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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期(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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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期(二三)

對於暮暮來說,母親這個詞匯太過陌生。

她打開了身份盒子後,雖然從幹巴的文字上知道了一部分自己的身世,但也只能勉強了解到、她來自於光明女神滿懷愛意撰寫的童話故事而已。

女神為閃蝶的翅膀上賜下祝福,暮暮便由此誕生了。

作為女神最喜愛的孩子,暮暮被她賦予了如出一轍的金發藍眼,並在原本的故事走向中,還會迎來宛如童話般的Happy Ending。

但意外降臨,閃蝶一族遇害而死。臨終前,她的蝴蝶媽媽向女神許下最後的願望,唯獨希望作為寶寶的她能夠獲救。

於是,聆聽了願望的女神使用了最後的力量,將暮暮帶走了。

而暮暮誕生後遇到的第一個會說話的物體......就是一一。

身份盒子並沒有將兩者關聯在一起——但記憶往往是水到渠成的東西,幫助暮暮回憶起了很多事情。

例如世界意志沒有實體,只有一道聽不出性別的聲音。

它的嗓音冷淡,但很耐心地教她生存的技巧。

無實體的它真的是被人人敬仰的光明女神嗎?

暮暮不知道,但不知怎的,她竟然真的在此刻聯想出了它的樣子。

它該是和她相似的長相,同樣長著璀璨的金發、和一雙如泉水般藍色的眼睛。

她要比暮暮高,也比暮暮更加成熟,一舉一動充滿了神性的光輝。講話時的聲音或許是疏離的,但一定有恰到好處的溫情。

就如流傳於世的神話故事中,對於光明女神的描述一般無二。

暮暮的心臟跳動著,全身的血液為這可能的猜測而沸騰了起來。

理智告訴她要冷靜,她需要做的事是將自己摘除掉,用旁觀者的角度思考,但直覺告訴她,這就是事實。

她無意間發現了不用打開更多的身份盒子,也能解釋的真相。

她的一一,才是真正的,高尚的神靈。

看著暮暮恍然到靈魂出竅似的,許久沒有回過神來,沈微渡伸出手貼住了她的臉頰:“——這只是個可能性而已,還沒有任何考究,別考慮太多。”

“還是說,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

臉上是真實到令她心安的體溫,暮暮的情緒很快平穩了下來。

片刻後,她藍色的眼睛褪去迷茫,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不是的,是我想知道。”

暮暮抓住了他的手,堅定道:“我不光想知道事情的起因,還想找到能幫助它的辦法,不管一一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對我來說,它很重要、這就足夠了。”

暮暮找到了自己的新目標。

一一現在很虛弱,她一定不能無視它的痛苦只關心自己。

她決定先從教堂開始調查,那裏說不定會有一些線索。如果從反噬的角度來看,那麽作為邪神的蜘蛛神就是傷害了它的首要原因,邪神的力量是汙染一一的源泉。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暮暮只知道故事的起因和經過,並不知曉究竟要做什麽。

她決定追溯源頭,第一步從千年以前的神話故事展開探索。

一天時間過去,暮暮終於來到了塞拉羅納的首都、這座名叫柯托的城市。

柯托比起鄉下的小鎮明顯更繁華了,這裏不僅道路上沒有積水,甚至連行人走路的動作都萬分優雅。

她留宿的旅館選了個很巧妙的地方,隱蔽的同時又足夠近,就在教堂背面的街道。

暮暮出門後徒步走幾分鐘就到達了目的地,她站在門外觀察了一陣,發現塞拉羅納所有的教堂似乎在建築方式上有著明確的規範,不管哪個地區,它們的外表都是大差不差的,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門口拜訪著的雕像的大小。

要想知道教堂的等級,光看雕像就知道了。

如果門口空空如也,那就代表教堂的規模很小,就如伊索他們的城鎮那樣。但如果雕像排列很密集,那毫無疑問規模很大。

而面前這座人面蟲身的邪神雕像高高豎立在教堂的門前,站近了之後擡頭往上看,憑暮暮的身高都望不到它的頂端。

她眼中倒映著邪神的模樣,再次體會到了強烈的不適感。

跟她之前形容過的感覺一樣,暮暮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東西,但卻無法避免地對它產生了熟悉感。她的靈魂表示在厭惡著,全身細胞都在叫囂著讓她盡快遠離。

但遠離是不可能的,暮暮不但要進去,還要找到更多的線索。

她擡腳就往裏走。

忽然間,胳膊一斜,她被身後的人急急忙忙拉住了。

聽雨溫和的聲音傳來:“......等等,你沒忘記的吧?殿下雖然沒有禁止我們出門,但也沒允許我們去這裏面。”

——沈微渡一早便出去了,他有國事要忙,只吩咐聽雨跟在暮暮的身邊保護她。

聽雨典型烏山人的長相在一眾西方化的外貌中很顯眼,為了不引人註目,只能學著乞丐的樣子包裹面容,不漏出一點皮膚。

暮暮就沒有這個擔憂了,她眨著自己的藍眼睛,旁人擦肩而過最多也只會留意她出色的相貌,並不會覺得奇怪。

“你說什麽呢聽雨,再沒有比教堂更值得去的地方了吧?”

金發少女一本正經地拿出名字為‘柯托必玩11處景點’的手冊,和教堂反覆對比著:“你瞧,這上面都說了,第一個要來的地方就是這裏。”

聽雨:“......”

他都不知道從哪裏吐槽了:“你還買了這個東西?”

“旅館給的,”暮暮回答後,搬出了所有人都愛說的一句話:“來都來了。”

她接著往裏走,聽雨阻攔無效,只能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來到教堂的人很多,聽雨皺了皺眉:“那你要答應我,只能去大殿裏看看,其他的地方不要參觀了。”

他小聲解釋著,對暮暮科普知道的情報:“據我的了解,每個教堂都會在暗中培養只忠於他們的騎士,危險程度很高,因為教會並不隸屬於皇家範圍,他們有自己的法律。”

分政管理,皇室也無權插手?

暮暮睜大了眼睛,她倒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我知道了,不過教會也不會輕易對普通人出手吧?這樣不就亂套了嗎?”

說著,兩人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年齡最多只有十歲的小孩被打了出來。

“你這個不知感恩的下賤東西!竟然偷拿教堂的聖水!”

小孩捂著腦袋一聲不吭,任由成年人結實的拳腳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膚色黝黑,發絲卻是少見的深紅色,讓暮暮想起了小龍人維西。

而周圍的人聞言見怪不怪,甚至掩著嘴巴,眼中隱隱露出鄙夷的神色。

“每天都有小偷混進來,看來還是管轄太松懈了。”

“又是貧民窟裏出來的人?他們都不怕臟了幹凈的空氣嗎?”

“唯一神在上,能不能放棄庇佑這些老鼠啊。”

說話的是一群衣著靚麗的姑娘,她們穿著高領的緊身上衣,底下綴著蓬松的褶皺裙,華麗感撲面而來。

看著小孩被抓起來帶走,逐漸消失在眼前,暮暮又驚異又不解。直到討論聲越發的大才反應過來。

她扭過頭,插話問著:“為什麽?聖水不是免費的嗎?”

既然是免費的、人人有權利獲取的東西,又怎麽能按上‘偷’這個字眼呢?

這是她在這個國家第二次遇到的、貴族對平民施壓的場景。

——連養崽App的游戲都知道,小孩會隨時面臨死亡的危害,是一種十分脆弱的、該被悉心呵護起來的存在。

游戲中的幼崽們一出生就會被領養一樣,飼主們真誠地喜愛著他們,為此捧在手心裏照顧著,就如沈微渡對待她的態度一般。

但更有人情味的現實,竟然截然不同。

聽到暮暮的聲音,花團錦簇的小姐們望了過來,她們先是在暮暮淺金色的發絲上掃了一眼,心裏迅速有了判斷。

其中一位綠裙子的姑娘沖她盈盈一笑,一別方才嫌惡的樣子,模樣十分友善:“——是免費的沒錯啦,但是這裏可是有名的聖多恩大教堂誒,世界上最為神聖的地方!倘若平民將他們骯臟的手伸進了聖水池,那不是對於教堂的侮辱嗎?”

她吐了吐舌頭:“到時候所有人,包括如您這樣美麗的小姐,也不得不跟他們共用一個聖水池......”

暮暮:“?”

這是什麽話?

綠裙子的小姐還沒有說完,暮暮就被聽雨連拉帶請地領走了。

侍衛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他見暮暮頗有幾分要將這個問題討論清楚的架勢,嘆氣道:“別做無用的事。這樣的現狀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對本土人爭論太多根本沒有意義。況且不說這裏,世界各地都存在這種情況。”

他心中補充:也包括烏山。

但他不想讓少女對他們的國家失望,便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剛剛,她對我很和藹,像是交好的朋友一樣。”這才是令暮暮恍惚的地方。

她對那群小姐來說,跟那個少年一樣,都屬於陌生人不是嗎?但兩人被對待的態度卻天差地別。

“那是因為她們看到了你的金發,將你誤認成了貴族,”聽雨說道,“對待同一階級的人,他們都會很友好,而紅發在這裏就是低級的象征。”

暮暮回望了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麽。

她更加堅定了對不法之地,也就是教堂的厭惡,然後決定要盡快找到線索。她或許能做到的事情很少,但總有人能改變現狀,比如未來的國王,和恢覆力量後的一一。

能提出‘人神不可交融太過’的光明女神,才是真正的神靈。

而國王......暮暮真切希望他繼位之後能為平民做些什麽,而不是接著壓榨,畢竟貴族永遠是少數。

她穩定了心神,隨後指了指手冊的一處地方:“我想去這裏看看,聖多恩大教堂的藏書閣。”

“標語上寫著,那裏放著從古至今最全面的書籍,包括古時候的歷史故事。”

聽雨嘴角抽搐:“標語上還寫著那裏是禁地呢,你不怕像剛剛那個孩子一樣,被當成小偷痛打一頓嗎?”

在淋目山時,還是三歲小豆丁的暮暮就能跟著他弟弟一起爬樹,從那時候起聽雨便知道她是一個勸不住的人了。

但這次危險異常,他說什麽都不能放任她到處走動。

“就一小會,我保證!”

金發的少女將手冊放進了隨身攜帶的小書包,比了一個‘拜托啦’的手勢。

見聽雨不為所動,她裝模作樣地揉了揉眼睛:“這是我一生唯一的心願,但我一個人能力有限,此刻除了你,聽雨,還有誰能幫助可憐的我呢?!”

聽雨:“......”

好脾氣的侍衛再次妥協了:“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

暮暮已經先一步走遠了:“好的好的。”

聖多恩大教堂不愧是最有名的建築,它的面積大到離譜,兩人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找到了藏書閣的確切位置。

“果然有人看守,而且不止一個人。”

暮暮躲在柱子後,朝裏面望了一眼:“你說我們有可能在一隊騎士的看守下,偷偷溜進去嗎?”

聽雨用沈默回答了她,暮暮想也知道從大門進去是不可能的事了。她遺憾聳肩,接著觀察著從窗戶爬進去的可行性。

數分鐘後,她睜大了眼睛,看到不遠處的草叢浮起了一個毛茸茸的紅色腦袋。

不是她眼尖,而是紅配綠的配色太過明顯,她想不發現都不行。

片刻後,暮暮回過神來——這不就是剛剛那個被揍的小孩子嗎!

小孩顯然沒長記性,被當成小偷抓住後又打起了藏書閣的主意,暮暮見他不動聲色地勘察著四周狀況,隨後謹慎地在草叢中移動著自己的位置。

聽雨也看到了,他的神情微妙:“沒想到除了你之外還有別的人想進去,怎麽樣?要問問他情況嗎?”

暮暮噓了一聲,覺得他很不認真:“我不是來交朋友的,怎麽能主動暴露自己呢?不過我看他似乎知道怎麽進去,快,我們跟上!”

她學著紅發男孩的樣子,也鉆進了草叢裏,如兔子一樣轉眼就不見了。

“你慢些。”聽雨心臟一揪,只能跟了上去。

暮暮遠遠追在男孩的身後,隨著他來到了藏書閣外圍的一處角落。她看到男孩俯下身趴在地上動了動,一溜煙消失了身影。

她轉忙從草叢中露出腦袋,仔細地看了一圈,最後在極為隱蔽的地方發現了一個洞口。

——男孩就從這裏爬了進去。

洞口的大小勉強能容納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女,暮暮簡單比劃了一下,就趴下來往裏爬。

直到半截身子進去,暮暮將面前用作遮掩的木板輕輕推開,看到了藏書閣內的景色。

裏面是六芒星形狀的巨大建築,書架高高建起,放滿了琳瑯滿目的書籍。

但最為驚奇不是書籍的數量,而是屋內的六個邊角全部擺放著人面蟲身的雕像!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暮暮只覺得從她的角度望去,每個雕像都像是在註視著她一樣。

它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沒有情感的眼神令暮暮毛骨悚然,她宛如忽然得了巨物恐懼癥,輕輕顫抖了一下。

冷靜一點,暮暮勸慰著自己,鼓起勇氣打算徹底進去。

可忽地,她露在墻外面的腳被猛地抓住了。

金發少女小小驚呼了一聲。

身後傳來了聽雨隱隱咬牙的聲音:“請問小元寶,你有沒有想過我鉆不進去呢?”

聽到是他後,暮暮這才松了口氣。

但她如剛想到這個問題似的,訕訕道:“......對不起。”

她想著辦法:“要不我一個人進去,聽雨你就先在外面等——”

外面的人沒等她說完,便回答道:“不是個好主意。”

他說完就要拉暮暮出去。

感受到腳上的力道,暮暮緊緊扒著地上的石板,一陣心慌。

聽雨擺明了不會讓她一個人行動,一點沒有松手的意思。她不由有些著急:“拜托你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絕對不會被發現的,也不會對任何人講殿下的事!”

“你也說著殿下,那你覺得他會批準這次行動嗎?”聽雨知道,除了沈微渡沒有人能鎮得住她了,但他沒想到這會兒搬出沈微渡,用處也不大。

這跟她以往的性格不一樣,以前的她雖然活潑好動,但不是會調皮搗蛋的性格。

這一次卻多了幾分決絕的意味。

暮暮知道聽雨只是在擔心她的安全。

她冷靜下來,試圖跟他將清楚緣由:“——聽雨,你之前不是好奇我為什麽會忽然長大嗎,那是因為我跟你們的種族不同,我並不是人類。聽上去是不是很玄幻?但的確是這樣的。”

“而現在,創造我的神靈遭遇了劫難,我必須要做些什麽,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暮暮絞盡腦汁:“就像聽風,他是你的家人,所以你會為他而拼盡全力,我正在做同樣的抉擇。”

是了,暮暮坦白心意後,神奇地感到釋然。

原來她下意識將一一劃分為了家人的行列,而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朋友。

家人這一詞,對於獨身一人而誕生的暮暮來說,是個每次提起都能令她心靈一顫的詞匯。

給予她生命的閃蝶是她的母親,而為她撰寫故事的光明女神也是她的母親。

暮暮在它的陪伴下,度過了十分滿足的時光。

暮暮記得一開始,她還是孤單的。

——於是她的便讓她遇到了屬於自己的神明沈微渡,不僅如此,暮暮還能想起在這之後所有的事。

她結識了小人魚、有了朋友,進入了活動直播間、有了喜歡她的觀眾們。

原來她一切以為理所當然的事,背後都存在一個沈默著的影子。

她想念著它,就猶如無時無刻想念著沈微渡一般。

但這種情感跟殿下相比,還有些微妙的區別。

她不清楚為什麽會這麽想,難道她不認為殿下是自己的家人嗎?

暮暮搖了搖頭,靜靜等待著聽雨的回覆。

但是聽雨並沒有說話,而是沈寂過後,手上一松,緩緩松開了她的腳。

暮暮一楞,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你聽雨!”

身後傳來侍衛無奈的聲音:“我只是感受到了你的認真而已,如果你在做你以為的、正確的事,那我就沒有理由再攔著了。”

“我在外面等你,一定要快點出來。”

“我會的。”

他總是這樣善解人意......暮暮小小感動了一下,便馬上試圖從洞口中鉆出來。

意外就在此刻發生了。

聽雨松開她的下一秒,暮暮雙手一痛,頓時傳來了一種仿佛被電擊過的酸麻感。她怔怔擡頭,看到有兩股黑色的霧氣纏繞住了她的兩只手腕,正用一種驚人的力量將她拽進去!

只有暮暮一人能看到發生了什麽,她迅速回神,喚著另一端尚且不知情的同伴:“不,別松手!這邊——”有哪裏不對勁。

但來不及了,暮暮被黑氣拖拽著,即刻消失在了原地。

暮暮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室內,而是躺了在一片純白的花海中。

鼻尖的花香十分真實,四周幾只蝴蝶飛舞著,其中一只祖母綠顏色的閃蝶如仙子一般,優雅地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閃蝶?

塞拉羅納的蝴蝶不是全部滅絕了嗎?

暮暮緩慢地直起上半身,這一舉動驚擾了在她身上棲息的美好生靈,它們揮動著翅膀,紛紛離開了她的身邊。

見狀,暮暮嘴巴比大腦快,她誠懇地道歉著:“不好意思,是我嚇到你們了。你們知道這是哪裏嗎?”

蝴蝶頭上的觸角動了動。

暮暮似懂非懂。

她又問了許多問題,暮暮對於自己的同胞們充滿憐愛,堪稱小心翼翼。

但還沒等她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耳邊就響起一道嘶啞的聲音:“——你為什麽對蟲子講話?是腦袋有問題嗎?”

暮暮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她轉頭望去,意外看到了那個比她先一步進入藏書閣的紅發男孩,他正站在不遠的地方,歪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好像真的覺得暮暮的行為不正常,才問出來。

見是小孩子,暮暮壓抑住了被冒犯的感覺:“我很好。你能回答我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男孩沒有追問。

他用不真切的,仿佛含著沙子一樣的聲音接著說道:“如你所見,只是片普通的花園。”

暮暮回憶起來了一些東西,她忙說:“我是跟在你的身後才進來的,但我進的明明是藏書閣才對?話說你有沒有看見雕像在動?”

被拉進來的一瞬間,暮暮看到了藏書閣六個邊角的雕像做了一個類似於行走的動作。

它們一齊朝暮暮走了過來,畫面詭異極了——她現在還能體會到那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男孩一言不發,看起來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不告訴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答案,”暮暮從地上站起了身,嘆了口氣:“你的傷還好嗎?說實話你別生氣......我看到你在大殿時被打的過程了。如果只是淤青到還好,只要造成傷口,就有被感染的風險,你首先需要的是治療。”

這裏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暮暮走向除了她以外唯一能說話的人,揮了揮手,“你有在聽嗎?”

這孩子比伊爾貝還要孤僻,只回答他感興趣的話題,除此之外只有沈默。

暮暮本想直接離開,但走近後,便看到了男孩坑坑窪窪滿是傷口的臉頰。傷痕從衣領一路延展下去,顯然被揍不是第一次了。

“......”她沈默了一下,在男孩的註視中,伸手往書包裏摸了一圈。

暮暮沒能找到任何藥物,再看向他時,眼中都帶上了一些慌張:“我忘記帶藥了。”

暮暮沒想到他的傷勢這麽嚴重,她幹巴巴地比劃著,“你會不會很痛?......我是說,你看起來很不好。”

紅發男孩的眼神更加古怪了:“為什麽這麽問?是腦袋有問——”

“好了,”暮暮打斷了他,“我的腦袋沒有一點問題,相反的,我覺得你的腦袋才值得擔心。”

他哦了一聲,是將天聊死的無所謂態度。

這孩子......該不會真被教會中那些萬惡的階級者揍傻了吧?暮暮驚疑不定。她正準備問問其他的東西,卻見他的臉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著,沒多久就變成了完好無缺的樣子。

她長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子?這是正常人類能辦到的事情嗎?

暮暮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你,你該不會也是亞人族吧!跟我一樣!”

男孩說:“亞人,那是什麽?”

暮暮對極有可能是同伴的他展開了自己的翅膀,絢麗的色彩一時間為純白的花園染上了其他的顏色,她漂亮的蝶翅顫動著,振翅欲飛。

“就是這個,擁有與人類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亞人族。”她聲音歡快,“我還是第一次在外面見到同伴誒,你呢?你是什麽種族的?”

暮暮體會到了其他人問她種族時的樂趣。

好像有一種秘密揭曉的感覺,和心照不宣的默契。

紅發的男孩楞了楞,眼睛直直盯著暮暮的翅膀,沒有講話。

就在暮暮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開口道:“我跟你不一樣。”

他臉上多了一絲別的表情,像是失望落寞,但轉瞬即逝。

男孩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暮暮茫然了片刻,“你去哪裏呀?你還沒說你是什麽種族呢。”

她薄如蟬翼的翅膀揮動著,飛起來跟在了他的身後,“但如果你是在不想說也沒事,我不會再問啦。”

他的腳步沒有停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暮暮想說這她更熟悉了,因為她一開始也不知道嘛!

但飛著飛著,她跟著男孩來到了一處泉眼,這裏正噗嗤噗嗤地往外冒水。隨著水花飛揚出來的,還有金光閃爍的硬幣。

泉眼旁邊已經堆積起了無數一模一樣的硬幣了。

男孩隨手撿起了一枚。

硬幣在他手中發著光,沒多久,只見空中浮現出一股氣流,緩緩組成了一行古老而神秘的文字:

【神啊,請庇佑我,讓我獲得更多的財富和權利吧!】

硬幣破碎,男孩重覆著動作,撿起了新的一枚:【請您為我殺掉搶奪我工作的人。】

第三枚:【愛娜不肯嫁給我,您一定要讓她改變主意。】

無數願望以硬幣的方式傳遞到了這裏,暮暮震驚到無以言表,她遲鈍地擡起眼簾,註視著面前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你到底是誰?”

他的回答依舊是‘不知道。’

“這些人的聲音總是能流進我的耳朵,不管我在做什麽,都揮之不去。”他的神情大多數時候都是沒有波瀾的,宛如最完美的機械一般,“他們似乎以為我有能實現願望的能力——我知道要怎麽做,但奇怪的是,現在的我並不能辦到了。”

起風了,微風吹來了花香,也扇動起了他的衣襟。

暮暮睜著眼睛,看到了他脖頸上,布滿了蜘蛛一樣的紋路。

她口中幹澀,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這個孩子,這個被本土人當做有下賤血統、日日毆打的孩子,他的身份竟然是神靈。

“——你也想讓我實現願望嗎?”

被暮暮評價為邪神,在心底唾棄了好多天的存在緩緩開口,漆黑的眼睛中有漩渦湧動。

暮暮啞然。

他歪了歪頭,再次哦了一聲,那雙眼睛洞悉一切,“你想讓我解除施加在神女身上的濁氣,讓她恢覆力量。”

暮暮幹脆說了出來:“我就是為這件事情而來的,所以你能解除嗎?”

他逐漸又恢覆了沈默,只一個勁地盯著她看。

暮暮拿捏不準他的意思,這是不能還是不願意?她的表情逐漸驚恐:該不會是想吃她的翅膀吧?

她嚇了一跳,忙將翅膀收了起來。

暮暮再開口時語氣都帶上了驚慌:“你不許打我翅膀的主意,也、也不許吃其他蝴蝶。”

這裏有那麽多她的同胞呢,總不會都是他的口糧吧!

他說:“不會吃。”

“什麽?”暮暮沒聽清。

男孩加重了聲音:“不會吃你。”

“也不會吃其他的東西,他們殺掉的,都在這裏。”

是指被塞拉羅納人捕捉後,血祭的蝴蝶們嗎?

如果是真的,暮暮唯獨在這片花園看到了自己的同胞,便有了解釋。

她看著他,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甚至覺得面前神靈的表現和記憶中出現偏頗了,恍然間給了自己一種他沒有那麽的壞的錯覺。

但是他傷害了很多人,這點是不爭的事實。

她咬著唇,感受到了為難的情緒:“我換個問題,你的神力與女神是相斥的,這一點沒錯吧?那就算你不能解除,還有什麽其他的方法能救她嗎?”

他又不講話了。

暮暮:“......你不能總是裝聽不見吧!”

另一邊,見暮暮在眼前憑空消失的聽雨望了望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掌。

好了,他現在相信了這個世界很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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