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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雁歸鄉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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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雁歸鄉 (八)

“娘的, 北蒙人哪來的這麽多靈炮?”

伴隨著城墻上一陣劇烈的震顫,祁英發了狠地把戰旗立了起來,原先揮旗的小兵被炮彈轟斷了一雙胳膊, 被同伴綁著強行擡下去了。祁英將它遞給一旁的兵士, “旗不能倒,明白了嗎?”

那兵士高聲道:“明白!”

寫著“祁”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揚起, 黑色的刺繡上濺了血,染出了視死如歸的暗色。

戰旗揮舞的空隙間,他依稀能窺見幾分天色。

烏雲低垂,是個不安寧的日子。

小兵忽地看見流星劃破了天空, 他疑惑地瞇了瞇眼, 白日裏哪來的流星?

正當他欲再看時, 一只溫熱的手陡然扣上他的後頸,往底下一壓。蒼鷹的利爪險而又險地勾掉了他的頭盔,紅纓纏在了爪子上, 仿佛連著一溜的血。

徐青翰收回了手, 就著鏡子把手上和臉上的灰塵擦凈:“在戰場上還敢走神,參軍不久吧。”

他繼續賣力地揮著軍旗:“仙長怎麽知道?”

“關內幾年都沒戰事了, 養出來你們這群蠢貨也算正常。”

徐仙長一張嘴就沒好話, “北蒙人派了蒼鷹出來, 當心點。要不是她看著……算了,反正下一次可別指望我救你。”

說著, 他拔出一截雪亮的不退劍。

劍光不僅映亮了徐青翰的臉, 也映進了不遠處那北蒙修士的雙眼之中。

準備號令“靈獸”而擡起的手放了下去,北蒙的將軍疑惑地問道:“嘎爾迪大人, 你為什麽要放過那些楚人?”

被稱作嘎爾迪的修士心緒不寧地搖了搖頭:“你看到那柄劍了嗎?在楚人的語言裏,那是從不退縮的意思。”

將軍驚疑不定地說道:“是那個姓徐的?”

“應該是他。”

嘎爾迪聳了聳鼻尖, 好一會才繼續道,“而且,我聞到了‘鬼’的味道……我的直覺很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大事別來找我,不想沾那兩個楚人修士。

將軍支使不動他,十分尊敬地將手握成拳抵在了左胸前,而後一揮手,用北蒙話喊:“架雲梯!”

高聳入雲的梯子被北蒙人高高舉起,震天的呼號響徹雲霄,一時間竟然有在氣勢上壓過守軍的跡象。

祁英吩咐道:“敲戰鼓,再取火油來。”

緊促的鼓點好似敲在了守軍的心頭,他們在城墻上舉著火油,雲梯剛剛架好便訓練有素地向下澆去,火折子“蹭”一下擦燃,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爬上來的北蒙人燒成了烤全羊。

雲梯似乎無窮無盡,也不知道北蒙人上哪弄來的這麽多木材。火油一盆盆地倒下去,沒了火折子就用火柴,最後甚至開始用下凡星點火——估計把祁英的家底都掏空了。

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兵倒完火油,捧著空盆剛想去交班。不知怎的,這次的雲梯來得格外的快,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見一截梯子搭在了面前。

小兵完全來得及轉身就跑,他周圍的兄弟已經傷得差不多了,有人抱著被炸斷的腿痛苦地哀嚎,如果北蒙人上來,第一個丟了命的就是那個跑不動的傷兵。

北蒙人的手已經攀上了城墻,小兵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大叫一聲,向雲梯撲了過去。

易渡橋瞥見了一條細線從城墻上倒了下去,正是那架雲梯。

那沒名沒姓的小兵隨著雲梯一起沈沒在了滔滔的人海裏,雲梯上的北蒙人成了幾灘猩紅的肉泥,他渾身的骨頭都斷了,嘔出口混著內臟的血。還沒來得及笑,就被幾柄彎刀紮穿了。

易渡橋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青筋透過皮肉,隱隱繃出了痕跡。

她一直以為只要足夠強大就能保護所有人。

但此時,易渡橋再次朦朦朧朧地品出了無能為力的滋味。

上次還是在斷月崖上。

易渡橋坐著千裏車,拼盡全力也沒能握住她的命。

這次易渡橋心裏清楚,她不能插手。

一旦給了北蒙放修士進入戰場的機會,傷亡的人只會更多。

楊柳枝感受到主人的不安,輕輕地動了動尾端。

易渡橋垂下眉眼:“我心裏有數。”

與她同樣焦灼的還有祁飛白,他整個人都像是被血肉澆了一遍,輕甲深深地嵌入傷口之中,隱約能看見骨頭。

岑小眉又給他塞了顆丹藥,毫不留情地將輕甲從血肉裏拔出,疼得祁飛白“嗷”地慘叫出聲:“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

毫無人性的岑小眉對這話不置可否,公事公辦地松開手,召出了佩劍。

佩劍沿襲了前主人取的名字,叫作“琢玉”。它通體玉白,看起來脆得很,渾然沒有割人喉嚨時的淩厲意味。

這使得它與方絮的青霜劍不同,天生少了許多肅殺氣息。

劍隨主人,大抵岑小眉的道心也是如此。

祁飛白自是不知她入了無情道,只覺得這姑娘好沒活氣,明明與他年紀差不多大,卻連個笑都欠奉。

他那條剛長好的胳膊猝不及防地被拽住,搭修士的“順風劍”這事他一回生二回熟,頗有經驗地站穩,任由岑小眉帶他從小屍堆裏抽身。

想從城北進城的北蒙人比他想象的還多,幸好岑小眉早就用陣法封好了那處小門,不然怕是要出大亂子。

祁飛白努力地讓他離岑小眉保持一小段距離,好奇問道:“修士不是不能插手戰局嗎,你這樣會不會挨罰?”

“徐師叔說了,只要見到我出現的人都死了就不會有事。”

岑小眉冷靜非常地將徐青翰的話轉述了遍,“事急從權,他怕你一個人做不來。”

祁飛白:“……”

感覺他被看輕了,可仔細想來也是這個理。

要不是岑小眉,他還真不一定能從一路上的圍追堵截裏突圍出來。

禦劍可比馬快多了,祁飛白從劍上跳下去,將臨近的城門敲得砰砰作響:“我乃祁飛白將軍,開城門!”

出乎他意料,城門遲遲未開。

祁飛白顧不上什麽城主的臉面了,揚聲道:“襄平有難,還請城主開門救急!”

依舊未開。

過了約摸一刻鐘,就當祁飛白琢磨如何把城門上的木栓砍開的時候,城主背著手站到了城墻上。

祁飛白的臉上升起了希望之色,只聽那城主說道:“襄平需要靈石禦敵,我等也需要靈石自保。小將軍請回吧。”

官道上,傳令使的馬跑死了兩匹,他來不及再換,索性拎著官袍拔腿往北跑。

他的運數比祁飛白要好些,起碼襄平城的守軍沒把他攔在外面。

城主都死了,城裏有著私心的還剩下誰呢?

只有遠在京城的楚帝,還惦記著那仨瓜倆棗的兵權。

“傳令使來了?”

祁英無暇和那京城來的貴人多掰扯,他滿嘴盡是炸起來的灰,說話都往外邊吐黑煙,“找個地方安置了,離那些病人遠點。”

易渡橋冷笑:“飛鳥盡良弓藏,北邊來的鳥還沒盡,楚帝就這麽著急?”

她管不了戰事,城裏的瑣事還是能說得上話的,當即拂袖而去,只聽見祁英沒來得及說完的一句“替我好好招待”。

易渡橋招待得堪稱驚天地泣鬼神,她頂著一臉當年屬於世子妃的客套笑容,將傳令使揪到了城墻上。

硝煙彌漫的城墻上突然多了個錦袍官帽的人,引得眾將士紛紛側目,猜測這人是來做什麽的。

總不能是來給他們加官進爵的吧?

“你……你大膽!”

傳令使一句話沒說完,先被炮聲嚇破了膽,“啊!”

易渡橋笑得如沐春風,目睹一切的徐青翰打了個激靈。

他從來沒想過易渡橋笑起來也能這麽恐怖。

笑裏藏青龍偃月刀。

沒等祁英說話,易渡橋先撈起來了地上的殘劍,搭在了傳令使油光水滑的脖子上:“我不管皇帝是什麽意思,你要是現在敢讀聖旨,我就把你和那張破布一起扔下城去,好生揚一揚大楚國威。”

傳令使:“……”

他顫巍巍地把那道聖旨往懷裏揣了揣,欲哭無淚地找了個角落蜷縮起來。

他本來還想治易渡橋個抗旨不遵的罪,結果她硬生生連讀都沒讓讀。

還有沒有王法了!

哦。傳令使想起來了,王法還在他懷裏揣著呢。

祁英萬萬沒想到還能這般行事,正直無私的大將軍陷入了“這到底算不算忠君”的猶豫之中,沒等他想出個子醜寅卯,異變突生。

攻城僵持不下,在天上徘徊許久的蒼鷹們倏然發了瘋,前仆後繼地往城樓裏沖。

祁英眼尖地看見那些蒼鷹的翅膀底下綁著東西,他臉色驟變:“找掩體——”

“體”字還沒說完,尾音便與爆炸聲混在了一起。

蒼鷹自毀一般撞上了城樓,瞭望塔最先被它們身上綁著的小型靈彈炸碎,磚塊滾落,砸壞了一角的城墻。

祁英的耳朵裏有鮮血流下,嗡嗡的尖鳴蓋過了北蒙人的歡呼,易渡橋悄然放出一股靈力,將砸向祁英後腦的石塊攔下。

石塊滾到了另一堆磚石旁,寫著祁字的大旗從縫隙中立著,握住它的手只剩下了兩根手指,血肉模糊地攥著,早已沒了生機。

唯有旗幟飄揚。

不斷地有傷兵被擡下去,空缺處又被新的兵士補上。

而蒼鷹的這一炸徹底將襄平城炸出了個口子,後續的兵士補缺速度明顯減緩,甚至有的不大重要的崗位已然空缺了下來。

祁飛白和齊瑜那兩邊怎麽還沒好?

易渡橋與嘎爾迪隔著屍山血海相望,彼此皆是同樣的戒備,一旦對面有任何行動,他們便能於瞬息之間做出反擊。

碩大的木頭被野牛拉進了戰場,祁英登時連發數箭,那野牛僅僅搖晃了下,便再次悶頭往前撞去。

一下,兩下。

陳舊的門栓終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斷裂聲,拼命抵住城門的兵士們如風箏一樣被撞飛了出去。

城門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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