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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雁歸鄉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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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雁歸鄉 (七)

天底下的修士終究是少數, 兩國交戰,倚仗的還是數不勝數的鐵甲兵和富貴仙器。

永安的富貴與襄平的“富貴”截然不同。

前者是在風花雪月的太平裏求富貴,靈石燒的不多, 譬如幾兩下凡星就能點上半年的仙人燈。京郊的渡口波光粼粼, 整條護城河被靈石映得宛若銀河,河底灑的不過是碾碎了的地章。

而襄平不一樣。它是靠靈炮炸出來的山河, 富貴也是被逼出來的,每一寸土地底下都埋著數不清的白骨,遑論驅動靈器要燒的靈石。

剛開始還好些,富貴仙器不過是錦上添花。如今大楚的宿火峰和北蒙的煉器師輪著番的推陳出新, 邊關自然從拼兵力變成拼靈石儲備了。

如今滿城就剩下那點靈石, 給靈炮塞牙縫還不夠, 哪裏能勻出來給大陣?

“我去調靈石。”

塵埃飛揚,祁飛白深吸了口混著靈石渣子的氣,雙指攏成了圈, 打了聲呼哨, “其他的城裏一定還有!”

駿馬飛馳而來,整個大楚最年輕的將軍翻身上馬。

下一刻, 馬繩被一只光潔的手抓住了, 徐青翰把一只鑲著珠玉的匕首遞過去:“我和辜月得去前線, 陣眼你拿著。”

祁飛白的舌頭差點打了結:“什、什麽?”

拿靈石他行,驅動陣法他一個凡人做不到啊!

徐青翰目光沈沈:“匕首裏有我的真元鎮著, 你把它放進靈石堆裏便能隔空傳靈力過來, 有什麽好擔心的?走,襄平等不得。”

駿馬仰頭長嘶, 祁飛白一夾馬肚子,卷起一路的灰塵。

徐青翰默默地向後躲了躲, 免得被灰塵弄臟衣裳。

易渡橋轉頭看他:“讓他一個人去,你放心?”

“當然放心。”

他挽了個劍花,“你沒給山莊裏遞東西嗎?”

易渡橋不出聲了,徑自抽出發間的木簪,任由它抽長幾尺,向城北的戰局中掠去。

此次大軍壓陣,北蒙那邊必定有正統修士坐鎮,她和徐青翰必須坐鎮於前,否則軍心必亂。

斷月山莊裏,齊瑜房中的傳送法陣亮起,一截被掰斷的楊柳枝被傳送了過來,上面的真元暗暗浮動。它仿若有靈,自行緩緩地滾到了仙人燈上,把上面鑲著的下凡星吞吃得一幹二凈。

而襄平的城樓顯然不比此刻的山莊安寧,還能動的兵士們身上披著輕甲——瘟疫奪走了他們的一部分力氣,已經無法再承受重甲的重量了。

他們或在城墻上或在城門裏列陣成隊,而祁英站在所有人面前,縱然他只是個凡人,面對耳畔轟鳴的靈炮聲卻絲毫不懼,高聲道:“放——”

靈炮手整齊劃一地蹲下,炮彈上膛,填入靈石,點燃引信。

從宿火峰遠道而來的仙器被毫不吝惜地轟了出去,砸在了最前面的北蒙軍隊之中,堪比練氣修士自爆內府的靈氣霎時爆炸,北蒙人血肉模糊地空出來一塊,又被前仆後繼的同伴填補上去。

都說北蒙人天生好戰,自然也不畏死。

祁英的臉上像蒙了層霜,他再次擡手,放下。

又是一陣炮響。

他的餘光裏瞥見兩道身影飄然而落,祁英神色一凜,剎那間拉弓搭箭:“什麽人!”

“自己人。”

易渡橋沒見過祁英,只憑著對祁家輕甲的印象判斷出他的身份,“易渡橋前來相助。”

而她身邊的仙長自然不必多加介紹,看清楚徐青翰後祁英顯然松了口氣,向他們一拱手:“多謝徐仙長,易莊主。”

他深知沒有修士壓陣的兇險,而易渡橋他們為他解了燃眉之急,祁英怎能不感謝?

祁英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北蒙人尖銳的羽箭尾巴上綴了一溜的火,他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徐青翰一把抓住,險險地躲開了。

“行了,這會不是感動的時候。”

徐青翰居高臨下地計算北蒙人與城墻的距離,“祁飛白被我派去做事了,你掛心也回不來。我最煩麻煩,差不離能給你當個吉祥物,其他的和易辜月說去,我聽她的。”

要不是易渡橋,徐青翰本來沒想過要來壓陣,於是很自覺地把自己歸到了“陪襯”一列。

聞言,祁英略略訝然。

見到易渡橋的時候,他只覺得這鬼修甚為美貌,心下難免將其看輕幾分。可為何徐青翰甘願聽她的號令?莫非此人當真有些本事。

易渡橋直言不諱道:“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以前也有人因為我是個女子而看不起我——現在那些人都死了。”

女子身上最廉價的就是被男子們追崇的美貌。

而易渡橋知道她擁有更多的東西。

祁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易渡橋遂繼續說道:“交戰的規矩你明白。祁將軍,我不會半路脫逃,如非必要也不會多加插手。若今日襄平不破,定請諸位將士喝一碗我斷月山莊的酒。”

軍隊交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修士不得幹涉。

哪國都不缺能排山倒海的大能,他們動起手來倒是痛快了,但那些脆弱如螻蟻的凡人呢?

史書上記載的幾樁有修士參與的戰事,無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所以徐青翰的“吉祥物”之言並非誑語,大多時候,修士們在戰場上就是占個坑,沒他們發揮的位置。

北蒙軍逼近,城墻已然在北蒙長弓的射程之內。壯碩的肌肉足以支撐他們拉開百斤的長弓,愈發多的箭矢由下向上飛射而來,祁英大喝:“後撤!”

易渡橋拂袖卷走幾支箭矢,遙遙地,與一雙鋒利如鷹隼的眸子對上了眼。

那修士坐在丈許高的戰車之上,由十二只野馬拉著。易渡橋直覺有些不對,不等她再打量,徐青翰便開了口:“那幾匹馬沒一個活著的。”

北蒙的修士喜歡用活物來煉一種“靈獸”,它們不生不死,只知道聽主人的指令行事,比一般的靈獸要兇猛得多。

“他暫時不會出手。”

易渡橋低聲道,“不過此次北蒙人來勢洶洶,此事也難料。你可知祁飛白如何了?”

祁飛白實在是太不如何了。

整個襄平城他了如指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少有人知的小路。那路通往一個半人高的小門,平日裏門關上,與城墻嚴絲合縫地貼合起來,一眼掃過去幾乎看不出異樣。

而當他到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

女人被釘在城墻之上,眼睛睜得溜圓,至死都不明白為何北蒙人要對她出手。

而孩子則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攔在小門中央,他的肚子被北蒙的彎刀剖開,內臟流了一地,看起來像只被屠戶宰殺的牲畜。

祁飛白認得他們。

他正值長身體的時候,城主夫人常會留一碗飯菜,等著他從軍營裏回來填肚子。而祁飛白會帶給那孩子許多新鮮的小玩意,只等那孩子叫一聲哥哥,便眉開眼笑地把他抱起來,心想:我也是當哥哥的人了。

偌大的襄平城裏,終於埋進了祁飛白親近的人。

他對上兇神惡煞的北蒙人,心裏半點不覺得恐懼。

神色比祁飛白想象得還要平靜,他漠然地抽出彎弓,對準沖上來的敵人。

他要把這些人都殺光。

然後帶著城主夫人他們的那一份沖出城去,城裏的百姓和軍士還等著他驅動大陣,救他們的命。

面對孤身前來的楚人小崽子,那些北蒙人絲毫不怕,反而猖狂地大笑起來。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揪下祁飛白的頭顱,看看楚人的血和牛羊的血到底有何不同,嘗起來是不是同樣的香甜可口。

為首的那個北蒙人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箭矢打碎了他的喉結,鮮血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他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有楚人的弓使得比他們還要好?

祁飛白的指節繃得發白,幾支長箭連發,瞬息間奪走了一排北蒙人的性命。

他們終於反應了過來,狂怒地向他砍去。

該死的楚人!

箭囊裏的箭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北蒙人的屍體堆疊成山,祁飛白緩了口氣,向箭囊裏探去。

摸了個空。

見他手裏沒了箭,北蒙人頓時撲了過來,祁飛白險而又險地仰身避過,兩手上舉,弓弦套在那人的脖子上狠狠下拽,血濺了滿臉,糊得祁飛白的眼前鮮紅一片。

祁飛白被轟然墜下的北蒙人壓倒,無暇顧及下身,眼見彎刀就要剁掉他的小腿。

危急時刻,斷喝好似疾風割葉,吹開那在祁飛白的腿上割開道血痕的刀刃。

一個身著勁裝的少女斬落北蒙人的手腕,旋身上挑,那人連聲都沒來得及出就歸了西。

她的身量不高,劍招輕巧,蝴蝶似的穿梭在北蒙人之中。奇異的是,死人的血幾乎要匯成一條小河,她的身上卻連半滴都沒沾到。

祁飛白來不及多想這天降的神兵從何而來,推開身上的屍體,卻見那少女扔過來一把劍:“拿著!”

劍刃雪亮,顯然是把好劍。

有了那少女的幫助,與北蒙人的交鋒如同砍瓜切菜,祁飛白草草地抹了把臉上的血,手已經酸痛得麻木了,劈砍的動作幾乎全靠著本能。

當最後一個北蒙人倒下的時候,祁飛白的手抖得厲害,沒握住劍,掉到了地上。

他急促地扶著膝蓋喘氣,血沿著他的下頜滑了下來,高束的頭發被粘得不成樣子。

“多謝女俠相助。”

祁飛白沒意識到如今他有多狼狽,隨手扯下臟汙的衣角包紮傷口,翻身上馬,“今日我實在是有急事耽誤不得,此恩飛白日後必將報答!”

那少女擡眼,她本是十分嬌俏的容貌,臉上卻並無絲毫笑意,平白添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她伸出手,把丹藥遞給他:“帶我上馬。徐師叔要我過來幫你的,你要謝便謝他。”

祁飛白一楞:“敢問姑娘姓甚名誰?”

少女道:“玄暉峰,岑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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