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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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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傅蓉微啪一下把窗關上, 說:“你等我換一身衣裳。”

說罷,她返回屋子,換上那套姜煦為她量身裁制的夜行衣, 一頭烏發利落的全簪了起來,才推開窗,趴在姜煦的背上。

她記著他身上有傷, 仔細避開他左肩的傷口,抱住了他的脖頸。

姜煦的腳尖掠在瓦片上, 輕盈無比地滑進了院外的林子, 悄無聲息的融入到夜色中。姜煦選了一棵高大結實的楊樹, 踩上去, 把傅蓉微放下在樹杈間。

傅蓉微發現這個位置特別好, 能牢牢的卡住她, 不至於失足掉下去。

但是位置這麽高, 她還是有點懼怕,抱緊了樹幹。

姜煦藝高人膽大, 站在樹梢上,凝望著她,說:“如果你從這裏跳下去,我一定能接住你。”

傅蓉微聽了他這句話,觸動了心底的記憶,前世今生的靈魂好似出現了一瞬間的共鳴。

——“娘娘, 跳城,臣接得住你。”

傅蓉微緩緩松開了樹幹, 雙手搭在腿上, 低頭望著足下的深淵,道:“我知道, 我從來都相信你能接住我,但是我不能……”

……不能義無反顧的隨你走。

傅蓉微自刎跳城的那一剎那,是她最後發出的不甘心嘶吼。

她期盼能聽到回音,哪怕她註定不能親身等到。

傅蓉微不知道眼前人正是曾經的舊人,她以為這句隔世的回應會石沈大海,但姜煦收到了。

姜煦看著沈默下來的傅蓉微,問道:“你在想什麽?”

傅蓉微道:“我在想,方才少將軍僅憑只言片語,就能一眼看破暗處深藏的算計,當真是多謀善斷。”

姜煦畢竟比她多活了十六年,那不是虛度的年歲。他說:“你沒料到她會算計你。”

傅蓉微言語中透著懊悔:“我以為現在不是內鬥的時候,更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是個聰明人。”

姜煦道:“自作聰明的人經常把別人當做傻子。”

傅蓉微道:“她一開始的態度不是這樣的,她的轉變太突然了,我懷疑她身後也有人。”

姜煦:“也?”

他覺得這個字眼十分有深意。

傅蓉微:“我身後的人是你,她身後的人是誰呢?”

姜煦反問道:“你懷疑誰?”

傅蓉微確實已有懷疑,她斟酌了很久,才向姜煦吐露:“你在朝廷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封子行的人?”

姜煦清秀的眉毛不自覺擰個結。

傅蓉微已讀懂了他的表情,振奮了些許:“果然聽說過?”

何止是聽說過。

上一世,封子行帶著傅蓉微的兒子出城北逃,與他會和,姜煦對他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一身狼狽,傷痕無數,卻把小皇帝牢牢護在懷中,未傷及分毫。

姜煦分出一部分精銳,先一步護送他們北上,北梁建朝後,封子行為文臣之首,官至宰輔,一生都在護持著傅蓉微的兒子,殫精竭慮,苦心孤詣,直至最後姜煦南伐得勝,他們舉國還都。

傅蓉微上一世絕對眼光毒辣,所托之人俱是可靠。

但是姜煦在這個年紀,是不該與封子行有交集的,他迎著傅蓉微期待的目光,道:“耳熟,回頭我去打聽一下。”

姜煦仔細回想封子行的出身,隱約記起來,他最初好像真是潁川王的門生。

傅蓉微搖了搖頭,仍陷在自己的思量中:“不對,靜檀山已經被封管起來了,唱曲兒的都攔在山外,她是怎麽接觸到外人的?”

姜煦道:“別想那麽多了,不重要,潁川王妃確實不是個聰明人,在這個時候親手摧毀信任,不劃算。”

傅蓉微放松了身體靠在樹上,道:“你說多可惡,她令我不高興了,我還得忍著,不能翻臉。”

姜煦不理解:“為什麽不能翻臉?”他理所當然地說道:“茶不合口味可以潑,飯吃不下去可以吐,得罪她也不要緊,你不需要去求她。”

傅蓉微道:“我要弄清楚靜檀庵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姜煦道:“有我足矣。”

傅蓉微聽了這話,第一反應是好大的口氣。她低聲笑了:“你才多大。”

姜煦認真回答:“算生辰八字的話,我比你大半歲。”

天真的皮囊下藏著兩個滄桑的靈魂。

傅蓉微仔細打量姜煦那張年輕的臉,還帶著些少年的稚氣,姜煦的身量也沒完全伸展開,穿著一身黑衣更顯單薄,傅蓉微見過他弱冠之年的模樣,再等上個四五載,他會長成鎮北軍的一把利刃,乘雲破雪,耀目至極。

假如這一世,有幸能改變一些事情,姜煦不必再承受沈甸甸的囑托,他會結一門怎樣的親?娶一位怎樣的妻子?過一種怎樣的生活?

傅蓉微希望能看到一些美好的東西。

這也更讓她的心沈了下來,決意務必要拔除蕭磐這顆瘤子,把一切不幸都扼殺在繈褓中,不計一切代價。

天色更晚了。

傅蓉微聞了聞自己的手腕,問姜煦:“我身上還有味道嗎?”

姜煦遠遠的站在樹梢,並不回答,而是伸手指向天上:“看月亮過來了。”

傅蓉微仰頭看去。

一輪圓月從薄紗一樣的雲後探出了頭,明明暗暗,瑩潤柔和。傅蓉微完全被吸引了目光,問了句:“馠都的月和關外的月,哪個更好看?”

“關外的月更大更亮。”姜煦道:“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問你的話嗎?”

傅蓉微點頭:“雖然模模糊糊像是一場夢,但我記得。”

姜煦道:“那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回答。”

傅蓉微笑了笑,說:“假如我是個男兒身,一定說什麽也要到關外見識一番。可惜了……姜煦,帶我回去吧。”

姜煦把她背起來,側臉說道:“已經沒有味道了。”

香膏與熏香不同,留香沒有那麽持久,在風裏吹一吹,很快就散了。姜煦在高空中踩著樹和屋頂騰躍,把傅蓉微送回了房間。衣櫃裏的味道也淡了,鐘嬤嬤換了新的棉褥,姜煦敞著櫃門,撐著膝蓋坐在邊上,傅蓉微托著一盞燈來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該換藥了?”

姜煦側對著她說:“不用。”

傅蓉微放下燈,揉了揉鼻子:“我好像聞到血的腥味了。”

鐘嬤嬤在屏風外咳嗽了一聲,把傅蓉微嚇了一跳,她老人家磨磨蹭蹭的拖著鞋子進來,道:“姑娘,讓我來給公子換藥吧。”

傅蓉微退到了屏風外面。

昏黃的燈罩在半透的紅綾紗屏風上,把人的影子也映在上頭,令傅蓉微想起了民間的皮影戲。

鐘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很大聲。

傅蓉微直起身子,猜是姜煦的傷口過於觸目驚心。

鐘嬤嬤端出一盆血水,傅蓉微忙接到手中,這可不能在院子裏亂潑。

姜煦窸窸窣窣地將衣裳披上,見傅蓉微正端著盆,愁得團團轉,給出主意:“你就潑在潁川王妃的門口,沒有什麽可瞞的了。”

傅蓉微腳步頓住:“合適嗎?”

姜煦道:“沒什麽不合適的,去潑。”

傅蓉微神使鬼差的就聽了他的話,趁著夜半沒人,將一盆血淋淋的臟水潑在了林霜艷的房門口。

回到屋裏,傅蓉微將銅盆擱在架子上,沈吟了一會兒,明白了姜煦的用意。

昨天傍晚,傅蓉微剛聽從了林霜艷的建議,熏了滿屋子的桂花香,可一夜醒來,那味道便散得一點不剩,林霜艷只要有個正常腦子,就一定能猜到緣由。

潑水只是一個挑釁的信號。

從現在起,博弈的雙方便成了她們各自背後的人,比的是誰更棋高一籌。

傅蓉微心裏嘆氣,姜煦,這份情越欠越多,越來越還不清了。

屏風後,姜煦已經把自己藏好了,櫃門合上時沒發出絲毫聲響。

傅蓉微瞇眼休息了片刻,清晨時好似感應到了一陣晨風掠過,警惕地睜眼,撩開床幔,正好見到窗戶落下,一片玄色的衣角抽了出去。

姜煦走了。

她把自己裹進被子裏,又躺了一會,隔壁傳來了第一聲驚叫,院子裏的鳥雀受驚,振翅呼啦啦飛出去了。

許書意都聽到了動靜,慌忙跑出來問怎麽了,結果看見林霜艷門前一灘已經幹涸的血跡,嚇得花容失色。

鬧那麽大動靜,傅蓉微卻硬是不露面。

林霜艷陰著臉吩咐侍女收拾幹凈,又安撫了許書意,說沒事,過了一會兒,敲響了傅蓉微的門。

鐘嬤嬤開門把人讓了進來。

林霜艷一聞屋裏的味道沒了,也立刻明白了。

傅蓉微早就等著她了,一指自己對面的位置,道:“坐。”

林霜艷問道:“你那位昨夜來過了?”

傅蓉微微笑著答:“他夜夜都來,你家那位呢?”

林霜艷默了聲。

傅蓉微緩緩道:“昨天夜裏,我歇下後睡不著,回想我這麽多年,從未如此輕易地信任過一個人,誰料只大意了這麽一次,偏就翻了船。我思來想去,根源在哪,快天亮的時候想通了,應該就是您給我講的那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林霜艷為自己辯駁:“那不是故事,一字一句皆是我的真心。”

傅蓉微道:“如此說來,我是敗在了真心二字上。”

林霜艷心裏忽然覺得納悶,眼前這位分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身上怎麽總顯出一種若有若無的極威,與她丈夫潁川王的氣質如出一轍,表面不顯山不露水,不經意間流露出一二,足以令人不敢造次。

姑娘太不像個姑娘,王妃太不像個王妃。

傅蓉微在望著林霜艷的同時也在想,堂堂一個王妃,為何天真明媚至此。

是被保護的太好了嗎?

林霜艷傾身搭住了她的手,誠懇道:“不單我的經歷是真心,我對你的承諾也是真心,只要你需要,我會豁盡一切幫你。至於昨天算計你的小心機,我保證沒有任何惡意,希望你相信我。”

如此近的距離,傅蓉微看透了她眼中的不安,也靠近了些許,逼視著她的眼睛,道:“那不是你的心機,為你出謀劃策的另有其人,影響不到我們之間的情誼。但是接下來的事情還能否一同商量,要看他們能否談得攏。姐姐,稍安勿躁,靜等些日子吧。”

林霜艷慌亂了:“難道你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不,不可能!”

傅蓉微發現此人不經嚇,堪比一只膽小的兔子,只能將語氣放輕緩,安撫道:“現在還不知道,但查起來很快,王妃,我到靜檀庵是辦事的,沒有時間一年一年的空耗下去,你們能等,我們不能等。此話也請你轉告給他。”

傅蓉微現在幾乎可以斷定,封子行上一世在靜檀庵,沒幹成大事,前兩年,後三年,五年餘的時間,他雖然查到了端倪,卻放走了最關鍵的證據,以至於最終結果慘烈,真相仍然深埋土下,不得見光。

林霜艷神色黯淡:“你說的對,是我們沒用,我在庵裏呆了兩年,挖空了心思,也不及你剛到半月……”

傅蓉微直視她發紅的雙眼,道:“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林霜艷頹敗地離開。

後腳來了個小僧尼,傳話給傅蓉微,說庵中來了位她的舊識,想見面敘敘舊,問她是否方便。

傅蓉微結果那小僧尼遞上的錦囊,解開一看,是她昨日原封不動退回墨寶齋的印章。

蕭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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