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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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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陸紹景將手裏的這一疊密信看完時,歲雪的傳文恰好傳來,邀他去楓濤亭。

外面的風中始終聚散著一絲絲烏雲,天光顯得有幾分晦暗,歲雪傳文末的一句生辰快樂,令陸紹景不見陰霾。

楓山紅葉連綿,灰白的天色下,如同一片晚霞燃燒後的餘燼最後的歸處。

歲雪坐在楓濤亭中,朝著遙遙走來的人影招了招手,石桌上的暖鍋裏冒著騰騰熱氣,讓眼前所見的真實之景也泛起經年的朦朧。

陸紹景一在她對面坐下,就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藥味。

“小姐受傷了?”陸紹景微微皺眉。

歲雪笑意清澈,並沒有視之為煩心之事,閑適開口:“幾日前,道生和萬化兩名不朽境修行者在點香原刺殺我,可惜失敗了。”

陸紹景神色驚變,確認不朽境三個字不是自己的幻聽,只憑猜想也能清楚體會到當時的兇險萬分,眉眼間蘊含著一絲怒意:“小姐可認得出那兩人是誰?”

歲雪輕言細語道:“一個是學院的長老,段明霄,我懷疑他是宋儀的人,但不確定刺殺我是宋儀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陸紹景面色中露出一絲詫異,在他掌握的影族名冊裏,還沒有出現過段明霄的名字。

歲雪從他變化的神色中接收到了這一信息,看來藏在暗處的人只多不少。

“這一群人並不同心,有傳言說萱華多年不曾露面,不是她不敢暴露身份,而是因為她已經在元希的挾持之下。”陸紹景分析道,“而元希與微生白不睦,若是她想除你,借段明霄之手,也不是沒有可能。”

歲雪往暖鍋裏添了些菜,無辜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是這兩位大人繼續鬥下去,鬥得再狠一些,就不怕兩敗俱傷,被人坐收漁翁之利嗎?”

陸紹景敏銳地察覺到歲雪話中有話:“小姐指的是誰?”

“比如我啊。”歲雪放下筷子,含笑的話音輕柔好聽,“影族皇室之下,勢力一分為三,若是其他二人都死了,莫說是雲城,就是整片大陸上的影族力量,我也接管得了。”

陸紹景一時間分不清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只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當年所有人眼裏懵懂無知的少女,也曾在平靜之中說出會為自己要走的路做好打算。

陸紹景嚴肅幾分:“沒有這麽容易,拋開處境不明的萱華不談,引發無盡海異動的那個影族皇室後人也在雲城。”

歲雪聽完露出苦惱的模樣,指尖輕輕點著石桌,好似當真思考起了解決辦法:“可我猜到了那人是誰。我有點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記錯,啟明試好像沒有規定不能死人。”

陸紹景再次被震撼了一番,一個由他自作主張填寫過答案的問題重新浮現出來。

他聽歲雪講述自己經歷了刺殺,默認是現場有人幫她逃脫,而現在面對她微勾的眉眼,聽到她用最直率單純的語氣計劃著殺人奪位,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和那些外人一樣,都犯了一個錯誤,她現在能安然坐在這裏,恐怕是憑她自己的本事。

陸紹景斟酌了一下,問:“當時是什麽人幫小姐躲過了刺殺?”

歲雪捧著茶杯,歪頭看著他:“紹景哥哥,你何不換一個真正想問的問題?”

陸紹景被她看穿,楞了楞:“另一個不朽境是誰?”

他的確不明白歲雪剛才為什麽刻意隱去對此人的描述。

歲雪督了一眼杯中的茶水,重新註視著陸紹景,一字一句道:“商留萬家來人,衛櫻。”

陸紹景瞳孔猛縮,被衛櫻這個名字帶起一陣驚怒的同時,耳畔水聲嘩嘩沖響,人已被困在牢中。

破解幻生滅的囚禁並不困難,但他不可思議地環視這一根根毫無預兆出現的水柱,發現這不是幻生滅凝聚的牢籠,而是由無數點水珠的虛影構建的道生水牢。

能撕扯靈力,吞噬血肉的水龍卷蟄伏在水牢四角,像是在主人的喝止之下依舊蓄勢向前撲咬的惡犬。

陸紹景見過對手能夠做到同時用出兩種術法,甚至這兩種術法還來自不同的流派,卻是第一次見到有誰在條件不足時,以一種術法具象之物作為另一種術法構造的基礎。

他松開攥緊在手中的杯子,心中反而放松下來,望著歲雪的目光裏有驚喜之餘的欣慰,有無可避免的擔憂,唯獨沒有心虛。

“小姐都知道了什麽?”

歲雪擡起手指,水牢之中有冰冷的殺意降下:“當年我娘親讓你帶我離開東毓,是叫你把我送進墜月谷嗎?”

陸紹景眼神閃爍,似乎有太多話要說,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

“小姐誤會了。”他最終只是笑了笑,對當年的九死一生只字不提,“當年微生白有備而來,在半路截殺我們,將你搶走後不知所蹤。我和沈風僥幸不死,創立驚霧樓,是為了找到你的消息。”

歲雪眸中情緒冷淡:“就憑當時勢單力薄的你們,怎能在四國一州創立驚霧樓,最後還能把手伸到雲城?”

陸紹景微一垂眸,目光黯淡下幾分。他對當時自棄尊嚴的卑微艱難並無後悔,只答:“西泠歲家雖避世不爭,到底並未當真忍心冷眼旁觀。”

歲雪安靜地聽著,並不說信或不信,壓抑無聲的氛圍促使著對面的人繼續說下去。

“後來樓中人查到微生白的下落,我親自去了一趟墜月谷,才知你被微生白囚禁。是我無能,沒有辦法救你出來,只能答應帶著驚霧樓為他做事,換他答應永不傷害你的性命。可我後來才知道,微生白當時的威脅是在說謊,他似乎本就不打算殺你。”

歲雪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你十歲時。”陸紹景很肯定,“當時我在谷中見到了你,在一片水塘旁邊。”

歲雪不自覺放下了手,陰雨連綿的回憶裏泛起潮濕又冰冷的水汽,一絲痛苦和迷茫情緒出現在眸中,迅速將她的理智擊垮:“十歲?我明明記得那是我八歲的事情。為什麽我會有兩段不同的記憶?我......微生白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陸紹景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微生白很明確地告訴過我,他修改了你的記憶,假如我試圖讓你想起從前,動了反抗的心思,他會將你的意識也一起抹殺。”

“何止是篡改記憶,他是給我重新創造了一段虛假的人生!”歲雪怒聲道,“我爹娘視影族為卑劣可憎的侵略者,而他卻讓我變成影族的工具,奇恥大辱,我一定會報仇。”

陸紹景說:“驚霧樓是我送給小姐的劍。”

歲雪正視著陸紹景,水牢撤去,在他肩上落下一滴冰涼的水痕。

陸紹景沒料到歲雪會輕易地放過他,方才籠罩全身的殺意太過冰冷真實,令他確信歲雪會動手。

“多謝小姐信任。”

歲雪舉杯敬他:“都說人心易變,我最不信人心,但我信墜月谷相見時,你說的只要我能走出那裏,會讓我看到何謂自由。”

瑕山,烏雲漠漠。

李靈笛聽勸回了瑕山,幾次來找歲雪都恰好錯過,歲雪便打算主動去她那裏一趟。

手中的燈籠胡亂搖晃在風中,如枯枝上的殘葉,映照在她身前的這一團光亮忽明忽暗,在地面拉出怪異的身影。

途徑兩條山道的交匯路口時,歲雪餘光瞥見有個熟悉的身影從碎石鋪就的山道上匆匆走了下來,轉身正視著他,也不急著上山了。

關付秋從藥田回來,下山時就見一盞黃燈搖曳在山腳下,提燈人紫裙飄飄,墨發飛揚,似乎是一枝快要被折斷在狂風裏的藤蔓。然而她鎮定自若地註視著他,一雙眼睛極黑極靜,就好像所有席卷在眼前的風暴都被沈澱,鎮壓。

歲雪?關付秋被這一雙意料之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微微揚起下巴,迎面走近。

“真巧,我正想著要找個時間見見你。”歲雪話音裏含著溫柔的笑,將他叫住。

關付秋左右看看,用誇張的驚訝語氣問她:“你找我?如果沒有任務,我們有什麽見面的必要嗎?”

歲雪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客氣道:“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只能問你。除了我們幾個碰過面的人,還有誰知道我要參與神兵碎片的任務?”

這並不是什麽需要保密的問題,但關付秋對歲雪始終有幾分不喜與輕視,因此偏就不願回答。

他似笑非笑道:“我有必須要回答你問題的義務嗎?你雖然來自墜月谷,卻不能代表微生大人對我發號施令,也並非我族的領袖之一,有什麽資格將我當做你的消息來源?”

歲雪若有所思點點頭,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說得也對,那我要怎樣才算有資格?”

風聲颯颯,黑雲低垂,一場夜雨隨時有可能降下,山野間已無旁人逗留。

關付秋有意戲弄歲雪,從齊瀟那裏借來的平景機關圖出現在頭頂上空,柔和的靈力光芒從展開的圖卷上瀉出,躲過山中飛鳥的警告,將二人一同拉入圖中。

圖中流水潺潺,杏花簌簌,山道兩側藤蘿低垂,春光無限溫柔,卻令歲雪厭惡地環視一周,最終盯著滿臉堆笑的關付秋。

靈力具象化為碩大一只血蛛從關付秋腳下的影子裏一躍而出,沸騰的血液似一脈江河環繞在它四周,血水漲落噴濺,開出朵朵妖冶的花。

血蛛劇毒無比,但它真正令關付秋自豪的並非是毒,而是這血液一旦侵入體內靈力,將人汙染,就能讓這人變成自己的傀儡。

“逃吧,若是一刻鐘之內你能讓自己不被它咬上,我就告訴你。”

關付秋笑瞇著眼,回想起許久之前同樣是在瑕山山道上,歲雪被紅鳥壓制那一幕,已經能預料到這一次的她同樣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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