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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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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曾是驚鴻照影來 (7)

一天晚上,烏雲壓得極低,空氣中也彌漫著水汽。獨孤遙照例是和沈戈用過晚膳,與他坐在窗邊玩雙陸。

獨孤遙不會雙陸,這是舜國人的玩意兒,但她上手卻很快,只用了兩局就摸透路數。起先沈戈還會讓著她,見小姑娘愈發熟稔,也直起腰認真起來,唇畔噙著笑意,陪她廝殺。

玩了一會兒,遠處忽然傳來沈沈的悶雷聲。

獨孤遙最怕打雷,聽到聲音,她手一抖,骰子落在了棋盤上。沈戈擡起頭,見她臉色蒼白,意識到不對,忙傾身握住了她冰涼發抖的手。

沈戈的掌心幹燥微涼,讓她稍稍回過神。看出他眼中的擔心,獨孤遙勉強笑了笑:“沒事,剛剛冷不防,嚇了一跳。”

她伸手去撿骰子,卻因為手抖得厲害,怎麽都撿不起來。沈戈顯然也沒有相信她的托詞,他默默走到她面前,解下身上的薄氅,披到獨孤遙的肩頭。

熟悉的藥香將她籠罩,尚帶少年人的體溫,獨孤遙稍稍放松幾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怕打雷,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身要去為他拿手爐:“我沒事的,你不要著涼……”

話還沒說完,又一個悶雷滾過來,獨孤遙身子一顫,不敢動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雷聲伴隨著不好的事情。

記憶深處,似乎有這麽一場雷雨,她蜷縮在床上,小腹痛得厲害,似乎有什麽隨著那沖刷而過的雨水流逝了。

是什麽?她不記得了,可是那痛徹心扉的感覺卻如此強烈,幾乎要把她的心臟寸寸割開。

顫抖的手覆上隆起的腹部,一片死水,再沒有半分生命的痕跡。

她失去他了。

那一道道雷悉數劈下,聲音尖銳震動,似乎在嘲笑她這一生活得像個笑話。

獨孤遙被巨大的悲愴籠罩,再分不清今夕何夕。她下意識蹲下身,將自己蜷成一團,身子抖個不停。

眼淚不斷落到地毯上。

她似乎沈入冰冷的玄海,求岸不得。涼到刺骨的水不斷灌入她的鼻腔,將肺葉慢慢割開。

一片冰冷的黑暗中,突然傳來熟悉又陌生的歌聲。

“君從懷海去東南,謂可以酹西江川。

山河覆血風波黯,我欲問君何時還。

寶船斬浪降孽龍,江南殺花焚海紅。

夢魂飛渡山萬重,我願拭劍與君同!”

獨孤遙猛地睜開眼。

沈戈正抱著她,輕輕哼著這首歌。

他溫柔地拍著她,仿佛在過去的很多年裏,每一個雨夜,都是如此哄她入睡。

察覺到懷中的女孩漸漸平靜,沈戈低下頭,笑著沖她比鬼臉:“這麽大了還害怕打雷,真丟人。”

他這麽比劃著,卻又將她抱緊了一點。

兩個人離得那麽近,近到她可以聽見少年沈穩有力的心跳。

滿室靜默。

後來,獨孤遙時常想起這一夜。很多事情,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種下因果,後面再如何掙紮,都只是徒勞而已。

外面忽然喧鬧起來。旋即傳來馬靴踏水的聲音,一把熟悉的嗓子沈聲道:“她怎麽在這裏!”

太子回來了。

前幾日他來信說事情已經接近尾聲,不日就要回宮。獨孤遙自然很欣喜,早早就開始安排廚房做準備,但她沒想到,他竟然在雨夜趕了回來。

殿門被踹開,太子拎著長劍走了進來。

他的容色蒼白如雪,金冠戴得端方淩厲,雨水順著袞袍寬大的衣角淋淋漓漓流淌下來,仿佛血跡。

獨孤遙起身欲去迎,卻被他臉上不加掩飾的殺機嚇得怔了一下。

太子輕笑一聲,伸手把獨孤遙拉到身後。

旋即,他視線陰鷙地壓低,死死盯著沈戈。

“如果孤沒記錯,你早就該死了。”他薄唇微動,冷冷開口,“靖王府諸帳官沈戈。”

獨孤遙一怔,太子認識沈戈?

沈戈毫無懼意地回望,那雙剔透的眸中只有恨意,他反手抽出掛在墻壁上做裝飾的佩劍,劍尖對著太子。

獨孤遙見兩人劍拔弩張,忙去拉太子的手腕,“殿下,是誤會!沈戈他認識我!”

太子轉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淡蒼色的眸子中一瞬間湧過許多獨孤遙看不懂的情緒,有譏誚,有自嘲,還有……悔意?

“背過身去,遙遙。”他說,聲音出奇得低沈溫柔,“孤不想讓你見血。”

獨孤遙慌了,她不明白,拉住太子的袖角:“為什麽要殺他?因為他曾經是舜國的將領嗎?可是他已經再也沒辦法帶兵打仗了,放他一條生路,不好嗎?”

太子沒有動,而是伸出一只手拉住獨孤遙。他的手很涼,慢慢在她手背上摩挲,仿佛豹子在占有標記領地。

“他是孤的奴隸,孤不喜歡,殺掉再正常不過。”

“可是他認識我。”獨孤遙焦急道,“他認識失憶之前的我!”

太子歪頭看著她。

她以為太子被自己說動了,忙補充道:“真的,我不騙殿下,這幾日我漸漸開始能記起些許舊事了。”

雖然只是些簡短而細碎的片段,也比之前一片空白強。

太子聽著,微微笑起來:“這樣啊。”

話音方落,他突然松開手,持劍向沈戈刺去。沈戈提劍格擋,但到底是重傷未愈,很快不敵,眼見那錯金長劍的鋒刃就落到他的肩頭。

獨孤遙慌了,抱住他的手臂,疊聲哀求道:“殿下,我知錯了,求你,求你不要殺他……”

太子聞言,慢慢轉過頭,笑著望向獨孤遙,語氣溫柔:“遙遙為了他,甚至向孤求情。”

“你從來沒求過孤。”他說得很慢很慢,“那孤更要殺他了。”

說著,手上愈發使力,劍鋒深深沒入沈戈的肩頭,後者悶哼一聲,臉色立刻變得慘白。

獨孤遙沒辦法了,只好伸手去抓太子的劍鋒:“求求殿下……”

太子的劍削鐵如泥,若是真的碰上,恐怕連指骨都會切斷。太子臉色一冷,猛地擡手抓住她的手腕:“你這是做什麽!”

獨孤遙毫無懼意地回望他陰鷙的蒼眸:“沈戈是我的朋友,殿下要殺他,總要有個理由。”

太子看著她,試圖從她的眼中看出分毫畏懼,或是悔意。可是都沒有,她只是這樣看著他。

太子別過頭,死死盯著沈戈,終是擡起長劍。鮮血淋淋漓漓落到地上,沈戈身子一顫,忙扶住小幾穩住身形。

太子瞇眼看著他,薄唇微動,只吐出一個字:

“滾。”

===

獨孤遙被軟禁在幹元殿。

第二天太子來時,她正坐在窗邊,自己執雙陸棋獨弈解悶。

珠簾嘩啦啦亂響,太子怒不可遏地走進來,一把抓住獨孤遙的手腕:“人逃走了,你滿意了?”

獨孤遙笑了起來,靜靜看著他因薄怒而泛紅的眼角:“殿下一直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要殺他。”

她的語氣很平靜:“是因為他是舜國人?還是因為他認識我?”

“他是孤的奴隸,予取予奪,皆在孤。”

“包括你。”太子俯下身,抵著她的額頭,一字一句,低沈而危險:

“你是孤的。從每一根發絲到每一寸肌膚,包括你的生與死,都是孤的。”

“是嗎?”

獨孤遙看了他良久,突然笑起來,“殿下知道嗎?月初的時候,皇後召我去翊坤宮,若不是襄王王上在,我恐怕就死在那裏了。”

她問他:“你們這些皇族,是不是都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

太子罕見地怔了一下。

就是這片刻失神,獨孤遙一把甩開他的手。

從那天之後,太子很久都再沒有去過幹元殿。獨孤遙權當無事發生,每日看話本子、下雙陸棋,與之前無異。

直到有一天,獨孤遙正在院兒裏俯身修剪海棠,貼身女官突然慌張拎著裙擺跑了進來:

“姑娘,姑娘,不好了!”

她素來持重,鮮少如此失態。獨孤遙笑著擡起頭,示意婢女為她奉上手帕:“怎的,難道要送我去和親不成?”

“還不如這樣……”女官急道:

“聽前朝的消息,皇上要將您賜給襄親王做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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