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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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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傅蓉微冷不丁問道:“林大人這把年紀了, 聽說還未成家室?”

林霜艷道:“確實是,前些年在馠都看好了一門親事,但沒多久先帝駕崩, 他不肯屈從於蕭磐,自己叛出宗族,跟來了華京, 那門親事自然也作罷了……呵呵。”林霜艷冷笑:“要我說,誰家的好姑娘可千萬別許給他這樣的人, 造孽。”

話是這麽說, 但實際上, 華京城有不少人家已經盯上這位尚算年輕的權臣。只不過華京人丁不旺, 能稱得上門當戶對的幾乎沒有, 還有幾位小吏家的姑娘隱隱透露出意思, 若是能進門, 不介意名分。

沒名沒分的妾進了府,就是認打認罵的奴才。

難以想象, 居然有姑娘上趕著受這份辱。

林霜艷道:“世道就是這麽教女子的,把所有能走的路都砍了,只剩下唯一的一條路,即便是死路也是生路。世上女子,能為自己做主的,實在是太少了。”

傅蓉微歪在椅子裏, 淡漠道:“世道再難,也總得活著不是, 就像你當年為了潁川王孤身入靜檀庵, 有些事情再難,也總是要去做的。”

其實在上一世, 林霜艷敗得徹底,搭上了自己的名節,也沒能讓蕭磐傷掉一點皮,最終落了個終身軟禁的下場,不知在哪個荒草院裏了此殘生。也許封子行看在舊主的情分上,會時常關照,可意義終究不同。

傅蓉微難免又想到舊事,如今,能跟她一起說說舊事的人也不多了。

“記得小時候,姨娘常常告誡我,人在屋檐下,要學會低頭,過剛易折,身段柔軟些,才能讓自己過得好,但人的一輩子,骨頭不能軟……”

傅蓉微上輩子也曾做小伏低,但心裏憋著的那口氣一直沒松,哪怕死過一次,執念依然深紮心中,難以根除。

林霜艷望著她,道:“你姨娘教得很好,你做得也很好。”

傅蓉微在葡萄架下虛耗了半日的時光,直到傍晚才換了衣裳離去,臨走前,還不忘看一眼柿子樹的繁茂枝葉,盼著等著它結果的那日。

庾寒山在海空寺的隔壁山上,建起了一座韞玉書院,與佛寺做了鄰居。

十八娘依然早出晚歸,傅蓉微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麽,但是最近她身上少見風沙,有時穿著打扮甚至一反常態的素淡,傅蓉微心裏有了猜測,嘴上卻不說。

潁川庾氏的名頭在立秋那天正是宣揚了出去。

而傅蓉微也終於明白了庾寒山此舉的深意。

前來韞玉書院求學的學子並不局限於華京,甚至不局限於北梁。

才短短幾日,附近的幽州、楚州、冀州三處聞名而來的學子已經將吉祥客棧擠滿了。見微知著,可想而知,在大梁境內更多求知若渴的寒門學子,恐怕已經在趕往華京的路上了。

傅蓉微眼裏的神采灼燒了起來,她私下去了趟韞玉書院。

松風陣陣,長林豐草,傅蓉微遠遠就看見了韞玉書院的黑瓦白墻,門口現在可是熱鬧得很。

傅蓉微繞道側門進,在西南的一處院子裏找到了十八娘。

十八娘正在謄書。

傅蓉微道:“是我狹隘了,我竟是沒想到,求學的盛景如此壯觀。”

十八娘今日一身月白,發間挽了一支玉簪,笑起來也是淺淺的,氣質平白淡了幾分,她道:“寒窗苦讀十餘載,誰不想功成名就呢。庾先生早已放話,拜入韞玉書院的學子,無論家世無論立場,皆視同一律,傾囊相授,自然很能吸引人。不過,那些從大梁趕來的學子們,基本也都有自己的計較,等他們將來學成,怕是不會留在華京啊,不知王妃介意否?”

傅蓉微笑道:“無妨,天下英才盡歸我手,遲早都是我的,暫且借蕭磐一用而已,我不介意。”

十八娘忍不住比了個敬服的手勢。

庾寒山現在忙得很。

傅蓉微在此與十八娘閑聊:“這樣安穩平靜與書作伴的日子,你過得舒心嗎?”

十八娘略停了一下筆,道:“近日恍惚間總是回憶起年少時的事,有些事我以為早忘卻了,不料居然還存在於心裏,念舊可不是個好兆頭,令人心生不安啊。”

傅蓉微順著她的話,問:“有何不安?”

十八娘道:“世家約定俗成的規矩沒那麽容易被打破,潁川庾氏此舉可謂是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以後與各大世家,便成分庭抗禮之勢了。”

潁川庾氏算是真正入局了。

傅蓉微:“你在擔心什麽?”

十八娘道:“我擔心的不是某個人,王妃,我的意思是,兩朝文臣之間的拉鋸要開始了,且看蕭磐如何應對吧。”

說著,十八娘將剛抄完的書頁攤開,曬在石桌上。

傅蓉微不懷好意地嘀咕了一句:“他要是能亂了陣腳才好呢……”

她看著十八娘,想起了收服沙匪的那天夜裏,姜煦告訴她——留下這個十八娘,以後有大用處。

時至今日,傅蓉微才見識了這個大用處。

姜煦啊……傅蓉微現在也拿不準,他到底在暗處落了多少子?

草已經見黃了。

尚未到幹季,雅布日山腳下的河流已有了幹涸的跡象。

零星幾個騎馬的人經過此處,在河邊停了下來。

——“天時不利,北狄今年的水草可不算豐美啊。”

姜煦不穿戰甲,不騎玉獅子,穿著當地牧民的衣裳出現在草原上,幾乎沒人能認出這就是威震三軍的鎮北少帥。

裴青牽著馬,讓它們挑些好的吃,道:“時候也差不多了,少帥,山丹王子現如今手下只剩三部的兵馬可用,他連吃敗仗,在軍中的威信也大不如前,聽說這段時間正在內亂呢。”

姜煦蹲在河邊給水囊填滿,說:“且讓它們再亂上幾天。”

裴青臉上全是笑意:“柳方旬傳出來消息,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姜煦道:“你留意接應柳方旬,他辛苦這麽多年,不能讓他折在裏面。”

裴青答是。

姜煦坐了一會兒,仰面躺倒在草上,閉緊了眼睛,單手摁著一側的太陽穴。

裴青跪坐在他身邊:“少帥,又頭疼?”

姜煦嗯了一聲:“這玩意兒現在越來越摸不到規律,隨時隨地要發病。”

他時不時犯頭痛這事瞞不住身邊人,也不能瞞,萬一有突發的情況,令人措手不及,恐是要延誤軍機的。他身邊的知情人其實不少,但知曉其中緣由的,卻只有一個隨身的軍醫,張顯。

裴青問道:“少帥可還撐得住?屬下帶你回去找張軍醫?”

姜煦目測自己還能撐得住,爬起來上了馬:“走。”

鎮北軍紮營的地方距此不足百裏,快馬加鞭一個時辰便能到。

姜煦回了帳中,張顯緊跟著到了,他是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長得矮小,行動卻看得出有功夫在身。老頭二話不說,先點了一爐子的安神香。

香爐擺在姜煦的床頭。

張顯悶著口鼻,避了出去。

約摸著香快燒完的時候,張顯覆又進去,用扇子驅散了帳中的餘香。

姜煦瞇著眼躺在榻上,人竟還是清醒的。

張顯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床榻邊,嘆氣:“瞧瞧,安神香也沒用處了。”

姜煦:“再加一倍。”

張顯搖頭:“算了吧。”他從藥箱中挑挑揀揀,捏出了一顆藥丸:“您哪還是服藥吧!”

姜煦也不問此藥的名字作用,張嘴就咽了下去:“別忘了……”

張顯打斷道:“忘不了,一旦有情況,我會立刻金針刺穴讓你醒來,先睡吧。”

姜煦在藥的作用下目光逐漸迷離,陷入了昏睡中,張顯將一截帶刺的荊藤放進了姜煦的手心裏,以保證在他在夢境纏身的時候,能讓自己感知到來自現實的刺激,不至於沈淪。

張顯守在一旁,搖著手裏的蒲扇,掐著手指算了一下,五年多了。

姜煦身上這個毒已經在血脈裏存了五年。

張顯本是個游醫,十幾歲就隨著師父天南地北的走,等他師父過世以後,他便自己一個人繼續走。

他走過的地方很多,又格外愛鉆研一些偏方奇毒。

五年前,大梁尚未起亂子,他游經華京,在街邊支起了攤子,準備掙錢銀錢繼續下一個地方。

有一個白衣少年當了他的第一個客人,把他這個老郎中給難住了。

那少年就是姜煦,彼時他剛成婚不久,還是意氣風發的樣子,至少從臉上看去,朝氣遠蓋過了他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執拗的陰沈。

張顯沒見過他身體裏的這種毒。

姜煦給他說了一個名字,和一個地方。

張顯跟在他身邊一跟五年,也沒能徹底解了此毒。

這個毒在姜煦的身體裏,總是折磨得他頭痛。

最開始,還只是普通的頭痛,疼上一陣,休息一會兒自己就好了,再嚴重一些,需得軍醫前來紮針,問題倒也不大。

但此毒不解,積在血脈裏,日覆一日,漸漸地侵入了腦腑,毒性很重,不僅讓他清醒時難過,更讓他夢中也不得安寧,虛幻和現實交織在一起,行醫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是瘋癲的跡象。

張顯扣緊了姜煦的脈搏,愁眉不展。

姜煦體內的這個毒,怕是拖不動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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