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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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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26

【潘越傑】

明明天氣悶熱,寒意卻從腳底只竄頭頂。

我沒想到眼前的人會是喪臉姑娘。

那個在洛雲民宿裏和我一起找杜齊彥的夏芒火。她在穹洲殺了他的母親,跑到受害者的老家,甚至還裝模作樣的幫忙去找離家出走的孩子。

回憶起她在洛寨種種古怪的舉動,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

我和老曹在她對面坐著,審訊室很安靜,像是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我問夏芒火:“你知道蘇美琴是誰嗎?”

她擡起頭平靜地看著我,看樣子很是坦誠:“知道,死在我手裏的那個女人。”

我輕輕開口:“她還有一個身份。”

夏芒火歪了歪頭,像是一個木訥的機器人。

“她還是杜齊彥的媽媽。”

對面的女孩兒少見地變了表情,但也就一瞬間,她垂下眼眸,驚訝的神色稍縱即逝。擡起頭後隨即又換回以前對萬事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是嗎?”夏芒火嘴角露出一絲看不清深意的笑容,“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當時就不會傻兮兮的大晚上耽誤睡覺時間去找他。”

我繼續盯著她的眼睛:“你去洛寨幹什麽?”

夏芒火的眼瞳黑而大,哪怕總喪著一張苦臉,可是眼裏卻有一種無法辨別真假的天真,她張了張嘴,輕輕飄飄吐出來兩個字:“自殺。”

我的心緊了緊,“為什麽?”

她扯起嘴角:“想死的時候人們總要問句為什麽,出生的時候卻沒人問一句想不想出生。我只是想把生死的主動權放進自己手裏。潘哥,你們知道這種感受嗎?”

她還和以往一樣叫著我。

洛寨,自殺。

這兩個詞語總是能讓我無止境的想起一年前去洛寨自殺的那個女孩。她們年紀相仿,成長背景不同。卻隔著一年的時空,因為各自的原因來到一個共同的地方。

“說重點!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談什麽矯情的感悟!”老曹的表情很嚴肅,他從來都是這樣,靠著嚴苛辦了不少案子。不僅別人,就連局裏的小年輕有時候對他也避而遠之。

我止住他的怒氣,又轉頭看向夏芒火。

“因為殺了人,所以不想活了。跑去蘇美琴的老家自殺,不知道我爸來給我收屍的時候會不會有一丁點愧疚。”她擡起眼眸,“很奇怪吧?拿這種無聊的把戲威脅別人。”

我始終不解:“藏了這麽久,為什麽一年後來自首了?”

“因為我賭錯了。除了我媽,根本沒有人愛我。但我不想讓她過膽戰心驚的日子。”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段時間我每晚都在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也會一夜噩夢。每次洗澡對我來說就是煎熬,堆積在地上的頭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的焦慮。”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你的母親知道你殺了蘇美琴嗎?”

老曹看不下去了,點了點桌子終止我們的談話。然後將我拉出去,輕輕關上門:“幹嘛呢?你怎麽凈問一些和案子沒關系的問題?”

我捏了捏鼻梁,“我只是個覺得很蹊蹺,為什麽躲藏了一年,這個時候突然來自首,偏偏是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怎麽了?”老曹不悅地瞥了我一眼:“新聞轟炸有效果了,上網就能看見,看見就能想起案發現場。你看她說自己失眠焦慮,怎麽不能是這個時候?”

他轉身,邊走邊說:“一會兒過去我來問,出去玩一圈怎麽回來工作也不專業了?”

落座以後,老曹很直白,問題都是一針見血:“為什麽殺了蘇美琴?”

“因為我討厭她。”

老曹皺了皺眉,“為什麽?”

眼前女孩的頭發淩亂的落在臉上,“當了我爸的小三,甚至還敢威脅我媽。”夏芒火冷笑。“她算什麽東西?想要上位的白蓮花三番五次騷擾我媽。沒想到這個女人在老家都是因為這個德行才被趕出來。”

老曹依舊面無表情:“所以你約她出去並且殺了她?”

她盯著老曹,“是她約我媽出去,剛好被我看到消息。我刪掉短信,背著我媽媽去和她見了一面。本來沒想到動手,但是她上來就語言攻擊我,所以我一怒之下拿起煙灰缸砸在了她的腦袋上。”

“然後呢?”

她說:“我忘了。”

老曹瞇著眼睛:“忘了?”

“時間太久了,加上我這個人很容易給自己設置一個逃避的空間。不喜歡的事情總會給自己洗腦忘記,”她看了看我,“潘警官應該清楚我。”

她說的沒錯,在洛寨的時候就是如此。

遺忘就是一種逃避。

她說了自己如何沈不住氣砸了蘇美琴的腦袋,說了自己如何避開監控回了家,說自己如何假裝無事發生卻恐懼了一年。

老曹看著她,“只用了煙灰缸?”

她說:“是。”

然後老曹怒了,他拍案而起:“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根本就不是頭上的傷!你到底是在給誰做掩護!頂罪替包好歹把情況了解清楚!”

夏芒火眼神閃了閃,“我記不清了,當時情況混亂,我也很害怕。所以很多細節都記不清楚了。”

“行,不說細節。”他平覆了下自己的情緒,“說說你怎麽運屍的?你把屍體拋哪了?從她家裏到發現的地方這段時間可不久,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

夏芒火依舊是那句話,“不記得了。”

眼看老曹又要發火,我趁機把人拉出去。“收收你的脾氣。”

他氣的嗓子都啞了,“我都不知道要說這小姑娘到底是傻還是聰明。她描述煙灰缸那段我差點就相信了,到了後半段拋屍那裏完全沒有邏輯了。”

我說:“不是壞事,這正好說明兩件事。第一,她確實經歷了行兇的現場,但是拋屍的可能是另一個人。第二,行兇那段經歷是她聽別人說的,她很聰明,把知道的所有細節都記在腦子裏。無論哪一種,都說明還有另一個人存在,這個人和她很親密。不能操之過急,要循循善誘。”

老曹伸出手指使勁指我,我以為他要罵我爛好人,誰知道半天憋出一句:“你說的對。”

“她說自己是因為蘇美琴破壞了自己父母的婚姻,所以才會做出這種舉動。”我低頭思索,“但是如果把這些經歷套在她母親身上一樣可以成立,甚至那條和蘇美琴角落的短信也能合理解釋。”

“既然她肯來,就鐵了心要頂罪。”隔壁房間光線有些暗,老曹把燈打開,看著玻璃墻內安靜獨坐的夏芒火,“我只是不明白,一個風華正貌的年輕人怎麽會想到給別人頂罪。”

我想起她在洛寨的舉動,忽然說:“因為她本來就不想活了。

老曹震驚地看著我,“她說自殺你也信?”

我目光還停留在她身上,“年輕人的精神狀態真的很糟糕,不止她,還有蘇美琴的兒子,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厚重的枷鎖。”

許是承認了我的說法,老曹忽然說:“一年前去洛寨自殺那個女的也是吧。好端端的,忽然留下一封遺書跑那麽遠去自殺。”

他也有顆柔軟的心,“好像也是這個時間點,我還記得那時候接連下了很多天的雨,不過說起來,今年的雨季也該來了吧?”

我說:“確實,沒想到都快一年了。”

老曹沒轉頭,“我看你還是把杜齊彥那孩子接過來,問問半年前和他聯系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其他的比如去洛寨調查蘇美琴的人際交往,還有夏芒火的親屬關系都指派給別人去做,這孩子就交給你了。”

我點點頭,又給他交待,“剛才夏芒火說蘇美琴除了跟自己的父親有不正當的關系,在老家好像也因為這個原因才跑出到穹洲打工的,你讓去的同志註意這個方向。”

他拍拍我的肩膀,“知道了,趕緊去吧。”

我回了家,還沒進小區就看見杜齊彥在門口等著我。看樣子像是等了很久,見我回來,他直接跑過來:“潘叔,怎麽樣?一大早不見你,是不是去拿報告了?”

我實在心有不忍,卻還把他帶上車說了實話:“確定了。”

他原本還激昂的情緒忽然間低落了下去,“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我沒說話,因為不知道怎麽接他的話。

可有時候無聲的沈默,比起赤裸裸的真相來說更加殘忍直白。杜齊彥在副駕駛上哭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這個大男孩落淚,嗚嗚咽咽的隱忍著自己的哭腔。

等他平覆下來,我說:“你有親戚嗎?”

他吸了口氣,“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爺爺奶奶我也不知道是誰。”

杜齊彥此刻像是一個被困在孤島的小孩,身邊除了我已經沒有了其他人。關於蘇美琴死亡的更多的細節我不敢對他細說,只是問他:“半年前你確定還在和你母親聯系?”

他又擦了一把淚,“她問我學習情況,還問我有沒有錢。”

“短信?”

他點點頭。

那確實如老曹所說,兇手殺了人卻還在裝作蘇美琴還活著的樣子同她的兒子聯系。屍體是不會說謊的,死了一年的人怎麽可能會在半年後和別人發短信?

除非有人假裝她。

蘇美琴的手機至少在半年前還在兇手的手裏。可是夏芒火卻對此事一點都沒有提及,她的話裏前半段很清晰,可是到了後半段卻開始漏洞百出。

我問他,“孩子,你覺得誰對你的母親最有敵意?”

杜齊彥低著頭,“郭獻的媽媽。”

我一楞,沒想到這裏面又牽扯到了郭家人。

“因為我媽和郭獻他爸有不清不楚的關系,郭獻的腿也因為他們倆的原因癱瘓了,所以不止他的媽媽,郭獻自己也對我們討厭至級。”

我握著方向盤,眼神盯著前面:“郭獻的腿是因為他們倆?”

“他說有天晚上看到他爸爸騎摩托車出去接我媽,那時候她都去穹洲半年了,回來沒和我講,直接和他爸去見面了。郭獻跟了過去,當時他爸為了不讓兩個人見面,拉扯的時候被宋鏡仲的爸爸開車給撞了。”

原來這幾個孩子之間被這種事情紐綁在一起,怪不得鏡仲一直這麽照顧郭獻。也怪不得杜齊彥和郭獻之間總是針尖對麥芒。

我問:“出車禍是什麽時候的事?”

杜齊彥說:“一年前,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就是因為雨太大,所以宋鏡仲他爸開著車才沒反應過來。”

我突然剎住車,“一年前?”

一年前蘇美琴根本就沒有回過洛寨,準確的說是從她一年半之前來到穹洲市,到她死亡的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離開穹洲。

她的乘車記錄,消費記錄,科室的人都查的一清二楚。包括她在這裏和夏芒火的父親之前的事情。

杜齊彥被突如其來的剎車嚇了一跳,原本悲傷的情緒好像隨著剎車被帶到了九霄雲外。

他說:“叔,你怎麽了?”

我重新啟動車子,“郭獻那天看到的人確定是你媽?”

杜齊彥嗯了一聲,似乎對於這些總是羞於啟齒:“他說看見她上了他爸的車子,兩個人在大半夜去了小河邊幽會。她穿著白色的短裙,可是我媽就沒有白色的裙子。”

我說:“你懷疑那個女人不是她?”

他說:“是,可是郭獻說人心是會變得,我確實不能但憑衣著來篤定那不是她。或許郭獻說的對,人心確實會變,不然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我加速開車拐到警局,“孩子,一會兒你先去會議室休息。這件事等叔有結果了,我再過去找你。”

這件事不簡單,不對,應該說它並不覆雜。只是像是一個個淩亂的拼圖分散在每個人的視角裏,以前看不到真相是因為我們都是盲人摸象,看到的只是局部。如今這些局部一個個拼湊起來,我忽然發現了另一件事情。

我把郭獻父親的資料發給信息組,幫忙查一下這個人近兩年的坐車行程記錄。

果然,一年多以前他的確來過穹洲。

現在看來嫌疑最大的是,夏芒火的母親,以及郭獻的父親。這兩個人對蘇美琴的死亡是有利益相關的。

一個是因為想要報覆破壞自己婚姻的怨恨,一個是因為自己的情人投向了另一個人懷抱的肌膚和占有欲。

只是如果是夏芒火的母親,她一個女性很難獨自完成將屍體四肢折斷塞進狹小的行李箱,然後避開監控將屍體扔進廢棄將要填埋的垃圾坑裏。

兩人是有契機合夥作案。

若是兩個人合夥作案,郭獻父親在穹洲的時間又會對不上。蘇美琴死亡的時候,他早就回到了洛寨,此後再也沒有出過遠門,直到車禍身亡。

我拐進二樓想去找老曹,沒想到卻在這裏看到了柴洛。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洛雲民宿的人幾乎全到齊了。我甚至開始懷疑世界到底是不是如同課本上講的那樣大。

他在外面坐著打電話,短短幾天沒見,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一心只顧得案子,我倒是把這個夏芒火的男朋友給忘了,不過這倆人也是有意思,一個跑過來主動承認殺人,另一個這個時候才發現對方不見了。

而且夏芒果的敘述裏,柴洛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停駐足不前,聽他電話裏的意思好像是因為走的匆忙,所以拜托郭獻把自己落在民宿的東西幫忙給到付郵寄過來。

柴洛掛了電話,轉身和我打了個照面。他見來人是我,驚訝的神色溢於言表。我臉上的表情估計和他一樣。

“潘哥,你是警察?”他啞然失笑,“原來那天你急匆匆的回去,是因為這個案子。”

我想了想,不知道算不算是。

他似乎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夏芒火沒有殺人。”

我說:“可是她自己承認了。”

“因為她一心求死。”

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他也如此清楚,“所以不在乎什麽名譽,什麽罪過。因為想死,就把所有的事情攔在自己身上?”

柴洛說:“我很難向你描述她的想法,但事實就是這樣,她去洛寨自殺的想法從很早就有,每一天,無時無刻。我不知道自己能保護她到什麽時候,但我不想在我明知道的情況下放棄。”

我沒動,“如果她繼續這麽下去,這對誰都沒有好處,對她沒有好處,對她想要維護的那個人也沒有好處。”

他說,“可以讓我和她見個面嗎?”

我搖搖頭,“按照規定不能。”

柴洛低下頭,失望之餘又擡起頭:“潘哥,麻煩你告訴她,她走的那天,我對她說以後不要熬夜,不要焦慮,不要害怕。其實這句話還沒有說完。”

我靜靜聽著。

他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除了不要這樣,我更希望她不要忘記我。”

我沈默著沒說話,手機卻響了起來。是老曹打過來的,想到我人已到局裏,便掛了他的電話。繞過柴洛匆忙趕到三樓,卻不見老曹在審訊室。

正好我想把杜齊彥給我說的情況告訴老曹,就又給他回撥了過去,我還沒來得及說,對方倒是先開口了:“老潘,夏芒火她媽來了。”

我一楞,“怎麽回事?”

“這母女倆都承認蘇美琴是自己害的,講的過程都差不多,一時間我居然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給誰開脫。”

我說:“你在哪?我過去找你。”

他告知了房間位置,我又匆匆忙忙趕過去。

據說她是從醫院跑出來的,自己晚上把所有事情跟夏芒火講了一遍,本來自己就是要來自首的,沒想到在機場暈了過去,女兒擔心她的身體安危,便自作主張替她來自首了。

老潘和我都在外面監控室,他說:“這個版本可信度高一點。”

我說是,不過……

“不過?”

我繼續:“不過屍檢報告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和她們描述的天差地別。拋屍的事,夏芒火母親也沒有承認,她根本就不知道拋屍的事,還以為屍體是在蘇美琴家裏找到的。要麽她撒謊,要麽這裏面還有個人。”

“她在隱藏另一個人啊?”

我說:“倒也不是……”

老曹瞪我一眼:“別打啞謎,快說。”

“估計倆人吵完架,蘇美琴被砸暈後,又來了一個人,看她沒死,直接上手給掐死了。”我想了想,又補充,“估計這倆人根本就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蘇美琴是有多遭人恨,一個兩個上門都想要她命。”

我忽然想到什麽,“蘇美琴租住的房子那有線索嗎?”

“城中村,很亂,沒監控。根本不知道誰都進去過。不過在煙灰缸上發現有指紋。”他指了指裏面的人,“估計就是這位女士的。”

“其他的呢?”

老曹目不轉睛:“現場的過去同事說,手法很幹凈,不過浴缸裏有多米諾反應。應該在那裏處理的屍體,然後把人給塞行李箱了。如果靠夏芒火她媽,肯定做不到。”

利益相關。

還是這四個字。

蘇美琴死亡對誰有益處

一個是夏芒火的媽媽,另一個是郭獻的父親。就算兩人因為某種原因認識而聚在一起要謀害蘇美琴,但是郭獻的父親沒有時間作案。

蘇美琴死亡的那段時間,他還在洛寨。

可是靠夏芒火的母親又做不到拋屍。

我閉著眼睛,把碎片重新組合。

郭獻的父親之前來過一趟穹洲,他肯定在穹洲認識了一個人。只是這個人不一定是夏芒火的母親。然後他回到洛寨,在出車禍之前騎摩托車接了一個穿白色裙子的女人。

這個女人一定不是蘇美琴,那個時間她早就死在了穹洲。可正是這個不知名女人,恰恰是他和穹洲的聯系。

杜齊彥說郭獻父子出車禍那晚雨很大。

我又想到老曹說一年前那個去洛寨自殺的女孩。自殺的時候也是這種大雨天氣,正是因為雨季,所以岸上的一切痕跡都被洗刷的一幹二凈。

兩件毫無關聯的事情好像因為一條線細細的糾纏在了一起。如果我猜測的都是正確的,那麽女孩留下的遺書怎麽解釋?

我相信筆跡鑒定,那份遺書不可能會造假。

如果這一切都是陰謀的話,那到底是那個隱藏的人用了怎樣的招數,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的寫下一份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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