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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氣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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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氣盟(四)

正氣盟,地牢。

左夜垂著頭,閉著眼睛。他的手腕被束著鎖鏈,系在兩邊的木立柱上。

他其實已經沒有力氣站立了,整個身體的重量,幾乎都壓在被鎖鏈拴住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已經痛得失去知覺,會斷掉嗎?其實斷掉也無所謂。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時間的流速變得難以分辨。左夜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

感覺是很久很久,但大概,應該才過去幾天。

事情是怎樣發展到現在這樣呢?

他回憶起幾天前。

那時,左夜剛剛被關進地牢。

他隨被關押的其他囚犯進來後,很快知道了正氣盟想要幹什麽。

其他人雖然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左夜,他太熟悉這套流程了。

正氣盟在拿他們試藥。

左夜發現,這裏地牢的看守們在言語間並不避著他們這些囚犯,似乎已視他們為死人。

想來也是,既然做出這種事,正氣盟就根本沒打算留這些人的活口。

正氣盟想試的藥多種多樣,有療傷的良藥,也有至死的毒藥,而這些囚犯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他們挑選。

看守們在議論該在哪名囚犯身上用哪種藥時,左夜正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看守甲:“那個最折磨的毒藥,不知道用在哪個倒黴鬼身上好。”

看守乙隨口道:“不如就用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吧。”

看守甲:“也行,不過那小女孩看著也就六七歲。嘖嘖,被捉來真是倒黴。”

看守乙:“我勸你別有什麽同情心,到了這裏的人只有一條死路,不過早死晚死而已。”

兩個看守拿著一案盤的藥走到左夜身邊。

左夜刻意擡起頭,眼神含了幾分可憐之意。

地牢中,火把明滅的光照在左夜的臉上,將那兩個看守看得一楞。

看守甲的眼神變了變,嗓音沙啞道:“據說,這人是從青樓裏抓來的......”

左夜的指尖紮進手掌,惡心地想吐,但面上的表情依然溫順。他眨了下眼睛,睫毛顫了顫。

看守甲伸出手。

他剛想碰一下這個看起來纖細瘦弱的男子的臉,卻見一瞬間,那個男子的眼神冷了下來,變得晦暗。

左夜咬在看守甲的手指上。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是奔著把看守甲的手指咬掉的方向去的。但可惜身體虛弱,縱然用盡全力,也沒能做成。

但好在,左夜依然如願以償地激怒了看守甲。

看守甲大叫了一聲,另一只手反手甩過來,給了左夜一耳光。

左夜頰上一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看守甲的手指。

他的嘴角留下蜿蜒的血跡,一半是他自己被打出來的血,一半是那看守手指的血。

看守甲大怒,對看守乙道:“把那個最歹毒的藥拿過來,用在這小子身上!”

看守乙猶豫道:“不是說要用在那小女孩的身上?”

看守甲不耐道:“我說換就換!這小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假裝勾引我然後趁機偷襲。我非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夜得償所願,無所謂地勾了勾嘴角。

他沒有任何反抗地服下了那副毒藥。

咽下藥的一瞬間,左夜稍微想象了下它會有什麽作用。

無非就是斷腸蝕骨之痛,他覺得他可以接受。反正之前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但,出乎左夜意料的是,咽下那副藥之後,過了很久他都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疑惑之間,反而是困意上湧,讓他不由自主地陷入昏睡中。

然後就是無盡的噩夢。

在夢裏,他最痛苦的記憶被反覆重現,甚至變本加厲。然而就算經歷著再可怕的噩夢,左夜也無法醒來,只能被迫把整段噩夢做完,在冷汗淋漓的心跳中睜開眼。

看守甲欣賞著左夜的狼狽模樣,滿意道:“這副‘驚夢’,果然好用。不愧是被司長老最重視的毒藥。”

驚夢。

原來世間最歹毒的毒藥,不是勞人筋骨,而是苦其心志。

對左夜來說,精神上的折磨,遠比軀體上的痛苦更難捱千萬倍。雖然他並不後悔代替那小女孩吃下了這副藥,但是親身經歷過這藥後,左夜想,他可能會熬不到等白偀來了。

那些在過去被他小心翼翼所回避的記憶,在幾天之內反覆上演在夢中,讓他一遍又一遍地經歷那些痛苦。

抑或是那些他最害怕的事。譬如因為他的拖累而害了白偀,眼睜睜看著白偀在他身邊死去......

又是一整段漫長到似乎不會停止的夢境後。

左夜睜開眼睛。

他看到白偀站在他面前。

左夜麻木又茫然地看著她,心想這是否又是夢。

這並不是夢。

白偀掏出隨身的水囊,抵在左夜的唇邊。

今日是引玉會開始的日子,碧濤山莊一行人得以進入正氣盟。其他人去參加比武,白偀和印巖則抱著焰火前來尋找左夜的蹤跡。

焰火靈敏的小貓鼻子很快嗅到了左夜的味道。

發現地牢之後,印巖抱著焰火在外面接應,白偀則進來見左夜。

地牢裏,燃燒的火把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現在,左夜就在她面前。

白偀難以形容在見到左夜遍體鱗傷地被綁在這裏時,她是什麽心情。

她不知道在分開後的這些天裏,左夜遭遇了什麽。但是他的眼神裏,看不到絲毫生機。

左夜的眼神讓白偀心底升起一絲陌生的情緒,她不願承認那是恐懼。

她害怕了,她害怕會失去他。

左夜很快發現這不是夢。

白偀看向他的眼神很平靜,並不像在他無盡的噩夢中,那般充滿厭惡。

左夜微微仰起臉,鼻尖在火把的光中投射下一小片陰影。

他喃喃道:“白偀,我喜歡你。”

火光中,白偀的神色似有動容。

我喜歡你,所以。

左夜輕輕勾起一點嘴角,輕聲細語接著道:“殺了我,求你。”

殺了他吧。死,遠比這無盡的噩夢輕松千百倍。

更何況,聽說“驚夢”的解藥被看守得最為嚴密。他不希望白偀因為他去冒這個險。

白偀笑了。

她眼中難得浮現的一點柔軟迅速散盡,恢覆了平日的冷漠,甚至比往日更冷。

告白之後,就說讓她殺了他。他還真是瀟灑呢。

她走到左夜面前,手指順著他的耳後鬢發梳下去,劃過他的側臉,最後擡起他的下巴。

他揚起修長的脖頸,像一只溫順的羔羊引人宰割。

白偀真想一口咬死他,一了百了,讓他再也說不出“殺了我”這樣的話。

她勾著他的下巴,告訴他:“左夜,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

左夜勾起一點嘴角:“你是什麽樣的?”

白偀不答。

她斂下眉,準確無誤地咬在他的嘴唇上。

一個來勢洶洶,但其實還算輕柔的吻。

左夜悶哼了一聲。

他的手不由自主攥緊,想要抓住什麽,但最終只抓住了空氣。

他笨拙地承受著她的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無意識地看向地牢上方的粗糙石板。

仿佛一股溫暖的浪湧上大腦,左夜感到一陣暈眩。

總覺得這也是夢,而且是他平生從未有過的美夢。

不知過了多久,白偀放開了他。

“我是什麽樣的人,日後你自然清楚。”她道,“不過既然招惹了我,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

接吻的暈眩感稍微散去,左夜的鼻間嗅到一股熟悉的蓮花香。

她居然還在用他送她的那瓶蓮花露。

左夜的思緒漸漸變得空白,丟掉了原先所擔憂的所有。

白偀還在他的耳邊,低聲威脅他道:“答應我,你會活著等我。”

左夜的眼睫顫栗了一下。他闔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滾落,迅速沒入發間。

“我會等你。”他聽到自己道。

原來,驚夢也不是世間最厲害的毒藥。

她的愛才是。

她看似兇狠實則溫柔的吻,足夠他心甘情願繼續活在世間,哪怕千瘡百孔,哪怕噩夢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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