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沈夜色裏，周深深的身影隱匿在閃爍迷離的燈光中。

人行道上時而有醉客跌跌撞撞地從她身旁經過，冷風呼嘯拂面，周深深背對著大門，微微昂著頭，透過忽明忽暗的燈光，細心地觀察著站在身前的人的神情。

蕭括身上仍穿著酒吧的制服，白色襯衫搭配著黑色的馬甲，勾畫出他挺拔的身姿。

“啪——”地一下，一道微光亮起。

他一只手上拿著打火機，嘴裏銜著香煙，另一只手攏在面前擋著風，低著腦袋試圖將煙點燃。

隨著微光一滅，一個猩紅的圓點在黑暗中亮起。

蕭括聲音微頓，沈吟道：“說吧，到底找我什麽事？”

周深深自顧自地望著他失神，驀地聽他出聲，好半天都未反應過來。

她一直不知道蕭括居然有抽煙的習慣，覆又細想，她似乎從來都不懂他，別說是抽煙這種小事了，兩個人就連好好坐下吃頓飯聊聊天也不曾有過。

想起這些，周深深頓覺無趣，心裏空落落地撇了撇嘴角，自嘲道：“你是不是挺不待見我的？”

蕭括指尖一滯，瞥眼瞧她。

周深深的臉孔被燈光勾勒出線條美好的輪廓，他一時間瞧得忘了神，直到指尖的煙不知覺間燙傷了手。

“……我知道那件事情你是被冤枉的，你的好兄弟都和我說了。”周深深兀自道：“雖然這話輪不到我來講，但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很抱歉。”她滿懷自責地垂著腦袋，默了默，低聲地：“對不起。”

蕭括咬著煙屁股，思索數秒，輕笑道：“周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她擡起頭，微微詫異，平靜地看著他。

“我既然已經走了，就說明事情都過去了，我也不在乎了。”蕭括含混不清地說著，“你要說的都說完了，我可以進去了嗎？”

靜默片刻。

他擡起步子轉過身，往酒吧門口走去。

身後，周深深咬著唇不甘心，倏然沖著他的背影喊道：“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我還是會來的！每天來，天天都來！”

黑暗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那道玻璃門後，不帶丁點猶豫，一晃而過。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接下來的幾天，周深深果然如她所言，每天晚上都來光顧，天天不落。

好不容易打發走一個羅筱曉，卻不想又來了一個周深深——蕭括腦袋都要大了。

一連數日，酒吧裏的服務生見周深深準時準點地光顧，幾個年輕的小夥子磨拳搓掌地搶著上前和她套近乎。

周深深長得不俗，再看著裝打扮便知道一定出身富裕家庭，光臨的那幾天又是形單影只的，大家夥猜測她應該還是單身。

可惜的是，美女雖美，卻不是那麽好泡的。

那幾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輪番變著花樣為她送茶端水，卻不見她給過半點好臉色。

大夥兒心裏都有些訕訕地，久而久之，人們也不敢隨意搭訕。

蕭括冷眼旁觀著周遭一夥人對周深深獻殷勤，他不像其他人那麽主動，仍是最初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好在周深深也不惱，每天過來小酌一杯，偶爾下場跳個舞，偶遇青年才俊搭訕要號碼，她都一一回絕了。

這天晚上，蕭括下了晚班已經是淩晨三點。

換下工作服走出酒吧，外頭的冷風呼呼地吹著，夜裏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

蕭括穿著棉外套，戴著厚厚的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

剛走出大門還沒兩步，身後響起一陣規律的喇叭聲。

蕭括瞇著眼睛回過頭，對方打著遠光燈，他看不清來人的長相。

忽地，燈光切換，車子緩緩駛近來到他身旁，緊接著車窗搖下來，周深深從駕駛座上探出一個腦袋對他道，“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看清來人，蕭括無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緊了緊背包的肩帶，客氣地回絕說：“不麻煩你了。”

周深深堅持，“快點上車，開著空調呢。”

腳步一動未動，蕭括直直地瞧著她。

車裏的人也覺得這樣僵持著挺沒意思地，索性開了車門走下來。

“這雪至少要下到明天一早，現在這個點公交車都下班了，你打算走回家，得等到什麽時候！”她的口氣有些生硬且不自然，雙眼潮濕，臉頰又通紅，不知是被車裏的熱風吹的，還是被他直白的眼神給盯得。

周深深伸出手試圖接過他手裏的背包帶子，那一頭蕭括神色淡然，手上的力道卻不減，堅持自己的態度。

兩人僵持了半晌，誰都沒說話，氣氛相較之前更加怪異。

撲簌簌的雪花落了下來，落在他的發梢和肩膀。

片刻，還是周深深先松開他，手臂在空中頓了頓，無力地垂了下來。

蕭括提步，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背著包徑自轉身，頎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周深深杵在原地，直到兩腿發麻，人影都見不到時，她才驚覺自己臉頰一陣冰涼。

伸手摸了摸，居然是眼淚。

那個雪夜之後，周深深消停了一段時間，終於沒有再來光顧了。

蕭括擦著酒杯回憶著那晚的情景，心中暗暗苦笑，這一回應該到此為止了吧？

正沈默著，身後同事忽然喊他，“小蕭，9號卡座點了兩打啤酒，你趕緊過去。”

“好，馬上。”放下擦布，蕭括將啤酒一一擺好放在托盤上，準備送去。

舞池裏人影攢動，伴隨著音樂聲和喧鬧聲，男男女女摟抱在一塊兒，頭抵著頭，肩挨著肩。

他步履平穩地穿梭在其中，七彎八拐之後，終於停在了9號卡座前。

酒瓶擱下，蕭括擡起頭：“你好，這是你們點的啤酒，請慢用——”

正說話間，視線微擡，不自覺地停在其中一人身上。

訝然之餘，後半句話便被咽了回去。

“誒誒誒……你們看看這是誰，都過來都過來……”

羅筱曉站在9號卡座正當中的位置上，左右坐著兩排同行的朋友同學。

大家夥見她發話，手指著身前這位送酒的服務生，視線便隨著她的指向，停在了蕭括身上。

“看到沒有，這位就是我們之前說的，把咱周大小姐迷得神魂顛倒的帥小夥——蕭括！”

羅筱曉走上前，為他作介紹，間或補充：“這個周大小姐，說來也奇怪，放著好好的富家子不要，偏偏看上了這個窮酸小子，要什麽沒什麽……你們說她是怎麽想的？”話語微頓，似在人群中找到了人，“欸……正好咱們主人公今天也在，趁此機會出來解釋解釋吧？”

蕭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果然在眾人群中找到了周深深的身影。

她被一夥人簇擁著坐在人堆裏頭，驀地被點到名字，茫然地睜著眼睛，臉上帶著一絲詫異的神色。

蕭括收起托盤，決定安靜地離開。

羅筱曉眼尖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攔下了他的去路。

“去哪兒啊……我們話都還沒說完呢，先別走啊……”

她的臉上帶著竊喜的壞笑，以及奸計得逞的得意洋洋。

蕭括不想多管閑事，只是眼前這件事已經涉及到他，他就不能坐視不管。

揮開對方桎梏著自己的手臂，他沈著一張臉冷聲道：“羅小姐，你鬧夠了嗎？如果想鬧騰，你隨意……只是可惜，我不奉陪。”

見他面色鐵青，語氣冰冷，羅筱曉更覺有趣，雙手撐在胸前，昂著腦袋與他擡杠，“我就是想鬧騰，我還沒鬧夠呢，你管我？！”

話畢，轉過頭和眾人道：“看到沒有，就是他……頂有個性了。欸……深深，你怎麽見了人也不說話，不是非他不可嗎？”

伴隨著她的質問，眾人看好戲似的又將視線從蕭括身上轉移至周深深的身上。

周遭一片探究的目光熱辣辣地往她臉上打量，周深深只覺得耳朵滾燙難忍，張了張嘴，“你……你……”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蕭括收回眼，不再理會羅筱曉的無理取鬧，擡步準備撤。

羅筱曉不依，拉住他，“你去哪兒？我還沒讓你走呢，你居然敢離開！”她口氣生冷，吃定了蕭括拿她沒法子，故意激他，“不許走，信不信回頭我就投訴你！”譏諷一聲，“小/癟/三！”

頓了頓，蕭括停下腳步，回望她。

坐在人群中央的周深深聽到這句話，不知怎麽地，剛才還一副氣餒的模樣，仿佛霎時被打了雞血似的，躊躇滿志地站起身，快步走近轉眼便立在羅筱曉身前。

“你剛才嘴裏不幹不凈地在說什麽？”周深深一開嗓，如鯁在喉地艱難道：“有本事的再喊一遍！”

羅筱曉看著自己新做好的美甲，嘴角含著笑，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極不耐煩地回應道：“你有病吧？想幹嘛？”

音樂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他們這一桌不尋常的舉動引來了周圍人群打探的目光。

朋友堆裏有人上前，輕輕地扯了扯羅筱曉的衣角，低聲道：“算了，別惹事……趕緊讓他走吧。”

周深深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繼續道：“不許走！我要你向他道歉。”

她極力平覆著呼吸，臉上的神態卻出賣了她的情緒。

“沒事吧周深深？你以為你是誰啊？”羅筱曉聽到這話樂了，越說越止不住，“讓我向他道歉，下輩子吧！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覺得挺逗趣的是不是？我也覺得你挺逗趣的……”

周深深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心底最後一絲容忍也在瞬間崩塌。

羅筱曉瞇了瞇眼睛瞧她，冷嘲熱諷：“……你這麽上趕著討好人家，人家拿你當回事了嗎？倒貼的滋味怎麽樣啊？”

下一秒，周深深拿起桌上開了蓋的酒瓶子，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整瓶啤酒順著羅筱曉的頭頂澆灌下來。

“我靠！周深深，你他麽是不是傻！”羅筱曉抹了一把臉，氣急敗壞地甩著腦袋，酒水順著頭發流進了她的衣領裏。

這啤酒還是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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