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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叔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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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叔於勒》

蘭旗街一百三十七號是一家小飯店。

今天盛文斌做東,邀請三嬢嬢一家五口,還有他最最想念的侄兒柳斯昭,大家齊聚一堂,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硬要說這頓飯的意義,就是給侄兒接風洗塵,大老遠過來,不能沒有人招待。

柳斯昭和珠玉帶著琪琪一起進的包間的門,門剛打開,盛文斌張開雙臂,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珠玉還挺不自在的,心想千萬別來個擁抱,別搞得太煽情。這是他們父女隔了好幾年的一次見面,上一次還是大學畢業典禮。

結果他熱情擁抱的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是柳斯昭。

“小昭啊,讓叔叔好好看看,哎呀,這麽多年沒見,都認不出來了,個子更高了,臉色也好了.......來,坐坐坐,就坐我旁邊,吃菜,吃菜!”

珠玉心情覆雜地坐在三嬢嬢旁邊,意識到她爸真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勁頭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柳斯昭是他親兒子呢。

盛文斌其人,長得斯文瘦小,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面皮白,相貌清秀,生意做得特別大的那陣兒,致力於打造自己“儒商”的派頭,自詡飽讀詩書,極重個人修養。

現在沒錢了,外表看著還是一個體面美中年。在以前,好相貌並沒有給盛文斌派上特別大的用場,但現下卻幫了他一個忙。有一個女生意夥伴,過去一直暗戀他,奈何他有妻有子,生活幸福,等他一落魄,人家立刻伸出援手,邀請他去她那兒住,一住就住到現在。好像她等著他落魄等了許多年似的,時機一到他就掉進了她的溫柔陷阱裏。

柳斯昭住在麓鎮這段時間,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邀他去赴宴吃飯。他們並不知道他是豫升集團的管理者,只是模糊曉得,這個年輕人繼承了一所很大的公司。這段時間裏,他出錢給村子修繕小學,擴建操場,建鎮公共圖書館,修橋鋪路,手筆大得叫人咂舌。不知來歷的富家子,人品也亮堂堂,誰不想跟他走近一些。

但他只去過陳家一次,其他人家統統謝絕。人人都以為這後生額外給陳叔公面子,是看叔公在麓鎮關系硬,地位高。柳斯昭卻和珠玉說,他只是對民俗文化感興趣,想見見陳家的盲眼奶奶。聽聞她知道很多此地的民俗風情,歷年麓鎮的社火廟會上,她會出面唱很多曲子。僅此而已。

珠玉覺得事實也是如此,他看著不像是要徹底融入這個小鎮,跟鎮上的年長人物們搞好關系對他而言完全沒必要。游龍何必在淺水裏暫留?

有錢人大搞慈善......她有點心得,但她絕不會說出口。要麽為名,柳斯昭不需要,他的名已經夠大了,到小地方是為了隱姓埋名。再有就是積陰德,就跟中世紀的贖罪券似的。這麽大個公司步步向前,車輪子底下碾過多少人,誰知道呢。

倒不是她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別人,只因她本人就是父債子償的典型,業興許不是柳斯昭造的,家族造的業一樣得是他承受。

柳斯昭這種廣撒錢的做派卻讓盛文斌充滿期待起來,仿佛看到了大筆款子已經在天上飛了,只差落在他懷裏。

一晚上吃飯,他就沒離開孫子山的話題,歷數這座山有多好多好,地勢、氣候、土壤環境,甚至風土人情,都是南市一等一的。

他說得越起勁,珠玉越是一口都吃不下去,最後徹底放下筷子,提著耳朵註意她爸的酒後狂言,偶爾往嘴裏塞幾粒花生米。

她爸和三姑爹對著猛灌酒,臉膛早就醉通紅了。陳凱躍躍欲試要敬柳斯昭的酒,珠玉就拿眼睛瞪他,不許他這樣。

“就一杯,少喝點,意思意思嘛珠玉姐姐。”陳凱保證自己不會像那天一樣喝得爛醉。

珠玉打心底裏覺得柳斯昭並不是多麽平易近人的人,她還記得幾天前他對故交舊友那一點不留情的樣子。

陳凱再勸他的酒,她就要拿手指頭戳他了,“你還敢沾酒,不記得那天喝成什麽德行了嘛。”

“怎麽可能一杯倒啊!我怎麽也能喝二兩啊!”陳凱嚷了起來。

“我管你能不能,是他不能喝!”珠玉要起身拿走陳凱的酒瓶。

柳斯昭卻朝她笑了一下,舉杯敬她,而後仰頭把那杯酒一飲而盡了,他喝得是那麽幹脆,珠玉都來不及勸。

實際上他比她想得更社會人,他跟她爸爸、三姑爹說話時,對答圓滑,進退有度。盛文斌讚美山景之美,他擺出一副傾聽姿態,十分認同。

“孫子山呢,究其歷史,是我從我老哥哥、也就是你爸爸,手裏接過來的,你也知道,叔叔沒用,這幾年經營不善,什麽都不剩下了,手裏就這麽一座山。這個呢......如果誰能在這個時候把山接過去好好經營,假以時日,必定能把這裏搞成南市休閑旅游第一勝地,只是啊,我老了,沒有這個精力和能耐繼續這個了不得的事業了。小昭啊.....你既在麓鎮住著,為何不考慮考慮.......”

都這個份兒上了,這人怎麽會不知道爸爸的意思,只是不想接罷了,珠玉只恨不能堵住盛文斌的嘴,不要再說了,再說就是......自取其辱了。她兩手合在一起,扭頭不願瞧自己的爸爸,鼻尖因氣憤冒出了汗珠。

柳斯昭喝酒有些上臉,眼眶下面漸漸有些泛紅,他放下酒杯,“盛叔叔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有一件事,叔叔大概有所不知,目前我已從豫升集團卸任,投資事宜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會把這事兒放在心裏,回頭會聯系一些有意向投資山水的合作夥伴,向他們推薦孫子山.......”

盛文斌得了他這話,猛拍大腿,“有你這話,我心裏有就有底了!唉,賢侄,你不知道我之前都快愁死了.......”

有時候珠玉覺得他們這一家,爸爸和她,真的很像小學課本裏的一課,《我的叔叔於勒》。主人公一家每周都去海邊棧橋上散步,去等待一個能夠救全家於水火的有錢人,只要那個人回來,就會對他們慷慨解囊,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

不知道這個人什麽時候會來,不知道他從哪個方向來,但他們就是確信,這個善良的救星肯定會降臨。

類似的飄渺希望支撐著她爸爸,讓他總是對未來充滿希望。女兒與父親卻是截然不同的,珠玉從來沒有對這美夢傾註過期待。

這幾年說要來看山的人還少嗎?大多是來了兩趟,後面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她還在加拿大的時候,她爸爸無論是發信息還是打視頻電話,總是津津樂道地和珠玉講述,這周某某老板來了,可惜他的錢現在都壓在生意上,只要年底收賬,咱們的事情大有眉目,大有眉目,從年頭說到年尾,一年過去了,某老板的故事仔仔細細說了幾十次,錢的影子都沒見到。

也許重覆故事的過程,對她爸爸來說即是一種無形的安慰,包含著對未來的期望,小火苗似的期望,只要還在說,還在陳述,這簇火苗就不會熄滅,他也就還能支撐下去。諸如此類的話,她已經聽得太多了,與其說不信,不如說憎惡,她憎惡那些隨口開支票的人。全是騙人的。

在珠玉看來,柳斯昭這個話同屬於空頭支票,都是面子話,何必要說,何必要給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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