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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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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約

可能趕上今天是發俸祿的日子,鄭璧覺得楊敏之從早上上值時就不對勁。人家都早早去戶部等候,他一大早過來,先去吏部,再去刑部,後來又走了一趟工部。

若不是他幫忙去戶部把他二人的俸祿欠條取回來,這位老兄準忘了這事。

“行簡,跟你說個事。”鄭璧笑瞇瞇的湊過來。

“借錢?”

“哎!”

“沒有。”

楊敏之看過自鳴鐘上的時刻,跟正房中幾位年長的庶吉士拱手說失陪了,他先行一步。

鄭璧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還未到散衙,你急著去做甚?都察院查得緊,你又不是不曉得。”

楊敏之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來,笑:“首輔大人說,從下月起,讓都察院將京中官員案牘字跡也納入考評,子美還是抓緊些好好習字。”

他這話一出,鄭璧不顧禮儀捂著心口慘叫:“那我下月領俸祿的時候豈不是連欠條都領不到了?”

幾位正在書案前忙於文書的庶吉士撚須偷笑。

自從首輔大人令都察院嚴抓京中官員考評,無人不膽戰心驚,不過鄭璧認為自己才是最慘的那一個。

本來前幾日陪程山長在國子監講學,他作為京中士子的表率,很為北方士林增添了幾分光彩。連首輔大人都對他讚許有加。

壞就壞在他這一手字上。

自從楊首輔看到他這一手戳瞎人眼的手書,徑直懷疑其人是否有科舉舞弊之舉。當下查了考卷,除了一筆字稍差一些,經義策論都屬上乘。至於怎麽榮列三甲之內的,萬歲跟首輔解釋說純屬動了惜才之心。誰信?若沒有這副好皮囊。

從此,首輔大人嚴令其認真習字。搞得堂堂探花郎每日除了俯首案牘,還得如孩童一般勤練大字。

從大字練起太丟臉了,總得找個捷徑。

鄭璧摸摸鼻子不想借錢的事。他還未開口,楊敏之就像猜到了他心思一般。

“莫要來找我,我忙得很,也莫要去找阿源,他準備院試也沒有空閑。”

說完,拍拍鄭璧的手臂:“君當自勉之!”

一襲紅袍轉身出了影壁。

走出去幾步,聽見鄭璧在院中沖柳思荀笑得陰險又謙卑,“借錢?不不,不找柳兄借錢,壁想借幾篇柳兄的大作拜讀!”

楊敏之甩袖一笑。鄭璧雖經常不務正業,人其實極為聰慧,不過習字而已,多臨摹他人筆法就可改掉之前的不足之處。

他甩脫了鄭璧,轉頭下了值房高臺,叫楊清到宮門處打聽張娘子和陸娘子走了沒有。

司禮監的小太監過來,說荃公公有件極為棘手的事要勞煩他。

他本來也是要去寶山閣的。等楊清回來回話說兩位娘子早走了,不作他想,打馬去廊房大街。

到寶山閣,張姝卻沒有在那邊。

掌櫃把李荃送來的東西轉交給他。打開一看,裏面包著一張千兩銀票。李荃沒有留信也無任何話帶給他。

“無字天書麽?”楊清不解。

楊敏之撚起包銀票的紙。是一張謝公箋。司禮監和朝廷值房都用供紙。皇城中用謝公箋的唯有一人。

他輕敲桌面,對楊清:“去侯府。”

楊清撇嘴,覺得公子就是想見張娘子找的借口。

兩人打馬回百姓口中俗稱的美人巷,承恩侯府。

張侯爺仿佛已經等候多時,晃晃悠悠從袖中掏出一張千兩銀票,“賢侄,自你昨日過府來說過此事,我與你伯母仔細找了一晚,總算把這張銀票找到了!你看,是直接退給金風號的江管事還是如何啊?我都聽你的。”

對他甚是貼心貼腹。

他接過侯爺手中的銀票,笑了,滿懷歉意:“教侯爺連夜湊錢換銀票,是敏之之過。”

“非也非也!真是找了大半夜才找到的!咦?賢侄如何曉得?”張侯爺慌得擺動兩只蒲扇大手,滿頭大汗。

他從懷中拿出李荃轉交給他的銀票:“不知如何到了萬歲手上。侯爺,若想此事妥善轉圜,莫要再瞞我。”

張侯爺瞠目結舌,過了好一陣,一拍大腿,恨恨道:“好你個張翠!轉頭就把你親哥賣了!”還直接賣到萬歲跟前!

廳堂的動靜驚動了本就在窗外偷聽的何氏,急急轉進來,拿手指直戳張侯爺腦門柔聲喝止:“昨日就叫你說實話,你偏生不聽!”

侯爺少不得又是作揖又是哄勸,半哄半推的把何氏請出了門。

楊敏之不好盯著互相拉扯的侯爺夫婦看,垂下眼瞼輕吹盞中茶水。難怪她連發脾氣都嬌嬌軟軟的。相貌隨父親,性子應是隨了母親。漫無邊際一陣遐想,薄唇輕勾,不覺莞爾。

秦韜在刑部把一切都扛下來,侯爺只要拿回印信退還銀票,就算從金風號一事中摘出去了。

昨日他過府來,把印信退還侯爺。侯爺當他面把印信燒成了灰燼。當時侯爺說,銀票是夫人保管的,他叫夫人晚間找出來便是。

萬萬沒想到,一貫缺心眼的侯爺這回竟然還留了個心眼。差點把他都糊弄過去。

張侯爺這時才說實話。原來銀票被金風號送來後,他轉身就叫侯夫人送進宮孝敬貴妃了。

不知怎得又到了萬歲手中。

楊敏之捏了捏鼻梁,再擡起頭時看向侯爺依然是一臉抱歉:“接下來還得勞駕您聽我的......”

聽他說完,侯爺半晌沒說話,試探道:“賢侄啊,既然你說這次是我幫你的忙,你欠我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本侯就笑納了,什麽時候讓你還,你果真能還麽?我提個要求,你就能辦到?”

言語中吞吞吐吐,必定有事。

一雙俊偉大眼,是一望見底的清澈和坦誠,叫楊敏之無來由的心虛發慌,心中甚至有些隱秘的雀躍。

將茶盞輕擱到桌邊,起身沖侯爺拱手正色道:“君子焉能言而無信,只要不違國法不越朝綱,但凡侯爺有求,敏之沒有不應的!”

張侯爺兩手搓著大腿處錦袍,自顧笑呵呵,連說“甚好甚好”,也不跟他說到底會讓楊敏之幫他做什麽事。

還要留膳。楊敏之含笑推辭幾回正要應承下來,跟張姝出門的仆從回來了一個,跟侯爺說,娘子和陸娘子從宮裏出來就被承恩公府的二公子請到戲園聽戲去了,叫他回來說一聲。

“家裏請的戲班子不愛聽,專撿外頭的聽。”侯爺就這麽一說,對愛女當然沒有任何意見,叫仆從去回話,娘子們安便就好。

楊敏之笑意凝結,整了整官服,跟侯爺說,還未回府換過衣裳,就不叨擾了。

從侯府出來,天上飄來幾朵烏雲,遮住了晴朗的日頭。他冷冷望向天空。眼看即將變天。

廊房大街。

“姑娘,快下雨了,我們也回吧。”

“不急。”

說著話的功夫,幾滴雨飄落下來。

張姝適才叫隨行的仆婦到糕點鋪子買桂花糕,剛剛送到。她親手接過去,也不叫喜鵲拿,吩咐她和車夫把車趕到街邊屋檐下避雨。

接過喜鵲從馬車裏拿出的油紙傘,朝街角最後一個鋪子快步走去。

寶山閣大門緊閉。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呆在門口。

旁邊脂粉鋪子的女掌櫃朝她熱情招手:“小娘子,快來這邊避雨!那家鋪子一天有半天是關著的呢!”一邊說,一邊朝她身後好奇的張望。

大點大點的雨滴落下來,街上行人匆匆,衣衫盡濕。

她心中異樣,驀然回首。隔著帷帽白紗,只見一襲青衫倚靠在街邊木柱,眉目雋深,目不轉睛看她,淡然含笑。

青色的直裰上,是雨打過後深深淺淺的濕痕。

她朝他走去。

楊敏之自然的接過她手中的傘,大部分傘面都傾斜到她的上方。

“戲好看嗎?”他微笑問她,回頭看了一眼,不著痕跡的擡起另一只手臂將她攬到身邊,往寶山閣後頭的巷子走去。

張姝沒來由的又內疚又心慌,沒察覺他的行為已是逾距,“給你買了桂花糕,要嘗嘗麽?”

她和陸蓁從宮城出來,恰逢吳宣林來戶部代北城兵馬司的同僚取俸銀欠條。因為虞氏和銀票兩件事,她心中亂極,沒註意陸蓁和吳宣林說頑笑話,讓領了俸祿的人請客。等她反應過來,那兩人已經說好去廊房大街上最有名的戲園。本想謝絕吳宣林的盛情,看陸蓁難得這麽開懷,只好作罷。

坐在包廂中始終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被她忘記了。

從她腦中冒出的那些念頭,不論是荒謬的還是詭異的,都遠遠超出她能夠承受的範圍。若有他在,一定能撥開這重重迷霧吧。

猛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他與她的今日之約。

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擺脫那兩人,到這附近就下起了雨。

透過帷帽瞅他的神情。白日在值房高臺上的銳利鋒芒被收斂,湮滅在蕭索青衫和雨霧中,只餘溫潤的光澤。

他挑眉瞟了一眼她怯怯捧過來的油紙包,勾唇慢悠悠說了一聲好。

寶山閣的後門在巷子裏。

“公子!我一路追、緊著喊叫你拿傘,你……”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楊清語聲一滯。

傘下一雙人影,高大俊逸的郎君一手執傘,一手虛攬小女娘婀娜的腰身。

楊清看傻了眼,前門又傳來潦草的哐哐拍門聲,他回過神冒雨穿過庭院往前門跑。他們是寶山閣的熟人,掌櫃的請他們隨意,趕上下雨左右無事,掌櫃自去後院廂房午睡,若有客人楊清就幫他代勞了。

楊敏之領張姝上寶山閣二樓。

這是一間幽靜的茶室。

樓下傳來喜鵲氣罵“小兔崽子”的聲音,楊清笑嘻嘻賠罪告饒。

張姝摘下帷帽,把裝桂花糕的油紙包遞給楊敏之:“給他倆分食吧。”

“不是說買給我的麽?”楊敏之不接,走到臨街的窗邊。

風朝窗戶吹,清涼的雨水隨風飄進來。

他迎著微風細雨,倚探窗口。

街角處,吳宣林勒馬停留,一臉驚愕呆楞,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寶山閣旁邊他們適才進入的小巷。

突然感受到上方沈重的壓迫,擡頭。

站在窗邊的楊敏之,眸光平靜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從六部值房高臺上俯視螻蟻眾生,任誰都不屑一顧。

隨後他掩上了窗。

吳宣林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窘迫變得慌張,調轉馬頭冒雨離開,一身狼狽。

楊敏之:別找我借錢

楊清:攢錢娶媳婦咩

楊敏之:別來找我,我忙得很

楊清:忙著談戀愛咩

鄭璧:有異性沒人性啊啊啊!

楊清:鄭大人,別忘了練大字哦

鄭璧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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