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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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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亂

此處三面環水,夾著一處河灘。河灘最靠近水域的地方,離河中間不過數十丈的距離。

前面暗黑的水域上一只燈火通明的大船正在緩行。

老範扶著船舷走出來,官差朝大船大聲呼喚。

金風號上巡夜的水手也看到了衙署的快船,揮舞雙手向船頭掌舵者旁邊的副舵手打旗,高呼口令。

從大船上放下來一塊厚重的踏板,搭到衙門的快船上。

老範再次顫巍巍的扶著差役的肩膀一步步走上去。

張姝跟在後頭,仰頭看面前這艘大船,比京城廊房大街上的商鋪還要高大巍峨。

甲板上可見的船艙一共三層,都是客艙。彩漆精美,如同畫舫。每一層都掛了一圈燈籠,卻安靜無聲,空無一人。

張姝訝異。

她還不知道,因為漕船走水一事,這幾天凡是要南下的商船都不能在通州碼頭載客,只有到了濟南府,才能搭載行商客旅。

楊敏之走在她前面,踏上踏板之際,轉身將腰刀的刀柄遞到她跟前,示意她握好,牽引她走過宛若獨木橋的踏板。

一行人上了金風號。

金風號商船的管事正在艙內歇息,披上衣衫匆匆趕到甲板上。

老範把他提前從岸上帶來的紙卷一抖,往管事跟前一遞,說是來搜查漕船走水案的可疑之人。自從因漕船走水死去的兩個船工家的苦主給到刑部新的線索,老範就著人在碼頭四處尋找牛疙瘩,一直未找到。

金風號管事把袖子一甩,沈吟道:“先前出港時,大人們不是都查過了嗎?”

確實,金風號出港前,官差也都照例上上下下的巡查過,拿老範給的畫像盤問比對,不見可疑之人。

老範不知道楊敏之令他帶人追趕金風號所謂何事。幾次想跟楊敏之詢問,這一路楊敏之的目光全在那個隱藏在披風裏嬌滴滴的小女娘身上。老範雖不年輕了,也是打年輕過來的,哪敢上前打岔,莫得惹人嫌。

管事自持有秦韜幫他搞來的張侯爺的印信,趾高氣揚,甚是不耐煩。

老範給他引薦新任首輔之子楊敏之。管事頓時態度大變,恭謹惶恐起來。請他們入一層花廳吃茶說話。

楊敏之不動,直接吩咐官差去船上查探,尋找工部營膳司的主簿秦大人。

管事和老範都大吃一驚。

管事心頭一緊,以為自己暗中走門路讓衙門盡快放行的事敗露了。轉念一想,秦大人又怎麽會在他船上呢?莫說這幾日出港不許商船搭載乘客,就算秦大人想搭一趟他的船,直說就是。他承了秦大人的情,怎麽都要還這份人情的。

老範今日才從船塢裏見過秦韜,還請他幫過忙。傍晚老尤陪程山長入京,他無意瞅見秦韜獨自從藥堂出來。本來他還邀秦韜晚上與他找個酒肆去暢飲幾杯。秦韜謝絕,說身體欠安。老範才作罷。

秦韜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麽鬼?怎生得罪了首輔家的大公子,惹得人家興師動眾來找。老範心裏犯嘀咕,抖著手裏的紙卷催促幾個官差分別去查看。手中紙卷展開,露出一張潦草描繪的人臉。

看到畫卷中人像,張姝打了個激靈,不及掩唇,一聲低啞的驚呼溢出。

畫像上,五官沒有什麽特別的,獨獨下巴上長著一個非常醒目的肉瘤。

楊敏之正要隨官差去親自搜尋,身後張姝發出一聲驚呼,隨即袖子被她拽住。

張姝盯著老範手中的畫像,拽他袖子的手在發抖。擡頭望他,囁嚅著唇想說什麽。

楊敏之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要去翻她的手心寫字問她。突然僵了一下,松開手,抖了抖袖子,轉身請管事找來紙張筆墨。

張姝一手輕挽袖邊,伸出一截如玉的潔白手腕,被繩索捆縛過的淤痕還未消散。就著甲板上一處水手們曬魚支起來的桌案,顫抖著拿起筆浸潤墨汁,稍稍穩住手形,凝眉在紙上寫起來,落筆娟娟。

她畫了一幅人像。老範湊近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位女娘畫的正是漕船走水一案的嫌疑人牛疙瘩。

老範和刑部過來查案的官差都沒見過牛疙瘩本人。幾個苦主又都是鄉野之人,目不識丁。讓他們描述一下相貌是寬是扁,是方還是圓,話都說不利索。只得根據他們說的,大概畫個樣子出來。

這位身形看似嬌弱不堪的女娘,執起筆來比他手中紙卷裏畫的要真實多了。雖然也只是草草幾筆,和他手中的簡陋畫像極為相似,仿佛就著他手中的畫像註入了血肉神韻,勾勒出五官形貌躍然紙上,尤其那張臉上又驚恐又慌張的表情,栩栩如生。

就像親眼所見。

楊敏之也吃了一驚,心念微轉。張姝說她被歹徒從馬場劫掠,難道這歹徒正是牛疙瘩?

張姝已放下紙筆,走到他跟前,拽他的衣袖再次拉出他的手,咬唇不安的望著他,有話要說。

失聰之人,自己說話也容易不知輕重,嗓門大而不自知。她本就是安靜羞怯的性子,怎敢在眾人面前大聲說出自己被擄之事。

楊敏之伸出手,她擡手把畫像一指,寫下幾個字,寫到“溺”字,纖細的手指抖動得厲害。

楊敏之的手跟她的手觸碰了一下,轉瞬放下,朝老範肅然道:“等這邊的事了結,大人速去花船停泊處,找一個名叫窈娘的妓子的船,嫌犯恐已被人溺殺,只怕還沈在那艘船下!”

漕船走水一案,竟然又峰回路轉,無意中得出新的線索,老範精神一振,還想詢問回避到楊敏之身後的女娘。

楊敏之的思緒也千回百轉。漕船上出的命案,不論真是牛疙瘩殺人放火,還是那兩個已死的船工內訌所致,都本是刑部的事,與他無關。但中間牽扯出牛疙瘩在馬場劫掠,涉及到張家女娘的名節,如何讓老範結案,確實該慎之又慎。

一個混跡於碼頭的潑皮無賴,先在漕船殺人放火,後跑到馬場劫掠貴女,誰給他的膽子?是他一人所為還是幾人?張姝是否還知道更多?

自張家女娘被擄到碼頭以來,不是暈過去,就是雙耳失聰不便與之說話,還沒得機會問她。

這時,甲板下的底艙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喊叫聲驚慌失措,如同炸開了油鍋,哐哐的刀劍相撞聲裏夾雜著船工們驚慌失措的呼喊:“殺人了!殺人了!”

甲板往下還有兩層,與漕船的底艙類似,堆放貨物,住著船工,雜役,水手等人,放置淡水和食物等各類補給。

老範帶來的幾個官差正在底艙查看。

楊敏之和老範色變。楊敏之撩起袍角,朝樓梯口飛身而去。

管事嚇得變了臉色,招呼船上的護衛隨他下艙底看看。

楊敏之扭頭喝止住管事,拿手指朝張姝一點,喝道:“護好她!”

管事煞白著臉,請張姝避入一層的花廳,教護衛牢牢看守住甲板。

張姝擔心的望向楊敏之等人消失的底艙入口。

楊敏之和老範快步躍下步梯。受驚擾的船工像無頭蒼蠅似的,亂哄哄的四處躲避。之前下來搜索的幾個官差不見蹤影。

老範揪住一個抱頭往外竄的船工喝問。船工驚慌失措的說,這一層下面還有一層暗艙,打鬥的動靜和慘叫聲就是從下面傳來的。

楊敏之緊握腰刀按船工所指的方向找到一個地窖模樣的開口,一躍而下。

老範是實打實的文吏,哪有楊敏之這兩下子。趴扶在窖口往下張望,下面是一片黑漆漆的暗室。偶爾幾道光影晃動,是之前派下來查看的官差自己帶的火燭。官差明顯不敵,在厲聲喝罵賊人。

楊敏之躍下後,火光中,只聽得更加激烈的刀劍相撞的金石之聲和拳拳到肉的悶哼,幾道暗影你來我往,招式淩厲。

老範在上頭急得團團轉。突然,官差在下面驚呼道“範大人小心!”

一道強風從暗窖撲出來,老範被猛的一撞,隨著喀嚓一聲,被撞倒在地,發出吃痛的一聲痛呼。

強風席卷,兩個黑影一前一後的從暗窖騰空躍起,撞倒老範後飛快的朝外逃竄。躲避不及的船工被撞飛,狠狠的摔到雜役間的門板上,發出痛苦的哀嚎。

老範捂著胸廓肋骨處,冷汗直冒。

暗窖口再次躍出一人,老範舉刀就要做無謂的掙紮,一看是楊敏之,刀咣當掉到地上,大口喘氣。

楊敏之沖暗窖下的官差大喝,叫他們上來照顧範大人,又沖老範低語道:“秦韜和盧夢麟亦在下面,看好他們,不可閃失!”語氣堅決。

老範大驚,忍痛點頭。

楊敏之說完,立即起身追趕兩個跑上甲板的蒙面人。

管事留在甲板上的護衛正圍住兩人和他們打鬥,均敵不過。

管事嚇得面無人色,拖圈椅擋住花廳的門板。誰知這幾個賊人是怎麽混到他船上來的!

張姝在花廳,透過雕花窗,看見兩個蒙面人已經將幾個護衛打倒在地,正要痛下殺手,只見楊敏之從樓梯口疾撲上來,手中的腰刀浸了淡淡的血痕,胳膊上,衣袍上,血跡斑斑。

她心口狂跳,睜大眼睛死死的看著窗外。

楊敏之一刀擋上去,撂開蒙面人直劈向地面的雙刀,將被砍傷倒在地上的侍衛救下。

他面前的蒙面人轉頭來攻他,手中雙刃短刀舞得密不透風。每一刀劈來,都要取他性命。

他的動作似乎有些滯後,幾招之後就亂了陣腳。蒙面人眼角閃現一抹獰笑,雙刀再次劈來,呈梟首之勢。

他身形卻忽地一變,雙膝著地膝行,一刀從下往上直直的頂穿蒙面人的腹部。再一刀抽出,飛起一腳將僵住的蒙面人踢出去,撞到船舷上,不再動彈。

形勢逆轉不過一息之間。楊敏之扶著刀柄一膝著地半跪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吐出來。心想,早知這賊人如此兇悍,帶阿清來好了。

張姝緊靠窗邊,雙手緊緊的抓著衣領,豆大的汗珠順著耳後流淌,後背冷汗涔涔,霎時濕了一大片。

另一個蒙面人還陷在護衛的包圍中。

誰知,只一眨眼的功夫,這個蒙面人竟然從包圍圈撕開口子,手中的刀直撲向楊敏之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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