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十六回(上)

關燈
第八十六回(上)

【機關未盡萬緣成夢】

話說那蔣鈺教授陸青武藝,教導他做人道理,凡事維護,在陸青心目中,是同父兄一般重要的人,如今墜城而死,陸青心裏如何過得去,怨自己昨夜沒進城去解救,悔恨無極,滿腔悲憤無處發洩,只要殺人雪恨。

此刻趁雨夜登上城頭,雖是心中郁怒,行動卻不慌亂,三下兩下把崗哨兵士殺了,又挾制了一個兵卒走下城來。臺階下也站著軍卒守衛,因下著雨,天色又黑,看不仔細,只以為是自己人,也就沒問。倆人只管往城內走去。

卻說被陸青挾制的兵卒原是城內軍中的,李悃來了沒幾天,並不知是何人,只聽陸青說個李字,怕他性急了行兇,也不敢多話,心裏忐忑,腳下打閃,便領著陸青一路往李孚家中來了。這時雨小了些,淅淅瀝瀝,城裏大半都是漆黑一片,只幾處星星點點閃著燈火。

不一時,來至一所宅院門前,只見鬥拱飛檐的門樓,兩邊柱上掛著明晃晃的燈籠,燈罩子上繡著大大的“李”字。大門緊閉,兩個持槍軍士站在門檐下。

陸青將刀子抵住了那人後腰,悄聲問:“是這裏麽?”那人只得含混答道:“是,是這裏。”陸青:“去叫門,就說我從府衙來的,找李將軍有要事。”

那軍卒情知這話有破綻,哪敢吭聲?只得走上前來,不料門口軍士看見倆人模樣,不待說話,就把門開了半邊,示意他們進去。

——原來李孚突然死了,城裏以李悃和姜蒙方為大,凡事措手不及,倉促間只命兩個兵卒把守李家大門,不許閑雜人等出入。那兵卒一看陸青二人軍中打扮,以為是來辦喪事的,就放了進去。

二人也不言語,相跟進了門。那兵提著燈籠,也不知路,三拐四拐,只望著光亮處行走。

走到院落深處,見個門開著,裏頭燈明火亮。陸青這時也疑心起來,低聲喝問道:“這是李悃家麽?”那人磕磕巴巴:“是,是李大人家”。

陸青不明就裏,只聽說姓李,以為就是李存忠了。催促走了進去。

只見是個內宅院子,亭臺軒榭,攢造著藤蘿花木,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木蘭,樹與花木之間搭著一個孝棚,裏面掌著燈,孝棚半邊幔帳撩開好寬一條縫隙,望進去,見裏頭擺著一具棺木,影影綽綽有兩三個兵卒在那裏。

陸青只顧往過望,不覺就把那兵卒放開了。那兵脫了控制,又看見自己人,閃身往旁邊就跑,同時大喊了一聲:“有賊!”

陸青“嗖”地躍步上前,一刀刺進後心,那兵撲地倒了。陸青也不去他身上拔刀,只將雨傘撇了,伸手往腰間抽了鋼刀出來,這刀是他在金牛寨親自打做的,削鐵如泥。一個跨步,便沖進棚子裏。

卻說棚裏四個守靈的兵卒,兩個站著,兩個坐在杌子上,都沒反應過來。陸青一進來,唰唰兩刀,就將最近兩個搠翻了。另兩個隔在棺木對面,陸青一搭手,從棺木上躍過來,一個兵卒才站起身,未及拔刀,就被陸青一腳踢在手腕上,跟著一刀劈倒,另個兵卒“哎呀”一聲回身便跑,卻撞在墻邊無路可走,被陸青追上一刀揮作兩段!

這時屋裏聽見聲響,一個丫頭開門出來,正看見陸青殺人。驚叫一聲,扭轉身就往屋裏跑,腳卻軟了,“噗通”跌倒在地。

陸青兩三步躍進門來,只見是一間廳堂,正前方擺著桌案,案上點著蠟燭香火。當中間地上放著一只瓦盆,盆裏燒著紙錢。一旁坐著個中年婦人,渾身縞素。裏間門邊還有兩個丫頭,靠墻立著,挨在一起瑟瑟發抖。方才撲倒那丫頭爬到婦人身後,叫了聲“太太!”

陸青走上前去,將鋼刀架在中年婦人頸旁,那刀刃上兀自還在滴血。眾丫頭又是齊齊驚呼,住了嘴都不敢出聲。陸青兇狠喝道:“說!李悃在哪裏?”

婦人紋絲未動,只擡眼冷冷看了陸青一看,面上沒有絲毫懼意,也不答話,反將下頜微微揚了一揚。要不是目光清冷有神,卻像是個瓷人一般。

剎那之間,陸青只覺這張臉十分面善,好像哪裏見過的。定神一看,膚色白皙,神情端雅,眉目甚是莊秀,五官竟與雲貞有五六分相似。不覺腦子裏電光一閃,想起李孚是雲貞的姑丈:“難不成,這人就是李孟起的母親,雲貞的姑母?”

這才反應過來,此處應是李孚的內宅,棚裏棺木一定是李孚了。

陸青停頓了一忽兒,將鋼刀撤了回來。轉身出屋,往先前一起進來的那兵卒身上,將短刀拔了出來,就在屍身上蹭了蹭血跡,重新放在身上。雨不知何時已住了,黑漆漆的空中蕩開雲層,透出朦朧的月光來。

陸青提著鋼刀,借著月光分辨道路,沿原路往外走,一直到了大門口。

卻見大門開著,門口兩個兵士,正在門階上與兩個女子說話。兩個女的都是下人打扮,一個人手裏提著燈籠,另一個懷中抱著個包裹。正要往外走,兩個兵士攔住不讓。女子道:“閃開!我們是管家讓出去的,誰敢攔!”一邊說著,一邊相擁著往外硬闖,士兵不敢用力拉拽,被倆人推開,奔到臺階下面去了。一個兵卒道:“不行!沒有將軍命令,誰也不能出門!”走過去拉扯那提燈女子的手臂。

只聽“啪”的一聲,那抱著包袱的婦人揚手打了那兵一個耳光,厲聲叫道:“老爺剛死,這院裏就換了主子麽?是誰說的不讓出去,你叫他來!你是什麽東西,也敢來拉扯我們!”

那兵士被打,就要發怒,卻被另一個上前攔勸住了,說道:“娘子,這是什麽時候了,何苦為難我們?李將軍有令,憑是誰,這宅子裏的人一概不許出去。要是娘子這般撒潑,別怪小的們無禮了!”

一邊說著,伸手也去拉拽,婦人斥道:“我看你敢…”話沒說完,陡然看見陸青從暗處現身,就怔住了。

兵卒見此,也回頭看,陸青這時不拿傘了,頂笠和油衣也都撇了,手裏提著明晃晃一口鋼刀,那兵心知有異,喝問道:“你是什麽人,去哪裏?”

陸青一語不答,大步上前,只一刀將最前面的搠翻了。另個兵士剛舉起槍來,被陸青伸手一格,順勢攔腰一刀砍倒。

兩個婦人嚇得連聲驚叫,那提燈籠的女子手一抖,燈籠掉在地上,便燒著了。顧不得地上泥水血汙,雙雙跪下。拿包裹的婦人手裏兀自死死抱著包袱,哭喊道:“老爺饒命!俺們只是奴才下人,是,是他家雇的廚娘,困在這裏,不曾傷犯過人,現下要回自己家去!”

陸青喝問:“你可知李悃在哪裏?”婦人微微一怔,伸手指旁邊道:“他們都在那邊院子,李悃和姜蒙方,他們平時和李孚都去那裏議事,這邊卻是內宅,不相幹的!”

陸青聽她說的真切,心下有七八分信了。往過走了幾步,忽又回轉身來,將刀放入腰間皮鞘中,走過彎下腰,把地上扔的長槍拾了起來。

兩個婦人以為陸青要殺她們,又是一陣驚叫,在地上抱作一團,抖抖戰戰,魂也飛了。卻見陸青走到門階上,舉槍把一個燈籠挑了下來,提在手裏,又將槍撇在地下,大踏步走去。

倆女人見他走了,半晌神魂歸位,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身上泥汙,相攜著往黑夜中去了。

陸青提著燈,往那女子指的方向拐去,果然看見有個巷口,遠遠望見似有亮光。便順著路走,轉了兩個彎,只見一個角門,門口站著兩個牌頭,另還有十幾個軍卒,也有提著燈的,所以看得甚是清楚。

陸青大喇喇走上前去,眾人見他是軍漢模樣,提著李宅的燈籠,穿的一身夜行衣,雖是有些特別,都以為是哪個將領的親信人物,萬料不到是城外來人。一個牌頭喝問:“什麽人?”

陸青沈聲道:“我奉軍令找李將軍,有緊急要事!將軍現在哪裏?”兩個牌頭互相看了看,一人答道:“將軍在裏面,和先生議事,不許人打擾,你且這裏等著,叫人進裏通報一聲。”

陸青沈聲喝道:“我有要事,耽擱了,怕你吃罪不起!”

二人又看了看,吃不準他來頭,一個牌頭便道:“你且隨我來。”

陸青跟著那人,順著一道游廊過來,看見那邊有幾間廳事,門邊屋檐下掛著兩盞紗燈,照出匾額上寫著“遜齋”兩個字。屋裏亮著燈光,似有人影晃動。路過假山時,陸青一手將燈籠放在石上,一手拔出刀來,低聲道:“且住!”

那牌頭應聲回頭,還沒回過來,早被陸青一把扭住脖頸,鋼刀一抹,悄沒聲息結果了性命。

陸青把那人屍身放在地上,躡足快走,伏在房門邊上,只聽裏面有人說話,卻是白天在城頭上的那個軍師的聲音。

原來屋裏正是姜蒙方和李存忠。白天突發變故,兩人一時都有點懵,簡單料理了李孚後事,吃畢飯,因下雨了,又要避開府衙那邊馮世雄諸軍將,就來這裏密談。

只聽姜蒙方說道:“事已至此,將軍切不可意氣用事,明天一旦雨停,孫沔勢必攻城。南門留著,是給咱們逃生的道路,要是執意往北,到時兩軍交鋒,李大人沒了,這些軍將還有多少能舍命拼殺的?不如就此往南去,離京師遠了,那邊駐兵也少。咱們占個地方歇腳,也是易事。路上補充給養,一直往閩地去,那裏多有人心不曾歸附趙宋,三五年將養生息,就好從頭再來,豈不容易得多?!”

李存忠沈吟道:“先生說的雖是,可如今李爺已故,大公子還在壽州等我們,說好了三邊守望相助,雖然廬州城難守住,目下城裏還有萬餘兵馬,又未曾吃過敗仗,要走,就應想法子去壽州匯合,豈能拋下大公子不管,自顧往南逃生!”

姜蒙方冷笑道:“將軍真以為還有一萬兵馬麽?現下沒了李大人,那些軍將,恐怕只有馮世雄,降了也逃不出一死,又沒家眷,還靠得住,別的有家眷拖住,就是丁元壽也難保不倒戈降敵。為將領的一洩氣,還能指望兵卒有士氣麽?萬餘兵馬,咱們能領出去一半也算是好的了!”

李存忠知他說的實情,心裏一堵,默然不語。

姜蒙方又道:“要是非往壽州走,這裏一出去攔住,就是一場硬仗,打完了還剩多少兵,也難說了。就算一路順暢,能順利到了壽州,周邊哪有落腳處?進了城,更是被官軍合圍,不是正中孫沔的意?這裏情勢,大公子早晚知道,也怪不得我們。再說咱們往南走了,只要還留著兵力,對壽州和滁州就是個聲援,大事也還有些希望。”

李存忠道:“現下滁州已經去人攻打了,壽州城裏兵本來少,咱們如果拋下不管,只自走了,壽州落得成了孤城,就是再堅固,能守幾時?不去匯合,於義理上說不過去。”

姜蒙方急得喚了一聲:“將軍!事到如今,形勢恁地清楚,將軍豈可心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不是那時將軍錯了一念,放蔣家小廝出城去,也不會讓蔣大郎無所顧忌,斷送了李爺性命!前車之鑒,將軍不可不察啊!”

李存忠默然片刻,冷哼了一聲道:“這豈能怪我?蔣大郎本來是信義之人,他答應我,只要放了小的,他就不會走。要不是你們心裏疑忌,非要拿住他囚禁,他又怎麽會鋌而走險?與李爺玉石俱焚?”

一時都不說話了,屋裏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聽姜蒙方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事已至此,理論這些又有何益!如今李爺沒了,我以將軍為尊,明天孫沔攻城,咱們是抵擋,還是撿個什麽時候撤兵,往哪裏撤,還須將軍早做決斷。姜某只盼將軍要做長久之計,千萬不可逞一時的意氣啊!”

陸青在門外聽的清楚,心道:“似乎屋裏只他兩個,我若進去先殺了文的,再對付李存忠也容易,卻怕打鬥起來,被院外的兵卒聽見,又不知附近還有多少賊人…”

不說陸青在外思忖,卻說屋內姜蒙方說話之間,一擡眼,看見外面一團火光閃耀,疑道:“那是怎麽了?”

——原來陸青放在假山背後的那只燈籠,不知什麽緣故忽然滾落到地上,這燈的罩子是細綢絹做的,見了火,登時就燒了起來。

姜蒙方打開房門,一面探身觀瞧,一面喊軍士:“快來人!看是怎麽了,還不快去滅火!”

話猶未了,陸青就在旁邊,暗影裏見的真切,雙手握定鋼刀,朝著脖項就是一刀砍下,只聽咯嚓一聲響,人頭應聲而落,鮮血噴射出老遠,屍身撲地倒了。可憐姜蒙方一世機謀,頃刻化作南柯一夢。

門口士兵聞聲跑了過來,最前面兩三個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及抵擋,就被陸青迎將上去,一刀一個,削瓜切菜般殺倒在地。後面兵卒見他來勢兇猛,“啊呀”一聲轉頭就跑,卻和身後的士兵撞做一團,又被陸青搠翻了四五個,還剩下三五個遠遠的躲了開去。

陸青轉身回頭,只見李存忠已出門來,手裏持著劍。冷冷地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陸青兄弟。”

陸青盯著他,眼裏直似要冒出火來,此刻他殺了數人,一腔悲憤少得緩解。喝道:“李存忠!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漢,卻為的什麽造反,害我兄長性命!”

李存忠持劍做個守勢,冷冷一笑:“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好說?我也不想蔣大郎死,奈何他時乖命蹇,自己送上門來!今日你我,也只能一個活著從這裏出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