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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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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只有一人多高的灰磚墻上掏了一個洞,裝了一扇可能是市面上最便宜耐用的防盜門,且不論它是不是真能防盜,完全不能隔音是顯而易見的,這從無數次不肯安靜著走過的路人發出隨便點什麽聲音就吵到了屋裏的春曉也能大概得出結論。

被打斷了演講或者是懺悔的張華騰顯然才剛剛意識到自己並不在一個完全私密的空間裏,驚訝溢於言表,只變成一聲重覆:“嫂子?”

雨程側著身子誇張地躲著張華騰走到春曉身邊,先把她從張華騰因為驚訝而有所放松的雙手裏一把拉了出來,然後摟住她一只胳膊親親熱熱地又叫了聲嫂子,再做作地驚訝道:“呦,這是誰呀?”

春曉閉了閉眼,啼笑皆非的場景簡直讓她挑不出合適的情緒應對。

“嫂子?”張華騰又確認了一次。

“是啊!”雨程斬釘截鐵地予以肯定,轉頭給春曉使了個不明所以的眼色,又對門口大聲道:“哥,嫂子這兒有客人!”

……果然是高聲語低頭邁進門來了。他沈著臉看了一眼春曉,然後瞪了一眼轉身看向自己的張華騰,從他身邊擠過來,故意擠了他一個趔趄。

春曉不可思議地瞪著雨程:你也太豁得出去了。

“哥,我看這人好像是要撬你墻角呢!”雨程當面打小報告說,“剛才他還抓我嫂子肩膀呢!”

小高已走到春曉和雨程面前,不知是不是有安排好的臺詞卻又說不出口,只背對著張華騰,怨念地看著雨程。“哎哥,你別吃醋,嫂子不是還沒說什麽呢嗎,我看這個人也是自作多情!”雨程毫不氣餒,把不中用的演員扒拉到一邊,對著張華騰說:“這位大叔,不好意思,你來晚了,我嫂子已經心有所屬了,就是我哥!!”

小高站到春曉旁邊,鐵青著臉把胳膊搭在了春曉身上。也許雨程和小高的表演並不是那麽拙劣,但都沒有用,春曉的臉一漏出來就露餡了。張華騰對春曉的熟悉讓他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那麽回事,於是笑道:“是嗎?我看不像。小朋友,我跟你春曉姐有正事,麻煩你們行個方便。”

說的是你們,看著的只是雨程,畢竟小高的黑臉太難看了,他還比自己高半頭。張華騰自認極為客氣,卻忘了收斂魅力,也許誰在這個時候也不能完全游刃有餘吧。雨程並不會被他魅力所擾,小高先不樂意了,他另一只胳膊還不是僵的,上手就推了張華騰一把:“你誰啊?站遠點!”

“對啊對啊,大叔,你誰啊?”雨程摟著春曉一邊胳膊,差點歡呼雀躍地跳起腳來。

春曉一向不喜歡人說話時動手,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搡卻看得有點爽。雖然明知院子裏就這麽大點地方,他也不是故意的,小高還有點孩子氣。

張華騰自然不會跟毛頭小子計較,只扽了扽衣襟,客氣中帶了幾分冷淡:“這是我和春曉之間的事情,請你們……”“哦你是不是我嫂子有眼無珠狼心狗肺那位前夫哥啊?”雨程卻只是自顧自打斷他,“嫂子,你看他哪好?跟我哥比差遠了!這體格我哥一個能打他三個!”

其實不能,春曉想,他大學時就有空手道黑帶。可是這個時候幫張華騰說話嗎?那不就跟打斷雨程現在的表演一樣後果可怕。

“春曉,看來你跟宋經誠或周昀楓沒有結果,是不是?”張華騰不理會雨程,看著春曉說,“否則你也不會住在這裏,讓這兩個小朋友跟你演戲。”

其實分析得很對,觀察到位,邏輯清晰,結果也沒問題。可惜雨程絲毫不理會他說的是什麽,只自顧自輸出:“哦!你也知道我嫂子有很多人追啊,可惜我嫂子慧眼獨具,就是喜歡我哥這樣的!”雨程騰出一只手來展示她自己的心上人,讚揚得格外真摯:“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錢有錢,要才華有才華,年輕又專一,一門心思只喜歡我嫂子,將來絕不會出軌,一定會白頭到老,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稍微多想一下,應該就不會這樣接話,春曉想,或者是自己總是想得太多?所以總是陷進他的邏輯裏。辯論沒有用,可是這樣也沒有用。春曉知道沒有用,雨程再舌燦蓮花,在張華騰面前不過是個新手菜鳥,他只會覺得好笑,只會更有胡攪蠻纏的理由。

果真,張華騰玩笑似地說:“所以他是你的心上人,春曉?”

“當然!他倆兩情相悅你看不出來嗎?馬上就要結婚了!所以你別來找事了,別再來找我嫂子,不然給你好看!”雨程絲毫不打磕絆地恐嚇,只差揮揮拳頭。

張華騰差點樂出聲。

“張華騰,”春曉抖摟掉小高那只比自己更僵硬的胳膊,平靜地說,“他不是,但我確實已經愛上別人了。”

小院裏一時安靜,甚至聽得見風聲。春曉不知道雨程和小高是什麽表情,只是看著眼前至親至疏的男人,他似乎有一些茫然。

不可能。張華騰心裏想,穩住,別慌。為什麽慌?

可能是從沒想過會從春曉嘴裏聽到這句話。她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可她根本不可能會愛上別人,不是嗎?很難想象。

也許聽起來荒唐,可是如果你跟一個人從剛成年就認識,一路跌跌撞撞、牽牽絆絆、有飯一起吃、摔跤一起疼,你們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幾年,你們了解彼此至深,愛恨彼此至深,你就會有那種錯覺:沒了我她可怎麽辦呢?雖然你最後沒管那個,還是拋下了她,堪稱卑劣,甚至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可原諒……可是內心深處你還是總以為,只要你肯回頭,她肯定還是在等著你的,還是願意接納你的。你們還可以回到過去。

為什麽不可以?

人生哪有再一個十幾年給她去了解別人、信任別人?她又怎麽可能再信任別人?她唯一可以信任的是浪子回頭的他而已。

“春曉,你今天不方便,我可以走,我們重新加個微信,以後慢慢聊,好嗎?”張華騰終於不至於慌亂……開玩笑,他什麽場面沒有見過?從他們分手到現在都不只這點場面,李梓媛的閨蜜更不會只是這一點伎倆。

“……我們確實還有的要好好聊,但是會有律師在場。”春曉語氣平淡地說,甚至沒有提高音量,“他會聯系你。”

不可能。張華騰想,是我逼得太狠了?那麽退一步,來日方長。沒錯,來日方長,我脫身在即,黎明前的黑暗而已。

“我再來找你。”他勉強地笑著說。並不是心中多勉強,不是的,那一份篤定不至於這麽輕易地就被擊潰,只是賣一點慘,示一點弱,春曉吃軟不吃硬,埋一點伏筆……

雨程想要說什麽,春曉在她說話之前按住了她。別再給他開口的理由了,鬧劇到此為止,不要讓人下不來臺。

“我可以問問是誰嗎?”張華騰只轉了半步,又轉回來問。問問還不行嗎?甭管真的假的,心裏有個數……

“你沒必要知道他是誰。”春曉說,“你只要知道你和我之間早就完了。”

“不可能,”他笑了,“春曉,你我都知道我們之間永遠完不了。不過我不跟你爭,我先走了,下次再見。”

他不是落荒而逃,可是他看起來也並不那麽鎮定。三人目送他有些倉皇的背影消失,一時默然無聲。

春曉走到屋門口的臺階前,慢慢坐了下來。

雨程忽然有些惶恐,小聲辯解道:“春曉,我只是想讓他別太得意……”

“傻瓜。”春曉說。

這讓雨程和小高都知道她沒有生氣。雨程於是松了一口氣也走到春曉身邊坐下,小高看了雨程一眼,自己轉身走出院子了。

“春曉,我看見他鬼鬼祟祟地跟在你後面,我怕你有事。”雨程為自己解釋說。

“你又不認識他。在門外偷聽了?”春曉問。

“我認識,他是橡樹科技的,聖誕舞會上見過。”雨程說,她確實也馬上過來偷聽了,但她覺得這不是重點,“我是幹什麽的,人臉過目不忘,術業有專攻好嗎。”

“嗯,好。”春曉說。

“這人看起來儀表堂堂,實際上卻是個卑劣小人!春曉,你別被他騙了!”雨程說。既然自己沒有在門外偷聽,那好像就不該知道他剛才惡心巴拉的表白,可是這樣勸起來就只能是隔靴搔癢。

春曉果然只是笑了笑。

“你笑什麽笑?你可是說過自己喜歡周律師了,可別辜負了人家!”雨程另尋出路說。

春曉覺得好笑:“我辜負了他?”

“怎麽?喜歡一個人就得盡力去追,主動大膽熱烈地追求,這才叫喜歡,你胡亂將就可不就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真正值得你喜歡的人?”雨程覺得自己邏輯滿分。

“你和小高怎麽樣了?別光顧著主動大膽熱烈追求,還記得嗎?”春曉只是說。

“他?那我還不是手到擒來!……哎你別打岔,這說你呢!”雨程雖然很想分享自己的進展,但現在不合適:“再說說周律師!”

“周律師?”春曉覺得不解,“為什麽要說他?”

因為弄不好一會兒他也會在門口偷聽。

“你說呢?你這人怎麽這樣?”雨程胡亂搪塞,“怎麽回事?!剛才那個卑劣小人一來你就把周律師拋到腦後了?你不會真的被那個卑劣小人打動了要跟他再續前緣吧?我就知道你是個外貌協會!”

“我?外貌協會?”春曉不可思議。

“沒錯!成雅說得沒錯,都是見色起意,你就是喜歡那種身高貌美的男人,你對周律師也是,就是喜歡他長得帥,是不是?!”雨程咬牙切齒地說。

“……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要不然你怎麽會還對那個卑劣小人依依不舍?他除了樣貌還剩下什麽值得你留戀?”

……仿佛所有人都認定了他只剩下相貌出眾,只是個小白臉了,宋經誠,周昀楓,高雨程,都這麽想。他明明不是,春曉自己就知道,可是他自己走上了這樣一條路,讓她甚至都不能為他反駁。

我留戀的不是他,而是我們的過去,我曾經以為的將來……春曉想這樣說,卻忽然又笑笑,一瞬間似乎終於看到了所有的答案。那麽明顯,卻又一直那麽模糊的答案。確實沒什麽好留戀的。那麽顯而易見,竟然不證自明。春曉只覺得可笑,垂下眼簾,轉而開起了玩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小高除了樣貌倒是有不少值得你喜歡的是不是?剛才誇得那樣真心……”

“你別又跟我繞彎子!”雨程急了,“春曉,你躲避話題!”

“……他不是個卑劣小人,”春曉無奈,擡眼看著她道,“雨程,他只是……雙子座。”

“噗!這是雙子座被黑得最慘的一次了!”雨程驚道。

“他只是喜歡變化,沒有定性,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麽。”春曉說。

“多大個人了!四十歲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是搞笑嗎?”雨程不以為然地說。

“這跟年齡有什麽關系?喜歡變化的人八十歲也會喜歡變化。”春曉說。

“你又不是變化,你管他喜歡什麽!”雨程嘟囔道,“我就是怕你這樣,心軟受騙。”

“他不是個壞人,雨程,甚至比許多人好,對我也曾經很好很好的。我記得跟你說過,我不能全盤否定他,不能否定他跟我的過去,因為他曾經那麽重要,我如果那樣做,我自己的人生也不完整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只是心性不定、心志不堅,我其實很可憐他。我也很可憐我自己,為什麽一切道理都明白卻還是難受呢?如果你毫無保留地信任和愛重一個人,就要承受對方變化的風險,變化本就常有,是我太死板了。可是我也並非執迷不悟的人,背叛過我的人只能傷害我一次而已。我了解他,所以難免會心生同情,可也正因為我了解他,才不會受他蒙蔽。他的花言巧語可能連自己都信以為真,我卻只會覺得可笑,因為我許久以來弄不懂的問題今天反而明白了。我一直也從不需要他的認可,對現在的他,我也早就沒有任何感情了,我心存的希望不過是對過去、對過去以為的未來的執著而已。可時間一去不返,我不該拘泥於過去。世界萬千可能,我也不該就懷疑將來。”

這番話太長了,雨程半懵半懂,看著她。

“我總還是我,雨程,”春曉笑道,“還記得嗎?那個哲學問題。”

“你又跟我來這套!”雨程只覺得自己被耍了,舉起手來拍了她幾下,“有意思嗎?哲學問題能當飯吃嗎?有壞人來了擋得住嗎?我明明就聽你一聲不吭,由著那人胡說!都把我急死了!”

“還說沒偷聽?”

“……反正這墻只有這麽高,這門也不隔音,誰路過不得聽兩句?”

春曉並不計較,只是笑笑,然而終於有些難過,道:“我可能需要搬走了。”

“搬走?憑什麽?就因為他找上門來了你就要搬走?”雨程又急了。

春曉知道自己魯莽了,此時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想要安撫雨程都不能,正為難的時候,院門外有一些響動,擡頭看去,卻與匆忙闖進來的周昀楓正打上照面……是他嗎?不是西裝革履,而是卡其色長褲和草綠色的T恤,白色球鞋一只裏一只外跨過門檻,推著門把手的手腕上連手表也沒帶。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昀楓,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甚至有些魯莽。

“春曉!”他見春曉和雨程好端端在臺階上坐著反倒一楞:“人呢?”

春曉也一楞,因為實在意外。雨程卻暗自嘆息,周昀楓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在門外偷聽了一陣的樣子,白費了她的苦心。……不過反正好像也沒能誘導春曉說出什麽來,所以也沒有什麽可惜。

周昀楓顯然有些莫名其妙了,小院靜謐,兩個女孩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說著悄悄話,倒好像是自己闖進來得不是時候……

雨程先反應過來,站起來道:“那人走了。周律師,春曉正難過呢,你勸勸她!”

春曉震驚地擡起頭來看著雨程:我正難過?!周昀楓怎麽會來?!

雨程沖她眨了眨眼:“那我先去梧聲那兒了哦。”

周律師比想象中來得慢好多哦,明明成雅說會很快。雨程對周昀楓擠眉弄眼示意,一向聰明的周律師卻只是不解:“怎麽了?”

“沒事沒事,我先走了!”雨程連忙說。

周昀楓閃身讓她出門,然後自己再進門,輕輕將門合攏。綠色環繞的陰涼小院,他走幾步就走到她身前,伸出一根食指,不輕不重地點了她腦門:“傻。”

倒像是要給她施一道咒語似的,指尖久久也不拿開。

春曉忍不住先仰了仰頭,說:“我沒難過。”

周昀楓把手插進兜裏,看她許久,晃晃悠悠地在剛才雨程坐過的臺階上坐下,問:“跟他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春曉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門口窄小,雨程和自己坐剛剛好,他來了卻好局促,“沒來得及說什麽他就走了。”

“出版社回信了,你是不是還沒看到?47萬多美金,都給他領走了。”周昀楓說,“他沒有說你們離婚的事,還替你推掉了所有工作。”

哦。這就是他剛才解釋的事情。

也沒有很多,買回老家的房子之後,還不夠開一家他想要的小律所。

春曉沒有來得及再多想,周昀楓用膝蓋碰了碰她:“給點反應。”

“我跟他說了,我的律師會聯系他。”春曉說,“所以周律師,你願意代理我這個案子嗎?”

有點奇怪,明明是這麽正常的問話……春曉移開眼睛,不敢看周昀楓。

“我願意。”周昀楓分明是故意的,故意鄭重地說,然後又笑道:“一分不少,把錢都給你要回來。”

春曉看著前面點點頭,無言。周昀楓看了她一會兒,也轉過目光看前面的青磚房山,半晌後說:“我問你個問題。”

“什麽?”春曉心中莫名一緊。

“那,”他擡了擡下巴,“是狗尿苔嗎?”

微風拂面,春曉氣笑了,閉眼搖了搖頭,然後盡量一本正經道:“應該不是,沒養狗。而且那通常指的是蘑菇,不是苔蘚。”

“是嗎?”他詫異轉頭看她,“我一直以為是苔蘚呢?你看一片一片的,像是誰尿過後長的。”

“閉嘴。”

周昀楓輕笑,眉眼因而都百般柔和起來,可惜春曉還是盯著前面。半晌,長腿換了個方向,又用膝蓋輕輕碰了碰她:“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春曉說完就想咬舌頭,怎麽就不長記性?

他卻沒有再開玩笑,看著她的側臉問:“你為什麽叫春曉?不是12月末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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