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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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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上)

【共禍福助友脫牢困】

話說曾建去找李教頭了。陸青獨自在牢裏,一時思緒萬千。料到明日兇多吉少,如果就此死了,家中早晚知道消息,老娘和大哥只怕要痛死。想及此處,不覺心如刀絞,落下淚來。

難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自道:“想這些有什麽用?殺人這件事我又沒做錯,要是不還手,也早讓他們害了,還能等到今日?事到如今,就是命該如此,有什麽可說!人來世上,終究個個兒都要死的,真的死了,兩眼一閉投生去,哪還管得許多?”

於是將心一橫,不再去想,看看天晚,倒頭睡下了。牢子敬他是硬漢,見戴著枷不便,上趕著服侍,叫他躺的舒適些,不一時聽見打起鼾來,兩個牢子禁不住相對嘖舌。

卻說曾建趕到牛頭鎮,已是二更時分,一路走得滿身大汗,氣喘籲籲。到了李家,把門拍的山響。李瑞霖剛才睡下,慌忙起身,披衣趿鞋走了出來。吃驚道:“這個時候小官人怎麽來了?必是有事!”

讓至房中,掌起燈來。曾建不及施禮,說道:“夤夜打擾,教頭哥哥莫怪。實在事有緊急!”

如此這般告訴了一遍:“……明日就要上報都監,提二哥去駐軍營寨。小弟只怕兇險,又沒人商議,只好來找哥哥,萬望哥哥設法相助。”

李教頭聽得心驚:“這下糟了!楊都監是倨傲淩人的性子,雖不怎麽看重鄭三,到底是他的人,如今被二哥殺了,就是於他面上過不去,就是管營跟前,也要殺一儆百。況且軍中,只要解送得來,便是生的數小,死的數大。到時一聲軍令,悔之晚矣。為今之計,只有設法先逃出去,找個安穩地方避著,避過風頭再做打算。”

曾建急道:“誰說不是!我也是這麽說,可是二哥不肯走,無論如何說不通,這人脾氣犟的很,怎麽辦?再者,要是跑的話,也不知該跑到哪裏去,教頭哥哥可有指教不?”

教頭思忖了一會兒:“你就跟他說,是我說的,讓他一定得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家有高堂,怎麽不知求生?不是人子之道!只要能逃出去,緩過這一時,我就有法子出脫他。”

曾建喜道:“那好,依哥哥這樣說,他一定聽的。”

教頭又道:“我告訴你一個去處,你轉告二哥,出去了,不要往北走,他是應天來的,追兵一定先往北去。往南走便容易脫身。”略頓了一頓,“你等我一下。”

匆匆轉去內室,少刻回來,手裏拿了一個玉牌,遞給曾建,鄭重道:“你把這個拿給二哥,叫他千萬收好了。出了牢城,一路往壽州走,我有個叔父現在壽州守備軍中做副將,名叫李悃。二哥到壽州去找他,拿這個做信物,叔父一見此牌,必定收留。”

曾建大喜,接過牌來,拿在燈下觀瞧,只見那玉牌紫紅色,一面鐫著個“李”字,另一面雕著一個虎頭的紋樣,睜目切齒,凜厲生威。便道:“事不宜遲,我得趕快回去,怕天亮就來不及了。”

李教頭道:“你莫慌!且聽我說。現在都這會兒了,等你回去,怕是天都快亮了,怎來得及?況且半夜你進牢裏,不叫人生疑麽?萬一走不成,再走就難了。依我說,要走也等明天。這兩日正趕京中巡按使在此,明天楊都監一早就要去州衙,會同大尹,先去巡視河道,落後給大巡置酒送行,我也隨同伺候,按往常的慣例,總要晚間才得回來。到時見機,我再想法子拖延些時刻,都監回來得遲,就只好後天分派去牢城提人。你回去可從容行事,明天白天收拾東西,跟二哥說好了,到晚天黑,再助他逃走不遲……”

如此這般,兩人計議定了。曾建方告辭回了牢城營。

次日早上來到牢裏,送早飯與陸青同吃。設法支開牢子,跟他詳細說了昨夜見過李瑞霖的事,如此如此,說教頭也是主張逃走。陸青起先還是不願走,後聽說“家有高堂尚在,怎不知求生”一句,觸動了心懷,低下頭默然不語。

曾建勸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你犯的又不是謀反大罪,家裏縱受連累,大不了陪著吃些追比,費些銀子罷了。知道你還活著,心裏也寬慰,總比死了讓他們難過的強。李大哥說了,只要躲過這一時,他就有辦法出脫你,他的為人,不是隨口說說的。”

把玉牌拿出來,給陸青貼身放好:“教頭說了,今日他在那邊拖延住,不使人來提二哥,咱們夜晚逃出去,天大地大,哪裏不能活人?強似在這牢城營裏憋屈受氣!”

陸青默然半晌,說道:“難得你與李大哥這份情意,要是我還不走,就辜負了你們的好意。”

又道:“我走以後,你怎麽跟管營相公交代?追究起來,豈不是連累了你?”

曾建一笑:“我早都想好了,今番我跟二哥一起走,哪裏連累去!舅父是這裏老人了,頂多吃幾句申飭,不會有甚大妨礙。”

陸青道:“這怎麽行?我這一走就是逃犯,用不了兩天,就得發四方緝捕文書,到處捉拿。你跟我走了,也得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往後日子怎麽過,一世前程豈不都誤了?”

曾建笑道:“過得一天算一天,什麽日子不是人過的?這牢城營能好到哪兒去,我留戀它作甚!今後我就跟著二哥了,記得不,我說過給二哥執鞭墜鐙的話,可不是隨口胡說,我還盼望你發達了,到時提攜我哩。”

陸青苦笑道:“你看我腦門上刺的這字,寫的就是個‘賊配軍’,哪裏看出發達的模樣兒!”

曾建正色道:“話可不能這麽說,我聽說,當年大周太祖皇帝綽號‘郭雀兒’,你可知為什麽?”陸青道:“為什麽?”曾建:“不就因為他也卑賤過,脖子上刺了一只雀兒麽!都是一樣的人,誰知將來怎樣!”

陸青微笑不語,少頃斷然道:“既如此,多謝哥哥。小弟將來,不論如何,發達不發達,都忘不了哥哥今朝情義!”

曾建見他答應了,歡喜道:“好!你我兄弟義氣,生死與共!你且養養精神,我去收拾東西,等天黑了過來,咱兄弟一塊,走他娘的!”

回到住處,收拾好隨身物件,將陸青的五十兩銀子,並自己一些散碎銀兩都拿了,分裝在兩個纏袋裏。準備了一把樸刀,一根哨棒,兩個鬥笠,都裹束好了,趁人不註意,出門安頓了一番。

看看傍晚,著兩個軍卒出去買了酒菜,將食盒擡到監牢門口,打發二人去了。一個看守在牢裏瞥見,出來問道:“小官人又來看陸二哥?”

曾建笑道:“是啊差哥,陸二明日就要去駐軍營寨,回來只怕難了。我今兒要與他吃個送別酒,還請差哥行個方便。”一頭說,一頭取出二兩銀子遞上。

話說陸青關鎖在死囚牢裏,這牢不大,是與別的犯人隔開的,平素沒人。這兩天因關押陸青,倒派了四個軍士看守,都是與曾建熟識的。一聽門口說話,另三個軍士也湊了過來。曾建每人都遞上一個二兩的錠子。

眾牢子自來沒見出手這樣闊綽的,看見白花花銀子,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有什麽不肯的,紛紛笑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小官人還來看顧陸二,真個有義氣!俺們豈能攔擋?只是,陸二如今是重犯,小官人悄聲些,莫叫人聽到了,弟兄們須吃幹系。”

笑呵呵都把銀子收了,幫忙提食盒進去。曾建走入裏來,一邊說:“辛苦諸位了,不瞞你們,這些銀子都是陸二的,他說明兒一去,要這銀錢沒用了,不如散給兄弟們拉倒,你們須領他的情才是。”

當下兩個軍士將牢門打開,食盒提進來。曾建道:“差哥好事做到底,何不把二哥行枷開了,讓俺倆吃個痛快酒,可好?”

兩個牢子相互看看,一個陪笑道:“陸二哥這行枷我們換過了,也是瞞上不瞞下的事,要去了枷,怕被人撞見了,小的們實是擔待不起。”

曾建不悅道:“這地方誰來?天都黑了!難不成,你們還怕二哥走了?就是真走了,還有我呢!也不能叫你們吃責備。”

牢子們不願開枷,站在那裏陪笑,只不動彈。陸青笑道:“哥哥莫要難為差哥,他們也是職責在身。我這枷不礙事兒,咱們且吃酒。”給曾建使個眼色。

曾建便道:“既然二哥說,也罷了。”將酒菜拿出來擺在桌上,掇了兩個杌子,與陸青對坐。陸青道:“這麽多酒菜,咱倆怎吃得過來,人少酒悶,不如請差哥同吃。”

曾建道:“二哥說的是,人多熱鬧。”就請倆牢子坐,二人生怕方才將曾建得罪了,又看菜肉豐美,陪著笑都坐下了。

四人一邊吃酒,一邊說笑。曾陸兩個心中有事,留神少飲,只頻頻向牢子勸酒,拿好話奉承。吃了一會兒,又猜起拳來。兩個牢子得了銀子,又有酒吃,歡喜的要不得,不一時都有醉意了。

曾建道:“請那兩位差哥也來吃幾杯。”這二人笑道:“可說的是!”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去外間,換了另兩個來,也坐下了。

又吃了多時,曾建只裝作醉了,迷瞪著眼睛,歪在那裏打瞌睡。兩個牢子也都有酒了,說道:“天晚了,小官人醉了,且去歇息罷。”

陸青便問:“幾時了?”一個牢子答道:“怕有二更天了。”邊說著,過來攙扶曾建,卻被曾建一伸手,從腦後揮一掌打暈了,悶聲倒在地上。這邊陸青將枷只一扭,拆做兩半,撇在地下,伸手將自己身邊那牢子脖頸拿住,喝道:“別出聲!”

那人嚇得登時醒了酒,哪裏敢說話。曾建笑道:“你比鄭三張旺如何?”那人楞了一楞,驚道:“小的不曾得罪陸二爺!”陸青道:“差哥不要怕,只依我說,便不害你。”

曾建到旁邊空牢裏踅摸了繩子並兩塊破布,叫聲“得罪”,把兩人嘴堵上,用繩子捆在一處。地上那牢子早醒了,只由著他們動作,不敢出聲。陸青取了兩個身上鑰匙,與曾建出來,回身將門鎖了。

曾建笑說道:“兩位差哥,且莫焦躁,在此安心歇一晚,明早來人,將事故都推我身上罷了,我自有應對。若是早去告訴,回頭被我曉得了,就要算賬!”

兩個牢子眼睜睜看著他倆去了,做聲不得。曾建與陸青一前一後往出走,外間那兩個牢子都在打瞌睡,不及說話都叫拿住了,依樣收拾一回,一邊一個,綁縛在柱上。兩個出來大門,又將門虛掩了。此時夜靜更深,外面靜悄悄一個人影沒有,仰頭望去,但見一彎細月,滿天的繁星。

曾建帶路,二人只撿僻靜處走,來到一處茅草屋後大樹下,往亂草叢中取出白天準備好的纏袋,拴縛在腰上,都將鬥笠往項上掛了,陸青背了樸刀,曾建手持哨棒。並不往大門走,只沿著草叢小路往西南方向奔去,原來這牢城營寨建在山坳處,並非四面高墻,有些地方只是木柵圍著,多處缺口都出得去人。

當下出了營寨,尋到往南路徑,健步如飛,趁著星光夜色,大踏步一徑走去,不知走了多遠,遙聽遠處雞鳴陣陣,看看東方魚肚漸白,微光破曙,天就亮了。

因前日才下過雨,山路上尚有泥濘。曾建忽頓足道:“哎呀,還是想的少了,才出來時該繞幾步,別叫人看見腳印兒,猜著咱往這邊兒來。”

陸青笑道:“管他那麽多!趁這會兒沒發覺,且多趕些路程。”曾建道:“昨晚都監回府,今早一定到營裏提人。發覺咱們走了,最早也得辰牌。一會兒路上要有市集人煙,咱們且歇一歇,吃點兒東西再走。”陸青道:“就依哥哥。”

又走了一陣,一輪紅日升起,照得山野到處明亮亮,山青水碧,煞是新鮮,陸青剛從牢籠中逃脫,心情十分暢快。

遠遠望見一簇房屋,村頭大樹上掛著個酒幌。二人走了一夜,都餓了,便從大路上下來,沿小徑尋見村店,要酒要肉,飽餐了一回,吃畢又叫店家包了幾個炊餅,兩斤醬牛肉,水袋裏灌滿了水,背在身上。

陸青從纏袋裏摸出一塊碎銀子付賬。店家陪笑道:“客官使小錢吧,這麽多,小店沒銀錢找賬。”

曾建指了指額上刺字,兇巴巴說道:“哪個用你找了!告你說,我們是軍差,往濠州辦要緊事的。要是有人問起,你不要多嘴,免得惹出事來,你吃不了兜著走!”店家滿臉堆笑,連連說道:“小人明白。”

二人戴上鬥笠,走到大路上,繼續前行。曾建思忖道:“官軍追來,一定沿途打聽,咱兩個面上都有刺字,這等大喇喇的趕路,恐怕被人看見了生疑,若是給人通報了,豈不壞事?不如先尋個僻靜地方歇一歇,等晚上再趕路,二哥說如何?”

陸青點頭:“說的是,哥道路上行走的多,就依哥哥便了。”

又行了一程,將近晌午時分,望見山間一座破廟,倆人沿著羊腸小路,走入廟子裏來。只見是一家廢棄的廟宇,當中不知供的什麽山神,破爛不堪,灰塵遍布,到處掛著蛛網,顯見許久無人來過了。

兩個都道:“這裏正合適!”尋幹燥處收拾出一塊地方,鋪上幹草,倒身背靠背歇了。二人奔波了一夜,又困又乏,倒下去便是一場好睡。

不知過了幾時。陸青正在睡夢間,隱約聽見有人喊:“都在這裏了!”激靈一下驚醒過來,曾建也醒了,二人幾乎同時跳起,各自將刀棍拿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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