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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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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下)

【散憂懷采藥步新秋】

李勁道:“那更不會了!咱們府上現今沒有官身,就是占了金陵也不怕,何況沒占。再者說,大爺、陳升他們都在家,什麽事處置不了!”

蔣銘聽說有理,稍稍放下心來。又道:“這次叛亂和秦助案子聯系在一起,雲家的案子就更坐實,平反無期了,”不覺嘆了口氣,“現下多想也沒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光陰迅速,石州的夏季氣候適宜,流水般就過去了。五月間有兩股黨項的散兵在附近鄉鎮搶掠財物,汪殿成派陳智勇和牛廣赟分別帶兵巡查,都打散了。除此並無別事,邊城日子雖然簡樸,卻是安穩靜好。蔣銘和雲貞都惦記著南邊的事,偶然說起,知道無能為力,也就放下了。

看看到了立秋,金風乍起,玉露泠泠,早晚寒涼了。這一日太原送邸抄來到,內容簡略,說孫沔率幾路兵馬,合力平定了叛亂。廬州、壽州、滁州三處均已收覆。李孚與其子李孟起及眷屬盡皆剿滅,餘者匪首李悃、姜蒙方也已伏誅。唯有李孚第三子李季隆不知去向,現已發下海捕文書各地緝捕。

蔣銘請雲貞到府衙來,把邸抄拿給她看。雲貞看罷默然了半晌,卻沒有蔣銘所料那麽傷悲。只說:“我也料到是這個結果。不想一年前和姑母廬州一別,竟是永訣。無論如何,如今都算是解脫,只可憐兩個孩子,不知有沒有僥幸逃出劫難。”深深嘆息。

蔣銘道:“等咱們回去了,慢慢再訪,倘或真的逃出來,一定會有下落的。現在多想也是無益。”安慰一番,又道:“離這兒不遠山裏,有一帶山勢不高,草木很是茂盛,也有些小的走獸。李勁和陳智勇前時去過,說風景也可看,我想,山上一定有許多草藥,不如哪天我陪你去走走,也好散散心,你說好麽?”

雲貞點了點頭,默然片刻,問:“金陵有家信來麽?”

蔣銘搖頭:“還沒,按說也該來了,估摸到太原了也說不定,沒事,信到了也沒什麽事!”

雲貞不語。蔣銘知道她想的什麽,擁住柔聲道:“貞兒,你不要擔心什麽,我會安排好一切。我是個男子漢,一言一行都要負責,不管怎麽樣,等我回京就稟告父母,咱們盡快成親,一生一世相守,我定不會叫你受委屈!”

雲貞淡淡笑了:“以前我也想過,等過兩年,我家的案子昭雪,或者這個事情淡了,就好和你名正言順在一起。可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家罪名怕是很難洗清了。你又是官身,成親的事,怕是……不成了。”末了一句甚是苦澀。

蔣銘聽得心疼,用力摟一摟她:“不會的!你別亂想,大不了我不做這個官了,值得什麽?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雲貞擡手輕撫他英朗的臉龐,似是喊著無限愛憐,輕聲道:“你又亂說,人生在世,我們都是身不由主的,伯父伯母對你抱著那麽大的期望,你說不做官就不做官麽?這不忠不孝的罪名,你怎麽擔得起?”說著,漸漸淚眼朦朧,嘴角卻浮現出一絲笑容。

蔣銘心中一痛,親昵抵一下她額頭,輕松笑說:“怎麽不能?哪有那麽大的幹系,就談到不忠不孝了?父親是指望我顯身揚名不假,可也不是糊塗人,明白匹夫不可奪志的道理。再說了,要實在不許,我就拼個不忠不孝又能怎樣?離開家,與你一起浪跡江湖也罷了。橫豎還有大哥和允中,蔣家又不只我一個兒子!”

一邊說著,一邊又將手摟抱她,柔聲道:“貞兒,你不要擔心,相信我。你一擔心,我這心裏就會發慌。”

雲貞依偎在蔣銘胸前,默然半晌,覆又擡頭望他,雙眸清澈如水,溫柔一笑道:“我沒擔心什麽,只是在說實情。今天知道了這結果,我心裏反更平靜篤定了。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沒有離亂之苦,又能自主來去。以前總以為,母親把我送給外公養育,是她後悔當初違背了外公意願,執意和父親在一起。現下我和你在一塊兒,才真正體會出她的心意——我的名字是母親取的,她要是後悔,就不會用這個貞字,將我送離雲家,是她希望我將來能夠像她一樣,隨自己的心意擇取所愛…我真的很高興來了石州,和你在一起。未曾辜負光陰,不管將來結果怎樣,此生不悔了……”說著,眸中漸漸溢出淚光。

蔣銘雙手緊緊抱了抱她,喚聲:“貞兒,你放心,一切有我呢”,情不自禁低頭向她吻下去。雲貞微微推避,低聲道:“我還要給姑母守孝……”蔣銘轉而往發際上輕吻:“我知道了。”

這一日清晨,東方曙光初露,蔣銘和雲貞、李勁,三人策馬往東北方向而來。此時已近處暑天氣,山間晨露頗重。行至辰時,秋陽燦爛,露水才落了下去。只見一帶山嶺郁郁蒼蒼,少有高大樹木,多的是灌木草叢,枝繁葉茂。各色野花雕零殘敗,風吹草木一片颯然,還未到落葉的時候,卻已是秋意蕭蕭。

進入山裏,牽馬又走了一程,到得山谷深處,李勁道:“二爺,馬匹就放在這裏,我看著,你和雲姑娘就這一帶走走吧,這地方我上次路過,地勢也不熟。你們莫走遠了。”

蔣銘答應著,和雲貞各自挎了背囊,又把一架小型弩機背在身上。兩個人手拉著手,穿林拂葉,撥草分叢,往裏走來,一路走走停停,辨認藥草。果然山裏遍生著黃芪、甘草、知母等許多草藥,甚是繁多。

雲貞舉目遠望,只見天空高廓,秋陽明媚,金色的陽光灑在山嶺上,熠熠生輝,空中白雲漂浮,在山坡上投下移動的影子,一陣風吹來,林木爽颯作響。雲貞只覺胸中一陣豁然,與蔣銘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忽望見山坡上蔓延叢生著一帶灌木,認出是連翹。雲貞歡喜說:“明年春天咱們再來,到時連翹花開,漫山遍野金黃,一定好看之極!”

蔣銘看她跑跑跳跳,開心得像個孩子,亦覺心內一寬:“好啊!咱們這次就是探探路,下次來就有數了,不如再走遠些,看看附近都有些什麽!碰見野物,打兩只回去,讓李勁別小看了我!”

兩個人手拉著手,繞過山坡往北面走來。忽見峰回路轉,不遠處山坳處閃著一片亮光,走近些看,竟是一條河,映著日光,波光粼粼,宛如灑滿碎金的玉帶,蜿蜒伸向叢林深處。

雲貞歡呼:“過去看看!”搶在前面快走,蔣銘追上來,笑道:“你慢著些,仔細別摔著!”雲貞回眸一笑:“你也太小看人了!”蔣銘跑上來牽住她手,倆人往山下走,越來越近,已能看見水裏映著藍天白雲,靜謐如畫。

蔣銘突然停下了腳步,拉著雲貞伏低,悄聲道:“等等,那邊有人!”

雲貞一驚,順他目光往河水盡處看去,見那邊樹林走出五六騎人馬來,各人手裏拿著槍刀,陸陸續續又跟出兩輛馬車,前面車上團團坐滿了人,後面車上人少,好像裝載著貨物。兩輛車後頭又有二三十人跟著走來,全都是短打扮,服色雜亂,帶著兵刃。步子渙散,不成隊形。

銘貞顧不上交談,閃身躲在草叢後頭。好在這一片野草有半人多高,生得十分茂密,足以讓人隱匿其中。

就見那些人拉拉雜雜沿著河岸行來,到了近處山坡下,在一處平闊地方停住了,有人呼喝了兩聲,前面騎馬的都下了馬,車子上的人也都下了車,眾人三三兩兩,坐著站著,紛紛攘攘,聽不清在說什麽。

蔣銘道:“這夥人哪裏來的?模樣穿戴不像是軍士,又不像是山賊。”

雲貞道:“不知道,反正都不像好人!”

只見眾人在河邊散坐了一會兒,為首的高聲喝罵起來,好像是吆喝行動。就有兩個走去車旁,搬下一口鐵鍋,又有人拿著木桶去河中汲水。另有兩三個往山坡草叢來拾柴,不一時,架鍋生起火來。

這時有兩人走去另一輛車,拖拽下一個物件。蔣銘瞇眼睛仔細看,竟是個人!光赤條條已是死了多時,那二人各自提著屍體一條腿,拖到鐵鍋邊,搭在大石上,這邊又有一個湊過去,舉刀往屍上劈砍。

蔣銘只覺一陣作嘔沖上咽喉,嗆得眼淚差點流出來。一邊低下頭壓惡心,一邊把右手扶著雲貞肩頭往下按,悶聲道:“別看!”卻見雲貞眼中閃著淚光,神色驚駭中透著一絲絕望。

蔣銘悄聲道:“他們人多,我一人應付不來,還是去找李勁。”

雲貞點了點頭。兩人正要向後退去,忽聽得不遠處“嗖嗖——”兩聲嘯響,跟著“啊呀”叫聲,河邊有兩個人被羽箭射中了,應聲倒地。

人群頓時靜了一剎,紛紛地站起來,驚慌失措,執兵刃環顧周圍。不過片時,又聽得兩聲尖嘯,兩枚羽箭破空飛來,又有兩個人撲倒在地。

這次蔣銘看清了,箭是從自己左側百餘步遠的灌木叢中發出來的。河邊眾人也發覺了敵人所在。賊首大聲呼喝,一群人舉著刀,向羽箭來處沖了過去。

那灌木叢中毫無動靜,忽又射出兩支箭來,一支被賊眾撥開了,另一支射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大腿,那人撲地倒下,口裏哇哇大叫。

蔣銘從背上取了弩機在手,對雲貞道:“這就好了,你先去後面躲著,我去助他們!”雲貞應了一聲,彎著腰,往那邊山石背後躲藏。

蔣銘矮著身子,向左側跑開去,跑了一段蹲下身,布好弩機,端正瞄準,三只弩箭呼嘯著向人群襲來,只聽“啊”、“哎吆”的叫喚,有四個人撲倒在地,之後又爬起兩個,原來前面人中箭倒地,把後面的人絆倒了。

眾賊看兩面受敵,登時慌了,放慢了腳步。有的仍往灌木叢那邊沖,還有十幾個湊成一堆,向蔣銘這裏張望,最後頭的幾個不知是該往前沖還是向後逃,左張右看,惶惶然不知所措。

蔣銘心裏道:“得走遠些,別叫賊人看見貞兒藏身處。”沿著草叢邊緣向左側跑開十幾步,一邊向箭囊裏又取出三支弩箭,裝在弩機上。

他這弩機是找董新民一塊琢磨特制的,比起常用的小巧些,一次可連發三弩。今日箭囊裏只帶了六支弩箭,加上機上事先配好的三支,不過九支弩箭而已。

裝好弩箭,又跑動了幾步,以求距離目標和友軍都更近些。扣動扳機,這次又射倒兩個,但對方也看清了他所在位置,便有幾個賊人高聲呼喝著,舉樸刀向他沖了過來。

再裝弩箭已來不及,蔣銘把弩機往地上一放,扔下背囊,回手拔出佩劍,沖出草叢,迎著最前面來人咽喉直刺過去,抽劍順勢橫抹,又倒了第二個。他連殺二人,氣勢淩厲,第三個賊人忽然氣怯,轉頭就跑,被蔣銘趕上一劍刺入後心,撲地嗚呼哀哉。

就在這個當口,那邊灌木叢裏也殺出兩個黑衣人來,手裏持著鋼刀,驍勇無比,削瓜切菜般,頃刻之間砍翻了七八個。

餘者眾賊看他們來勢兇猛,心生懼意,隊伍登時潰散,四散奔逃。蔣銘大喝道:“你等禽獸!拿命來!”那邊一個黑衣人也高喊:“殺光惡賊!”三人飛身追趕,瞬間又擊倒七八個。

忽見一賊慌不擇路,竟向雲貞藏身的方向跑去,蔣銘大驚,撇下眼前賊人,轉身急追過去,一劍將那賊劈倒在草叢裏。

再回身,卻見兩個黑衣人勢如猛虎一般,追著賊眾廝殺,河邊地方空闊,沒有高大樹木躲藏,賊人逃跑不及,一個個都被殺倒了,片時之間,只剩下一人跑的飛快,看看快要跑入林中去了。

蔣銘看追不及,停住了腳步。忽聽一聲沖天嚎叫,轉頭一看,原來一個黑衣人從倒地賊人腿上硬生生拔了一只箭出來,抖了抖箭鏃,血淋淋搭在弓上,弓弦一響,遠處逃跑的賊人應聲撲倒。蔣銘高聲讚道:“好箭法!”

這時賊眾都倒了,卻有許多並沒死,只在地上呻吟叫喚。方才射箭那黑衣人走過去,一語不發,提著鋼刀,上前一個個都搠死了。同夥的黑衣人望著他身影半晌,似是嘆了口氣,走過來向蔣銘拱手道:“蔣兄!”

蔣銘一怔,看這人卻是認識的,驚訝道:“你不是曾都頭麽!”再看那邊兀自還在殺賊的,卻是陸青。

預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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