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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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氣盟（三）
走上一片長滿芳草的山坡後，碧濤山莊的一行人看見了山那邊的正氣盟。
正氣盟坐落在一個大氣磅礴的城池中。
當今天下由各大武林門派分割而治，而這整座城池也都隸屬於正氣盟的管轄。城池本身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正氣盟是它絕對的主人。
段楚己、白偀等人策馬來到高聳的城門下。
只見城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無數人都翹首以待等著進城。而城門處的排查極為嚴格，只有經過正氣盟弟子的層層排查後，才能順利進入到城中。
這些排隊等著進城的人裏，一部分是尋常百姓，另一部分則是天下各大門派前來參加論劍大會的弟子們。這些弟子們穿著各種各樣的門派服飾、持著各式兵器絡繹不絕地前來正氣盟，準備來見識這場空前的武林盛事。
其實，並非所有門派的弟子都有資格參與論劍大會，只有少數較有聲望的門派才收到了正氣盟的邀請。不過，正氣盟也宣布，除了最重要的論劍大會，他們還會舉辦許多其他小活動供大家參與。而且論劍大會除了比武席，還準備了足夠多的觀眾席。他們歡迎各大門派的人都賞光前來城中參會、共同見證武林傳奇——說白了就是做觀眾。
還真有不少小門派願意來湊這個熱鬧。各掌門也想得明白：即便參與不了比武，讓弟子們見識下世面、膜拜下高手們的身手也是好的。
這也就造就了如今這般熱鬧的場面，以及城門前排隊的長龍。
喬浮切了一聲道：“正氣盟在場面上倒是做得足。”
喬浮一向格外討厭這些名門正派。在得知正氣盟居然還趁論劍大會期間偷偷綁架無辜百姓之後，他對正氣盟更加厭惡至極。
話雖如此，他們還是得乖乖下馬，站在隊伍的末端慢慢排隊等待進城。
終於，快到正午時分，碧濤山莊一行人順利通過正氣盟弟子的排查，進了城。
他們慢慢地策馬走在街上。
城中更是車水馬龍，一派熱鬧景象。江湖之人對某些鋪子會特別偏愛，諸如打造武器的鐵匠鋪、賣傷藥的醫館等，這些地方現在都擠滿了人。其餘尋常的如客棧、酒店、茶肆、成衣鋪等地也是人聲鼎沸、摩肩擦踵。
白偀道：“如此看來，這一場論劍大會下來，正氣盟倒是能賺不少錢。”
郁蕪嗤道：“你以為正氣盟是傻的？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才不會做呢。”
正氣盟辦了這場論劍大會，除了能賺名聲，銀子也會如流水般湧進他們的口袋，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郁蕪雖然不在乎這些名門正派，但有些手段卻令他也不免佩服。
碧濤山莊一行人選了一家客棧下榻。
這家客棧相當大。客棧中間是一個極大的蓮花池，池上懸著小橋和浮島。蓮花池四周則圍繞著數座小樓，每座小樓中都有數間客房。
碧濤山莊一行人也不著急回房間，先去客棧主樓的一樓大堂吃中飯。
客棧的一樓大堂裏坐滿了人。段楚己他們進了門，吃飽喝足後剛要離開，就聽見了自己門派的大名。
有幾個江湖之人正圍坐在桌旁大聲議論。
“這次碧濤山莊居然也接到了參加論劍大會的邀請，真是晦氣。”
“可不是嗎？真不明白正氣盟的前輩們幹嘛要請那一幫卑劣之人過來，平白汙了論劍大會的名聲。”
“碧濤山莊那些人無惡不作，都是一幫下三濫的家夥，慣會不擇手段地向上爬。這次論劍大會，不知道他們又使了什麽陰險的招數，才逼得正氣盟的前輩們請他們來。真是想想就讓人惡心。”
那人話語的尾音未落，桌子突然一震，上面的碗碟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哆嗦了一下，看到桌子上平白出現了一柄劍。
那人順著劍柄往上看。
喬浮似笑非笑站在他面前：“碧濤山莊的人都不擇手段？嗯，說得好。”他提起劍，用劍柄劃著那人的臉，“我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陰險之人。怎麽說，跟我打一架？”
是碧濤山莊的人！
剛才還大放厥詞的人，此刻都一聲不敢吭。剩下的人都眼神躲閃，不敢看喬浮所在的方向。而那被喬浮的劍柄逼住的人，更是冷汗直冒，一動不敢動。
面對喬浮的挑戰，那人心虛地滾了滾喉嚨。
誰敢和碧濤山莊的人打架啊！誰不知道他們的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江湖上的人雖然都瞧不起碧濤山莊，但也只敢背地裏說些閑言碎語；若真對上他們的人，卻大多是大氣也不敢出的。
喬浮說話間，段楚己等人也經過這桌人。
段楚己瞥一眼喬浮的方向，淡淡道：“好了，走吧。”
喬浮輕微地壓下眉。
他並不想輕易地放過這些人。但段楚己已經這樣說了，他只好收回劍。
一行人回到他們落腳的客房所在的小樓中。
他們的房間都在三樓，是這座小樓的頂樓。七個人，剛好包下了一整層。有一間不住人，專門供眾人議事用。
眾人走進議事的房間。
段楚己端起茶盞，道：“喬浮，你不要總這麽焦躁。”
喬浮抱著劍站在屋中角落裏。也不知段楚己的話觸了他哪根逆鱗，他聞言冷笑道：“怎麽，聽見別人那般汙蔑我們，我們還要忍氣吞聲？”
段楚己沒什麽表情，依舊淡淡道：“如今我們身處別人的老巢，行事太過張揚，對我們沒好處。”
喬浮冷冷道：“張揚沒好處，一味隱忍就有好處了？段楚己，六年前，你還沒吃夠這些名門正派的虧嗎？”
段楚己驟然擡起眼。
他平常一向神情寡淡，即便身為碧濤山莊的首徒，也很少用威嚴壓人。但是此刻對上他的視線，喬浮卻只覺渾身緊繃。
空氣中有什麽在隱忍不發。齊思楓、齊嬋等人都沈默無言。
段楚己和喬浮這兩個人，前者是門派首徒，平日協助掌門掌管莊內諸事已久；後者是殺手排行榜上排行第二的高手。這幾年段楚己很久不出任務，喬浮就是門內最頂尖的殺手。
這兩個人吵起來，其餘人都不太敢插嘴。
白偀和段、喬二人都不算太熟，因此也沒什麽話講。
劍拔弩張的時刻，只有焰火從桌子下跳上來，沖兩個人喵了一聲。
段楚己低下頭，摸了摸焰火的腦袋。
此時門軸一聲彈響，白偀回過頭，看見郁蕪從門外走進來，手上拿著最後一點要放進來的行李。
郁蕪放下東西，對段、喬二人道：“你們兩個要吵就出去吵，別在這裏耽誤大家時間。”
段楚己臉上的表情已經迅速恢覆至平時古井無波的狀態。他道：“沒什麽好吵的。我們直接說正事。”
喬浮嗤了一聲，抱著劍轉身出去了。
當日下午，段楚己被正氣盟的人請去。
三日後才是論劍大會正式開幕的時候。而明、後兩天，正氣盟會先舉辦一個預熱小會。他們把這小會稱為“引玉臺”。
引玉臺，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個擂臺。無論是何方武林人士、無論是否得到邀請，只要想上擂臺比武，都可以先上來試試身手。這種比武比起三日後的論劍大會更為自由閑散，只是供眾人先熱身用的。
正氣盟今日先請了各大門派的領頭人來，告知他們明日引玉臺活動的安排。
晚上，段楚己回到客棧。
吃過晚飯，段楚己和白偀在房內討論救左夜他們的事。
明日正氣盟裏必然十分熱鬧。趁人多之時，正是尋找左夜等人的好時機。而且引玉會不是正式比武，不要求人人都要參加，即便碧濤山莊的人少了一兩個，也不會引人懷疑。
白偀和段楚己商定明日的計劃——其實也沒什麽覆雜計劃，只是抱著焰火趁機潛入正氣盟深處而已。
段楚己今日去正氣盟，已經暗自對那裏的地形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把地形大致畫出來給白偀看。
安排好明日之事後，白偀撓了撓焰火的後頸，轉身走出門。她最後看了一眼段楚己。
房間內，段楚己獨自坐在燈下，用筆認真寫著什麽。大抵是給明夙掌門報平安的信。
擁有足以在殺手排行榜上登頂的絕世武功，卻又數年不入江湖、不摸刀劍。這種滋味，是什麽感覺呢？
白偀一邊想，一邊關上門，把那抹身影掩在屋內。
她轉過身正要離開，卻冷不丁看見門邊站著個人。
白偀：“你來找段師兄？現在裏面只有他自己。”
喬浮站在門外。走廊昏暗，門縫透出的一絲光線落在他臉上，將他的面龐分割成兩半。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但他還是隔著那道門看了裏面兩眼。
喬浮喊住要離開的白偀。
“算了，不找他。”喬浮對她道，“喝酒，去不去？”
白偀看到他手裏提著的兩壇子酒，挑了挑眉。
喬浮看上去本來是想找段楚己喝酒的。她參加進來不太好吧？
喬浮懶散道：“我改主意了，現在不太想看到他的那張臉。你要不來，我就自己喝了。”
白偀立刻道：“我喝。你等我下，我回去洗把臉。”
他們走到白偀的房間前。喬浮看著白偀在水盆裏洗完臉，還順手拎起旁邊的蓮花露，滴了幾滴撲在臉上。
喬浮靠著門道：“你這是什麽毛病，喝酒前還要洗臉？”
白偀把蓮花露的塞子蓋好，道：“我習慣在清醒的狀態下喝酒。”
白偀蠻喜歡喝酒。但她討厭在兩種情況下喝酒：一種是借酒澆愁，另一種是在自己不清醒的狀態下喝酒。
她喜歡在清醒的狀態下接受酒精，準確地感受到酒給身體帶來的每一個變化。
白偀和喬浮並肩坐在三層樓的屋檐之上喝酒。
喝著酒，看著腳下的蓮花池，白偀不由得想起左夜。
他在青樓的昏暗房間裏，清醒又自虐地給自己灌酒的樣子，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喬浮拿來的酒勁道很足，入口十分辛辣。
白偀咽下一口酒，道：“這些天以來，我第一次看見段師兄臉上有什麽表情。說起來，你也挺厲害的。”
估計他們這些人中，只有喬浮知道怎麽激怒段楚己。剩下的人就算想讓段楚己生氣，也摸不住這個脈門。
喬浮懶懶地提著酒壇子道：“因為我跟他認識得最久啊，當然比你們厲害些。”他轉頭看向白偀，“你不好奇他過去發生了什麽事嗎？”
白偀淡漠地擡眼。
“我對別人的過去不感興趣。”她道。
別說別人，她對自己的過去都不怎麽回憶。重要的只有現在。
喬浮看著白偀的側顏。
她有一張過分好看的臉，但那雙眼中透出的神色卻比月色還清冷，就如那把凝碧匕首一般。
她是天生的殺手。
白偀道：“不過，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會在這裏靜靜聽你講。”她把酒壇放在自己膝上，點點耳朵，示意她會是個很好的聽客。
喬浮回過眼，視線落在下面的蓮花池上。
他沒有提及往事，而是道：“等在江湖呆得久了你就會明白，這裏的很多人蒙上眼睛，根本不會管事實如何。”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顛倒黑白之事，做得久了就令謊言變成了真相。
碧濤山莊正如是。明明碧濤山莊所殺之人都是無惡不作之輩，可是到了那些人口中，就變成了歹毒之舉。而那些名門正派背地裏做下無數破爛事，卻依然能冠冕堂皇地舉辦論劍大會，自詡為武林正道。
白偀不由得想到，段楚己，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才沒有繼續涉身江湖嗎？
她沒有繼續問，喬浮也沒有繼續講。
他們沈默地喝著酒，吹著樓頂的風，看著這偌大的客棧，以及客棧外、城中的點點燈火。
蓮花池的浮島和小橋上，點著無數盞明燈。燈火將這裏映照得明亮如同白晝。在燈火之下，還掛著許多迎風招展的幡旗。
很多江湖之人在浮島和橋上來來往往，也有人在亭子下練武。
這樣一派熱鬧的景象中，白偀卻想到了左夜。他到底被關押在哪裏？
正氣盟就像這副熱鬧景象般，表面流光溢彩，在看不見的角落中，卻有數不清的罪惡。
喬浮玩笑道：“進碧濤山莊，你有沒有後悔？畢竟這裏的人，可都是要習慣被戳著脊梁骨罵。”
白偀晃了晃酒壇，裏面還剩一小半。
她想起先代聖賢孟子他老人家的一句話，似乎很適合拿到現在來充場面用。
於是，她神情酷酷地念出那句話。
“雖千萬人，吾往矣。”
喬浮樂了一聲，和她碰了下酒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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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一片長滿芳草的山坡後，碧濤山莊的一行人看見了山那邊的正氣盟。
正氣盟坐落在一個大氣磅礴的城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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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楚己、白偀等人策馬來到高聳的城門下。
只見城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無數人都翹首以待等著進城。而城門處的排查極為嚴格，只有經過正氣盟弟子的層層排查後，才能順利進入到城中。
這些排隊等著進城的人裏，一部分是尋常百姓，另一部分則是天下各大門派前來參加論劍大會的弟子們。這些弟子們穿著各種各樣的門派服飾、持著各式兵器絡繹不絕地前來正氣盟，準備來見識這場空前的武林盛事。
其實，並非所有門派的弟子都有資格參與論劍大會，只有少數較有聲望的門派才收到了正氣盟的邀請。不過，正氣盟也宣布，除了最重要的論劍大會，他們還會舉辦許多其他小活動供大家參與。而且論劍大會除了比武席，還準備了足夠多的觀眾席。他們歡迎各大門派的人都賞光前來城中參會、共同見證武林傳奇——說白了就是做觀眾。
還真有不少小門派願意來湊這個熱鬧。各掌門也想得明白：即便參與不了比武，讓弟子們見識下世面、膜拜下高手們的身手也是好的。
這也就造就了如今這般熱鬧的場面，以及城門前排隊的長龍。
喬浮切了一聲道：“正氣盟在場面上倒是做得足。”
喬浮一向格外討厭這些名門正派。在得知正氣盟居然還趁論劍大會期間偷偷綁架無辜百姓之後，他對正氣盟更加厭惡至極。
話雖如此，他們還是得乖乖下馬，站在隊伍的末端慢慢排隊等待進城。
終於，快到正午時分，碧濤山莊一行人順利通過正氣盟弟子的排查，進了城。
他們慢慢地策馬走在街上。
城中更是車水馬龍，一派熱鬧景象。江湖之人對某些鋪子會特別偏愛，諸如打造武器的鐵匠鋪、賣傷藥的醫館等，這些地方現在都擠滿了人。其餘尋常的如客棧、酒店、茶肆、成衣鋪等地也是人聲鼎沸、摩肩擦踵。
白偀道：“如此看來，這一場論劍大會下來，正氣盟倒是能賺不少錢。”
郁蕪嗤道：“你以為正氣盟是傻的？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才不會做呢。”
正氣盟辦了這場論劍大會，除了能賺名聲，銀子也會如流水般湧進他們的口袋，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郁蕪雖然不在乎這些名門正派，但有些手段卻令他也不免佩服。
碧濤山莊一行人選了一家客棧下榻。
這家客棧相當大。客棧中間是一個極大的蓮花池，池上懸著小橋和浮島。蓮花池四周則圍繞著數座小樓，每座小樓中都有數間客房。
碧濤山莊一行人也不著急回房間，先去客棧主樓的一樓大堂吃中飯。
客棧的一樓大堂裏坐滿了人。段楚己他們進了門，吃飽喝足後剛要離開，就聽見了自己門派的大名。
有幾個江湖之人正圍坐在桌旁大聲議論。
“這次碧濤山莊居然也接到了參加論劍大會的邀請，真是晦氣。”
“可不是嗎？真不明白正氣盟的前輩們幹嘛要請那一幫卑劣之人過來，平白汙了論劍大會的名聲。”
“碧濤山莊那些人無惡不作，都是一幫下三濫的家夥，慣會不擇手段地向上爬。這次論劍大會，不知道他們又使了什麽陰險的招數，才逼得正氣盟的前輩們請他們來。真是想想就讓人惡心。”
那人話語的尾音未落，桌子突然一震，上面的碗碟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哆嗦了一下，看到桌子上平白出現了一柄劍。
那人順著劍柄往上看。
喬浮似笑非笑站在他面前：“碧濤山莊的人都不擇手段？嗯，說得好。”他提起劍，用劍柄劃著那人的臉，“我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陰險之人。怎麽說，跟我打一架？”
是碧濤山莊的人！
剛才還大放厥詞的人，此刻都一聲不敢吭。剩下的人都眼神躲閃，不敢看喬浮所在的方向。而那被喬浮的劍柄逼住的人，更是冷汗直冒，一動不敢動。
面對喬浮的挑戰，那人心虛地滾了滾喉嚨。
誰敢和碧濤山莊的人打架啊！誰不知道他們的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江湖上的人雖然都瞧不起碧濤山莊，但也只敢背地裏說些閑言碎語；若真對上他們的人，卻大多是大氣也不敢出的。
喬浮說話間，段楚己等人也經過這桌人。
段楚己瞥一眼喬浮的方向，淡淡道：“好了，走吧。”
喬浮輕微地壓下眉。
他並不想輕易地放過這些人。但段楚己已經這樣說了，他只好收回劍。
一行人回到他們落腳的客房所在的小樓中。
他們的房間都在三樓，是這座小樓的頂樓。七個人，剛好包下了一整層。有一間不住人，專門供眾人議事用。
眾人走進議事的房間。
段楚己端起茶盞，道：“喬浮，你不要總這麽焦躁。”
喬浮抱著劍站在屋中角落裏。也不知段楚己的話觸了他哪根逆鱗，他聞言冷笑道：“怎麽，聽見別人那般汙蔑我們，我們還要忍氣吞聲？”
段楚己沒什麽表情，依舊淡淡道：“如今我們身處別人的老巢，行事太過張揚，對我們沒好處。”
喬浮冷冷道：“張揚沒好處，一味隱忍就有好處了？段楚己，六年前，你還沒吃夠這些名門正派的虧嗎？”
段楚己驟然擡起眼。
他平常一向神情寡淡，即便身為碧濤山莊的首徒，也很少用威嚴壓人。但是此刻對上他的視線，喬浮卻只覺渾身緊繃。
空氣中有什麽在隱忍不發。齊思楓、齊嬋等人都沈默無言。
段楚己和喬浮這兩個人，前者是門派首徒，平日協助掌門掌管莊內諸事已久；後者是殺手排行榜上排行第二的高手。這幾年段楚己很久不出任務，喬浮就是門內最頂尖的殺手。
這兩個人吵起來，其餘人都不太敢插嘴。
白偀和段、喬二人都不算太熟，因此也沒什麽話講。
劍拔弩張的時刻，只有焰火從桌子下跳上來，沖兩個人喵了一聲。
段楚己低下頭，摸了摸焰火的腦袋。
此時門軸一聲彈響，白偀回過頭，看見郁蕪從門外走進來，手上拿著最後一點要放進來的行李。
郁蕪放下東西，對段、喬二人道：“你們兩個要吵就出去吵，別在這裏耽誤大家時間。”
段楚己臉上的表情已經迅速恢覆至平時古井無波的狀態。他道：“沒什麽好吵的。我們直接說正事。”
喬浮嗤了一聲，抱著劍轉身出去了。
當日下午，段楚己被正氣盟的人請去。
三日後才是論劍大會正式開幕的時候。而明、後兩天，正氣盟會先舉辦一個預熱小會。他們把這小會稱為“引玉臺”。
引玉臺，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個擂臺。無論是何方武林人士、無論是否得到邀請，只要想上擂臺比武，都可以先上來試試身手。這種比武比起三日後的論劍大會更為自由閑散，只是供眾人先熱身用的。
正氣盟今日先請了各大門派的領頭人來，告知他們明日引玉臺活動的安排。
晚上，段楚己回到客棧。
吃過晚飯，段楚己和白偀在房內討論救左夜他們的事。
明日正氣盟裏必然十分熱鬧。趁人多之時，正是尋找左夜等人的好時機。而且引玉會不是正式比武，不要求人人都要參加，即便碧濤山莊的人少了一兩個，也不會引人懷疑。
白偀和段楚己商定明日的計劃——其實也沒什麽覆雜計劃，只是抱著焰火趁機潛入正氣盟深處而已。
段楚己今日去正氣盟，已經暗自對那裏的地形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把地形大致畫出來給白偀看。
安排好明日之事後，白偀撓了撓焰火的後頸，轉身走出門。她最後看了一眼段楚己。
房間內，段楚己獨自坐在燈下，用筆認真寫著什麽。大抵是給明夙掌門報平安的信。
擁有足以在殺手排行榜上登頂的絕世武功，卻又數年不入江湖、不摸刀劍。這種滋味，是什麽感覺呢？
白偀一邊想，一邊關上門，把那抹身影掩在屋內。
她轉過身正要離開，卻冷不丁看見門邊站著個人。
白偀：“你來找段師兄？現在裏面只有他自己。”
喬浮站在門外。走廊昏暗，門縫透出的一絲光線落在他臉上，將他的面龐分割成兩半。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但他還是隔著那道門看了裏面兩眼。
喬浮喊住要離開的白偀。
“算了，不找他。”喬浮對她道，“喝酒，去不去？”
白偀看到他手裏提著的兩壇子酒，挑了挑眉。
喬浮看上去本來是想找段楚己喝酒的。她參加進來不太好吧？
喬浮懶散道：“我改主意了，現在不太想看到他的那張臉。你要不來，我就自己喝了。”
白偀立刻道：“我喝。你等我下，我回去洗把臉。”
他們走到白偀的房間前。喬浮看著白偀在水盆裏洗完臉，還順手拎起旁邊的蓮花露，滴了幾滴撲在臉上。
喬浮靠著門道：“你這是什麽毛病，喝酒前還要洗臉？”
白偀把蓮花露的塞子蓋好，道：“我習慣在清醒的狀態下喝酒。”
白偀蠻喜歡喝酒。但她討厭在兩種情況下喝酒：一種是借酒澆愁，另一種是在自己不清醒的狀態下喝酒。
她喜歡在清醒的狀態下接受酒精，準確地感受到酒給身體帶來的每一個變化。
白偀和喬浮並肩坐在三層樓的屋檐之上喝酒。
喝著酒，看著腳下的蓮花池，白偀不由得想起左夜。
他在青樓的昏暗房間裏，清醒又自虐地給自己灌酒的樣子，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喬浮拿來的酒勁道很足，入口十分辛辣。
白偀咽下一口酒，道：“這些天以來，我第一次看見段師兄臉上有什麽表情。說起來，你也挺厲害的。”
估計他們這些人中，只有喬浮知道怎麽激怒段楚己。剩下的人就算想讓段楚己生氣，也摸不住這個脈門。
喬浮懶懶地提著酒壇子道：“因為我跟他認識得最久啊，當然比你們厲害些。”他轉頭看向白偀，“你不好奇他過去發生了什麽事嗎？”
白偀淡漠地擡眼。
“我對別人的過去不感興趣。”她道。
別說別人，她對自己的過去都不怎麽回憶。重要的只有現在。
喬浮看著白偀的側顏。
她有一張過分好看的臉，但那雙眼中透出的神色卻比月色還清冷，就如那把凝碧匕首一般。
她是天生的殺手。
白偀道：“不過，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會在這裏靜靜聽你講。”她把酒壇放在自己膝上，點點耳朵，示意她會是個很好的聽客。
喬浮回過眼，視線落在下面的蓮花池上。
他沒有提及往事，而是道：“等在江湖呆得久了你就會明白，這裏的很多人蒙上眼睛，根本不會管事實如何。”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顛倒黑白之事，做得久了就令謊言變成了真相。
碧濤山莊正如是。明明碧濤山莊所殺之人都是無惡不作之輩，可是到了那些人口中，就變成了歹毒之舉。而那些名門正派背地裏做下無數破爛事，卻依然能冠冕堂皇地舉辦論劍大會，自詡為武林正道。
白偀不由得想到，段楚己，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才沒有繼續涉身江湖嗎？
她沒有繼續問，喬浮也沒有繼續講。
他們沈默地喝著酒，吹著樓頂的風，看著這偌大的客棧，以及客棧外、城中的點點燈火。
蓮花池的浮島和小橋上，點著無數盞明燈。燈火將這裏映照得明亮如同白晝。在燈火之下，還掛著許多迎風招展的幡旗。
很多江湖之人在浮島和橋上來來往往，也有人在亭子下練武。
這樣一派熱鬧的景象中，白偀卻想到了左夜。他到底被關押在哪裏？
正氣盟就像這副熱鬧景象般，表面流光溢彩，在看不見的角落中，卻有數不清的罪惡。
喬浮玩笑道：“進碧濤山莊，你有沒有後悔？畢竟這裏的人，可都是要習慣被戳著脊梁骨罵。”
白偀晃了晃酒壇，裏面還剩一小半。
她想起先代聖賢孟子他老人家的一句話，似乎很適合拿到現在來充場面用。
於是，她神情酷酷地念出那句話。
“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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