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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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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修)

蕊珠長公主那邊有皇上親自出面, 很快安排妥當。郡主府的車夫出門趕車,姜煦騎馬跟在旁邊,一路護送。

蓉瑯還在牽掛蓉珍, 念叨著:“我們就這樣離席了,也不知道二姐姐回去見不到我們會不會著急……”

傅蓉微不搭理她。

蓉瑯又道:“三姐姐,我在湖裏的時候, 分明就看到了有一個人在拽我們,姜少將軍問你的時候, 你為什麽不說實話呢?你讓他們去抓那個惡人啊!”

傅蓉微淡淡道:“那是陽瑛郡主的府邸, 咱們侯府與郡主交情淺薄, 你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踏進去第二次了, 管他們家的閑事做什麽, 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錯了。”

蓉瑯怔怔的望著她, 片刻之後, 哦了一聲。

傅蓉微閉目養神。

皇上面前,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皇上若有心追究, 自然會主張查辦,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侯府門前。

傅蓉微與蓉瑯先後下車。

姜煦目送她們進門,直到角門關閉,才打馬趕回郡主府。

原來她是真的不願意啊!

姜煦想起了上一世,卻是滿心的疑惑,無人開解。

——若是傅蓉微不願意, 可上一世她背地裏做的那些手腳,無論哪一樁拎出來, 都是欺君之罪。她豁上一切, 乃至性命,才換來了一個進宮的機會, 且義無反顧的一條路到黑,直至巔峰。

這一世好像是哪裏出了點問題,一切都不同了。

姜煦心中的無措開始滋生,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變故。

陽瑛郡主府中,皇上閑坐在花廳,蕭磐人到了,在一旁煮茶陪著,過了片刻,蕊珠長公主將府上客人安置妥當,帶著陽瑛一起到陛下身邊伺候。

陽瑛郡主有些惶恐,臉蛋蒼白:“皇上,是陽瑛府上招待不周,怠慢您了嗎?”

皇上笑著安慰她:“別緊張,你的牡丹宴辦得很好,只是朕見你後園子裏那座湖實在不像話,想必是下人們犯懶疏於清理。回頭朕撥給你幾個人,將那湖修理重建一番。”

陽瑛郡主心中的不安稍稍緩了些,還好還好,皇上是僅僅是看那湖不順眼了。

要修就修吧,她無所謂這些,只要能哄著皇上開心,拆了她的園子都行。

蕊珠長公主也笑了,道:“陽瑛後院那湖啊,確實臟的不像話,早幾年我就勸她修一修,可這丫頭怕麻煩,一直不肯。”

陽瑛郡主說:“我哪裏是犯懶不肯,只是不願意興建土木罷了,北邊境外還有好些孩子吃不上飯呢,我卻大把的銀子撒出去修園子……”陽瑛嘀咕著:“叫外面百姓看著,多不像話呀!”

皇上讚許了一句:“陽瑛是個好孩子。”

蕊珠長公主心裏惦記著選秀大事,趁時機合適,問道:“皇上見著人了,可還滿意?”

皇上停下了喝茶的動作,眼睛瞟著外面的天,細細的思索了一會。

他還沒說什麽呢,在場眾人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皇上道:“一切按照章程辦即可。”

所謂章程,就是夏末秋初的小選,傅蓉微不出意外是穩了,皇上擇定了這個姑娘。

蕊珠長公主扼腕嘆息:“可惜今日那丫頭走的實在太早,我都沒來得及跟他多說兩句呢。”

陽瑛笑道:“姑姑何必煩惱,以後有機會呢。”

以後有大把的機會,還有別的姑娘辦的瓊花宴,海棠宴,詩社……等等,不一而足。見面的機會多得很。

陽瑛郡主又道:“而且馬上春狩了,那可是個最熱鬧的日子。”

蕭磐一句話不說。

皇上早就察覺到他這親弟弟的反常,幾句話將兩個女人打發走了,特意留下了蕭磐,道:“你又是什麽打算?”

蕭磐今日守在皇帝的身邊,顯得非同一般的安分。皇上問一句,他答一句,道:“都怪臣弟玩心太重,日後必定收斂。”

皇帝玩著手中的紅泥茶杯:“你這把年紀還未娶妻,朕私下也時常為你發愁,你別糊弄朕,傅家姑娘你到底是什麽意思?當真喜歡?”

蕭磐是一個親王,皇帝隨便一句話都有可能是致命的試探。他膽敢覬覦皇上的任何東西都是自掘墳墓,包括女人。

傅家既已出了一位皇妃,便絕不能再出一位王妃。

蕭磐道:“臣弟胡鬧,當初在珠貝閣一時興起招惹了那位二小姐,那傅二至今不知臣弟的身份,只當是邂逅了一位白衣書生,閑時聊聊詞畫而已。”

皇上:“閑時聊聊詞畫?能聊到郡主府的假山裏頭?”

蕭磐捂臉。

皇上追問:“沒心動?”

蕭磐果決回答:“沒有。”

皇上幽幽地嘆氣:“罷了……這傅家養的姑娘,年紀不大倒學著和男人私會,可見家教一般。”

世道要把貞潔有失的女子逼死。今日皇帝若是不止住那一步,傅二姑娘從此便沒法做人了。

姜煦送了傅蓉微回家,折回郡主府向皇上覆命,剛一踏進門,皇上就拋來一句:“你與傅家的親事趕緊作罷,朕給你找別的好姑娘。”

姜煦一臉迷惑。

蕭磐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皇兄好生偏心啊。”

皇上瞄了他一眼。

蕭磐低頭清了清嗓子:“茶涼了。”

姜煦坐下喝了一口茶。

皇上忽然問他:“阿煦,你今日也見著那位傅三姑娘,你覺得她為人如何?”

姜煦吐出一個字:“她……”停了半天沒有下文。

蕭磐哈了一下,說:“據我所知,姜少將軍與傅三姑娘的交情可不在這一兩日。”

皇上:“哦?”

姜煦表情無波無瀾,既不急也不氣,蕭磐暗自納悶,這小犢子什麽時候這麽能沈得住氣了?

姜煦道:“前些日子在浮翠流丹,是臣向皇上舉薦了三姑娘。臣自然是覺得她哪裏都好,配得上皇上,才那樣說。”

蕭磐問:“那你倒是說說,她到底哪裏好?”

皇上也來了興致,想聽一聽。

姜煦便道:“臣初次陪母親拜訪侯府時,在花園裏看見了一幅未摹完的千裏江山。”

蕭磐喝茶的動作一頓。

姜煦繼續道:“臣生於關外,長於關外,欣賞不了馠都的寵柳嬌花,便覺得傅三姑娘那神意自若如雪上寒巖的性格十分難得。”

皇上聽了他的話,又陷入了不動聲色的沈思中。

蕭磐茶也不喝了,歪在椅子上搖扇,意有所指地說:“既然難得,姜少將軍離了這馠都,可未必能再遇著下一位了。”

他可真是壞透了。

姜煦當即反問:“我為何一定要遇著下一位?”

蕭磐語塞。

姜煦道:“我又不像某些人,釣了滿城的姑娘當做藏品,你且等著吧,色字頭上一把刀,軟玉溫香沒那麽好消受,遲早有一天讓你吃不消。”

蕭磐怒了:“你閉嘴!”

皇上起了興致:“哦?阿煦啊,此話怎講?”

蕭磐道:“你才回都幾天,怎麽就知道我釣了滿城的姑娘,你是信口胡來還是派人盯著我呢?”

姜煦:“還用得著派人盯你嗎,我在明真寺小住了半月,前去上香求姻緣的女子,十個裏有九個嘴邊常掛著你的表字,奉臣公子,何等風流。”

蕭磐:“……”

皇上又嘆氣了。

牡丹宴近尾聲,皇上預備起駕回宮,蕊珠長公主前來相送。

皇上在長公主面前多提了一句:“平陽侯家的內宅……你找個合適的時候,敲打一番。讓她管好女兒,別在馠都鬧笑話,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蕊珠長公主一楞,她還不知今日後園發生了什麽事情,引得皇上如此不悅。

當時寸步不離陪在皇上身邊的只有姜煦。

蕊珠長公主落後幾步,偷偷拽了姜煦一把,問道:“是何事?”

姜煦拱手道:“皇上定下了傅三姑娘,平陽侯自此身份不同了,他家若是鬧出什麽有失臉面的事情,皇上的臉也得跟著掛不住。”

像這種事情,他們幾個男人不願給一個小姑娘難看,誰也沒明說。

但是在宮中沈浮了半輩子的蕊珠長公主聽明白了。

張氏在牡丹宴上受盡了奉承,春風得意的她怎麽也想不通,一向和善有禮的長公主,在中途離席會了一位私客之後,怎麽就忽然變了臉色。

席間,蕊珠長公主和旁人說著笑,話裏話外都在譏諷她教女不嚴。

張氏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走出了花廳,卻見席上只剩了蓉珍一人。

張氏在郡主府中不便動怒,出了門,一上馬車,便揪著容珍的耳朵,下死手擰的通紅:“你個不省心的丫頭,到底出了什麽事,蓉瑯和那小蹄子哪去了?”

蓉珍回來沒看到其他的姊妹,已是戰戰兢兢了,如今再叫母親一嚇,更是崩潰出聲:“我也不知情啊,是蕊珠長公主遣人將妹妹們提前送回了府,宴上便只剩我一個了。”

張氏瞬間誤會了:“提前遣送回府?難道是那小蹄子幹了什麽丟人的事?”

蓉珍一聽這話,蠢上心頭,目光閃爍,口不擇言道:“娘親,方才宴至一半,傅蓉微帶著蓉瑯離席,往後園子裏的偏僻小路鉆,也不曉得她們幹了什麽,回來的時候全身濕透,狼狽透頂。侯府的臉面都敗在她手裏了!”

張氏聽著,腦門蹭蹭地冒火氣,嘴裏謾罵了一路,回府就直奔萱桂閣,將剛沐浴完的傅蓉微拎到院子裏頭跪著。

府中下人戰戰兢兢。

傅蓉微猝不及防又遭了一難,一看蓉珍那副心虛又竊喜的嘴臉,不必問,定是她背後搗的鬼。

張氏怒極,捶著胸口叫人傳家法。

“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不服管教了是不是?三丫頭,我告訴你,只要你一天還在這個門裏,我這個當家主母就還能管你一天。說說吧,在陽瑛郡主府裏幹了什麽好事,害我平白受牽連,挨了長公主一頓呵斥。因為你,侯府的臉面被人扔在地上踩!”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跪在院子中央,當著府中所有下人的面,被主母當成丫頭下人一般訓斥。陳嬤嬤都覺出其中不妥,皺緊了眉頭。

傅蓉微衣衫單薄,跪在庭中,頭發上的水珠還在往下淌,她一擡眼,問:“夫人因何生氣?我有何事做的不妥?”

張氏取來了藤條,揚手就是一記抽在傅蓉微的背上。

“ 還頂嘴,還裝傻?你自己幹的丟人事,現在估計都已經傳遍馠都了!”

藤條細長,韌性十足,像是咬進了肉裏,那疼痛是尖銳的,刺激的傅蓉微渾身戰栗。

有多少年沒挨過這樣的打了……

傅蓉微冷冷的瞥向站在門口的蓉珍。

蓉珍本就心虛,觸碰到傅蓉微的眼神,立刻將臉移開,雙手不停的攪著衣帶。

真蠢啊……

傅蓉微深呼了口氣,對張氏道:“傳遍了馠都?不見得吧!”

張氏:“什麽意思?”

傅蓉微:“牡丹宴上,二姐中途離席,久去不歸,我怕出事,所以才帶著四妹在園子裏四處尋找,不料,湖邊濕滑,我二人不慎失足落水,才弄了一身的狼狽。多虧蕊珠長公主和善,私下派人送我們回府休整,路上一個外人都沒有遇見,更沒有大張旗鼓回到席上,哪裏就叫人看見了?哪裏就丟了侯府的臉?”

張氏氣勢十足:“你二姐看見了!”

傅蓉微看著蓉珍:“敢問二姐姐是在哪裏看見的?”

蓉珍:“我……”

張氏多麽信任她的親女兒,此時仍底氣十足,回頭道:“蓉珍,你說。”

傅蓉微笑了。

蓉珍被她的眼神所懾,張了張嘴,卻沒敢繼續胡說八道。

傅蓉微道:“我與四妹妹落水時,二姐姐你可不在場。蕊珠長公主為防人口舌,安排的滴水不漏,二姐姐,你倒是手眼通天,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莫非那時藏在假山後面那人是你?”

蓉珍臉色煞白,扶著門檻,腿都站不穩了。

傅蓉微溫溫柔柔道:“二姐姐,你藏假山裏幹嘛呢,跟你一塊的那男人又是誰啊?”

蓉瑯來的正是時候。她也剛梳洗完,隔壁正堂與萱桂閣比鄰而居,蓉瑯聽到鬧哄哄的動靜,便忍不住趕來瞧個究竟。

蓉珍言語不詳,傅蓉微又笑得綿裏藏針。

蓉瑯實在年幼單純,還沒學會用腦子考慮問題,聽了傅蓉微的話,直楞楞道:“對啊,二姐姐,自從你離席之後,我們就沒碰過面了,你怎知道我們在園子裏落水了,你當時真的藏在假山裏嗎?你和那男人在幹什麽呀?”

蓉瑯的最後一句話,是壓胯蓉珍的最後一根稻草。

啪嗒。

張氏手中的藤條落地,她一只手捂住胸口,連連後退,全靠陳嬤嬤的攙扶才能站穩,仿佛五雷轟頂一般。

這份消息的直白令她難以承受。

張氏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生了這種事情,蕊珠長公主叫人摁下來,秘而不宣,簡直是天大的恩德。

而她是沒有這個面子的。

蕊珠長公主所尊重、忌憚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今聖上。

因為皇上要納傅蓉微進宮,所以長公主才給了他們家這份體面。

張氏腦子裏嗡嗡響成一片:“是誰?那個野男人是誰?”

蓉珍:“……他不是野男人。”

傅蓉微道:“他是浮翠流丹的主人。”

張氏氣糊塗了:“那又是誰?”

蓉珍怒視傅蓉微:“你閉嘴,你想幹什麽?”

傅蓉微不想幹什麽,她只是單純的看夠了這場鬧劇,想到此為止,快點結束。

張氏走了,院子空了,鬧劇結束了。

傅蓉微回屋之後,便感覺肺裏侵入了涼氣,咳嗽了幾聲,不大舒服,像是著了涼。

蓉珍被禁足關在了屋子裏。

正堂靜悄悄的,一點放肆的動靜都沒有。傅蓉微聽說傍晚前姜夫人來了一趟,與張氏說了一會話。

又聽幾個小丫頭傳出來的消息,是姜夫人不願再與傅家議親了。當然,話說的很委婉,但意思大家都懂。

是好事。

姜煦那樣赤忱幹凈的人,不要和傅家的內宅攪和在一起。

已經六神無主的張氏不免想多。

姜夫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今日提起退親的事情,是不是蓉珍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萬一瞞不住了,蓉珍可怎麽活?

張氏午間送了信給平陽侯,請他定奪,但侯爺遲遲未歸,也不曾遣人回家傳個口信。想必是就手把信扔在一邊,根本沒看。

可此事又不能宣之於口,家中寥寥幾個知情的下人,嘴巴都已經堵嚴實了,斷沒有再提起的道理。

張氏坐立不安的熬到晚上,侯爺終於回府,張氏遣散了服侍的人,將事情細細一說,焦急道:“那浮翠流丹主人究竟是個什麽人物,好不好打發,能捂住嘴嗎,此事務必不能再傳出去了。”

內宅婦人不知浮翠流丹的秘密,平民百姓不清楚它的底細,但王侯貴族們可是彼此心照不宣,此事問一問侯爺,便什麽都明白了。

平陽侯的臉色陰的像個鍋底。

張氏越說越沒有底氣:“侯爺還是去打探一下消息吧,蓉珍再如何不成器,那也是您的嫡女。”

“打探?有什麽打探的必要?”平陽侯壓著心中的怒火,說:“浮翠流丹,那是兗王殿下沈醉詞畫的地方,馠都公子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女兒偷來的那幅白蝶戲春圖,此刻就掛在浮翠流丹,供天下文人賞析呢!”

蕊珠長公主的春花宴上,蓉珍獻了畫,此畫起初僅在女眷中傳閱賞玩,後來不知何機緣,被外席的文人抱了去,再幾經輾轉,落到了浮翠流丹。

平陽侯拍著桌案:“原來如此!我早該發現的! ”

張氏楞楞的呆了半天:“兗王? ”

平陽侯道:“兗親王,年近而立,卻遲遲不娶妻,紅顏知己無數,與秦樓楚管裏的多位行首糾纏不清。平日裏風流成性,浪蕩不羈,但卻不曾禍害過正經人家的閨秀。你應該去好好問問蓉珍,她是怎麽和兗王攪和到一塊兒的! ”

張氏沒想到丈夫會這樣說,心涼了半截,嘴唇顫抖:“侯爺,你這是要殺人誅心呢,她可是您的親生女兒!”

平陽侯沈默的坐在那,任由張氏發瘋。

張氏好容易冷靜下來,說:“ 侯爺,既然兗王殿下尚未娶親,那……”

平陽侯直接打斷:“行了,別想了。 ”

張氏不明白:“侯爺? ”

平陽侯說:“假如那幅百蝶戲春圖當真出自蓉珍的手筆,此事尚且有的談,但蓉珍那兩把刷子你要知道,唬不住人,露餡是遲早的事。”

“而且——”平陽侯頓了一下,說:“三兒已經定下送進宮裏了,咱家剩下的女兒,不能再許給親王,你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就不要問,管好你的內宅,少點妒忌就行了。”

換做以往,張氏聽到一個“妒”字非炸不可,但是眼下,蓉珍的處境沈甸甸的壓在心頭,她也沒心思與丈夫吵架了。

“可是侯爺,我們的珍兒到底怎麽辦啊,我現在一閉眼睛,就是珍兒站在高臺上,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情形……”

平陽侯皺眉不耐:“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趕緊商定人家,把蓉珍嫁出去,別拖了。”

張氏:“可這又不是挑菜……”

平陽侯翻了她一眼:“紙包不住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要是真等到此事傳遍馠都之後,別人家挑菜都不會看你一眼。”

入了夜。

正堂的燈還沒熄。

傅蓉微已昏昏沈沈睡了一覺醒來,身上的寢衣濕了個透,渾身虛軟無力,還泛著酸痛。

看來是真的著涼了。

剛剛她做了一個夢,是噩夢,夢見自己沈在水中,腳踝被人的爪子死死的鉗著,到處都是渾濁的水,幽綠,水面還飄著浮萍。

傅蓉微在夢中感受到了窒息,好似觸摸到了生命的流逝一般,在等死。

然後在瀕臨溺死的那一刻,她驚醒了。

門外傳來的敲門聲。

那動靜非常有節奏,不輕不重,但是透著一股急切的意味,在深夜中,顯得尤為獨特。

傅蓉微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分不清此時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直到鐘嬤嬤被敲門聲驚醒,舉著燈到外頭查看情況,然後驚訝的喚了一聲:“四姑娘?”

蓉瑯?

傅蓉微靠在枕上,見鐘嬤嬤帶著蓉瑯進門。

蓉瑯站在她的的榻前,一身瘦弱伶仃,小聲說:“三姐姐,我睡不著,害怕,能來找你說說話嗎?”

傅蓉微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對鐘嬤嬤點了點頭。

鐘嬤嬤會意,去抱了一床新被子。

傅蓉微叫蓉瑯上床。

蓉瑯手腳冰涼的把自己裹成一團。

外面燈熄了。鐘嬤嬤趿拉著鞋回到了隔壁房間。

傅蓉微輕輕開口:“是因為白天河裏的事睡不著?”

蓉瑯可能也有些著涼,說話帶著鼻音:“我受了那麽大的驚嚇,母親連問都不曾過問一句。”

張氏現在一心只在為了蓉珍發愁,哪裏還能顧得上別的。蓉瑯只要沒死,便不算是大事。

傅蓉微沒心情開解她的小女兒情懷,而是問白天的事:“你在水下看到什麽了?”

蓉瑯打了個哆嗦,不敢回想,也不敢說。

傅蓉微便安撫道:“沒關系,有我呢,你仔細說給我聽聽。”

蓉瑯猶豫著:“我……我就見到一個鬼,穿著紅衣裳,頭發有那麽長,長了八只手,腳下生根紮在淤泥裏……”

傅蓉微皺眉:“紅衣裳?八只手?腳下生根紮在淤泥裏?”

與傅蓉微水下所見完全不同,這丫頭是不是被嚇傻了?

蓉瑯點頭:“是,好可怕,你說她會不會來找我們啊……”

窗外乍起一陣風,刮著窗戶紙,發出嗚鳴的聲響,像是被一根細線吊著,成絲成縷。

傅蓉微嘆了口氣,說:“不會。”

蓉瑯:“你為什麽肯定。”

傅蓉微說:“因為我不怕她。”

傅蓉微其實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但傾向於認為那是個人,是在水中泡了很久,浮腫的人。

那人能在水中閉氣很久,行動很快,是極熟悉水性的人。

但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陽瑛郡主府中呢?

傅蓉微開始回憶陽瑛郡主這個人。

上一世,她們的交集很淺。

傅蓉微視宮妃,陽瑛是郡主,看似傅蓉微的身份要高她一頭,但是在皇宮中,一個不受寵的宮妃比狗都不如,陽瑛郡主那才是真的最貴,時時刻刻被皇上記掛著,恩賞著。

她們真正開始平起平坐的交往,是在傅蓉微封貴妃後。

傅蓉微喜歡姚黃。

宮中的花匠培育不出她想要的品質。

於是在那年她生辰的時候,陽瑛郡主送了禮物來,八十一盆姚黃牡丹。

正值谷雨,剛好也是牡丹花開的時節。

陽瑛郡主養牡丹是有一手的,普天之下,再難尋到那樣華貴嬌嫩的品種了。

傅蓉微收了她的禮物,兩人便漸漸的熟絡了起來。

逢年過節,陽瑛郡主便例行進宮,陪她在園子裏逛一逛,聊聊家常。

至於聊的什麽……傅蓉微已經記不清了。

總之,陽瑛郡主沒有在她面前耍過心機,這一點印象深刻,讓傅蓉微覺得她人還不錯。

陽瑛郡主府……似乎上輩子也出過異常。

正沈思著。

蓉瑯忽然用自己冰涼的手貼在傅蓉微的額頭上,一個激靈讓傅蓉微回了神。

蓉瑯說:“三姐姐,你發燒了。”

傅蓉微:“不礙事,我服過藥了,發一晚上就好。”

她將蓉瑯的手摘下去,蓉瑯沒有再貼上來,她依偎在傅蓉微身邊,沈默了一會兒,又道:“三姐姐,你性子真淡。”

傅蓉微:“為什麽這樣說。”

蓉瑯道:“你不愛管閑事,哪怕今天差點死在湖裏,你也能忍下來。”

傅蓉微說:“我曾經有很多次,徘徊在即將死去的邊緣。”

蓉瑯不知她靈魂橫貫了兩輩子,只當她在講過往在侯府的十幾年時光。

蓉瑯小聲說:“對不起。”

傅蓉微這倒是很意外。

蓉瑯又說:“我以前常常以取笑你為樂,今天在陽瑛郡主府,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可你為了救我,差點丟了自己的命。”

傅蓉微說:“不用謝。”

今天的事換做是別人,她不會救的。

不僅不會救,而且也不會有愧疚,更有一百種方法將自己無辜的摘出去。只因在那一瞬間,蓉瑯喊了句:“幫我…… ”

上一世蓉瑯被杖斃在她的宮門前,至死沒說過一句怨恨。

不管小時候的蓉瑯是怎樣的惡劣,但等她長大之後入了宮,卻意外成了一個單純的傻子。

上一世傅蓉微是有餘力幫她一把的,但是她沒有去做。

傅蓉微還的是自己的良心債。

蓉瑯此刻枕在她身邊,困極了,也強撐著睜著眼睛。

傅蓉微淡淡的說了句:“ 睡吧。”

臨時因為害怕湊在一起的人,睡得也並不安穩。至少,傅蓉微是不習慣與別人睡一張床榻的。次日清晨一早,傅蓉微睜眼便覺得頭更暈了,幾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蓉瑯倒是恢覆了精神,早早地在她院子裏用了一碗粥,活蹦亂跳地去正堂給母親請安了。

張氏不愛見傅蓉微,早就放話不用她每日請安,傅蓉微樂得清閑,索性躲得遠遠的。

過了半日,外門的小廝忽然遞了消息進來,說醫聖堂的藥童來問,她上次抓的藥是否快服完了,又是否需要覆診調理。

傅蓉微經這麽一提,才想起來,上回在醫聖堂中見了找郎中,帶回了十副藥。可說來慚愧,她只在當天用了一副,其餘便堆在小廚房,再也沒碰過。

傅蓉微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確實到了覆診的時候。

藥童詢問,她是親自去一趟醫聖堂,還是請趙郎中抽空走一回,門外車已經備好了,傅蓉微若是想去,隨時都能動身。

傅蓉微本不是很想動。

但藥童既然這麽問了,很顯然,對方想讓她親自去一趟。

傅蓉微坦然去正堂給張氏知會了一聲,張氏見了她就頭疼,不願意搭理她,傅蓉微知趣地退下,掉頭就上了醫聖堂的車。

醫聖堂的藥童也是懂得醫理的,聽她說了幾句話,便關切的問她是否近日受了寒。

傅蓉微想著到時一並讓趙郎中再開兩貼藥,在車裏昏昏沈沈又迷糊了一會兒,很是難受。

到了醫聖堂,照舊是側門進,踩著木質的臺階,往二樓去。

然而進門一掀簾子,案前坐的竟不是趙郎中。

傅蓉微愕然盯著眼前人:“姜煦?”

姜煦似乎已經等了很久,手邊的茶都涼透了。他對傅蓉微帶你了點頭,說:“是我,是我要見你。”

傅蓉微恍惚的神智強行恢覆了一點清明,她坐在姜煦對面,指腹輕輕揉著說額角,道:“你要見我,是有什麽事?”

姜煦說:“為了昨天的事。”

傅蓉微:“昨天郡主府中的事?”

姜煦點頭。

傅蓉微沈默了一會兒,道:“該說我的,我都說了。”

姜煦:“我想知道得更詳細。”

傅蓉微覺出了不對,問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姜煦凝重地點了點頭:“是,昨天皇上命陽瑛郡主重修一下那座湖,請了工匠十數人,傍晚動土,打算先放幹了湖水……”

傅蓉微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姜煦頓了一下,道:“怪事,那十幾位工匠,一夜之間,都死了。”

傅蓉微:“死了?”

姜煦:“死了。”

傅蓉微忙問:“怎麽死的?”

姜煦說:“溺死。”

傅蓉微久久沒說話,溺死,同時溺死十幾人,說出去太不合常理。

姜煦等她慢慢的緩過來,說:“但據郡主府中的小廝說,昨夜裏最後一次見那些工匠們的時候,他們都還活蹦亂跳。那時,湖水已經快見底了,只剩下不足半人高的深度。”

意思就是說——他們十幾個大男人,在僅僅只到自己腰際的水位下,活活溺死了?

傅蓉微毛骨悚然,忽然之間,打了個冷顫。

姜煦立刻關切地問:“你怎樣?”

傅蓉微緩緩道:“我還好……那麽,你找我出來,是為了問昨日的詳情?”

姜煦頷首:“是,雖然這件案子不歸我管,但是我想知道是怎麽回事。”

簡而言之,是這份熱鬧,他想湊。

傅蓉微瞧了一眼茶壺。

姜煦在她的註視下,起身親自去重新換了一壺熱茶。

醫館裏的茶不能苛求口感,甘甜解渴就是好東西了。

傅蓉微手握一杯熱茶,娓娓說起昨天的事情。

——“我確實在水下看見了一個人,長得像女人。”

長得像女人。

但不是確定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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