逮捕,所以才提前腳底抹油溜走了嗎?——這麽合理的猜想居然直到今天才從她的笨蛋腦袋裏鉆出來,真不知道算不算太晚。

而她提出的合理請求,毫不意外收到了拒絕。

“不好意思,這是隱私信息,我們不能隨意提供。”他梗著脖子,分外執拗的模樣,“除非您帶著警察來。”

“哎好吧好吧……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難道你們和他說起過這間房只租到今天為止嗎?”

盡管早已抖落了來自前臺小哥的焦躁心虛,沒想到問出這話時,十六夜還是不可避免地急躁起來了,身子不自覺向前傾了傾,倒是嚇得對方不自在地往後挪了兩尺。

“這位客人,我們可不會做出這種失禮的事情。”一本正經、甚至是有點信誓旦旦地,他正聲說,“我們不會給顧客施加這種多餘的壓力,更加不會催促顧客盡早離店——我們又不是催債的黑社會!”

“啊是是是好好好……”

被這番頗為爭議的話語抨擊著,她難免有些不好意思,羞愧地低下了腦袋,後背都要躬下去了。幸好在此之前,垂下的手臂率先觸碰到了口袋裏的玻璃杯。她猛然想起了最重要的大事是什麽。

“對了。813房間裏的這個杯子,我會買下來。呃是因為我特別喜歡它。”

她特地用上了不容辯白的字眼,還欲蓋彌彰地加上一句莫名的理由,從頭到尾根本沒給對方留下半點否定的空間,甚至趕在他開口想要說點什麽之前,就已經掏出了明晃晃的鈔票,直接拍在桌上,像個該死的暴發戶。

……啊不對,不是“像”,本質上她已經變成暴發戶了。

這滿懷銅臭氣的一拍成功驅散了所有的質疑。他很識相地閉上了嘴,小手在桌上摸索著,一下子就收走了鈔票——然後直接揣進了口袋裏。

算是貪汙嗎,這種行為?

十六夜很困惑,但實在不好說什麽,呆楞楞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總還是覺得這很微妙。

“說真的,我們家店裏的杯子是有什麽特別的嗎?”大概是為了掩飾此刻的尷尬,他嘀嘀咕咕說了起來,“住在813的先生砸碎了兩個杯子,租下813的您也非要拿走一只杯子。難道我家的玻璃杯很有吸引力嗎?”

說罷,他還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好像真有那麽在意似的。

十六夜匆匆收回邁出的步伐,別扭地退回到了櫃臺前。

“813的先生不是砸碎了三個杯子嗎?”她忍不住問,“難道他把另一個杯子的碎片藏起來了嗎?不是我說,你們要不要再好好確認一下?”

“已經確認過了,就是碎了兩個杯子而已,怎麽會有……”

說著說著,他仿佛恍然大悟,後仰著的身子幾乎快把辦公椅壓塌了,好一會兒後才猛然坐正,沖著十六夜眨眨眼,視線刻意從她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上掃過。

“如果您說是碎了三個杯子的話。”他竊聲說著,好不神秘,“那就是三個杯子沒錯了!”

“啊……?”

不是不是,她並非是想要暗示什麽——更加不是打算把口袋裏這個杯子的去向辯稱為被無慘摔碎了!

真的,她真的只是在陳述事實,因為無慘確實打碎了兩個杯子,而不是……

「你,不擅長計數嗎?」

很莫名的,無慘曾對她說過的話語忽然在腦海中響起,如此突兀,足以嚇到她想要後退一步。

為什麽偏偏在這時候想起了這句話?十六夜總覺得她應該能夠琢磨到其中的深意,可現實情況是,她什麽也沒能想到,大腦混混沌沌,只有裝在口袋裏玻璃杯的圓潤弧度如此明晰。她胡亂地點了點頭,索性不再多想,徑直走出大門。

難得發揮善心幫助了迷途青年,沒想到最終的結局竟然是以對方悄然遁走告終,真是無比糟糕的故事走向。

為什麽要離開,動機和用意是什麽,她全都想不明白。怎麽才能找到他的蹤跡,更加沒有概念。她畢竟不是丟失了記憶在雨天不得不游蕩在街頭的悲慘家夥,實在是很難代入到這個角色之中進行想象。

只是莫名想到,在昨天與無慘道別時,他說了一句“明天見”。那時的他的神情,當真像是帶著期待。

莫非這本質上是對她的道別嗎?真的有些看不透了。

總之,非要讓十六夜講點什麽的話,她只能說,自己多少有些失望。

付出的善意尚未抵達終點就中道崩殂了,還有比這更煩惱的事情嗎?

那,就這麽懷揣著空空如也的心情,灰溜溜似的回家嗎?聽起來挺糟的,會顯得她很像是個沒心沒肺的爛人。

拖沓著沈重的步子走在街頭,這個問題的答案琢磨了半天也沒個合適的定數,幸好——其實也沒什麽幸運的——很快她就用不著糾結了。

手機猛震了震,是來自航司的公告短信,說是由於不可抗力,她預定的航班將會取消,款項將在三個工作日內退回至購票賬戶。更糟糕的是,今天居然沒有任何其他能夠飛回家的班機了。這一連串的意外仿佛一套精妙的組合連環拳,打得她措手不及。

已經習慣了循環、也習慣了上帝視角般對什麽事都有所了解,忽然遁入到一切未知的17日中,盡管一點也不想承認,但她確實覺得很不適應。

十六夜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把航班信息發給阿八。落得一場空歡喜的感覺可不好受,總之先告訴他今天沒辦法回來吧。

許久沒看過的新聞,也終於可以好好看一下了。現在已經不是只依賴回憶就能了解一切的時候了。

新聞報道其實也算得上是一成不變。

戰爭、危機、自然災害,如此可怕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在今天。某明星出軌,某名流生子,某運動員成婚,這些無聊的花邊新聞自是依舊,每天都會按部就班地出現,內容也大同小異,只消變換主角的名字,嶄新的一篇報道便能躍然紙上。要無聊地劃過七八九篇娛樂新聞,才能看到更有趣些的報道——當然實際上也沒有趣到哪裏去。

宮城地區的不明失蹤者似乎有所增加,警方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考慮到宮城警察的效率,這樣的結果純屬是意料之中。要是再繼續碌碌無為下去,肯定要落得開記者會現場下跪謝罪的結局了吧。

十六夜對下跪什麽的不感興趣。要她說,與其誠懇道歉,還不如好好幹點實事呢。至少這才是真正靠譜的行為。

劃到下一條新聞,依然還是娛樂消息。要不是屏幕上跳出了新消息的圖標,她真想直接關掉手機了。

「真希:Hi 桐生,不抱希望地問一下,你目前在宮城嗎,還是回老家了?」

「十六:哈嘍真希!其實我在宮城。」

「真希:那好。其實最近傳來消息,宮城出現了很多詛咒。我正在趕來宮城的路上,想起你說過你也可以看到詛咒了,如果方便的話,請幫我留意一下,好嗎?用不著直接交戰,也不用特意去找,如果恰巧遇上了,告訴我出沒的位置就好。謝謝你。」

「十六:沒問題!不過我現在好像什麽怪東西都沒有看到過耶:(」

四下瞄瞄,無論是三條腿的鳥還是奇形怪狀的怪物,哪兒都見不到。

實話實說,自從3月1日在車站見到真希她們負責祓除的咒靈之後,她就沒怎麽見過幾只詛咒了。

「真希:也不是每只詛咒都樂意在光天化日之下拋頭露面,沒有遇上應當算是件大好事。」

「十六:原來如此TuT!」

好像學到了一點沒用的知識。

善心落空,航班取消。翹首以盼的春假明明已經來臨了,十六夜卻沒想好接下來該幹點什麽。

早先還信誓旦旦說一定會把無慘的生物識別信息帶到區役所,然而在當事人已然消失無蹤的當下,她那信誓旦旦的動力似乎也不見了,根本提不起勁來,也不想再邁入區役所的大門了——至少今天不想。

末了,果然還是灰溜溜地回了公寓。冰箱裏空空蕩蕩,從家裏帶來的水果早已在昨天盡數消滅,就算是想要從酸甜的味道中找回一些南國的回憶也做不到了。她郁悶地鉆進被窩,氣呼呼閉上眼。

在這個時間點沈入睡眠,不知該說是回籠覺還是純粹的午後小憩。十六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著了,意識與知覺漂浮在懵懂的邊界。被敲擊聲叫醒時,屋裏只剩下了一片昏暗。她睡了好久,久到白晝都已行至盡頭。

腦袋很痛,是劣質睡眠在作祟,什麽人敲響了門。說不定又是二口,她想。

但聲音的源頭並非是大門,而是更近一些的、就在身後的位置。

遲疑著回頭。在陽臺的欄桿上,十六夜看到了一個人影——很熟悉的,在今日消失無蹤的某個人。

鬼舞辻無慘。

晚風掀起他的衣擺。他就這麽居高臨下的站著,今夜的滿月懸掛在他的背後。

即便逆著清冷的月光,她依然能夠看清他那淺淡赤紅色的眼眸,細豎的瞳孔如同毒蛇,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在註視一只劣等的生物。

說起來有些可笑,她居然有些害怕。

恐懼源於回憶。

她想起來了,她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睛。

在她的夢中,在夢中的滿月。

從滿月之中裂開的,是面前惡鬼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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