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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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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上)

【承遺志幼兄理家事】

卻說蔣銘胸口疼痛,往地上嗽了一口,琥珀掌燈去看,竟是一口鮮血在地。登時嚇得要哭,聲也變了:“這可是怎麽了?”過來給蔣銘撫弄心口,一邊扭頭喊金匱兒。那小丫頭在外間睡得人事不知,叫了幾聲也沒應。

蔣銘:“沒事”,又嗽了兩口帶血絲的涎沫,感覺漸漸平覆。便道:“叫她做什麽,我歇歇就好。”

漱了口,琥珀扶著到床上躺下。琥珀道:“我去告訴老爺太太!”轉身要走,被蔣銘一把拉住:“不用去!我都說了沒事,黑燈半夜的,又去告訴什麽!”

琥珀帶著哭腔兒說:“這麽大事,怎麽能瞞著?”

蔣銘皺眉道:“說了不用去,我心裏有數的!”

看她急得臉色發紅,眼淚也迸出來了。放和緩聲音說:“真沒事。我這一路上這裏總疼,吐出來一口倒是舒服不疼了,想是淤血除了,歇一歇就好,又去告訴什麽?大半夜折騰,驚動老人家,我也不得歇著,反不好了。”

琥珀無法,只得罷了。蔣銘倦意襲來,不一會兒沈入夢鄉。丫頭擔心,悄悄過來看了幾次,開始看他睡得安穩,便松了口氣,後來見睡得深沈,又害怕起來,又不敢叫他,煎熬焦慮,好容易熬到天亮,把金匱叫起來聽動靜。自己跑去上房稟報。

一聽說蔣銘吐血,登時都慌了。蔣毅還鎮定些,白氏嚇得六神無主,手腳不聽使喚,話都說不囫圇了,一疊聲叫丫頭去喊允中,讓他立時出門請大夫。

兩老過來看時,蔣銘兀自還在睡著。蔣毅摸他脈息甚是平穩,又看面色如常,呼吸均勻,就放了心。安慰妻子:“應無大礙。”

片刻蔣銘醒了,睜眼見天光大亮。父親母親都在床邊坐著,琥珀打開帳子,蔣銘就要起身,被蔣毅攔住:“好好躺著!你現在覺著怎麽樣?”

蔣銘陪笑說:“您二老怎麽過來了,我都好著呢!”轉頭看了琥珀一眼,丫頭把頭低了。白氏嗔道:“你看她做什麽,這麽大事,她能不回報的?”

蔣銘:“真沒事,我吐了那麽一口,反倒舒坦了,想是淤血除去了,這一覺睡的甚是舒服。”又要起身,蔣毅沈著臉:“那也別動。待會兒大夫來,看看再說。”

不一會兒,允中帶著一位先生進來。白氏要回避,蔣毅道:“我在呢,你也不用去。”先生坐床邊細診了脈,又看了舌象,診畢讓到對面書屋說話,蔣毅和允中一起去了。過會兒蔣毅回來,白氏忙問:“先生怎麽說?”

蔣毅笑了笑:“先生說沒事,他身子強健,近來是路途奔波,勞累了,加上悲慟逆了氣血,現在淤血排出來,吃個調養的方,將息一陣就好了。”

白氏這才一顆心落地,不由得道:“這就好了,菩薩保佑!可不能再出事了。”蔣銘笑說道:“我就說是吧,母親不信,又擔心。”

蔣毅瞪了他一眼:“要讓你母親安心,就管好你自己!父母唯其疾之憂,都是做官的人了,這個道理還不懂麽?”蔣銘低下頭,不言語了。

於是都松了口氣,囑咐蔣銘好好歇著,老兩口走了。午後允中拿藥過來,交代丫頭們熬藥。進屋來看哥哥,卻見蔣銘在書房裏翻看櫥架。

允中笑道:“哥又找什麽呢,讓她們找去,你得多歇歇,別再勞累著了。”

蔣銘淡淡一笑:“也沒找什麽,看看以前的東西,又不讓我出去,好好的,總在床上待著像什麽樣?你來了正好,陪我說說話。”

喊琥珀倒茶。允中道:“我來倒茶吧,琥珀姐姐現在忙的很,剛才我看見陳嫂子來,找她說話去了。”

原來自從蔣鈺出了事,蘭芝悲傷不能理事,許多家務交給陳全的媳婦,也就是蘭芝帶來的陪房小鸞,和琥珀兩個人一同料理。

允中倒了茶坐下來:“哥回來就好了。家裏總算有了和緩氣,這段日子,全家悲痛,大嫂就不用說了,父親母親也相繼生病,其實就是傷心的過,外頭人雖是來安慰,見面又免不了難過。你回來就好了,父親母親臉色明顯好看多了,家中大小都好似有了主心骨……”

說著頓住,苦笑了一下:“其實是我有了主心骨,再這麽下去,我也快要扛不住了。”

蔣銘聽他說,一邊仔細端詳,見他眉目之間舒展,俊秀之外,又平添了兩分鎮定剛毅神情,端底是一副成年男子氣度了。吃了口茶,點頭道:“這我料到了,所以一路趕著回來,這半年誠是不易,辛苦你了。”

允中嘴角又掠過一絲苦笑:“辛苦算不得什麽,我只恨自己沒能耐,要不是賊把我劫持了去,大哥也不至於……”說著看了蔣銘一眼,眼底泛起一層淚光,少頃平覆了下去。

蔣銘將心比心,知道他心裏內疚,安慰道:“這怎麽能怪你呢,只怪奸賊惡毒,他們目標是大哥,如果不是劫持了你,也會想別的計策。事情發生了,不是由得哪個,自家骨肉兄弟,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嘴上這麽說,卻觸著自己心裏的痛,轉話題道:“如今家裏外頭這些事,怎麽料理的?”

允中答道:“現在還好,這兩個月,我慢慢學著接手處理。外面有陳升和顧先生,家裏陳嫂子和琥珀姐姐管著,陳安和陳全裏外聯絡。有什麽不能決斷的,內事請問大嫂,外事我會問父親。”

細細告訴了一番。說道:“原來我只知道玩,並不知道一個家有這麽多冗雜,外頭又有生意鋪子,來來往往,實在得有個好人打理才行,忙得腳不沾地時候也有的。”

蔣銘道:“是這樣,要不平時大哥大嫂整日忙碌,父親母親也都倚重他們。”

允中道:“這次出事,更看出大嫂是個剛強不過的人,遇著這麽大的變故,陳升那日報信進來,父親就昏倒了,當時情景,真是一言難盡。大嫂先是痛不欲生,後來倒是紮掙起來,硬撐著安撫孩子們,又勸慰二老,說《孝經》上的話,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大哥既是去了,餘下一大家子人還要過日子,勸慰父親母親看在孩子份上,保重身體,也好使大哥在九泉之下瞑目…”

“斷七發喪之後,禥兒便開始接著讀書了,凡事就像大哥在時一樣。如此全家才都振作起來,父親精神也轉好許多。以往我只以為……只以為大嫂應付世俗事務了得,是個管家的好手,沒想經歷大事,能禁得住,更勝過我們男子,真是令人佩服。”

蔣銘聽著,感喟半晌不能言語,問道:“親家太太什麽時候來的?”

允中道:“消息送去應天,陸叔和陸嬸就一道來了,到家時,剛給大哥發過了喪,吊問的人都散了,虞先生也回鄉下去了。一下子人少了,家中甚是冷清,虧得他們來,陸叔在家住了半個月,父親和他兩人相聚敘舊,倒是緩解了悲傷之情。後來陸叔回去,留下陸嬸在這裏住著,和母親、大嫂終日一處說話,也是因此,大嫂心下寬解,家裏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蔣銘點頭嘆道:“這樣好,這個時候,總要至親的人陪在身邊,日子就容易過些。”

允中:“正是這話。這半年全家都盼著二哥回來,這個家往後要靠二哥了。”蔣銘默然,心裏難過愧疚,滿腹心事難言,只是嘆了口氣。

閑話一會兒,允中見桌案上放著圖章,拿起看了看,正是那枚刻著“觀雲”二字的圖章。問道:“雲姐姐也回應天了吧?”

蔣銘:“嗯,順路先送她到家,我回來的。”允中“哦”了聲,想說什麽又住了。

蔣銘沈吟半晌,道:“大哥的事,我在石州見著樸臣,都跟我說了。你也說說,當時你和大哥是怎麽到的廬州,在廬州城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允中遲疑道:“哥病著,還是好好歇著,等過些日子大好了,再說這些事吧。”

蔣銘搖頭:“我又沒什麽病。你快說吧,啰嗦什麽!事情明白了,我心裏頭敞亮些。”

允中看拗不過,只得講述當日的事,如何被常興騙出城,後來大哥跟上來,在普化寺見到李孟起,竇憲如何闖進來,後來兄弟倆前後腳進了廬州城,在城裏被軟禁了幾日,後來見了李存忠,當晚和大哥住在一起,第二天,大哥如何城頭寫書使自己出城,與李孚墜城同歸於盡……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講到難過處,禁不住又默然流淚。

蔣銘已經聽雲貞說了在李家發生的事,後來又聽陸青說,這會又聽允中講,把事情前後都補串起來,心情已是平靜許多。說道:“看來李孚、李孟起,還有寶華寺的覺空和尚,和當年的秦助,他們都是一條線上的,都是南唐的遺臣。為了覆國覆仇,謀劃這次叛亂也有許多年了。”

允中道:“是。那時我和大哥,和李存忠,也就是李悃,我們在一塊吃了頓酒,李存忠為人倒是和氣的,說了許多坦誠的話。看那個意思,他才是正經唐皇室的後人,李孚和李孟起不是,卻是叛亂的主謀。李存忠說,他小時候親身經歷金陵城破,親眼看見護城的將軍死在眼前,所以他一輩子,都是為這一件事活著的……”

蔣銘默然,不覺嘆息一聲,喃喃道:“當年南唐滅國,是太祖皇帝臥榻不容他人酣睡之意,是非功過也難說,既是南唐遺臣,這一口氣如何咽的下去?事到如今,李孚也好,李存忠也罷,這一幹人有覆國之志,於大宋當然是亂臣賊子,於他故國卻是忠臣義士,這該怎麽說,他們可該死麽?”

允中不能回答。蔣銘又道:“換個立場,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他們此舉不過為了一己執念,便屬倒行逆施,又害了多少無辜者失去性命,多少人家骨肉離散?這豈不是國賊行徑,人人得而誅之麽?”

允中默然半晌:“我也不知該怎麽評說。回來後,把這些事都備悉稟了父親,父親也沒說什麽,只是面色沈郁,心事重重,我也不敢問。”

又道:“大哥是因為李孚才……我那時,自是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可是那天進了城,這邊給大哥祭靈,那邊就聽聞一個個的都死了,李存忠、姜蒙方,就連雲姐姐的姑母也自盡了,我心裏真不知什麽滋味,後來又聽說李孟起戰死,他娘子舉家自焚,不知為什麽,雖是他害了咱們……我心裏,卻是恨不起來他。”

相視無言,默然良久。蔣銘自語道:“李孟起秉承父志,或者也是身不由己。人生於世,但有所求,必為所制。這些人本來可以好好的過日子,只因放不下執念……再不甘心,還能把從前的事情反過來不成?幾十年過去,大勢已改,還要逆天行事,何異螳臂擋車,又怎麽會有好下場呢!”

允中黯然道:“是。”

正說著,聽見外面傳來紛紛的腳步聲說話聲,是潮音帶著禥兒,還有奶娘帶著重陽兒,一眾來了。

禥兒進門行禮問安。重陽兒剛滿兩周歲,奶聲奶氣天真爛漫,樣貌生得酷似他母親,玉人兒一般。由奶娘扶著,也給叔叔做了個揖。蔣銘看他玉雪可愛,招手要抱他,小孩子不認得,有些怯生生的,轉頭看見允中,咯咯笑著直奔到允中懷裏。

蔣銘拉過禥兒坐在自己腿上,問他讀書讀到哪裏了,又逗弄一會兒重陽兒,叔侄四個玩笑了一會兒。後來潮音進來,笑說道:“大奶奶說了,讓兩位哥兒少刻就回去,二爺剛回來,別累著了。”

禥兒聞聽便從蔣銘腿上下來,領著重陽兒告辭去了。

兩個孩子來了這麽一回,兄弟倆心情明亮了許多。蔣銘微笑道:“怪不得人都說,小孩子純陽之體,自帶一股暖意,看見就讓人高興。”允中也笑了:“正是,父親現在沒一天不見禥兒都不行。”

說話間到了飯點兒。蘿月帶著兩個丫頭過來,把蔣銘和允中的飯菜都端來了。報說:“老爺太太知道三爺在這邊,叫一塊端過來的。”兄弟倆就在一處吃了飯。

此後蔣銘就待在家裏,連日不出大門一步。或是陪侍父母,或是和禥兒重陽兒在一塊,逗弄孩子們玩,或是歪在屋裏看書發呆。外面管事的夥計、鋪子掌櫃,知道他回來了,都來看望。蔣銘只單獨見了陳升,其他的都推了不見。昔日朋友也都來送帖子問候,蔣銘一概不見,請書辦顧雲峰寫了回帖致意。

轉眼過去十餘日。這天父子三人在書院議論家事。蔣毅道:“我看中兒料理事務越來越上手,鋪子生意也都熟悉了。前日我跟陳安說,鄉下田產的事,以後也要交給中兒手裏,你在家這段時間多看他些,凡事教教他,出出主意,等你去了京裏,家裏就好都交與他打理,我也輕省了。”

蔣銘陪笑道:“我正想跟父親說這事呢。我想著,家裏事情也多,父親年紀大了,不該太過操心。不如讓三弟專心讀書,他原本是做學問的材料,做不慣這些,將來還是科考出仕為好。我從邊地待了這麽長時間,也遂了心願,倒是不想再做官了,以後只想守家奉養二老,我原來就跟大哥理過家事,上手也沒什麽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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