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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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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津津食肆二樓,有味屋。

爐中的灰花炭正安靜地燃著,外青灰內芯赤紅,散發出滾燙的熱度與少量煙屑,炙烤扭曲著周遭時空。

宋辭將窗格向外支開一個小縫隙,以防完全封閉的環境下會受炭毒,在現代也叫一氧化碳中毒。

同時,少許的冷空氣可以令她頭腦更加清醒,能在面對那惱人夫婦的窒息中,稍微透一口氣。

轉身落座到桌旁,她左側與宋姝比鄰,右側空了一個席位,再右是蕭讓塵,陸行川,章公子……

一襲黛紫色寶相紋衣袍的紈絝在桌下翹起二郎腿,不滿抱怨道:“我說長姐,今日只是家人間的小聚,還是不要邀這些外人在場了吧?”

語畢,兩個“外人”同時轉頭看向宋辭,靜候她的反應。

其實宋辭也不願意在蕭陸二人面前,與家裏鬧得難堪。

但奇怪的是,每次她與便宜親戚鬥智鬥勇,場上偏偏都有這兩個人在場。也不知會不會給他們造成一種錯覺,好像她只會跟人打架。

若一個兩個相處不來,或許是脾氣不合。

要是整個家裏的親戚都與她不睦……在不了解內幕的情況下,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她自身有問題!

不過看這兩個人的態度,對待章公子時比自己還如臨大敵,想來她是多慮了。

留下便留下吧,比起怕丟臉,宋辭更頭痛單獨與這對夫婦相處。

蕭讓塵精明老練,陸行川敢於直言。

有他們在場,她才不會吃虧。

見宋辭沒有順著章公子的意思,趕他們出去,蕭讓塵微揚了揚高傲的頭顱,瞬間有了底氣。

陸行川也跟著來勁兒:“誰跟你家人小聚?分明只是場謝宴罷了!宋辭為主,你們夫婦為賓,我二人作陪,這方是一場席面應有的規格!”

“怎麽?你們商賈出身的平時都不講全禮數的嗎?”

“還是說……”他故作惱怒,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你覺得我恒寧侯府不夠格,不配在此作陪啊?”

西丘向來重世家,輕商賈。坊間做生意發跡的,哪怕腰纏萬貫,富可敵國,若是白身,見到有爵位在身的仍要畢恭畢敬,以謙卑自居。

更何況他一個邊境鎮子上的“富商”,放在京中幾大家族的眼裏,興許連提鞋都不配。

沒有圍繞宋辭而展開的這場陰差陽錯,可能雙方這輩子都不會產生任何交集。

章公子明白彼此間相差的懸殊,連忙討好:“哎呦,小侯爺,您說哪裏的話!小人怎麽會是這個意思呢!只是宋姝想跟自家姐姐說幾句體己話,小人想著您在場,多少會有點不方便嘛!”

“鄙人銘峪,字保寧,今日能有機會與聖上面前的紅人兒,堂堂恒寧侯的嫡子同處一室,實乃三生有幸!”

陸行川掃了章公子一眼,並沒有因對方的諂媚而舒心。

就如同章公子所說的那樣,他爹恒寧侯深得聖心,在朝中非一般權貴能夠比擬。所以諂諛的話聽多了,心思各異的手段見識過了,便很難再被人輕易的討好。

他坐在原處,沒對章公子的熱情做出什麽反饋,面上露出了鮮有的冷漠鄙夷。

因為他永遠記得初次與宋辭相見,那章公子是何等醜陋嘴臉地恐嚇脅迫她……

若非他和蕭讓塵出手相助,還不知道宋辭不情不願地被他抓回章府,要受到怎樣一番折辱,未來又將是怎樣的人生……

陸行川根本不想給他好臉色。

但恰巧出身權貴,又最明白逢場周旋留三分情面的道理。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徑直得罪到底,誰知道以後哪個會有翻身的機會。

即便翻不過自己的權勢地位,可有幾分能力就能為難幾分人。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栽在一個小人物的手裏,就像誰也不能確鑿的說,自己一定不會被蚊子吸血。

抻了一會兒,氣氛即將到達僵持的頂峰,章公子的笑容也有些難看。陸行川見威懾的差不多了,才遲遲啟口:“我的身世你也知道了,不必過多介紹,恒寧侯陸家,陸行川。”

章公子即將垮塌的笑容,隨著他的回答變得燦爛依舊:“是是是,侯府的大名,咱們西丘盡人皆知!您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也是長子,地位就更不言而喻了!”

“那……”他將頭轉到蕭讓塵的一邊,猶豫問詢:“這位是?”

蕭讓塵冷眼旁觀兩人攀談,沒想過裏面還會有自己的事,被冷不防點名,心下一陣不悅。

見章公子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樣子,他輕描淡寫道:“伴讀。”

“哦!原來是伴讀啊。”章公子明顯松了口氣,態度也隨之沒有了之前那樣莊重尊敬。

陸行川見狀忙厲聲補充,咬緊字句強調:“這位是上柱國府的公子,姓蕭,字承鈞。”

剛剛松懈下來的章公子,聽完又是虎軀一震。

上柱國在當朝雖說已被架空,沒有實權,但也得是戰功異常顯著之人,才能獲封這最頂級的殊榮,地位僅次於三公之下。

陸行川怕蕭讓塵受到輕視,亦是怕自己在旁人眼裏,身不由己地爬到比他更高的位置,顛倒了尊卑,所以特意為他爭回顏面。

要是非提身份,那國公後嗣,大長公主親孫,乃至曾經的攝政王……哪個都能驚的整個北境四州一個跟頭。

但是以免多事,陸行川還是按蕭讓塵的意思,避開了所有鋒芒畢露,挑選了一個最適宜的身份。

因上柱國府是蕭讓塵母親的娘家,按道理他也能算半個上柱國府的人,所以便安然認下了,沒有反駁。

倒是章公子,一時京都城幾大顯赫家族都近在眼前,把他給激動的,話都說不伶俐了。

“嘖,你瞧,我這有眼無珠的勁兒,我,我……待會兒一定自罰三杯!”

與此同時宋辭也在暗中默默的註視著蕭讓塵。

原來,他是上柱國府的公子啊。

自打認識他們兩人以後,光聽陸行川表明自己的身家背景了,卻從來沒有人向她透露過這位蕭公子的身份。

起初猜他是侯府的下人,或是陸行川的隨從。後來看相處的態度,兩人應不是主仆關系,多半是同行的朋友。

但京中事她全然不解,連推斷都無從下手。

甚至她從前只叫他蕭公子,絲毫不知隨著姓之後的,會是什麽樣的名字。

蕭承鈞……雖然還是不清楚是哪個字,但讀起來尚還朗朗上口,應該是個很好的名字。

他回過頭,逢上她的目光,不禁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

“沒事。”宋辭飛快的避開視線,欲蓋彌彰。

沒過多一會兒,店內的夥計將湯底和菜食上全。

一大鍋鮮艷火紅的湯鍋,周圍滿滿圍簇著肉與青菜,有紅有綠有白,擺滿一大桌,單是打眼望去就令人賞心悅目。

蕭讓塵與陸行川都不是第一次見識了,雖覺得豐富繁盛,但遠不及初次見時那樣新奇震撼。

陸行川今日是第二次吃,至於蕭讓塵,追溯到初次,還是宋辭搬到別苑避風頭,小住的期間,兩人一起吃了火鍋,他還給她出主意,讓她開間鋪面。

沒想到一轉眼,竟真的坐在了她開的食肆裏。

章公子聞著撲鼻而來的椒麻火辣,不住地吞口水,嘴裏還在硬撐:“清暉鎮都在傳,說這火鍋何等新奇,何等美味。依我看,和咱們平日裏吃的暖鍋,銅鍋涮肉也差不多……”

他擡起頭,橫跨過桌上,向宋辭問道:“聽說食肆裏也聘了鐺頭,所以,這些並不是出自長姐之手吧?”

“是我研制出的方子,每日按預定出去的份額,調配好每桌湯底的配比,分裝出來。”宋辭不張揚炫耀,也不過分謙虛:“待食客點完餐食,竈房按我包好的進行烹炒,再端上桌。”

“所以說是出自我手,也沒什麽不對,只是少了烹制的一環罷了。”

章公子拍拍手,緩慢搖頭讚嘆:“慣聽傳聞稱長姐廚藝精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說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到底都是怎麽想出來的呢?”

這時,身旁靜默許久的宋姝,忽不合時宜地幽幽吐出一句:“可是在家中十幾載,我從未聽說長姐在廚藝上有獨到的見解。甚至……長姐根本就不會烹制菜食,每次都燒的焦糊。”

場上幾人紛紛怔住,將視線投在宋辭的身上。

章公子賊眉鼠眼的瞟來瞟去,假意替她解釋:“哎呀!沒準人家是聰慧狡猾呢!不想外露廚藝也未可知啊!萬一要是讓大家都嘗到甜頭了,那以後豈不是就離不開竈臺了!”

宋姝心雖自私歹毒,但關於這個問題上,說話倒也中肯:“不會的,長姐在家中時任勞任怨,從不會有躲懶的念頭。”

陸行川見宋辭臉色不太好看,沒想太多。

他向來是不會懷疑她的,只當她臉色不好是因為被當眾議論,甚至懷疑她懶惰,這換了誰都不會高興。

於是蹙了蹙眉頭,擺手道:“行了,讀書還有晚開蒙的呢,還不允許人家後天開竅嗎?”

“對對。”章公子立刻奉承:“與其議論,不如趕緊細細品味,然後加以讚揚!”

宋辭為轉移開話題,站起身,提起桌上的酒:“湯底是我調配,但不是我親手炒制的,這菜也不是我栽種的……桌上唯有這米酒是我親手釀造。”

“前些天雪停時見紅梅開了,傲雪迎霜,煞是好看,便掐了幾朵洗凈,封進了酒壇裏。昨天酒到了日子,我嘗了嘗,別有一番清香。”

她本想給眾人斟酒,但給身邊蕭讓塵和宋姝倒完,想到還有章公子……她心裏一時發難,便推脫稱太遠了,改遞給夥計,讓他代替自己給剩下的兩位斟滿。

與此同時,一雙眼睛悄無聲息地鎖緊她,隨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心中升起疑惑。

從最開始,宋辭與蕭讓塵漸漸相識,到後來他不由自主一點點靠近,淪陷……

機警嚴謹如他,不可能任由莫名其妙的情愫牽著自己的鼻子走。

他曾派人去暗中調查過她的底細,中途……也發現了她很多反常的地方。

比如從軟弱無能到堅韌頑強,從大氣都不敢喘,到生動鮮活有著自己的小脾氣。

更甚她從前確實對廚藝一竅不通,怎麽會突然變得游刃有餘?甚至擡手便能創造出許多本不屬於西丘的吃食?

還有,曾經的宋辭常將發絲左分,將劍簪插在左邊……因為,她是左撇子!

可現在的宋辭,常將發絲右分,將簪子插在右側!

再看她此刻拿酒壇與竹箸,也是用的右手!

按理說人就算被毒蘇醒,或是決心拋卻前塵過往,重新生活,那也很難輕易改掉自己根深蒂固的習慣。

所以……

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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