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章

關燈
第6章

侯府裏要有熱鬧看了。

傅蓉微心中莫名升出一股雀躍。

她這種不怎麽能見光的情緒……其實很難說明其中緣由。

比如說貓見了老鼠會亮爪子,狼聞到了血腥味會千裏捕殺,都是天性使然。

傅蓉微嗅到了侯府裏山雨欲來的氣息,她掙紮著要去做生殺在握、攪弄風雲的那個人,也是天性使然。

蓉珠起身:“三妹妹,我不能與你獨處太久,告辭了,請代我向姨娘請安,血脈牽絆終究難釋,我也很記掛她。”

傅蓉微也起身送出兩步,道:“大姐姐,明日的這個時辰,我還在此地等你,你把郎中帶來。”

蓉珠震撼到花容失色:“明日?!你你……不能多寬限幾日麽?”

傅蓉微說:“若大姐姐你不急,我便不急。”

蓉珠如何能不急,那麽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不能抓緊,就要繼續無休止的等,將最好的年華空耗在閨中,待到過了年紀,熬成老姑娘,萬人嫌,張氏再隨便找個人把她打發了,她這一生將徹底墮進深淵裏,再也爬不起來。

蓉珠一咬牙:“好,我會盡力辦成,到時候,希望三妹妹也能拿出與之相當的誠意,不要誆騙於我!”

傅蓉微淺笑:“當然。”

她目送蓉珠疾步走下石階,嬌艷的裙裳像一朵綻開的胭雲,順著幽靜的草木深處漸飄漸遠。

傅蓉微攏了上身夾棉的短衫,扶著漆柱,一聲聲地咳,起初還盡力悶在嗓子裏,可越忍反噬得越厲害,到最後竟有點嘔心抽腸的感覺。傅蓉微喘息著緩了下來,瞧見左右無人,頹然靠著漆柱滑坐到地上。

春寒從下面返上來,激得她一個哆嗦,但她咳得有些抖,實在沒力氣挪動了。

她前些日子那場大病,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歹毒。

也不知根在哪裏?

梅花亭的瓦當上忽然滴滴答答地落下水來,在她面前連城細細的一線。

傅蓉微望著那細如銀絲的水,伸手接了一滴,托到面前,聞到了一股醇濃的酒香。

上面有人……

剛謀劃了虧心事的傅蓉微頭皮一麻!

是誰!

傅蓉微指甲扒著漆雕的牡丹紋,撐起身,幾步踉蹌著沖到外面,仰起頭。

只見梅花亭的寶頂上,一個少年人,逆著淡薄的日光,踩在最高處的琉璃寶珠上。

一身錦袍素白無塵,腰封、護腕、發帶上皆繡著金線暗紋。傅蓉微還未看清此人的臉,便被那粼粼熒芒映了滿眼。他手裏一個袖珍的酒壇,少年一只掌心便能攥住,酒液就是從他手裏淌下來的。

姜煦。

傅蓉微在瞧見他的那一剎那,腦子裏閃過了焦土和廢墟下的萬民塗炭,也閃過了北地關外漫天婀娜的雪……最終著落在此人的眉目上,她雙腿一虛。

——他什麽時候到的?他聽了多少去?

那日,她在城上,他在城下,中間隔著一個傾覆王朝和落魄的皇室。

今日,兩人顛倒上下,傅蓉微仰頭看他,後脖頸都酸了,中間隔著一個前世今生。

傅蓉微心想,十五歲的她,理應不認得姜煦,於是乎,她深呼了口氣,問道:“你是誰?”

殊不知,此刻姜煦面色雖冷,但心裏已暗自糾結成一團——我到底該不該認識她?

他琢磨半天,也沒想出托詞,低頭惱恨地瞪了眼酒壇子,傅家的東西實在太劣了,壇口都封不住,怎麽好意思拿出來招待客人?

他越是不說話,傅蓉微的心裏越是沈了下去。

不好。

他全部都聽到了?

依著他的性子,會不會現在沖回去和傅家翻臉?

要翻臉也不能挑在這個時候,她的好事還沒成呢!

傅蓉微嘶啞著開口:“……聽聞母親今日設宴招待驍勇將軍的夫人,你是那位姜公子麽?”

她沒有把握能否憑口舌之能將人安撫住。

姜煦想必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好糊弄的人。

姜煦走下幾步,於邊緣處停住,單膝跪在瓦上。

他這一跪,跪的是前世太後。

可是,傅蓉微並不曉得。

一簇素雅的薔薇花簪在傅蓉微的發上,姜煦盯著它瞧了片刻,想,原來她少女時期便有了這樣一副沈郁的樣子。

姜煦道:“你病了,侯府都不肯給你找郎中?”

傅蓉微瞳孔一顫:“啊?”

姜煦想了想,又說:“你和府裏回稟一聲,我帶你出去治病吧。”

傅蓉微霎時間方寸大亂,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傅蓉微無措地退後兩步,卻正好騰出面前三尺見方的空地,姜煦一躍而在,落在她面前,轉身道:“走。”

走?

走哪去?

姜煦手裏的酒壇空了一半,順手擱在一側的山石上,他左右瞧瞧,沾了臟汙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清理。

傅蓉微一瞧他的表情,便知他隨身沒帶帕子,也不知怎的,她自然而然拿出當年伺候皇帝時的細致,從自己袖中抽出一塊絹帕,遞了過去。

傅蓉微敢遞,姜煦就敢接。

他用傅蓉微的帕子揉凈了手上沾的酒液,帕子臟了,姜煦瞧著又犯了難,自己用臟了的物件,再還給人家不合適。

可傅蓉微已經朝他伸出手等著了。

傅蓉微敢接,姜煦就敢遞。

於是,傅蓉微拿回帕子,極為熟練地將其反折,臟掉部分藏在裏面,又塞回了袖中。

一場堪稱兵荒馬亂的邂逅,傅蓉微終於默默收拾好情緒,無奈地一笑……這到底算怎麽回事?

鮮衣怒馬少年人,當真蠱惑人的心神。

姜煦似乎是真心想帶她出府看病。

傅蓉微搖頭:“我出不去,公子好意,我心領了。”

姜煦:“那今日晚些時候,我給你送一個來。”

傅蓉微開口欲拒。

姜煦一搖手:“反正你也打算賣了我換郎中,我都聽見了。”

傅蓉微臉上泛起青紅,到姜煦面前,端正福了個禮:“是小女子言行無狀,冒犯了姜公子,向公子賠罪。”

姜煦說:“不必。”

他的目光望向亭內,好似被什麽吸引了目光,他越過傅蓉微,走進亭中,繞著那塊作畫的屏風轉了一圈,念道——“千裏江山圖。”

傅蓉微方才作得正是千裏江山,她選的是其中江水漁舟部分,最為蔚然開闊。

半成品,只暈染了一半。

她自謙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消遣之作。

姜煦擡手去觸碰。

傅蓉微見他頗有興趣,便任他在畫前觀賞,她走到一邊,打算將筆墨收起,剛彎下身,餘光就見亭外有一行人正匆匆往這邊趕。

蓉珍沖在最前面。

傅蓉微瞧見她的同時。

蓉珍也早伸長了脖子,邊跑邊極其敗壞呵道——“傅蓉微!”

名門淑媛的氣度碎了一地。

傅蓉微手下仍舊慢條斯理做著自己的事。

蓉珍沖上來,捂著肋下小口小口地喘著,鬢邊的簪子一副要散的樣子,她瞧一眼傅蓉微,再瞧一眼姜煦,硬是壓下眼裏的妒火,咬牙切齒地笑道:“三妹妹,你躲這作甚呢,母親正喊你去見客呢!”

傅蓉微道:“好,這就去。”

蓉珍再緩了兩口氣,對著姜煦愛答不理的背影,即使知道對方看不見,也先在臉上捏了一個柔情蜜意的淺笑:“姜公子,方才是府中下人招待不周,竟不小心將您帶岔了道,小女蓉珍給您賠個不是。”

傅蓉微不著痕跡地瞥她一眼,無奈嘆氣,蓉珍心也太急了些,相看親事的人家,彼此最多問一句年歲,哪有迫不及待上趕著報上名諱的?

姜煦把眼睛從畫上挪下來,莫名其妙地對她說:“又不是戰前對敵,你不必報名姓。”

蓉珍聽了這話,楞了片刻,臉上刷的竄起了紅。

姜煦這話說的……無異於當面斥姑娘不懂禮數。

傅蓉微知道姜煦為人不至於如此刻薄,必是有因在前。

聽剛才蓉珍說了句——府中下人帶岔了道。

極為蹊蹺。

哪位府中下人能幹出這不著調的事兒,還沒被發落出去?

怕是又內情。

蓉珍囁嚅著,半天沒說出第二句話,手上奮力一扯傅蓉微,拉著她走了。

幾個小廝急忙擁上前,引著姜煦往另一處方向去。

走出了半個園子。

蓉珍才撒開,反手就是一耳光扇在傅蓉微臉上:“賤人,敢在侯府裏私會外男,你還有沒有廉恥之心,姨娘養出來的賤蹄子,早打量你心術不正,你、你隨我見母親去!”

蓉珍身後跟著的仆從們膽戰心驚。

傅蓉微在她擡手起勢的那一刻,敏銳的側過臉卸去了大半力道。

饒是如此,仍感到一陣麻痛。

傅蓉微揉了揉嘴角,好整以暇道:“現在麽,好啊。”

蓉珍身邊虧得還有個聰明人,是張氏身邊的管事嬤嬤,姓陳,她上前勸道:“姑娘,好姑娘,千萬冷靜,此刻姜夫人還在正廳呢……家醜不可外揚,萬萬不可讓人家瞧了笑話去。不如咱們先把人關進柴房,等今天宴席散了,再等候夫人發落。”

傅蓉微冷哼。

一個奴才,都能擅自做主將姑娘關柴房裏。

可見,闔府的人沒有一個拿她們雲蘭苑當人待的。

柴房又冷又潮,傅蓉微曾經沒少在裏面過夜。

從前那是年紀小手段嫩,鬥不過張氏,沒得法子。

如今,她可再也不想進去呆了。

傅蓉微:“你們家的笑話,現在才想起來遮蓋,恐怕晚了吧。”

蓉珍怒瞪她:“你什麽意思?”

傅蓉微不答反問:“我什麽意思你不知道?問問你們自己剛剛幹了什麽呀?”

蓉珍瞧了她半天,眼神慌亂地去求助陳嬤嬤:“嬤嬤,我們……”

陳嬤嬤安撫著蓉珍,冷臉對傅蓉微道:“請三姑娘把話說的明白些。”

傅蓉微:“我且問你們,出府的大門在東北,我作畫的亭子在西南,姜公子一介外男,緣何會斜穿了整個侯府後花園,通暢無阻地到我西南梅花亭啊?”傅蓉微反客為主,繞著蓉珍踱了半圈:“帶路的人是你們安排的吧?你們把人帶哪兒去了?你們猜姜夫人事後會不會知曉此事?”

假如姜煦對他娘說了這件事,姜夫人必能明白其中算計。

彼此都是女人,誰不知道誰啊?

傅蓉微繼續道:“今日即使是到了母親面前,我也有的話說。姜公子無非是走迷了路,向我打聽方向而已。事實便是如此,私會外男這個帽子我可不敢領。畢竟,將姜公子引進園子裏的人不是我啊。二姐姐,你明不明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