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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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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裏,幔帳輕垂,熏香裊裊。

蘇玉音著了身單薄的紗衣,趴在榻上,已經酣然入眠。

她青絲散亂,鋪了床之大半,嬌小的身子,恰恰好睡在了床榻的正中央,左右都沒給人留下餘地。

顧青昀:“……”

翠珍有些尷尬,道:“姑爺,小姐本來也是想等您的,可今日跋涉辛苦,小姐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明珠也道:“是啊,小姐特別喜歡姑爺折的紅兔子,這不,睡覺前還舍不得放下呢。”

哪裏還有兔子,她手中分明只有兩團皺巴巴的紅紙了。

翠珍和明珠沒敢說實話。

蘇玉音在顧青昀走後,就開始研究紅兔子怎麽折,她拆開了一只,又拿起新的紅紙,想依葫蘆畫瓢,可是卻失敗了。

蘇玉音不甘心,於是又對第二只兔子動了手。

最終,兩只兔子都沒了,蘇玉音氣得捶胸頓足,翠珍和明珠哄了好一陣才哄好。

這位祖宗才睡下不久,顧青昀就回來了。

她們之所以這般攔著顧青昀,是因為小姐的起床氣……實在是太大了。

顧青昀立在床邊,沒說什麽。

片刻之後,他俯下身,將蘇玉音手中的紅紙取走。

被子裏的人兒順勢翻了個身,熟睡的容顏,正對上顧青昀。

她膚色雪白,發色如墨,嘴唇像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嬌艷欲滴。

顧青昀眸光微滯。

片刻後,他直立起身子。

“讓你們小姐好好休息罷。”

說完,顧青昀便離開了新房。

翠珍和明珠面面相覷。

她們本來還以為顧青昀會叫醒小姐或者大發雷霆,畢竟,成親一輩子只有一次,小姐於情於理,都應該等著姑爺回來的。

可沒想到,顧青昀這樣就走了。

顧青昀徑直去了縣衙書房。

這裏有他的住處,還有些待處理的公務。

顧青昀行至卓前,攤開堪輿圖。

如今,造橋之事已經獲得了知府首肯,蘇老太爺也將造橋的銀子,移交給了顧青昀,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招募匠人,盡快啟動遼河造橋一事。

顧青昀盯著堪輿圖,目光深深。

他要讓孟縣,重新活過來。

翌日。

新房中的蘇玉音終於睡醒,她秀眸惺忪地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貼滿了鮮紅的“囍”字。

蘇玉音楞了下,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嫁人了。

她撐著手坐起來,翠珍連忙走了過來:“小姐,您醒了?”

蘇玉音揉了揉眼睛,問:“姑爺呢?”

翠珍低聲道:“姑爺昨晚去了縣衙……還未回來。”

蘇玉音“哦”一聲,道:“梳完妝去用早膳。”

昨日折騰一天,終於能安心吃頓飯了。

翠珍忍不住勸說道:“昨日是小姐和姑爺大婚,小姐沒等姑爺便睡了,實在於理不合……您要不要先去看看姑爺?”

蘇玉音有些疑惑,問:“他生氣了?”

翠珍楞了下,“似乎……沒有。”

蘇玉音奇怪地看著翠珍,道:“既然沒有生氣,為什麽要哄?”

翠珍:“這……”

似乎也沒說錯。

但翠珍還是覺得這樣不妥,她了解蘇玉音,便提醒道:“小姐的紙兔子不是還沒學會嗎?應該只有姑爺會折了……”

蘇玉音面色一頓,忽然想起了昨夜那兩只憨態可掬的小兔子,她話鋒一轉:“被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冷落了姑爺不大好,這樣吧,你去縣衙找姑爺,請他來用早膳。”

翠珍笑著應聲:“是!”

翠珍走後,明珠服侍蘇玉音洗漱、上妝。

今日是婚後第一日,裝扮可馬虎不得。

明珠認認真真地將蘇玉音的長發挽起,挑了兩只素雅又不失貴氣簪子為她戴上,又仔細為她上了妝。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蘇玉音才出門。

一路上,她還不忘好好欣賞新院子。

這院子雖然比不上蘇家宅院,但勝在精致優雅,處處都是景。

蘇玉音看到那一方圓形的聚財池塘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才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飯廳。

之前水雲閣裏的下人,幾乎都跟著蘇玉音陪嫁到了孟縣,早膳自然也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上好的極品燕窩,各式各樣的精美點心,還有花樣百出的粥水小菜,擺了滿滿一桌。

蘇玉音還未坐下,翠珍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小姐,姑爺到了。”

蘇玉音回頭一看,顧青昀一襲青衫,修身如竹,信步而來。

不得不說,顧青昀這副皮囊,無論是穿華麗繁覆的喜服,還是著清潤簡單的長衫,都是好看至極。

顧青昀見蘇玉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輕咳了下:“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蘇玉音露出笑意:“很好,夫君呢?”

顧青昀沈聲:“尚可。”

蘇玉音笑道:“夫君公務繁忙,想必時常留宿縣衙?下回我讓明珠備些上好的衾被和軟枕,夫君也能睡得舒服些。”

蘇玉音心裏盤算著,若是他能一直住在縣衙,就能放飛自我的!

顧青昀聽完,便瞧了她一眼。

這張臉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寫滿了關心。

顧青昀便道:“有勞夫人了。”

翠珍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便道:“姑爺,小姐,還是早些用膳罷,涼了就不好吃了。”

於是,顧青昀與蘇玉音才一同坐下。

蘇玉音目光一掃桌上的吃食,便主動拿過勺子,盛了一碗粥。

蘇玉音含笑道:“夫君嘗一嘗,這是……這是什麽粥來著?”

她轉頭看向上菜的小廝,小廝忙道:“小姐,這是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粥,意喻著‘早生貴子’呢!”

顧青昀微微挑眉。

蘇玉幹巴巴笑了兩聲,道:“好好,你下去吧。”

小廝是下去了,她還得硬著頭皮,將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粥,放到顧青昀面前。

顧青昀低笑了聲,沒說什麽,開始用粥。

翠珍和明珠對視一眼,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看見小姐,為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以外的人盛粥!

這碗粥,一定不簡單。

蘇玉音盛完了粥,便安靜地吃起了早膳。

蘇玉音吃得慢,但顧青昀卻很快吃完了,蘇玉音見他坐著沒動,便問:“夫君用完了麽?”

顧青昀頷首:“是。”

其實,他平日裏忙起來,經常不吃早膳,就算吃,也是十分簡單,不會這般隆重。

下一刻,顧青昀面前,忽然多了一疊紅紙。

顧青昀擡眸,恰好對上蘇玉音的目光,她眨了眨眼,道:“昨日的小兔子,是你折的吧?”

顧青昀沈默一瞬,“嗯”了一聲。

蘇玉音莞爾,“我本來想學一學紅兔子怎麽折,但一不小心……那昨日的兩只都拆了,夫君能示範一下麽?”

她聲音軟軟的,表情十分無辜。

顧青昀今日婚假,也無需趕著去衙門,便點了頭,拿起一張紅紙,開始教蘇玉音。

蘇玉音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把這裏折進去,然後勾住另外一邊……”顧青昀聲音溫潤,講得十分耐心:“然後,把角收進去就好。”

“嗯嗯!”

無論顧青昀說什麽,蘇玉音都認真點頭,很是捧場。

待一只紅兔子折好,顧青昀呈到蘇玉音面前:“給你。”

蘇玉音拿起這只小兔子,笑靨如花:“真可愛呀。”

顧青昀凝視著她,她的屬相是兔,喜歡兔子也是情理之中。

顧青昀唇角勾了下,問:“學會了嗎?”

這話提醒了蘇玉音,蘇玉音連忙回頭,沖身後的翠珍和明珠道:“你們學會了嗎?”

兩人齊刷刷點頭。

顧青昀:“……”

顧青昀無語地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先去縣衙了。”

蘇玉音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夫君盡管去忙,不必擔心我!”

說完,她還擺了擺手,堆起一臉歡送的表情。

顧青昀眼皮跳了下,轉身就走了。

蘇玉音得了兔子,心情大好,正想去院子裏轉轉,賬房的伍先生來了。

伍先生年近四十,之前是蘇家的賬房總管,但因幫著蘇槐掩蓋羅家之事,被貶成了賬房先生。

原本負責蘇玉音名下產業的付先生,被提拔成了賬房總管,伍先生便順勢接了蘇玉音名下的產業。

伍先生道:“小姐,您要的人,小人已經找到了。”

蘇玉音一聽,頓時眼前一亮:“當真?”

伍先生頷首。

蘇玉音早就盤算好了,等到了孟縣,她要招募一批繡功出眾的女工,去填補江州蘇家繡坊裏,用人的空缺。

沒想到伍先生這麽快就找到了。

蘇玉音笑問:“她們人在哪兒?”

若是在別的繡坊裏,還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來這邊務工。

伍先生答道:“小人看過了,孟縣幾乎沒有像樣的繡坊,所以大多數繡娘,接的都是些零散的活計,就在自家附近幹活兒,聽聞長水街那邊,懂刺繡的女子最多。”

蘇玉音不假思索道:“備車,去長水街。”

翠珍低聲問道:“小姐,要不要同姑爺說一聲?”

蘇玉音笑了笑:“你派人去知會一聲便是。”

就算成了親,她還是蘇玉音,不是誰的附屬品。

蘇玉音要出門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顧青昀耳朵裏。

他正在批閱公文,隨口問道:“需要護衛麽?”

翠珍笑著應聲:“姑爺放心,小姐出門都會帶上護衛的。”

顧青昀點了點頭,道:“那就讓文安隨你們一起去,他熟悉孟縣。”

翠珍沈聲應是。

過不了一會兒,馬車便從縣衙門口,緩緩駛過。

此時,顧青昀恰好站在庭院之中,他下意識瞥了馬車一眼。

馬車車簾撩起,蘇玉音半張精致的臉,一閃而過。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不會纏著自己,這點很好。

顧青昀放心地收回目光,繼續與身邊的同僚們商議起了造橋之事。

這是蘇玉音第一次看到孟縣的主街。

說是主街,還比不上江州的一條小巷子。

街道上幾乎沒什麽車馬,只有少數百姓,穿著灰暗的粗布衣衫,徐徐向前走。

街道兩旁,倒是有些鋪子,但不少鋪子連瓦頂都坑坑窪窪了,都沒什麽生意,滿目蕭條。

蘇玉音有些好奇,道:“這不是主街麽?為何人這麽少?”

文安性子靦腆,他小聲答道:“回夫人,咱們孟縣貧困,不少人都沒有冬衣,自然都窩在家裏了……”

蘇玉音頓了頓,道:“縣衙可有發禦寒的物資?”

文安想了想,道:“發了,但是發得不多,咱們大人來孟縣的時候,庫房裏空空如也……那些物資,還是大人想辦法湊的。”

蘇玉音想起顧青昀在江州之時,連炭火都不舍得用,也明白了幾分。

蘇玉音道:“發物資只能解決一時的燃眉之急,真的要過上好日子,還得百姓自力更生。”

說話間,馬車便到了長水街一帶。

伍先生的聲音響起:“小姐,前面的巷子太窄,馬車已然進不去了。”

外面雖然有些冷,但蘇玉音按捺不住賺錢的心,便道:“罷了,我們走過去。”

話音未落,明珠便掀起了車簾,翠珍為蘇玉音擺好了馬凳,讓她下了車。

大雪雖然停了,但化雪依舊寒冷,蘇玉音裹著纖塵不染的狐裘,隨著伍先生向前走。

伍先生道:“由於繡娘們沒有固定的地方幹活兒,小人打聽到,她們每日下午都會在這條街上,找個地方聚聚……但具體的位置,小人也不得而知,需得找找。”

蘇玉音點頭,道:“走,去看看。”

長水街地方有些偏僻,部分積雪還未融化,與地上的泥沙混合在一起,踩上去黏糊糊的。

走了一段之後,蘇玉音低頭一看,皺了皺眉。

嶄新的珍珠金絲繡鞋,染了泥沙,已經臟了!

明珠見蘇玉音盯著自己的鞋子看,忙道:“小姐,不若您去馬車上等吧?等找到了人,奴婢再帶過來給您見?”

蘇玉音搖了搖頭:“不成,我自己去。”

身邊的幾人,只有翠珍略懂刺繡,但若論選圖選人的品味,她還差了不少火候,蘇玉音既然要在孟縣挑人,那便要挑出最好的,為自己所用。

伍先生有些惶恐,道:“都怪小人,沒有提前探路,讓小姐受累了!”

伍先生在蘇家幹了大半輩子,知道蘇玉音是什麽脾氣,萬一這位大小姐開作,能把人整哭!

更何況……他因為羅家之事,已經被貶了一級了,若是再得罪了小姐,就只能卷鋪蓋走人了!

伍先生惴惴不安地走著,一路都在小心地提醒蘇玉音小心足下,恨不得將她擡起來走。

蘇玉音瞧了伍先生一眼,道:“伍先生這般緊張,是不是怕我刁難你?”

伍先生面色一僵,忙道:“小姐誤會了,沒有的事兒!”

蘇玉音笑了笑,道:“伍先生多慮了,我若是不喜歡別人,都是直接讓他們消失,不會花精力去刁難對方的。”

大冷天的,伍先生卻摸了一把頭上的汗,道:“是,小姐。”

蘇玉音又道:“伍先生,我知道你受了我爹的連累,心裏不好受。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我都清楚,這事我不追究你的責任。”

“但你既然來了,那就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為我打理好產業,我不會虧待你。”

伍先生怔然看著蘇玉音……原本,他接替付先生,管理蘇玉音名下的產業的時候,就十分擔心,蘇玉音會因為羅家之事遷怒於他。

所以,這段日子,無論是備嫁妝,還是清點聘禮等,伍先生都十分上心,生怕出一點紕漏。

蘇玉音要在孟縣找繡娘,昨日喜酒還沒有喝完,他便想辦法找人去了,實在是不容易。

今日聽到蘇玉音將話說開,他反倒輕松了幾分,道:“小姐放心,老伍我別的本事沒有,但打理產業卻不是難事,只要小姐信任我,我一定好好幹!”

他在這一行混了一輩子,臨老了,不想毀了自己的名聲。

蘇玉音點了點頭:“好。”

幾人頂著北風,又往前走了一段,蘇玉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泥巴和著雪水,逐漸透上了她的鞋面,這回,不僅僅是臟了,連腳底也開始發涼了。

蘇玉音心中十分郁悶,但街道都走了一半了,無論是朝前走,還是往回走,都只會濕得更厲害。

蘇玉音只得黑著臉繼續走,突然腳底一滑,她驚呼一聲,身子一歪,直直向雪地裏撲去!

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小姐,沒事吧?”

翠珍也嚇了一跳,連忙檢查起蘇玉音身上來,見她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

蘇玉音有些崩潰:“還有多遠啊!她們到底在哪兒啊?”

可誰也答不上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民房,忽然打開了門。

一個圓臉的中年婦人,探出頭來:“你們……找誰呀?”

翠珍忙道:“這位夫人,聽聞長水街有不少繡娘,我們是來找她們的,您可知她們在哪兒?”

那婦人爽朗一笑:“原來是這樣啊,聚頭的時間還沒到呢!一會兒我也要過去,你們隨我一起便是!”

蘇玉音一聽,心情好了不少:“那好,多謝。”

婦人聽到聲音,擡眸看向蘇玉音,驚嘆一聲:“咋還有這麽俊的人呢!?別在外面吹著風了,進來坐坐吧!”

蘇玉音恰好鞋襪濕了,不想再走,便點了頭,和眾人一起擠進了婦人的家。

這圓臉的婦人,夫家姓王,人稱王大嫂,是長水街出了名的熱心人。

王大嫂一見蘇玉音一行人,便知道非富即貴,不少來找他們幹活的東家,差不多也是這樣。

王大嫂熱情地將眾人迎進屋,又為他們上了些熱水,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莫怪,奴家家中沒有茶葉,只有清水。”

蘇玉音笑了聲:“無妨,有勞王大嫂。”

這麽冷的天,有熱水喝,總比沒有強。

翠珍低聲道:“小姐,您的鞋襪濕了,冷不冷?要不奴婢去幫您買雙鞋吧?”

王大嫂一聽,忙道:“鞋襪濕了?別急,我這兒有。”

說罷,她便吭哧吭哧跑進了屋,拿了一雙繡鞋,和一雙羅襪出來。

這繡鞋的料子算不上很好,但上面的刺繡十分精致,乍一看,倒讓人有幾分驚喜。

蘇玉音問:“這是王大嫂自己繡的?”

王大嫂道:“是啊……這批貨原本是做給江州那邊的,東家提了貨,樣鞋就不要了……但這鞋沒穿過,是嶄新的,奴家是個粗人,穿不了這麽好的鞋子,若夫人不嫌棄,就送您吧。”

王大嫂笑得真誠,圓圓的臉上,十分和藹。

蘇玉音一聽就明白了。

江州繡坊和成衣坊都不少,但當地招繡娘太貴,所以那些人便也和自己一樣,來周邊縣城找廉價勞動力。

而王大嫂口中“東家”只怕是個摳鬼,連樣鞋的成本,都要繡娘自己倒貼。

蘇玉音笑了笑,道:“翠珍——”

翠珍立即會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王大嫂。

王大嫂楞了楞,忙道:“不用的!這鞋我本來也用不上,放在這兒可惜了,能物盡其用也是好事呢!”

幾番拉扯之下,翠珍終於敗下陣來。

蘇玉音道:“那便多謝王大嫂了。”

蘇玉音換了鞋襪,舒服了不少,問道:“王大嫂也是繡娘嗎?”

王大嫂嘿嘿笑道:“算不上,都是自己瞎琢磨的。”

蘇玉音盯著自己鞋上的圖案看了一會兒,道:“若是自學能到這個功夫,也算是不錯了。”

王大嫂聽了,黝黑的臉頰紅了紅,道:“夫人謬讚了!我不過是因為男人不在家,自己要看顧老人和孩子,無法出去務工,便做些針線活兒,補貼家用。”

“娘……”小小的一聲呼喚,從王大嫂身後響起,蘇玉音擡眸一看,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約莫五六歲,她揉著眼睛,似乎剛剛睡醒。

王大嫂一把摟過她,笑道:“寶兒醒了呀?”

寶兒神情有些委屈,可憐巴巴道:“我夢到爹了,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王大嫂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安慰道:“你爹在江州幫人造房子呢!等造好了房子,領了工錢,回來給寶兒買新衣裳,好不好啊?”

寶兒乖乖點頭:“好。”

王大嫂對蘇玉音道:“孩子惦記她爹,讓夫人見笑了。”

蘇玉音倒覺得寶兒很可愛,比江州街上那些熊孩子乖巧多了,她道:“他們父女倆,多久能見一次?”

王大嫂想了想,道:“要看活兒忙不忙,若是得空,約莫兩三個月吧回一次吧。”

蘇玉音有些奇怪,道:“江州離這兒不遠,若有休沐,半日可到,為何這麽久才回來一次?”

王大嫂默默嘆了口氣,答道:“夫人有所不知,我男人在江州,和他兄弟們一起,做的也是零工,往往是一票活兒還沒幹完,就要早些找到下家,不然就斷糧了呀!所以活兒自然安排得緊,不怎麽有空的……況且,一來一回也要花不少銀子,他也舍不得,總說不如留著給孩子買肉吃了。”

蘇玉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覺得王大嫂親切,於是又聊了幾句。

這才知道,原來長水街的大部分男人,都去了外面。

這倒是有些像現代的打工潮,一旦村子裏有人出去,嘗到了甜頭,便會將相熟的男人都帶出去,一起謀生。

這些人大多都去了江州、廣安等地,畢竟江州富饒,同樣的活兒,在那邊能賺更多銀子。

時辰差不多了,王大嫂便帶著蘇玉音一行人離開了家。

蘇玉音走的時候,寶兒躲在角落裏,怯生生地看著她。

寶兒心裏想,這位姐姐好漂亮啊,像仙女一樣呢,她都不敢靠近。

蘇玉音順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又隨手幫她拉了拉破舊的棉衣,這才離開了。

王大嫂帶著蘇玉音一行人,到了巷子口的涼亭處。

對於這些留守在家的女人們來說,在巷子口生上一堆火,一邊刺繡、做衣裳,一邊拉拉家常,就算是每日最好的消遣了。

待她們到達之時,已經有不少女人在了,眾人見到王大嫂,都沖她打起了招呼。

王大嫂介紹道:“這位是顧夫人,今日是來找繡娘的,姐妹們若有什麽本事,可別藏著掖著!”

蘇玉音目光輕掃,在場女子,大多是嫁了人的,還有少數幾個,看發式應該還未出閣。

蘇玉音自袖袋之中,掏出一方手帕,道:“這是我的樣品,若誰能繡出一模一樣的,有賞。”

王大嫂聽了,好奇的接過一看,詫異道:“呀,這是雙面繡!”

這手帕上,繡著一朵並蒂蓮,正面針腳平整,配色優雅,而反面也沒有一點多餘的線頭,勻稱順滑,堪稱完美。

女人們都忍不住圍了過來,一面讚嘆這刺繡的精美,一面又嘟囔著工藝的難度。

其中一位藍衣婦人道:“顧夫人,您要的雙面繡可不容易……雖然圖案不大,但若真要繡起來,只怕得花上好幾日的功夫呢。”

說罷,她又沖其他女人擠眉弄眼,果然,又有一灰衣婦人開了口:“既然要繡,便不能白忙活,夫人要不開個價吧?咱們姐妹也好心裏有個數。”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嚷嚷著要銀子。

平日裏,若是老主顧來,直接扔個圖,她們也會屁顛屁顛地接了活兒,如今,她們便是看蘇玉音面生,又年輕,所以想拿捏拿捏她。

蘇玉音瞥了藍衣婦人一眼,道:“夫人怎麽稱呼?”

藍衣婦人笑道:“奴家柳氏,見過夫人。”

蘇玉音笑了聲,道:“好,不知柳大姐繡上一副這樣的帕子,要多少錢?”

柳氏與其餘幾個起哄的女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道:“五十文!”

王大嫂皺起了眉:“你們怎麽能這樣呢?這是坐地起價啊!”

柳氏白了她一眼,道:“王大嫂,你到底是哪邊的?”

王大嫂繃著臉,想同她爭辯,可又怕被孤立,頓時不敢吱聲了。

平日裏一條手帕的工錢,不過五到十文,柳氏這般叫價,便是看準了蘇玉音不懂行。

誰知,蘇玉音笑了聲,道:“好,五十文就五十文,但話說在前頭,唯有我選上的才有銀子,沒選上的,那便罷了……怎麽樣,你們敢不敢試試?”

此言一出,女人們登時交頭接耳起來。

“平日裏都是一分錢換一分貨,怎麽還得繡了樣子給她看,入得了眼才算?”

“是啊!選不選得上,這還是她說了算?若是只選了一個人,那其他人不是白忙活麽?”

“這夫人看著挺有錢的,怎麽這麽摳啊?”

“她這麽幹,就是為了占大家夥兒的便宜,到時候咱們繡好了,不賣也得賣,不然不是白費功夫了麽?”

“就是!有錢人都精明著呢!”

質疑聲此起彼伏,蘇玉音卻一點兒也沒有受影響,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

明珠和翠珍對視一眼,也不清楚自家小姐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柳氏這般煽動其他人,實在是討厭極了。

王大嫂見她們越說越難聽,忍不住斥責道:“這活兒你們愛接就接,不接就拉倒!話說得那麽難聽做什麽?”

柳氏卻看都不看她,還在和自己的“姐妹團”小聲抱怨。

旁邊還站著一名少女,少女生得清麗,還有兩顆小虎牙,她低聲問道:“夫人,我家沒有這種布,繡在粗布上可以麽……”

蘇玉音點頭:“可以。”

然後,蘇玉音目光掃向眾人,道:“今日我言盡於此,兩日之後,我會再來此處,若各位有意參加甄選,可以帶著自己的繡品過來。”

說罷,她沖王大嫂點了下頭,便轉身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翠珍忍不住問道:“小姐,五十文雖然不多,但那柳氏這價要得無禮,您就這麽應了她麽?”

蘇玉音唇角微勾,道:“應了才好,吃虧的是她,又不是我。”

這下,翠珍和明珠都有些疑惑了。

唯有伍先生緩緩笑了起來:“小姐聰慧,不愧是家主親自教導的呀!”

文安也十分好奇,小聲開口:“求伍先生為我們解惑。”

馬車裏,所有人目光,都匯聚到了伍先生和蘇玉音身上,

伍先生笑著捋了捋胡子,道:“文安,你可曾想過,小姐今日過去的目的是什麽?”

文安想了想,低聲道:“是為了找出手藝高超的繡娘。”

伍先生點頭,沈聲:“不錯。這雙面繡最能考驗人的繡工,小姐若要看到所有人的繡工,有兩個法子,第一便是花錢請每個人繡一條;第二,便像如今這般,起個甜頭,讓大夥兒來爭搶,亮出自己的本事。”

文安聽得一知半解,翠珍和明珠也有些茫然。

蘇玉音笑了笑,解釋道:“方才,涼亭裏外加起來,至少有三十多人,若是每人按照十文錢來算,我要付出三百多文,才能看出她們的水準……況且,若是按十文錢帕子的標準來看,她們未必會繡得盡心,若是都應付了事,我們很可能選不到稱心的繡娘。”

“如今被柳氏一鬧,所有人便都奔著那五十文錢去了,若是有這個能力的,不但會參加,還會努力繡好,爭取被我選上……所以,柳氏雖然無理,卻無意中幫了我的忙,說不定還能為我省下不少錢。”

蘇家雖然富有,但自小蘇老太爺便告訴蘇玉音,每一文錢,都應該用在對的地方,不可隨意浪費。

蘇玉音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滿足她們,讓她們服服帖帖地將繡品拿出來。

但那樣只會將繡娘們的胃口養得越來越大,於長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伍先生看著蘇玉音,面露讚賞。

在做生意和馭人一事上,小姐比老爺拎得清!

孟縣入了夜,蘇玉音待在臥房之中,盯著自己的珍珠金絲繡鞋,悶悶不樂。

這繡鞋是她出嫁之前,蘇老夫人特意著人給她訂做的,上面串了幾十顆南海的柔光珍珠,最難得的是,這珍珠不是純白,而是泛著淡淡的淺藍,很是特別。

繡鞋上的金線,也織得細密精巧,以至於……一旦染了泥水,縫隙裏怎麽都洗不幹凈了。

翠珍安慰道:“小姐,這珍珠金絲繡鞋恐怕不能覆原了,不若奴婢再找人訂做一雙?”

蘇玉音搖了搖頭,道:“罷了。”

都怪那條路!

那麽爛的路,怎麽能走人?

三日之後,她又要去長水街,難不成還要廢一雙鞋?

蘇玉音越想越不樂意,“唰”地站起身來。

明珠問:“小姐,您要去哪兒?”

蘇玉音一擡下巴:“去為民請命。”

明珠:“??”

彼時,顧青昀還在衙門書房忙著。

造橋的銀子已經就緒,但卻遇到了新的難題。

孟縣的匠人本就不多,大部分都外流去了周邊的城鎮,留下來的手藝也參差不齊,要湊齊一支施工隊,幾乎不可能。

造橋之事乃重中之重,顧青昀不敢大意,正在和盧嚴、張乾一起商量。

而這事還沒有眉目,便見蘇玉音一臉不高興地走了進來。

顧青昀有些意外,道:“夫人找我?”

蘇玉音義正言辭的表情,道:“夫君身為孟縣知縣,都不去體察體察民間疾苦麽?”

顧青昀有些疑惑:“夫人這是何意?”

盧嚴和張乾,也是第一次見蘇玉音這麽嚴肅,不由得豎起了耳朵,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蘇玉音道:“今日出門,我才發現,孟縣道路泥濘,就連主道之上,都是坑坑窪窪……夫君身為父母官,怎麽不管管?”

顧青昀面露詫異,他實在沒想到,蘇玉音來找他是為了這事,便解釋道:“此事我早已知曉,也已經上報請批,只不過銀子還沒有下來,需得等等……”

“夫君能等。”蘇玉音憤憤然開口:“百姓怎麽能等!?夫君可知,不少人連鞋子都沒有,就算穿了鞋出門,弄臟弄濕了也沒有能替換的!他們簡直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蘇玉音說得義憤填膺,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

一旁的盧嚴和張乾,聽得瞠目結舌。

盧嚴道:“沒想到夫人如此心系民生!吾等為官時日已久,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聽了夫人一席話,才自覺羞愧!實在是無顏面見百姓啊!”

張乾也跟著點頭:“我原以為夫人不過是位閨閣千金,不知貧苦為何物,今日聽到夫人一席話……實在是醍醐灌頂!可見修路之事,迫在眉睫了!”

顧青昀凝視蘇玉音一瞬,道:“夫人,並非我不想修路,而是……眼下確實沒有銀子,待銀子到了,我一定第一時間修路。”

如今築橋的銀子才堪堪湊齊,若是還要修路,還是得找上峰化緣。

“銀子算什麽?”蘇玉音胸有成竹道:“先用我的嫁妝墊上,等銀子撥下來,再給我便是!”

張乾和盧嚴異口同聲:“嫁妝!?”

顧青昀也詫異地看著蘇玉音,道:“夫人,你的嫁妝乃是蘇家的一片心意,怎能如此耗費……”

連張乾也忍不住勸道:“夫人……修一條路,沒個上萬兩銀子,可拿不下來啊!您不是在說笑吧?”

蘇玉音大義凜然道:“你看我像說笑麽?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能為百姓謀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張乾一聽,不由得肅然起敬。

蘇玉音囑咐道:“不過……你們要先把主道修了,對了,還有長水街,也要先修!”

盧嚴明白過來,忙道:“夫人言之有理,主街走的人最多,長水街那邊都是老弱婦孺,優先照顧他們,也是人之常情。”

蘇玉音想了想,又把她打算要去的幾條街道,都報了出來。

張乾激動不已,連忙拿筆記下,道:“夫人慷慨,孟縣的百姓一定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盧嚴站直了身子:“夫人大義,請受盧某一拜!”

顧青昀看著蘇玉音,神情覆雜了幾分,他對張乾道:“將這筆賬記下來,等銀子下來了,補給夫人。”

蘇玉音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快些把路修好便是。”

張乾和盧嚴連忙應聲。

蘇玉音教育完他們,心情好了不少,便施施然地離開了。

她還要在孟縣做生意呢,怎麽能走到哪裏都踩一腳泥?

要致富,先修路,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蘇玉音帶著翠珍,神清氣爽地回到了宅子裏。

新宅裏植了不少玉蘭,蘇玉音便為院子取名為“芷蘭苑”,她才一到芷蘭苑,明珠便迎了出來。

“小姐,您沒事吧?”明珠之前見蘇玉音氣沖沖地出去,總有些擔心。

蘇玉音笑道:“沒事了……小兔子折好了嗎?”

明珠忙道:“折好了,小姐快來看看罷!”

蘇玉音拎起裙裾,邁入房中,明珠今日仔仔細細“偷師”了顧青昀的折法,回來之後,又摸索了好一陣,終於能折出一樣的兔子了。

此刻,一排紅色的小兔子,親親熱熱地排在一起,看起來可愛極了。

蘇玉音笑逐顏開:“拿筆來。”

翠珍為她奉上了毛筆,蘇玉音接過,輕輕地為每一只小兔子,都點上了黑豆一般的眼睛。

小兔子一旦有了眼睛,仿佛活了過來,那憨態可掬的樣子,實在惹人喜愛。

蘇玉音輕聲道:“將這些小兔子,串成風鈴,掛在門口吧。”

翠珍和明珠對視一眼,兩人神色微變。

翠珍下意識問道:“小姐……當真要掛在門口?”

蘇玉音若有似無地應了聲,低聲道:“偶爾看看,也很好。”

待蘇玉音睡下,翠珍和明珠才著手做起了風鈴。

翠珍找到一根紅繩,將小兔子一個個穿起來,明珠又將鈴鐺系了上去。

翠珍摸著手裏的小兔子,低聲道:“旁人總說咱們小姐沒心沒肺……照我看,小姐最是重感情。”

明珠點頭,也認真道:“那些人都瞎了,不必理會他們。”

兩人很快便做好了兔子風鈴,夜風一吹,風鈴便發出了清越的響聲。

房中,蘇玉音聽著這聲音,慢慢閉上了眼。

兩日之期很快過去,蘇玉音又來到了長水街。

這一次,她學聰明了,沒有坐馬車,而是換了一頂轎子。

轎夫們徑直將她擡到了涼亭門口,蘇玉音搭了翠珍的手,下了轎子,一腳泥也沒有踩到。

蘇玉音目光逡巡一周,露出笑意。

繡娘們不但到了,人數卻比上次還多。

可見是五十文一張手帕的噱頭,吸引了更多人的註意。

蘇玉音緩步走入涼亭正中,文安和明珠立即搬來了座椅和碳爐。

金絲炭爐一燃起,哪怕這裏是風口,都多了幾分熱氣。

蘇玉音擁著雪白的狐裘,只露出一張俏麗的臉,華貴嫣然。

王大嫂走了過來,她低聲問道:“夫人,姐妹們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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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是作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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