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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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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

竈房的一盤鮮魚呈了上來,陶蘇合註意到,往常愛打扮的廚娘換了人,換了位低頭無言的年長老伯。

裴琰餘光一直關註著陶蘇合,她卻完全沒有要給他剔魚刺的想法,動筷夾了旁邊的幾塊豆腐,兀自吃自己的,再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母親沒有辦法延長生命,而除母親之外,唯一一個會為他親手將鯽魚的刺一根一根挑出的女人,如今被他親手推出了他的生命。覺夫看到自家公子拿起銀筷,夾了一小塊魚肉,然後挑開魚皮,一根一根仔仔細細、慢條斯理地將它們盛出,抿在一旁的碗沿。

裴琰只覺得那一根根魚刺,仿佛是一只只眼睛。在打量著他亦或是在叫囂著挑釁他,他忍不住用碗將那一盤子魚刺蓋起來,盡量讓自己無視那些目光。裴琰夾了一塊魚送進嘴中,卻不知是什麽滋味。

到了晚上,陶蘇合正準備關門,裴琰卻很準時地又跨了進來。他進來後倒也沒說什麽,只是捧著一卷書在窗下讀了一會兒,往日陶蘇合愛讀些話本,或是與秋歌玩些游戲打發時間,可是那話本入不了他的眼,游浮輕佻。如今,她也不在他面前看了,秋歌也被他打發了出去,陶蘇合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站,怎麽坐,這明明是她的房間,她卻不自在起來,於是幹脆上床躺平,強迫自己入睡。

又過了一刻鐘,陶蘇合感到有人往她這邊靠了靠,是裴琰慢慢地躺了下來。

陶蘇合的身子僵硬地繃直不敢動,背對他也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陶蘇合感覺到那人轉了一個身,似乎是面向了她。

裴琰的一只手懸在半空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落下去,又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他從來都沒有這般害怕過,無聲地用嘴型說道:“過去的那三年,我哪怕用九年的時間還給你,快點好起來好嗎?不要丟下我。”

陶蘇合不想與他說話,便閉著眼,可是盯在她背上的目光,那般灼熱,似乎要燃燒起來。

第二天,天不亮,陶蘇合便清醒了,看了旁邊的人一眼,然後小聲地下床。裴琰也醒了,只是想要看她做些什麽便沒有說話。

與昨日不同,今天陶蘇合卻一頭鉆進了廚房。

緊接著,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陶蘇合一轉頭,見裴琰長發未束,只著一件薄衫,便走了進來。

裴琰雙手負在背後:“你在做些什麽?”

陶蘇合在盆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嗎?”

裴琰的生辰是七月二十九,陶蘇合又多忘了半個月的時光。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七月二十九的生辰,陶蘇合卻總要在七月二十八便提前給他過,說七月二十八那天會有許多的人給他送祝福,她是搶不過的,因此一定要提前讓她獨享這一天。

他那時覺得陶蘇合極為霸道,為了自己將別人的生辰都改了。可現如今,只覺得這樣的陶蘇合如同求來的一般,無論如何能夠親自再為他下廚,裴琰已是欣喜。

日上三竿時,與上次中秋節一模一樣的一碗湯被端了上來。

裴琰在陶蘇合端著碗進來的時候便做好了準備,饒是如此,在舀起那一碗湯的時候,他還是皺起了眉頭,然後盡量不被人註意地,送了一口湯到口中,屏息咽下,然後舒展開眉頭,仿佛一切都無視發生過。

今日沒有賓客,如同中秋一般,陶蘇合在心裏小小地祈求,一次就好,哪怕就一次,不要將她做的飯菜只喝一口便送下去,就肯定她一次吧,她也沒有那麽差。

出人意料地,裴琰喝了一口,又一口,喝的速度越來越快,將那一小碗全都喝了下去。裴琰將碗遞給陶蘇合,她本來以為又要像從前一樣被很毒地說一些難聽的話,可這次,裴琰只言簡意賅道:“再來一碗。”

陶蘇合睜大了眸子,彎彎的睫毛輕眨了一下:“還要一碗麽?”她捧著碗,興奮道,“我立刻去盛。”

她剛轉過長廊,裴琰便俯身朝向一側,極其難受地全吐了出來。

覺夫慌張道:“公子?”

裴琰用帕子擦過唇角,冷靜吩咐:“在她回來之前,快些收拾幹凈。”

覺夫去拿了工具,一邊打掃一邊問道:“公子真的還要再吃一碗?”

裴琰放空地望著長廊,緩緩頷首,他怕這樣的機會不多了,若是陶蘇合真的忘了他,那麽,她就再也不會為他進竈房。因此,無論如何,他都要珍惜。

覺夫知道接下來的那一碗,公子吃得多麽艱難。裴琰面上從不顯露任何情緒,可他握住勺柄的手,卻攥得極緊,仿佛要把勺子鑲在體內。

吃完了飯,陶蘇合提出:“裴大人,今日辰光這般好,我來為你畫幅畫如何?”

聽到這句話,裴琰終於明白,從清早便游弋在他心中的那一種忐忑心情所為何來。

往日七月二十九這天,陶蘇合都要給他畫一幅肖像,從前他不知道,如今卻知道了,她眼中看出來的畫中人都是誰。

果不其然,陶蘇合鋪好畫紙,用鎮紙壓平,先從眼睛開始畫起,寥寥幾筆,傳神動人,呼之欲出。可是除了那雙眼睛,其他處卻遲遲不能下筆。

裴琰忍無可忍,上前雙手按在她的畫紙上,呼吸急促問道:“你現在看到的是誰?”

“是相公你啊。”陶蘇合眨眨眼,無辜又坦誠。

“你的相公是誰?”裴琰步步緊逼。

“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琰低下頭去,不由得想起五角亭中爹娘決裂的那一日:“你畫中的人,心裏的人,到底是我裴琰還是你的那個師兄,這三年,你恐怕看出來的臉都是他是不是?”

仿佛被人戳穿了心思,然後又狠狠地將她的心攥成一團,便如此刻裴琰手中的那張畫紙。他狠狠地將畫紙撕碎,揚手一撒,如同她過去三年被撕碎的心一樣,紛紛亂亂落在塵泥當中。

裴琰拂袖而去。

陶蘇合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秋歌跑進來道:“小姐,你沒事吧?”陶蘇合怔然道:“我從前的那些畫呢?”

秋歌頓了頓,然後到櫥櫃中去找。那些畫紙本都整整齊齊地被碼在櫥櫃當中,可是上次陶蘇合離府,被裴琰發覺了這些畫的奧秘,如今便亂七八糟散落在其中。那畫得極為精妙的幾幅都已經被裴琰作為物證前去對峙,還有一些故意遺落或損毀的。

陶蘇合看著櫥櫃中的那些畫,問道:“都在這裏了是嗎?”

秋歌想了想:“啊,還有一幅在包裹裏。”這幾日陶蘇合回來後有些怪異,因此還沒有來得及將拿去南山的包裹拆開。

陶蘇合接過,打開那幅畫,摸索著畫像上的那個人,這幅畫是去年七月二十九臨窗而作,可因記憶有損,她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畫了這幅畫。

可那幅畫中白衣男子長身玉立,周圍是石橋,畫上沒有海棠。

而那左眼角下,是點了朱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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