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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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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傅蓉微拿不定他是刻意出現, 還是偶然碰見。

但是既然碰上了,就免不了幾句寒暄。

傅蓉微註意到今日他腰間多了一把折扇,笑道:“北地天氣馬上轉涼了, 庾先生要風度也要顧念一下自己的身體,別著涼了。”

庾寒山:“王妃說笑了。”他主動相邀:“聽聞海空寺的素齋不錯,王妃不留下品嘗一番?”

傅蓉微道:“免了, 咱們那點俗務,還是莫要拿進廟裏汙了佛門清凈地吧。”

庾寒山感到意外:“王妃今日竟是誠心禮佛。”

傅蓉微的車馬就停在山門外, 侯在山下的車夫見了她, 立即搬了腳凳備著, 站在石階上思量了片刻, 擺了擺手, 請庾寒山往另一條道上走去, 道:“先生請船上說話吧, 清凈。”

海空寺傍山有一座無名湖,傅蓉微租下了一艘烏篷船, 庾寒山屏退了船夫,親自撐船到了湖心。

他行船極穩,傅蓉微坐在篷中,道:“先生還有這等技藝呢?”

庾寒山放下竹竿,回到篷中,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隨意飄著, 道:“多年來四海雲游,什麽都得會一點。”

傅蓉微在面前的小案上燃了支香, 烹了壺糙茶, 道:“庾先生到華京也有段時日了,不知心願得償了沒有啊?”

庾寒山道:“人找到了, 心願早已達成,做人不能太貪,求得太多了,心就填不滿了。”

傅蓉微:“每次跟先生聊天,總能有所了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庾寒山出現在此是巧合,也並非全巧合。他這些日子見不得十八娘,也沒什麽別的事可做,便常常流連於附近山水,今日偶然瞧見了傅蓉微的車馬往海空寺的方向去,於是便掉頭跟來了。

庾寒山道:“王爺今年要有大動作了。”

不是疑問,是肯定。

傅蓉微說:“我不插手軍務,王爺自己決斷,他也從不跟我講。”

庾寒山一眼看穿:“我看是王妃不愛管那些事吧?”

傅蓉微道:“我是不愛管,也弄不明白,怎麽,庾先生對軍政還有研究?”

庾寒山連聲否認,這是真的沒有,他們庾氏祖上從未出過尚武之人。

傅蓉微避無可避,有些話便直說了:“庾先生耐心再等等,如今是五月,最多再等五個月,王爺那邊就有回音了。庾先生想要的安心我給不了,到時讓他與你談吧。”

庾寒山靠在船上聽水聲,道:“當年攝政王護著皇上退至華京,另立新朝的時候,我正在馠都與那幫文人清客喝茶呢,那裏是最接近朝廷的地方,人們談的也都是憂國憂民的大事,那些讀書人都覺得,北梁覆國無望,攝政王在,鎮北軍在,尚能保得北梁一時平安,可等時過境遷,天下大局既定,北梁再不甘心也遲早是要順應天時的。”

傅蓉微苦笑了一下:“別說你們了,當年……就連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她說的這句“當年”是上輩子的時候。

正因為覆國無望,滿心不甘,她才選擇用性命殉了城,在自己的親兒子心頭狠狠紮了一道傷疤,以期待那微末的可能。

不料,那一刀傷疤竟也紮在了姜煦的心上。

庾寒山繼續說道:“可後來,佛落頂山道被攔腰截斷,馠都沸沸揚揚鬧了幾天,依然沒幾個肯說好話的人,但我卻覺得形勢不一般了。”

傅蓉微:“先生慧眼。”

庾寒山微笑著:“攝政王出兵北狄這一步棋,我以為至少也要三年五載才能見成果,顯然,又是我低估了他。攝政王胸中自有丘壑,我不知他的布局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但結束卻是一眼望不到頭啊。”

姜煦的城府遠比世人想象中的要深。

十六年的摧折,傅蓉微上輩子走的早,沒法想象那些夜晚是怎麽煎熬著等到天明的。

庾寒山道:“等攝政王拿下北狄,局勢就徹底逆轉了。”

傅蓉微撚著手指已經走神了。

江上遼遠,令她想起了在船上的那段日子,時隔多日,有個念頭忽然後知後覺的在她的腦袋裏開花,被她敏銳的一把抓住。

——水軍!

姜煦在船上曾提過一嘴,馠都如今無將無兵,於水戰上更是一籌莫展。

而馠都在江南。

姜煦既然考慮過了,就不會放著不做準備。那船上的人自稱是水上討生活的匪患,可傅蓉微見過匪,那些人身上根本沒有匪性,他們寡言少語,令行禁止,分明透著一股規整的風範。

那也許就是將來能派上大用場的水軍。

“王妃!”庾寒山折扇一揮,在傅蓉微面前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

傅蓉微回神,眼裏的冷冽轉瞬即逝,依舊溫和道:“抱歉,失禮了。”

庾寒山無奈搖頭:“江景甚美,可惜王妃無心賞景,罷了……我確實有件事要與王妃商量,便直說了,是有關先帝在時打算推行的寒門令。”

先帝就是死在這寒門令上。

那寒門令剛起了章程,還沒正式推行,先帝就撒手人寰了。

傅蓉微後來了解過那寒門令的內容,只嘆可惜。寒門令若是真有機會得到推行,不消幾年,就能在各州辦起書院,國子監和太學下到書院裏開壇授課,令寒門學子們求學有門,讓那些頂尖深奧的學問不再為各大世家所把持。

庾寒山道:“我潁川庾氏願傾家族所學,興辦書院,廣納學子,有教無類。王妃以為如何?”

傅蓉微一楞,再開口時帶了幾分小心:“庾先生此話當真?”

庾寒山道:“誠心誠意,絕不是兒戲。”

傅蓉微問:“那先生求什麽呢?”

庾寒山道:“所得即是所求,王妃若是允我辦成此事,潁川庾氏將獲美譽無數,足夠了。”他停頓了須臾,喝了一口糙茶,又道:“若是王妃大方,肯給我撥個人手,那在下更是感激不盡。”

傅蓉微了然:“你要十八娘。”

庾寒山笑道:“有些殘篇斷簡整理起來很麻煩的,王妃與諸位同僚日理萬機,恐怕沒時間耗在這種枯燥的事上,十八娘家學淵博蕙質蘭心,是不二人選。”

傅蓉微:“庾先生何不自己去問?”

庾寒山笑而不語。

傅蓉微對上他頗含深意的目光,就反應過來了,不是他不想,實在是見不到。傅蓉微展袖:“那我幫先生遞句話吧,到底能不能成,還得看十八娘自己的意思。”

庾寒山拱手:“多謝。”

他起身鉆出了篷子撐船,將傅蓉微送回岸邊。

庾寒山步步為營,他既能提出要求,多半是心中已有成算。

傅蓉微得空見著了十八娘,把原話傳給了她,便由著十八娘自行去處置了。

七月流火。

傅蓉微夏裳才穿著沒幾日,便覺到了天亮,早晚間加了件披風。

今年院裏的牡丹終究沒能開出花,迎春安慰可能是剛遷了院子,水土不合適,說不準明年就好了。

傅蓉微沒太往心裏去,命人好好照看著,又去瞧院子裏那幾株柿子樹苗。

這幾顆柿子樹還小,今年指定是見不著果子了,好在華京百姓很多都有在院門口種柿子的習慣,傅蓉微從後門出去走上十幾步,就能見到林霜艷家的柿子樹。

傅蓉微閑著沒事,就從後門出去,沿著巷子走一走,然後在林霜艷的後門停下,仰頭瞧一瞧那樹。

有一回,林霜艷終於忍不住了,在傅蓉微走到的時候,猛地拉開門,黑著臉:“你三天兩頭鬼鬼祟祟在我家後門轉悠什麽?”

傅蓉微抄著袖子,悠然答道:“來看看樹。”

林霜艷擡頭看了看自家柿子樹:“哦對,你家那棵被劈了當柴火燒了吧。”

傅蓉微主動道:“請我進去坐坐吧。”

林霜艷讓開了門。

傅蓉微坐在葡萄架下,抓了那只黃貍在懷裏撫摸:“林燕梁最近還來煩你嗎?”

林霜艷道:“來,雷打不動,每隔半月就找借口上門一趟。”

傅蓉微問:“他還是想不通?不知道錯處?”

林霜艷沈默了一會兒,道:“他倒是認過好多回錯,但我知道那都是嘴上功夫,不是誠心的。後來有一次,娘親忌日那天,他問我,娘親怨不怨他。我有那麽一瞬間,忽然有點狠不下心了。”

傅蓉微半天沒說話。

林霜艷:“你倒是說兩句。”

傅蓉微拍拍黃貍的腦袋,把它放去玩了,結果自己玄色的裙面上沾了一片暗黃色的毛。傅蓉微拍拍衣襟:“糟糕。”

林霜艷:“讓你別碰它,你不聽,這下好了,待會去裏面換件衣裳吧……別打岔子,你跟我說兩句話吧,我最近心裏亂糟糟的。”

傅蓉微正色道:“其實我娘家的情況與你家有幾分相似,我有一個姐妹,從前結過怨,如今立場相對,偏生她是我姨娘的親生骨肉,我那姨娘對我沒有生恩,但有養恩,在我眼裏,她就是我親娘。”

林霜艷聰明:“你們家那點事不是秘密,你說的那個姐妹,就是先帝的德妃,咱們皇上的生母吧。”

傅蓉微點頭:“不好意思,一點家醜,讓外人見笑了……但我那個姐妹啊,我是絕不會寬恕的。”傅蓉微看著她,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人與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論,我是我,你是你。你和林燕梁,終究是有幾分兄妹真情在的,不像我,從小到大,都是虛情假意。”

林霜艷捏了捏眉心:“你這問了也是白問。”

傅蓉微知道鉆牛角尖不好受,不忍見林霜艷困著自己,嘆了口氣,勸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反正你也不能殺了他。”

林霜艷當然從未想過殺他,但一身反骨作祟,還是下意識反問了一句:“我為何不能殺他?”

傅蓉微瞪眼:“首先他罪不至死,其次,那可是我的尚書令,你殺了他誰給我幹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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