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邵陽市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不過短短一夜，天地間被染成了一片純白色,透著一股靜謐與安詳。

纏纏綿綿的雪花隨著大風飄飄蕩蕩，直到清早，皚皚白雪覆蓋著城市的大街小巷，路上的行人們穿著棉襖帶著口罩，沈浸在冬日的美景中。

周深深結束完會議剛從辦公室裏出來，頓感寒風從走廊另一頭迎面吹來，她冷得直跺腳，哆嗦地緊了緊衣領，將整張臉掩在圍巾裏頭。

身邊來往的是一同結束完會議的幾位部門主管，她步子微頓，轉過身子忽然瞧見一閃而過的身影，開口叫住對方，“高經理！”

高子振聞言回頭，臉上帶著笑意，走近問：“周總，你叫我？”

周深深輕咳兩聲，又道：“去我辦公室，我有事找你談。”話畢，提步上樓。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門，高子振不忘將辦公室的門關上，待周深深坐下，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問說：“周總，有什麽吩咐？”

周深深昨夜受了涼，這會兒只覺得頭昏腦漲，渾身無力，探了探額頭，估摸著應該是發燒了。

聽到身前的人冷不丁地開腔，她驀地擡頭瞧了瞧他。

高子振長得儀表堂堂，聽說今年剛滿三十歲，這個年齡身居要位，算得上是半個成功人士了。

周深深看著他的模樣，想起那天在馮育國的書房裏，談起高子振這人時，馮育國評價他的那句話：

“——這人出身低微，卻能夠坐上經理的位置，自然是有他的一套本事在的。”

她無聲地笑了笑，再看高子振時，眼神中不免帶了點探究的意味。

周深深半天不出聲，一雙眼睛自上向下地打量著自己，高子振心裏沒底，也不知道這個小丫頭片子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周總……周總！請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周深深回過神，來的路上她已經擬好措辭決定怎麽開口了。

時下，神情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她問高子振：“之前咱們廠裏有個小年輕，叫蕭括的，你還有印象吧？”頓了頓，補充說：“去把人找來，我有事要和他談。”

高子振盯著她看了數秒，含笑答：“周總，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這個蕭括，因為不遵守生產車間的規定，已經主動離職了。”

“嗯？是嗎？”周深深冷笑一聲，眼神中頓時閃過輕蔑神色，“可是我怎麽聽人說，他是被高經理給辭退的？”

高子振面不改色繼而扯謊：“確實是，廠裏最近在抓生產指標，蕭括的考核過不了關，最重要的是認錯態度也不端正。”他侃侃而談，並沒有察覺到周深深的臉色已然陰沈下來。

“……讓這樣的人繼續在我們廠裏上班，遲早是個禍患。我作為他的直屬領導，有必要也有責任為了廠裏的利益，及時剔除這個隱患。”

聽到最後，周深深險些氣笑了。

“高經理，什麽叫做巧舌如簧……你可真是叫我長見識了！”沈吟片刻，周深深從牙齒逢裏頭低聲道，眼神忽而陰鷙，“啪——”地一下拍桌起身，手指著他的鼻子發怒：“你以為你幹了什麽好事我不知道嗎！你……你！”

到底是讀了多年書剛入社會的姑娘，再難聽的話她是說不出口了，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周深深就覺得心裏別扭，眼下更不想看到他。

“你給我滾，馬上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吐心中的不快，周深深立時喝道。

高子振雖被責罵，卻不惱，仍舊笑瞇瞇地，彎腰欠身和她打過招呼，靜靜地退了出去，臨走之前順手將門關上。

辦公室內驟然靜了下來，周深深坐在位置上，回想著前一刻自己的失態，不覺有些後悔。

窗外的天陽光普照，室內開著暖氣，空調風呼呼地吹著，吹到她的臉上身上，周深深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感冒愈發嚴重了，她抽了張面紙擤了擤鼻涕，頓感四肢無力，跌坐進扶手椅上。

陽光照射進窗欞，明晃而刺眼的光線映射在玻璃上，撞進她的眼底，周深深微閉著眼睛，一陣熱意流淌下來。

電光火石間，一個荒唐的念頭閃過腦海，她沒有片刻猶豫，拿起話筒撥出電話。

不過半晌，人事部的主管吳越敲響門板。

周深深聽到動靜，在裏頭平靜地回，“請進。”

吳越拿著一份材料走了進來，見到周深深，將文件擱置在桌前，“周總，這是你要的。”

說完這番話，她仍有些難以置信，看了看周深深，又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東西。

周深深之前一直在忙工作的事，這會兒見人進門，頭也沒擡地將文件接過，嘩啦啦地簽下自己的大名，覆又將文件遞還給對方。

吳越低頭斂眉地接過，二話不說便退了出去。

大門合上，周深深爽快地擡起頭，心底閃現過報覆後的快感，恨不得馬上將這個好消息通知蕭括。

本以為這事到此便算是結束了，只是沒想到第二天當她視察工作時，經過高子振的辦公間，見到他還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坐在位置上。

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走近仔細瞧了一番，氣得險些昏厥過去。

底下一行人見她怒氣沖沖地從車間出來，直奔三樓行政部，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周深深怎麽能不氣？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白紙黑字簽下的辭退書居然不奏效！

飽含著一腔憤懣，周深深走進人事部辦公間，吳越正好在和下屬交代工作，擡頭見到她進門，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什麽。

辦公室裏還有其他幾位同事，周深深進門時偶有下屬和她打招呼，她卻一概不回，開門見山地直呼吳越的大名。

吳越今年四十有二，要說比她還大一輪多，可是周深深卻半點面子也不給，只道：“吳經理，昨天我簽的那份文件是不作數嗎？為什麽今天高子振還在公司上班？”

她情緒激動，聲音高揚，一時間引來前後辦公室其他同事紛紛側目。

吳越臉上不見丁點慌張神色，只淡然笑說：“周總，這是馮總的意思，我昨天忙，也忘了告訴你了……”

“馮總打來電話，交代我辭退高經理這事先擱置下來，特地叮囑我讓我務必不要沖動。”

這是在拿她的上級來壓她了？

周深深再單純也不會蠢到聽不懂她的話外之音，這會兒定了定心神，挑了挑眉反問她：“馮總？哪個馮總？”

吳越仍是笑道：“是我口誤了，應該說是馮育國馮董才是。”

一連數日，羅筱曉每天晚上準時準點地守在酒吧裏等待蕭括的現身。

說來也怪，兩人除卻之前在健身室裏僅有的幾次攀談，以及之後她提出請求，希望他能夠挪出一晚上的時間陪她參加一場晚宴，除此之外，他們的關系與陌生人無異。

但是偏巧，僅憑著這麽屈指可數的接觸，羅筱曉像是認定了蕭括似的，決定開啟苦情倒追之路。

盡管蕭括早已表明心態，對她不感興趣，但是這人就像聽不懂人話，起初不過三天兩頭地過來看看，近來這一周天天光顧，搞得酒吧裏其他服務生都認識她了。

這天上班，蕭括在更衣室裏換衣服，裏頭還坐著兩個一起上班的同事。

同事見他進來，熱絡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半開玩笑地問他：“小蕭，今天那個短發美女還來嗎？”

蕭括無聲地笑著回應，不打算解釋。

旁邊一人附和說，“欸，你小子好福氣，我看那妞第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個有家底的！”說著，拿手比了比，問一旁的人，“你瞧見沒有，她那只表，少說也值六位數！”

“真的假的？！”旁邊的人訝然，回頭又對蕭括笑說：“小蕭，有這門路下回不要忘了給哥們兒介紹介紹。”

蕭括換好了衣服，一語不發地將行李袋放進衣櫥，上了鎖，靜靜地退出門。

另外兩人自討沒趣地面面相覷，瞥眼瞧著他離開的方向，嘲諷說：“嘁……有什麽大不了的，還不是出來賣的！假清高！”

蕭括走進吧臺時，另一位同事已經擺好酒杯準備調酒，見他過來，朝他揚了揚手。

“欸……我聽老板說，這兩天準備幫你轉正了，恭喜啊！”

蕭括淡淡地報以一笑，拿起幹凈的布開始擦拭杯子。

酒吧內燈光交錯，音樂聲響起，漸漸覆蓋周遭人群的腳步聲，談話聲以及嬉鬧聲。

蕭括專註著自己手裏的活，不約片刻，身後的同事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說：“找你的。”

一想到又是羅筱曉，他頭也不擡地將杯子一一擺好，連個眼神也懶得給予。

音樂持續不斷，吧臺前時而有三三倆倆的人走過，那道立在他身前的人影卻一動不動。

蕭括沒往深處想，心裏期望著對方能夠自覺無趣地離開。

頓了頓，仿佛頓時想到了什麽，冥冥之中有種莫名地直覺，恍然間擡起頭，蕭括定睛一瞧，張了張嘴，緊接著又閉上。

面前，周深深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貂毛外套，整個人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小而尖的下巴掩藏在衣領裏，露出一雙無辜而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襯得那張巴掌臉更加小巧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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