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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衛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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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衛填海

陳雨晶臥室裏的數字電視,自打買回來到現在,打開來的次數不超過十次。現在人都用手機看短視頻,真想看電影的時候,寧願在電腦上看。

深夜裏,薄薄的電視機散發著微光,裏面放的是老版《天龍八部》,珠玉拿著遙控器一個勁兒跳進度,她想看蕭峰帶著燕雲十八騎奔赴少林、怒使降龍十八掌的名場面,正是“燕雲十八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

不巧前面有大段段譽搞七撚三的情節,又是鐘靈、又是木婉清,以及重中之重王語嫣。珠玉怕引起表姐傷心事,每次段譽一要開口說話,她就把他的畫面切掉,否則他開口閉口的“神仙姐姐”。

段公子,對不住了!

“別跳了,就看這段吧。”陳雨晶打了個哈欠,指名要看木婉清暴打段譽的場面。

珠玉把棒棒冰掰兩段,分給雨晶一段。

前幾天的事好像徹底過去了,陳雨晶神色如常,沒有絲毫為情所困的樣子。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程小松一個男的了!”表姐邊看邊罵,神采飛揚。

“你有新對象了啊?”

按照麓鎮標準,雨晶和珠玉都算晚婚“老姑娘”了。在這裏,女孩子過了二十五還不結婚的是少數。基本上剛上班,家裏人就會緊鑼密鼓地給姑娘安排起相親局。

鎮子就這麽點大,只有人往外走的,少有人去了外面又回來的。適齡男女們有很高的幾率遇上小學同學和中學同學。

三嬢嬢再給雨晶介紹一波男同學也不奇怪。

陳雨晶避而不答這個問題,被追問半天,才有些害羞又含糊地說,“是外面來的男人,在大公司上班,來這裏出差的。”

大城市、又是大公司的男人,說不好能不能走到最後。小地方人處對象,都是奔著結婚去的,不像大城市的人,他們的花頭可就多了。

珠玉吮了口草莓味棒棒冰,出神地想著,小地方的人走的是距離最短、目標明確的直線,而大地方人走的是滾成團的毛線,他們的選擇多多,總是兜兜轉轉,跳來跳去。表姐這種鄉野女孩遇到現代都市男子,無異於淳樸的原住民碰上白人侵略者。珠玉是有點擔心的。

陳雨晶卻想得很開,“我沒考慮那麽多,走一步看一步。也不是非要有個什麽結果,”她嘆了口氣,“我和他差太多了呀,他家條件很好的,是書香門第。他還留過學,學歷可高了。”陳雨晶說著說著,就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他和你說自己家庭狀況,說他的大學生活,他對你說那麽多,如果沒有心思,怎麽會說?”珠玉笑了起來,“他對你有意思,他還沒害羞,你害羞什麽?”

“閉嘴,閉嘴,別說了。”陳雨晶跳過這個話題,轉頭追問起珠玉的情感生活來。

木婉清暴打段譽沒多會兒,兩個人畫風大變,忽然就定下了終身,珠玉覺得這段變得沒意思了,索性把電視關了。

將藍牙音箱連起來後,她放了一首英文歌。

Under the 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

Wearing our jewels in the swimming pool......

“我沒有對象。”

“對你有意思的人呢?”

Me and my sister just playing it cool,

Under the 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

“也沒有。”

“怎麽會沒有呢?如果有一個人......他跟你說了他的過去、他的家庭,甚至於他的秘密,那就算是有意思,哦,不,比‘有意思’還要多,這代表他喜歡你了。”

“哦......”珠玉沈思了一下,“還是沒有。”

Meet you for coffee at the elementary schools

We laugh about nothing as the summer gets cool

It\'s beautiful how this deep normality settles down over me.....

“怎麽可能沒有!你這麽年輕漂亮,有知識有文化.......”

珠玉長長嘆了口氣,“你怎麽不把負債加進去啊?再年輕漂亮,再有知識有文化,負債寫進去,誰還敢對我大獻殷情,我敬他是條漢子。”

“你這輩子就鐵了心了要和你爸綁定在一起嗎?”陳雨晶對此頗為不解,“只要你願意,隨時都能回去,何必這樣愚公移山、精衛填海啊......”

“是的,我是要做精衛去填海的,姐你不愧是幼兒園老師,用詞精準。我沒辦法.......你就當我腦子有問題吧。那些因為我年輕漂亮學歷高才喜歡我的人,我相信他們也能找到同款去喜歡的。我這種負債版沒必要流通到市場上嚇唬人。”珠玉叼著棒棒冰,躺在床上翹著腳聽歌。

陳雨晶頭一次意識到,這個妹妹不是開玩笑的,她好像準備好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你把積蓄花完了呢?”

“去找個班上啊,繼續存錢,寄給我爸.......”

“你自己不過啦?!你不結婚,不生孩子了嗎?”雨晶不自覺擡高了音量,空調的嗡嗡聲都被蓋了過去,“今年過完,你還是回加拿大吧,就當來山裏旅游一趟,別真的一頭栽進去,這個債,普通人還一輩子都換不完!”

You\'re in the wind, I\'m in the water

Nobody\'s son, nobody\'s daughter

Watching the 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

帶著暑氣的歌聲是充盈的風,吹鼓了白色的蚊帳,她們宛如坐在一艘小小的船裏,即將駛向何方,暫且不知道。

“姐姐,人活著就必須,就非得,結婚生子嗎?必須要朝著‘幸福’的方向去嗎?我往死胡同走,但我未必痛苦呀,如果讓我按部就班去獲得所謂的幸福,我反倒會感覺痛苦。

普通人少有機會得到的好東西,好玩意兒,好經歷,我全都體會過了,再把普通人應該有的‘幸福’塞給我,我會覺得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我不需要索取額外的東西了。”珠玉慢吞吞地說著自己的心裏話,越說越覺得,這確實不像話,簡直像瘋了一樣。哪裏有人不走陽關道,偏走獨木橋?

陳雨晶開導勸說珠玉很久很久,直到快到十二點,見珠玉合上眼皮,昏昏欲睡,她才躺下。

“改明兒你好好輔導一下琪琪的英語吧。唉,你這個話,別對我媽說,她聽了肯定抓狂。我就和你說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提了。”反正冬天過去,再到春天,她媽遲早會看出珠玉的不對勁,到時候攆也要把她攆回加拿大。

背對著姐姐的珠玉模模糊糊應了一聲。歌聲停了,蟬鳴又起。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想著為什麽大家都要把她往外推呢?珠玉忽然感覺有些孤單,她往後靠了靠,還是想靠近姐姐。

自打珠玉來三嬢嬢家後,接送琪琪的事就交給了珠玉,陳雨晶陳凱要上班,三嬢嬢和三姑爹出門在外搓麻將就不必克制著搓八圈了,少說都能搓到十二圈。

而且琪琪本人也強烈要求,要小嬢嬢來。

陳雨晶為此還大吃起醋,為什麽不要我,我不如你小嬢嬢漂亮還是怎麽地?

“你會要我在路上背唐詩,考我加減法,小嬢嬢就不問,她還給我帶甜糕吃。”

“以後她也考你,考你英文!”

大城市的孩子放了學都會被家裏人送去課外班補課。現在這股風也吹到了小鎮上。家裏人原本都不管琪琪學習,小學一年級,她學得輕輕松松,寫完作業就是玩兒,從來不多花一分鐘看書。陳雨晶作為教育從業者,左看右看都覺得要管管這小家夥,奈何她就是不肯去課外班,再說就要鬧了。

珠玉在小學門口站了十分鐘,中途有接孩子放學的晚托班老師,走過路過給她也遞了傳單,她折了幾下,不動聲色塞進包裏了。如果這傳單被陳雨晶看到,少不得又要念,還是該把琪琪也送去補習補習,咱們不能比別人落後啊!

才一年級,有什麽值得額外學的啊。

一(5)班的小學生最後一列出來,老師在的時候尚且安靜,走遠了就開始像一群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

“陳詩琪那是你什麽人啊?她老來接你。”

“是你媽嗎?”

瘦瘦小小,近來又曬得很黑的琪琪,笑而不語,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珠玉今年才二十五歲......不過她忽然懂這小丫頭的心思了,不要爺爺奶奶,也不要大嬢嬢和叔叔,只因他們都是熟面孔,同學都認識了。非得來個生面孔,大家才會覺得那是她媽媽。

從幼兒園到一年級,她的爸爸媽媽一次都沒來接送過,同學都有父母等著,只有她沒有。

“真是你媽媽嗎?看著不像......”女同學們來回打量珠玉和琪琪,“她那麽白,你那麽黑。”

琪琪從鼻子裏很誇張地哼了一聲,以示輕蔑,這還用問嗎?

“琪琪,甜糕吃嗎?”珠玉適時地蹲下來,用熱情的行動表示他們確實是一家子的。至於媽媽不媽媽的,暫且帶過!

可是小學生的問題是無窮的,而且十分具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你爸爸呢?他怎麽一次都不來接你?”

琪琪皺著眉毛吃起甜糕,小小年紀漸漸懂得,一個謊言確實需要另一個謊言去填補。

此時,一個穿著亞麻色襯衫、鼻梁著架著副褐色墨鏡的男人,順著綠燈穿過馬路,走到了這一邊來,他手抄在褲子口袋裏,看起來悠悠閑閑的。

“放學啦?”他朝著琪琪笑了笑。

“蘭旗街一百三十七號怎麽走......”柳斯昭剛開了口,想問珠玉路怎麽走,就猝不及防地被她挽住了手臂,“我帶你走,別說話,配合一下,配合一下。”

與其說是挽住,倒是有些脅迫的意思。柳斯昭第一次跟她站這麽近,近到能看到她頭頂心的旋兒,別說,這姑娘的細胳膊真挺有勁兒的。

“那是你爸?”小女孩子們簡直不可思議,“你爸爸媽媽今天都來接你了啊!”

琪琪秉持著不說話就不算撒謊的原則,只是驕傲地走到這對年輕男女中間,一手拉住一個,志得意滿地朝家裏走去了。

瞧呀,我也有爸媽,而且比你們的爸媽都要年輕,都要好看,就像明星一樣好看。

走遠了,柳斯昭側過臉看珠玉,用唇形說:“我和你什麽時候有個這麽大的孩子?”

“我十九歲、你二十二歲的時候,才能生出琪琪這樣大的小學生。”珠玉被人喊成孩子媽的時候,腦內哐哐作響,即使覺得很荒謬,依舊一秒就得出了這個數字。

離開學校老遠,她還是有些頗受沖擊,以至於把柳斯昭的反問句理解成了疑問句。

柳斯昭好久沒吭聲,珠玉才發覺出不對勁,“我不是那個意思!”

“2016年你在加拿大,我在美國,距離確實不遠。”他一本正經地又進行了進一步計算。

這話說得,不知道誰占了誰便宜,但珠玉第一個反應卻是——“那你怎麽不來加拿大找我玩啊?”簡直近得不能再近了,就跟滬城到南市似的。

“玩什麽?”柳斯昭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很偶然地流露出了一點風流的情態。

珠玉扭頭,慢慢看他,有些驚訝他還有這一面。

也許是花花公子似的墨鏡,也許是他身上須後水的木質香氣,又或許是風吹動襯衣時勾勒出的優游氣質,讓他那句玩什麽多了一層暧昧的含義。

“你說玩什麽?”她接得如此順暢,也是一種條件反射——對調情話語的條件反射。

二十五,二十八,常年生活在國外,誰沒在二十代前半開展過豐富的生活?

她心想,如果這家夥眼裏心裏都沒鬼,應該不會對這句話產生額外想法。

“你要玩什麽我都奉陪。”他略微低頭,墨鏡從鼻梁上滑下來一點,琥珀色的雙眼望著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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