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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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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 (6)

封疆開了口,獨孤遙不敢拒絕,怕惹他生氣。

襄王府的車駕早已等在定安門,四周圍簇著黑衣玄甲的騎兵。他們都戴著駭人的黑鐵面具,無聲矗立,宛如不可違逆的鐵律。

看出獨孤遙的懼意,封疆淡淡擡手,親衛立刻頷首退下。獨孤遙踩著小杌子登上馬車,悄悄把自己縮成一團,坐在馬車的最角落。

封疆看了她一眼,垂下眸,什麽都沒有說。

一路無話,馬車穩穩當當停下,獨孤遙才發現封疆帶她來了鎮山樓。她眉心一動,忽然想起了上次遇到的舜國舞姬。

……說起來,這個舞姬會流落到欽察,也是因為封疆東征,舜國戰敗吧?

看著前面男人高挑勁拔的身影,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突然漫上心頭。

鎮山樓中早已清過場,掌櫃笑著迎上來,亦步亦趨地將兩人帶去頂樓雅間。封疆看了眼一直低頭不語的獨孤遙,問道:“想吃什麽?”

獨孤遙已經沒有了太多食欲,但她知道,不能開罪眼前位高權重的男人,於是便含混道:“都聽王上的。”

因著這層提心吊膽,一餐膳用得食不知味,獨孤遙處處留心,沒有吃多少就推脫飽了。看著面前幾乎沒怎麽動過的一桌膳食,封疆默了默,問道:“不合口嗎?”

獨孤遙忙用力笑起來,臉頰都微微發酸:“承蒙王上擡愛,臣女自幼就……就飯量就小。”

仿佛昨天連著喝了三盞雞湯的人不是她似的。

封疆淡淡移開視線,“這樣。”

他沒再說什麽,而是慢慢站起身:“送你回去。”

兩人往長街外走,一旁的陰影裏突然閃出一個瘦弱的人影,一把沙啞的嗓子:“求求老爺,求求夫人,賞口飯吃吧……”

獨孤遙嚇了一跳,下意識驚呼出聲,封疆一把將她回護在身後。親衛利落抽刀,冷厲的刀光映照出那人憔悴的臉。

是個年輕的女子,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臉上沾滿汙泥,一雙漂亮的眸子蒙了陰翳,衣裳襤褸到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她的面前擺了個破碗,落滿塵土,裏頭一共也沒幾個錢。

封疆蹙起眉。

“你是何人?”親衛厲聲問道,“此處是內城,你是如何混進來的?”

“求求老爺,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那女子跪著往前爬了兩步,撞到親衛的刀刃上,身子顫了一下,卻不停,“奴可以餓肚子,但是孩子不能……”

這時候獨孤遙才看出來,女子竟然懷了身孕,月份已經不小,碩大的腹部在破爛衣衫下若隱若現,與她瘦骨伶仃的身子相比尤為駭人。

她的欽察話說得磕磕絆絆,咬字帶著舜國的聲調,獨孤遙心下一動,緊張地望向封疆。

“奴,奴是被賣到這裏來的歌姬,不是混進內城的乞丐,求官老爺行行好,不要抓我……”

女人還在繼續說著,很無助地擡起頭,絲毫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率兵踏破她故國的襄親王,啞聲哀求道:“奴懷了身孕,大娘子心慈,只是將奴趕了出來,求,求求老爺夫人行行好……”

自從一年前舜國戰敗後,被賣到欽察來的舜國女子數不勝數。舜國人精通音律詩文,因此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賣進顯貴府中做消遣。

運氣好的,母憑子貴,能當個通房;若是運氣不好,主母善妒,就會被趕出來流落街頭,甚至直接毒殺。

封疆垂在一側的手微微動了動。獨孤遙以為他是起了殺心,登時緊張起來,忍不住脫口問出:“王上手下留情!”

封疆怔了一下,先是沈默,而後低聲道:“我沒有想殺她。”他慢慢擡起手,親衛會意上前,“將她帶去醫館。”

獨孤遙一霎時有些吃驚,沒想到封疆會出手救這個女子。

親衛銜命,彎腰扶起那個女子。她怯怯地,方才的對話聽得一知半解,忍不住哭了出來,屈膝就要跪:“謝謝善人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心慈,一定好人有好報……”

封疆淡淡移開眼:“無妨。”

看著女人被親衛帶走,獨孤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王上,方才那女子不懂事,僭越王上,臣女代她賠罪。”

“沒事。”

封疆回頭望向獨孤遙,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時,似乎突然恍惚了一下。

獨孤遙不知道為什麽,封疆竟然會對舜國女子如此寬宥,甚至稱得上憐憫。她看慣了欽察貴族視舜國人如螻蟻,而這個親自攻破舜國的欽察親王,卻對他們格外仁慈。

===

回到東宮時,天已經有了幾分暮色。獨孤遙牽掛著從夏臺司救出來的奴隸,來不及換下衣裳,就匆匆去了東暖閣。

他身上的傷都已經包紮過了,最嚴重那處在蝴蝶骨,似是被有倒鉤的利器貫穿,深可見骨。獨孤遙進來時,他正半靠在軟枕上,低頭擺弄著什麽。

聽到獨孤遙的腳步聲,他擡起頭,眼睛一亮,隨手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一旁,沖她揚起漂亮的笑。

他的臉色還蒼白著,薄唇也沒什麽血色。可是他笑得極颯,露出星子似的齒,幾乎要晃了獨孤遙的眼。

獨孤遙突然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在一個很遙遠的午後,他也曾站在濃墨重彩的紫藤花下,向她綻開笑容。

眉眼似當年,一如初見那日。

她似乎……忘記了什麽極重要的東西。

好像心中缺掉一塊,極冷的江水慢慢滲進來,痛得她幾欲落淚。

“你……是誰?”她低聲問,“我見過你嗎?”

少年看著她,漂亮的桃花眼中慢慢流露出哀傷的笑意。他伸手拉過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寫下“沈戈”兩個字。

“沈……戈。”獨孤遙分辨出來,“你叫沈戈嗎?”

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少年眼睛愈發亮了,他用力點頭,擡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

這個動作他做得再熟稔不過,獨孤遙也未察覺出半分異樣,仿佛他們已經如此相處了數年。

沈戈似乎只會寫“遙”這個字和自己的名字。獨孤遙再問他別的,他就只能笨拙地比劃。

獨孤遙看得一知半解,“所以……我們之前就認識,是嗎?”

沈戈點頭。

他多想告訴她,他們不僅是認識,還有一道長起來的情分。

小王爺只有她這一個妹妹,她自幼是武將們的掌中明珠,他們帶她去行獵,去閱兵,去巡營,那時候她那麽小,晃著小短腿坐在他們懷裏,奶聲奶氣叫哥哥。

“我為什麽會認識舜國的武將呢?”獨孤遙不解,自言自語道,“我甚至不知道舜國是什麽樣子的。”

沈戈微微有些著急,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獨孤遙,想告訴她,她本就是舜國人。

舜國的公主,王儲的妹妹,帝王冠冕上最耀眼的明珠一顆。

獨孤遙眼神中迷茫更甚。

沈戈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她的發旋。他比劃著,“你平安就好。”

這句獨孤遙看懂了。不知為什麽,她眼眶有些發酸,“我會全都記起來的。”

看到小姑娘臉上的落寞,沈鉤有點著急,他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把才才放在枕邊的東西拿出來,捧著奉到她面前。

是一個平安結,用匯了金線的紅繩編就,有五個瓣,像是含苞待放的蓮花。欽察的平安結大多是瓦當制式,如此精巧的形制,想必是舜國的傳統。

獨孤遙眼睛一亮:“是給我的嗎?”接著,她突然想起那日他被拔掉指甲的手指,心下一緊,小聲問道,“……編這個,疼嗎?”

沈戈的眼神很溫柔,他笑了笑,搖搖頭,認真比劃著,“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獨孤遙一怔,突然眼眶發酸。之前,她有時也覺得失憶與否並無虞,前塵不可追,記起來又如何。

可是看著沈鉤,獨孤遙突然後悔了。她很自責,他對自己這麽好,她卻把他忘了。

===

從那之後,獨孤遙經常去東暖閣陪沈戈。他到底是武將出身,雖然在夏臺司受盡折辱,但並未太傷根本。

太子也不喜歡豢養過於羸弱的奴隸。他將奴隸當做獵物,但只有足夠機敏迅捷的,才叫獵物。

約莫過了十來天,沈戈就可以慢慢走出寢殿,在院子裏陪著獨孤遙曬太陽了。

有時他也會給獨孤遙講講舜國。

他說舜國地處東南,四季分明,冬雪皚皚,夏雨綿綿,各個時節都有各自的風情。一直往東走,就是大海,天下所有的河流在那裏匯聚入海,奔湧向天的盡頭。

欽察地處內陸,並沒有海。獨孤遙想像著海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那麽多河流都流過去,海是不是很大?”

在她的印象裏,焚水河就已經算得上是浩浩湯湯,天下像焚水這般波瀾壯闊的河流有三條,它們一道入海,將是何等的壯觀。

沈戈笑著點頭。

獨孤遙心動不已,問道:“若是我從焚水河順流而下,是不是就能到舜國,還能看到海?”

“可以。”沈戈比劃著,“但是焚水河多激流,不能行船,若是落入此河,必死無疑。”

他比劃了一個斷氣的姿勢,把獨孤遙逗笑了:“誰會好端端跳進河裏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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