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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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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下)

【宴湖亭閑語失驚】

原來這錢豐是生意場能人,最會投人所好,請客之前,探聽備悉,找了這幾個人來。武繼明來到時,王蕓兒早已在這裏等著了。繼明與她半年多沒見,一見想起從前,心裏有氣,沈著臉不理她。

王蕓兒早有準備,當下含羞帶怯,嬌聲軟語,上前賠話。說道:“……上回不是奴的本意,本來那人來找春兒的,春兒不在,媽媽就叫奴陪一會兒他,只是喝茶,實不曾與他做什麽,官人偏巧那時候來,媽媽怕誤會,才說不在。誰知又撞見了,反叫官人誤會了奴。奴欲待分說,又見不著官人面,這長時候,拋閃的奴上不上下不下,想那時官人跟奴好時,多少恩深義重,奴身心都化在你這裏,怎還會跟別人好?這些時,奴日思夜想,記掛官人,直想得三災八難,好一陣歹一陣,心裏苦楚沒人說,只有燈知道罷了……”一邊說著,眼淚就如串珠兒般滾下腮來。

繼明早先動了真心的,見她確是瘦了些,雖裝扮的花團錦族,卻一臉戚容,梨花帶雨,惹人憐惜,不免把舊日情愛翻湧起來,心就軟了,哼了一聲,繃著面孔問:“那狗才!後來又去找你沒?”

蕓兒道:“他敢來?就是來,媽也說再不睬他了,媽現在也悔的腸子青,今兒聽說能見著你,讓我多拜上你一拜,說改日見著,還要親自向官人磕頭賠禮……”

說著又轉眼圈,春兒也在一旁陪著落淚。武繼明禁不起,伸手拉她過來,如此這般,就與她和好了!

三個妓女唱罷,錢豐安排,讓蕓兒坐在武繼明旁邊,春兒挨著王益祥坐,沈惜惜就在蔣銘身邊坐下了。又叫葛來官兒打檀板,唱了一套“霽景融合”,然後在馬懷德身側擺了個小凳坐了,管斟酒。

錢豐向惜惜道:“惜惜姑娘,今日蔣公子是我貴客,你好生伺候,要是他不盡興,我可不依你。”沈惜惜忙欠身應喏,笑說道:“奴怎敢不盡心侍奉,只恐奴姿質醜陋,不入貴人青目。”

馬懷德笑道:“你們這些個,一個個兒咋練的恁巧嘴兒,又會唱,又會說,難為老錢把你們搜羅來!”

蔣銘拍手笑道:“所以呀,依我說,這屋裏高低都算上,錢先生才最最是個妙人兒,練達世事,洞明人心,方能安排的這等巧!”

那錢豐忙欠身,佯作訕訕應道:“蔣公子過譽了,錢某一介村夫,引車賣漿之輩,這等高譽,怎麽敢當的!”

當下連王益祥和梁寅都忍不住笑了。武繼明更是笑的眼睛沒縫兒,說道:“我別的不怕,就怕二哥這張嘴,說出話來綿裏藏針,初時不覺什麽,越想越刺得慌!”

蔣銘笑道:“有的怕,可見繼明兄真是個老實本分的好人哩!”又都笑了。

當下觥籌交錯,猜枚行令,戲謔聽曲,玩樂起來。錢豐和王益祥都十分善飲,杯杯不辭,不見醉意,梁寅吃了幾杯就臉紅脖子粗,像只煮熟的蝦子……一眾樂飲,酒至半酣,各自說些閑話出來。

王益祥道:“方才老錢說,縱有多少錢財,都不如做官風光,光宗耀祖。這話說的也是,可知做官,還有文職武職差別。不怕馬兄弟惱,我們這武行,雖然看著威風,到底不如文職尊重些。”

馬懷德笑道:“這我惱什麽,王參軍和梁都頭,都是有志向的人物,想的多,換作是我,混混太平日子就挺好,哪裏顧得什麽尊重不尊重!”

武繼明道:“這都是文人說的話。如今邊關休戰,武職也不打仗了,養兵休沐,各盡其責,還不跟文職一樣!”

王益祥搖頭:“不然,雖是不打仗,武職還要弭盜安民,總是擔著兇險。這不,就上個月,兗州地方一個小知寨,不知怎地,叫人半夜把腦袋摘了去了!”

眾人都吃一驚。馬懷德坐直了身子,武繼明本來將手搭在蕓兒肩上,也抽了回來。蔣銘更是心中一凜,都問:“這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怎麽沒聽說?”

梁寅道:“前幾日京裏來的消息,叫地方守軍加強關防。馬兄不在溧水,所以沒聽說。”不以為然又道:“我看純是一驚一乍,兗州離這兒千裏遠,多半是私仇殺人。”

王益祥正色道:“這可未必。秦助案子鬧的人心惶惶,朝廷安撫人心還來不及,還會一驚一乍?再說了,一個小小的知寨,豆粒大的官,還值得發軍令的?”

錢豐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說是在家好好的,第二天早上發現時,人在椅上坐著,腦袋卻沒了!”

王益祥冷笑道:“這潛入官邸殺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是高手,誰能做的來?我聽說,這人跟今年春天遼使被殺案有點關系。各位記得不,去年遼使來京,回去走在大名府地界,蹤影不見了。後來,有人把屍首就擺在大名府府衙門口,就因為這事,府尹也叫罷了職,不知打發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蔣銘忽聽說遼使已死,大吃一驚。自思道:“怎麽蕭崇敬已是死了麽?這麽大事,爹爹和大哥一定知情,怎也沒告訴我一聲?”又想:“是了,那時我去應天,來去兩個多月,大概錯過了消息。”

果然武繼明也不知道:“遼使死了麽?我只聽說失蹤了,怎麽死的?是叫人殺的?”馬懷德道:“是死了,我也是官報上看到。卻不知詳情。”

梁寅道:“那個遼使名叫蕭崇敬,是被人殺了,發現時,屍首都壞了,身上還有公文,開始還疑心屍首是假的,京裏專門派人辨認驗屍,才確認了。誰幹的,到現在也沒查出來。”

王益祥道:“屍首擺在大名府門口,明白是向官府示威,那會兒又是秦助的案子發出來,朝廷緊張,密令各處守軍加強備戰。也是怪了,使臣死在外頭,這大的事,大半年了,遼國那邊也沒見動靜,難不成,就不管了麽?”

錢豐壓低聲音道:“但凡謀逆大案,多半要勾連外邦,或者這個殺遼使的,跟秦助案子有關連?”

王益祥正色道:“這可不敢亂說!秦助的案子,才消停多會兒。牽連多少人,誰還敢說。”一時眾人都不言語了。

蔣銘問道:“遼使屍首,是早在大名府發現的,目下死的知寨,卻是兗州的,兩下時間對不上,地界也對不上,參軍怎說,他們之間有關系?”

王益祥道:“諸位不知,聽說,當初蕭崇敬一離開汴京,就被匪賊劫持到兗州去了,在山上關了好幾天,就是這個知寨救下來的。這人也姓王,是他一路把蕭崇敬護送到了大名府。本來朝廷要給他頒賞加官的,後來蕭崇敬出事,就按下了,如今這人莫名其妙死了,讓人難免多想,他跟蕭崇敬的死,都是一條線上的。”

蔣銘早知死的是王紹英了,心裏將鳳棲山一段故事翻騰了好幾遍,想:“當時李孟起護送蕭崇敬三人,王紹英說,只要把人送到戰馬驛,交接給大名府人,他就脫了幹系。應是到了戰馬驛以後,李孟起一離開,蕭崇敬就被人捉了。看來有人一直在蕭崇敬左近跟著。如果王紹英的死也與這事有關,必是因為他救了蕭崇敬,才被人殺了……這麽說,自己和陸青幾個石臼山救人、石匠窪一戰,都有敵人在旁窺測?”

這麽想著,不覺一陣心跳,想問問遼使身邊另倆人——王三皮和燕平小廝的下落,怕引人疑問,硬生生忍住了。卻將目光看向了沈惜惜。

惜惜發覺看她,嬌媚一笑。

錢豐看在眼中,笑道:“蔣公子不知,沈姐兒彈的一手好琵琶,尤其一曲‘春江花月夜’,名動四方,咱這裏,頂數公子是個風雅人,還不彈奏一回,好叫蔣公子指教指教。”

蔣銘呵呵笑了:“指教什麽,我哪裏懂那麽多,錢先生這說話,莫不要羞我麽?”錢豐連忙起身道:“錢某無心,說錯話了,告罪告罪!”蔣銘笑道:“先生快請坐,咱們朋友說笑呢,先生莫當真,要是先生當了真,我就當真就要羞了!”說的都笑了。

小廝掇了一個繡墩在下面,沈惜惜坐過去,抱琵琶彈撥起來,果然嘈嘈切切,錚錚淙淙,如水流春江,珠落玉盤,十分可聽。

忽見李勁進來,到蔣銘身旁,耳語了幾句。蔣銘走過一邊,悄問:“在哪兒呢?你看清楚了?”李勁道:“就在外頭,我都打過招呼了。叫他們停在橋頭樹下,二少爺這就見,還是等一會兒見?”

蔣銘走出來,向湖邊望去,只見柳樹下一只小船緩緩靠岸,船上兩個人,小廝打扮,細看,一個是竇憲,一個是靈兒。他倆也望見了蔣銘,遠遠招手。

原來李勁吃過飯,站在亭外廊檐下看湖景,湖上有幾只打漁船來去。忽見一船從面前駛過,船上竟是竇氏兄妹。彼此相見,俱各驚喜。

蔣銘剛聽說王紹英的事,正愁找不著人問究竟,見他倆來到,如獲寶貝,怎不著急相會?便向李勁道:“你先過去,我就來!”

到屋與眾人告辭,說家中有急事得回去。向錢豐、王益祥舉手道:“今日幸會,只是不巧,容先告退了,咱們來日方長,有時再敘。”

錢、王、梁三個都是初次會面,不好強留他,只說“抱憾”,那武繼明和馬懷德死活拉著不讓走,攔在門口不叫過去,埋怨說:“哥幾個好不容易聚一回,你半路逃席,也忒不夠意思!”蔣銘告罪討情,後來被倆人拿大杯子灌了一盅酒,才得出門。

走至岸邊,與竇憲、靈兒相見了。兄妹倆喜笑顏開。竇憲道:“二哥上來說話,這船是我們租的,好送回去,行李還在那邊押著哩!”

蔣銘李勁都上了船,李勁替竇憲搖櫓。蔣銘問:“你們倆怎麽來的?”又道:“是不是來找雲姑娘的?”

竇憲笑道:“是啊,要依我,今兒就要往南走,去茅山找舅舅,靈兒非要在這裏玩一天。可巧遇見二哥,怎麽,哥有姐姐消息沒?”

蔣銘笑道:“這你可算問對人了!”就把雲貞落腳處告訴了。靈兒歡喜道:“這下可好了,咱們好直接去見姐姐。”

蔣銘道:“莊主和莊主夫人都好麽,韓師父好麽?本來約了陸青,春天要一起去拜望的,誰知雲妹妹家出了事,陸青也出了事,就沒去成。”

竇憲答:“大家都好,姐家一出事,我就知道你們來不了了。”靈兒急著問:“陸大哥出什麽事了?他現在好麽?”

蔣銘就將陸青代兄受過,刺配在濠州牢城的事說了:“放心,他現在都好,只等過兩年開釋回家。”

頓了頓,便問:“楊瓊怎麽樣?如今還在蓮花寨吧,我怎麽聽說,王知寨出事了?”竇憲一拍腿,叫道:“正要跟哥說這事兒呢!”一五一十,細說了一遍。

原來就在月前某日,楊瓊一身素服,滿面悲慟,到鳳棲山上報喪,說是夜裏來了刺客,將他表叔王紹英殺了,身子在屋裏,腦袋卻掛在外頭寨門上。屋裏血跡斑斑,沒人聽見一絲聲響,都不知道刺客怎麽來的,怎麽走的。

眾人聞聽,驚得目目相覷,竇從義免不了上門吊喪,祭奠了一回。楊瓊把竇憲拉到背地裏,說:“那刺客走時,還在壁上寫了七個血字。”竇憲問:“寫的什麽?”楊瓊道:“殺人償命,秦仲懷。”

竇憲驚道:“秦仲懷不是死了麽?王知寨還請過功的,怎麽他又來行刺?”楊瓊道:“你傻了,秦仲懷的頭我都見了,怎會是他!刺客這麽寫,我尋思,應該是給秦仲懷償命的意思。”

竇憲恍然:“是了!這話是說給秦仲懷報仇。”又覺奇怪:“這事兒都過去大半年了,怎麽早不報仇,晚不報仇,這時候才來報仇?”楊瓊道:“就是這個奇怪,我也想不明白。”

竇憲回莊後,越想越覺不安。來見韓世峻,將楊瓊的話告訴了,說道:“刺客功夫恁地了得,蔣銘和陸青那日也去石匠窪了,我恐怕仇家知道,對他倆不利。師父說呢?”韓世峻聽到這一番話,就把臉色變陰沈了。

蔣銘射殺秦仲懷時,只王紹英和陸青、楊瓊在場,楊瓊把頭磕在山石上昏了過去,過了三天才清醒,頭疼頭暈,吃了一個多月湯藥,漸漸好了。王紹英居功,也沒跟他說。故此都以為秦仲懷死於王紹英之手。

只有韓世峻和竇憲,當時眼看著蔣銘和陸青從山窪裏出來,蔣銘衣服破了,帽子丟了,身上多有血跡。竇憲還罷了,那韓世峻是久經戰陣的人,心中就畫了個問號。後來找機會問楊瓊前後經過,猜到了六七分實情。

便與竇從義商議,說:“蔣銘和陸青兩個那日也在,怕不危險?”

竇從義起初不以為然:“不會。那日楊瓊也在,刺客連楊瓊都沒動,還能找他們?”

韓世峻沈吟半晌,方說:“我就怕王紹英冒功,秦仲懷不是他殺的,另有其人。王紹英的本事我見過,戰到那分上,又受了傷,他敵不過秦仲懷,更別說追殺了。”

將心中所慮和盤托出:“……倘若真是蔣銘做下的,難保王紹英死前不說,蔣家又好找,去金陵一打聽就知道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竇從義聽如此說,也有點緊張。計議半日,決定給蔣家通個消息,好叫有個防備。就派了竇憲出來送信,靈兒要去看望雲貞,又要玩山水,跟著哥哥一起來了。

預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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