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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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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陸潯畢竟是個聰明的讀書人,自然聽得懂她話裏的意思,說再多都只是一件,她無意於他。說不失落是假的,縱使他平常姿態瀟灑、快意人間,也難以掩蓋此刻如失至寶的剜心之痛。

他怔怔待在原地,似乎呼嘯而來的北風也不覺得冷了,心頭的涼意比深冬更甚。

他只問道:“你與祁將軍是不是在一起了?”

雲葦點點頭,她明白有些話還是說開比較好,這樣免得陸潯繼續胡思亂想,誤了自己的前程:“他說等平定西蜀就回來娶我。”

“原來如此”,陸潯忍著將欲噴發的情緒,表現出該有的大度,“真好,真好……你們終於有情人成為眷屬,我祝福你們……”

相識這麽久,雲葦深知他的為人,是值得信任的好友,是慷慨大義的君子,是心懷抱負的赤誠學子,將來任何女子同他在一起,都會有很好的歸宿,這樣的陸潯也當配世上最好的姑娘。“陸潯,他日你定能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到時候可一定要帶給我瞧瞧啊……”

陸潯只得苦笑:“會的,會的。”

他這不自然的模樣比哭還難看,雲葦看著他,試探詢問:“那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當然可以”,陸潯毫不猶豫地回答,這世上人與人之間並不只是有男女之情,他同雲葦一路走來雖經歷的不如祁致清驚心動魄、蕩氣回腸,但也曾肝膽相照、互相扶持過,他認她為值得交心的知己,既然沒有緣分成為能白頭偕老之人,那就一輩子當個能隨時出手相助的朋友吧,“還像以前一樣,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只管說,我定不會推辭。”

他在京中沒有家人,雲葦和秦姨娘就像他的家人一樣,每當有佳節便會邀他一起歡聚,他很珍惜這樣的相處,不願意因為被雲葦拒絕而失去這種溫馨。

雲葦聽他這樣說,心裏的石頭也算是放下了,正打算叫陸潯一起進屋吃點東西,忽從門口傳出一陣驚喜的女聲:“雲葦!”

她回過頭望去,許君悠出落得亭亭玉立,此刻正站在門口張望,顯然也是剛到便認出了雲葦。

“君悠!”雲葦立刻迎了上去,內心的喜悅躍到臉上,是藏都藏不住的歡顏。她見許君悠身邊只跟著一個丫鬟,又問道:“從揚州過來,怎麽不多帶些隨從,萬一路上有什麽事也多些人幫襯啊。”

許君悠性子爽朗,不拘小節:“我爹也是這樣說的,可我嫌人多了累贅,走得也慢,就只帶了漫兒一個人。”她上下仔細打量雲葦周身,還叫雲葦在她面前轉了個身,驚嘆道:“我的娘啊,女大十八變真沒錯,你現在怎麽這麽好看啊!不像我,在揚州曬得又黑又老,跟你真沒法比……”

雲葦笑她:“你是幾天沒照鏡子了?竟忘了自己長什麽樣,你這樣嬌俏的可人兒滿京城都找不出幾個來,休要在我面前說些自損的話。”雲葦帶許君悠進院子,“看,還認識你家的祖宅嗎?”

這宅子確實已經完全不覆當年的模樣,許君悠移著緩慢的步子,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一切:刷得雪白的墻面,蓋了青瓦的屋頂取代以前的茅草,廊下的四根柱子也刷了嶄新的紅漆,雖是深冬季節,院內卻無一棵枯黃的野草,反而是多了幾株常青的梔子花;除了腳下這條連接著主屋同院門的主道鋪了整齊的青磚,連兩旁的小徑也都鋪上新磚,絲毫不雜亂……

“這還是我家那個破破爛爛的宅子嗎?”許君悠只覺匪夷所思,得需要多少心思和功夫才能將一座茅草屋修葺成如今這般,她想都不敢想。

雲葦笑著趁機將陸潯引見給許君悠:“就是這位公子,我在信中提到的陸潯,他趁著借助你家的功夫,將這屋子好好打理了一番,怎麽樣,還不錯吧?”

陸潯收拾起方才的失落,對雲葦的朋友也很客氣:“見過許姑娘,在下陸潯。”

“陸公子你好,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雲葦在信中經常提到你,沒想到你這麽年輕還有學問,還將我家的房子弄得這麽好,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答謝你。”

陸潯:“許姑娘何須客氣,我在此住了許久,對房子也有了感情,再說若不是你大度給我一個容身之處,只怕我現在還像浮萍一樣漂著呢,說來還得謝謝姑娘。”

見他二人相互謙讓致謝,雲葦笑道:“好啦,從今往後,大家都是朋友,你們也不用這麽客氣,快進屋裏坐吧,外面冷得慌。”

陸潯主動接過丫鬟漫兒身上的包裹,一行人都進了主屋。

方桌上,朝煙和虎子早已將各種點心裝盤擺上,只等著大家開吃啦。

許君悠看著這些點心,心花怒放:“這些一看就是雲葦準備的,她到現在都記著我喜歡吃什麽。”

雲葦:“快嘗嘗,看有沒有揚州的好吃……”

“故土難離,在游子心裏,什麽都比不上故鄉的味道,陸公子,你說是吧?”許君悠念陸潯也是離家在外之人,或許能與她有同樣的情愫。

陸潯隨手拿了一串糖葫蘆:“此心安處是吾鄉,在我看來,只要心定到哪裏都可以尋到家的味道。”

許君悠:“陸公子果然是讀書人,連說的話都如此有深度,小女子真是自愧不如。”

陸潯話裏夾著其他的意思,許君悠聽不出來,雲葦卻能知道,她故意打斷二人談話,招呼虎子、朝煙還有漫兒都坐下吃點東西,小小的桌子立時就圍滿了人。

陸潯一個男人夾在幾個姑娘中間坐著,雖然還有個虎子作伴,但總感覺渾身不自在,一想到許姑娘可能還要留在祖宅住段時日,他只覺更加尷尬,索性自己主動說起來:“許姑娘既回來了,這宅子便留給姑娘和漫兒住,好在一應用品都很齊全,我與虎子先到外面找個客棧住幾日。”

許君悠一聽就急了:“那怎麽好意思,你將屋子弄得這麽好,哪能讓你出去住。再者我聽雲葦說,你可是要參加春闈的,此時正是用功的好時候,不好隨意更換住處亂了心神,你斷不能走,還是我與漫兒出去住。”

陸潯卻執意:“這裏是姑娘的家,你才是這裏的主人,你留下才是……”

“好啦好啦,你們都別爭啦,這樣吧,君悠到我那去,跟我一個屋,漫兒呢,就跟朝煙一塊住。這樣大家既能有個照應,又不用搬來搬去的麻煩,再者我和君悠也有許多話要說,正好借這個機會說上幾天幾夜,你們覺得如何?”雲葦提出一個折中的建議,想盡力免去大家的尷尬,省得他們在此再三推讓。

許君悠很讚同,她對雲間女子私塾一直好奇得很,正好趁此時機參觀一番:“就按你說的辦,我沒意見。”

陸潯有些擔憂:“這樣可行嗎?你屋裏人已經夠多了,再加上每日來來往往的學生,會不會太過吵鬧,影響你和伯母休息?”

雲葦:“不妨事,人多熱鬧些,我娘年紀大了也越發喜歡和年輕人處在一些。何況君悠是她一貫熟識的孩子,肯定更加歡迎。”

見雲葦這樣說,陸潯也就沒有再發表意見,只說:“既然如此,聽你們安排就是。”

許君悠在祖宅前後都繞了一圈,看著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禁不住一次次誇讚陸潯會辦事。雲葦陪著她將想逛的地方都逛完,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相邀回家。

接下來的幾日是女子私塾最熱鬧的時候,許君悠參加完姑家表姐的婚禮儀式,給遠在揚州的父親去了一封信,說年關將至,天寒地凍,她就不趕回揚州過年了,留在京中與雲葦一起過年。等來年開春了,冰雪消融暖和點,她再趕回家去。

許父知道女兒主意大,雖然不放心她獨自在京中過年,但也不好拂了女兒與好友團聚的心意,便在信中同意了。就這樣,許君悠便日日同雲葦一道,采買家中過除夕所要的物品,年輕女孩們說說笑笑,日子很快就過去一天。

除夕這日,萬家團圓,天空從蒙蒙亮開始便飄起了鵝毛大雪,私塾的孩子們早早都休了課,回家與家人相聚去了。周葭在京中也沒有熟人,自然同雲葦她們一道相處。雲葦又讓朝煙去許家祖宅請了陸潯和虎子來,這幫子萍水相逢之人也幸運地團圓在一起。

雪花紛紛揚揚,輕盈潔凈,不落聲響地飄在枝頭,掉進泥裏,天地不多時便是一片蒼茫。此情此景,直叫人感受到天地萬物之渺小,一望無垠的雪白之外,是更廣袤壯麗的山河。

雲葦立在院中,伸出纖纖素手接住一團雪花,很快便消融,只剩下滴滴雪水,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她欣喜這樣的純凈,竟起了興致想許個願,雖然大雪不能實現願望,卻能滿足人們對美好願景的寄托。她雙手合攏在胸前,緊閉雙目,在心中默默祈禱:願老天保佑,祁將軍和龐大哥他們能夠早日得勝歸來,願我大靖子民安居樂業……

柔軟大朵的雪花落滿她的肩頭,亦鋪滿她細長的黑發,這一幕似在畫中靜佇安寧的世外仙人,無人忍心輕易去打擾。

許君悠同陸潯站在前廳門口,默默註視著雪中許願的雲葦,許君悠開口:“你說她許的會是什麽願?”

陸潯毫不遲疑地回答:“想來應該是希望祁將軍能夠得勝平安。”

許君悠帶著好奇的眼光瞥向陸潯:“你好像很了解雲葦?”

“朋友一場,總該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吧。”

許君悠:“也是,她與祁將軍一路走來不容易,希望她能得償所願。那你呢?今日除夕,你可有什麽心願?”

陸潯楞了一下,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他的心願,人人都以為他是富家公子沒有煩惱,自然也不需要心願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來寄托,然而現在,許君悠卻一臉認真地問他,也很期待他的回答,他一時竟不太適應。

他原本也有心願的,就是希望能與雲葦有更長的故事,只是現在,故事戛然而止,一切都有了結局,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他淡淡地回答許君悠:“我不信這些。”

“也是,你什麽都有了,確實不需要許願,真羨慕啊。”許君悠以為他真的無憂無慮,不禁感慨頗多。

入了除夕夜,家家戶戶燃起爆竹,開始吃團圓飯。朝煙和虎子各自展示廚藝,做了滿滿一大桌精美菜肴,各人都笑意濃濃入席。

在一派喜氣中,也在眾人觥籌交錯間,從遠處天空中響起卻忽然響起鐘聲。鐘聲是不吉的象征,而在除夕夜敲鐘更是聞所未聞,因此新安街上人家紛紛打開院門,想聽聽這鐘聲來自何方。

“是宮裏的鐘聲!”陸潯早些時候聽二皇子講過,宮中但凡有至尊者去世,便會響起喪鐘,而今夜鐘聲的方向正是皇宮。

雲葦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萬家團圓之日,宮裏為何會響起鐘聲?”

陸潯也猜不透其中奧秘,但能夠肯定的是定是有人去世了:“你先別急,我去找幾個同窗打聽一下,他們都有親友在朝中為官,或許能有什麽風聲。你們都快先吃飯吧,不用等我。”說著他便冒著大雪消失在萬家燈火中。

宮裏還有雲葦在意的人——昭華公主,她知道近來宮裏很不太平,只能默默在心裏祈禱公主安好,但是現在無故傳來的鐘聲攪亂了她的心神,她無心再吃團圓飯,只好站在廊下焦急等待陸潯的消息。

大家見陸潯走了,雲葦又這般模樣,也都沒有了吃喝的興致,隨便塞了幾口就將席面撤了,在前廳陪雲葦等著。

一個半時辰後,街上的燈火暗了大半,陸潯才又出現在風雪中。他身上的衣衫已被雪水浸透,頭發也濕漉漉的,鼻頭凍得通紅,雙手也只能通過不斷揉搓來獲取溫度。虎子趕緊取來披風和毛巾,給他擦幹些再披上。

陸潯凍得直哆嗦,仍急著將消息告訴給雲葦:“我找了三家打聽才終於知道,原來是皇後娘娘今晚去世了……”

“皇後娘娘?一直聽說她身子不好,沒想到竟會在今夜離開。”在聽到不是昭華公主後,雲葦松了一口氣。她曾與皇後有過一面之緣,印象談不上好壞,只知道皇後沒有子嗣,在皇宮裏頗有些無欲無求。

陸潯面上閃過不忍心,輕聲道:“皇後娘娘……並不是病死的,乃是因為官家不聽勸諫,執意吃了蕭無極敬獻的延壽丹,而後在恩蕙宮日日夜夜與萱妃娘娘糾纏,不理朝政……皇後娘娘憂心忡忡,孤身入恩蕙宮中求見官家,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才得到官家召見。誰料官家並不聽皇後忠義之言,反倒將萱妃娘娘摟在懷中,當著皇後娘娘的面……行那種事,氣得皇後娘娘當場口吐鮮血,自覺受辱在恩惠宮觸柱而亡……”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不敢想象威儀無比的皇宮竟會發生這種事!

他們或許不知道延壽丹之事,但雲葦對此物的來龍去脈還算清楚,沒想到官家竟如此迫不及待服用下去,還將皇後娘娘活活氣死了!她的眼前仿佛籠罩著一層凝重的烏雲,黑壓壓鋪天蓋地而來,叫人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大靖,他們的國家,何以成為如今這樣的模樣?

雲葦覺得害怕:“皇後娘娘沒有孩子,她的後事官家會如何操辦?還有昭華公主……她沒有事吧?”

“據說太子殿下擅離東宮,自請為皇後娘娘操辦喪事,引起官家強烈不滿,不僅廢了他太子之位,還將他逐出皇宮,永世不得再進入……至於昭華公主,暫時並未得到她的消息,你放心,明日我再托人去打聽,定讓你知道個明白。”

官家行事竟如此荒唐,雲葦後背陣陣發涼,下意識將披風裹緊,有一處她很是不解:“二皇子沒了,太子殿下又被廢,眼看官家再沒有子嗣,由誰來繼承大靖天下,他為何要這樣做?”

陸潯跟她一樣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這就是現實:“宮中傳言,服用延壽丹,官家和萱妃娘娘將很快有子嗣,恐怕這就是官家一意孤行的底氣。”

“什麽狗屁延壽丹,不過是蕭無極拿來害人的東西!沒想到短短時日,他就將大靖皇宮攪得雞犬不寧,此人太過可怕!”

陸潯嘆了口氣:“眼下是亂了,安寧王和魏寅丞相等人都已連夜進宮,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咱們這些人近來都不要出去走動,還是安生待在家中為好。”

他說的那些事早已將沒聽過大事的秦姨娘和許君悠嚇得魂不附體,只能聽陸潯的一個勁答應:“我們不會亂跑,不會亂跑的……”

京中越發亂了,雲葦想起大揚山,只希望祁致清能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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